特倫斯選了一天來到純黑的展場,身上如平常穿著長袖的衛衣與短褲,彷彿碰巧路過此處的民眾。他會待在其中一幅畫前,聆聽觀者對作品的感想,暗自在心底回應。就這樣維持自己緩慢的看展速度,往有人的地方靠近。
為了協助教徒處理一些事宜來到這個國度,連同公務結束後,克勞斯菲特在回旅宿的路上,不經意地路過畫展展館。
心血來潮的他抬步走進會場。
捕捉到純黑展場傳來的氣息,克勞斯菲特腳步一頓,羅蘭紫眸流轉一縷暗光投向畫展深處。
素色的牆面及布置更加凸顯了畫作上渲染出的色彩,經過擺位設計投下的光源映照中,柔光掠過鑲嵌於強化玻璃內的「奧本達亞」一名。
金髮黑袍的聖職者佇立於那幅勾勒著人類此一主題的畫作前。
只見他唇角墨痣緩抬,微瞇的雙眸裡寫滿了興致。
隨著跟鞋的清脆迴盪室內,眼邊掠過黑袍一角,他沒料到自己的展覽會引起神職人員的注意。如展場低調深邃的長衣之下,興許是剛處理完教會事務的神父……抑或這裡才是對方的目的?他很清楚主之僕役的到來,可以同時代表贈與祝福和驅逐邪惡,而他希望這裡是一片平和。
略過片刻,他按照自然的速度走至對方身後,視線通過金黃縷縷定在畫作上頭。被印烙十字的雙唇未啟,特倫斯沒有打擾對方與奧本達亞的交流。
察覺背後多出來的氣息,克勞斯菲特沒有回頭,而是注視著畫作饒富趣味地問道:「從這幅以作者為名的作品中,你覺得畫家是個怎樣的人呢?」
那人到來時沒有多語,也並未因視野被遮擋而錯開他,取而代之的是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
若不是特別害羞而想與人保持距離,就是早已對這幅畫作抱有一些想法,因此在等待他的反應或感言。
如斯心想的克勞斯菲特稍稍側過身來,朝背後的男子開口:「這位先生?」墜於他胸前的燦金十字在這個動作下盪出一道淺弧。
蔚藍的雙眸因為動作對上面前的臉龐,罕見的眸色在微弱的燈源之下依舊亮眼,透映出彷彿不屬人間的紫晶光采。他低頭斂下視線,順著話語朝人跨近一步,並肩與男子站在了奧本達亞的面前。
「我認為是多面向的。」平淡又帶點溫和的字句從嘴邊流露,他佈滿傷痕的手舉至畫前,朝著其中一絲線條緩緩描繪。「如果從這邊看,就像是誰在飛舞……」指尖配合語尾落下,緊接著攀爬另一頭完全相反的金線:「但從這裡看,又像是有人跌落深淵。」絲線沒入畫框之外,成為了黑色展場的一部份,但特倫斯的畫筆仍在延續,直到抵達某個無形的定點才收回手,轉向身旁的人。
「你覺得呢?」
「我認為……」順著那人指尖的移動軌跡注視畫作內容,克勞斯菲特紫眸輕眨,目光重新回到整體,「要不是個擁有強烈表現慾,就是個連自己也仍未找到答案的人。」
「畫家使用了非常特別的材料,注定是個與眾不同的人,而本人對此也有所察覺,但那並非這場自我省視的終點。」克勞斯菲特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感悟,如同在藝術面前沒有正確的答案,如何解讀作者的詮釋也端看個人的體會,畢竟沒有人能夠擁有相同的眼界。
「因此,分明渲染上如斯繽紛的顏色,卻又受限於畫框戛然而止。」羅藍色的眸定定地注視男人方才停駐的斷點,接著又問:「對畫家而言的深淵,會是什麼?」
由於這幅畫作,金髮惡魔不禁對作者產生了幾分好奇。
人類的深淵可以是如浪四起的情緒雜念,也能是侵蝕肉體的血色災難,但就現在佇立於此的特倫斯來說,他只是不解泥濘的第三者,連同方才口述的看法,都僅是對於作畫手法的純粹解析。
無法認知地獄的人,能清楚自己身處地獄嗎?特倫斯聽進了對方的心得,如往常以沈默答覆,但他捕捉到男子語句中一個能勾起好奇的詞彙,主動開了口:「你看見了什麼材料?」
身為作者,他當然聽過「奧本達亞」的傳聞:目光若注視它過久,會出現某人或某物對著自己說話的幻覺,但至於型態為何、又是說了什麼?莫名的共通點皆為曖昧不明的解答——不確定、不清楚。而這種只出現在少數目擊者的說法,自然也被以當事人的錯覺處理。
特倫斯也不在那少數之內,因此他相當在意那雙紫晶是否也看見了那不可述之物?
克勞斯菲特挑起唇角,這麼道:「人類所不該觸碰之物。」
說完,克勞斯菲特抬起手來,隔著一段距離指向強化玻璃內的畫作,形狀修長縹致的指尖落在某處的顏料上,「從這裡……」宛如一枝畫筆勾勒出色彩之下隱藏的真實,揭開另一幅畫作的面貌,「到這裡。」
保持舉起手臂的動作,他接著開口:「位於太平洋島嶼的一個部族,弗雷族(Fore)有著把親人的屍體烹飪給他人及孩童的葬禮儀式,藉由吞食讓死者成為自己的一部份,繼續與族人存活在部落中。」
「也就是說,畫家讓它們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語畢,克勞斯菲特扭頭望向身旁的男人,「或者,也許你有不同的見解?」
屬於人間的雙眼跟隨聖職者指尖的行徑,演釋出了不同於他人的全新觀點。對方精準說中媒材的所在,宛若親眼看見作畫當下,佈滿創痕的右手一筆抹暈盤中的塗料,揮灑於純白畫布。沾抹之色確實是某種原始的,不為凡人所坦露的存在,觸碰禁忌的男子心中無愧,罪責無從可生。
這是他第一次被以食人比喻,吐露自神職人員口中又增添了幾分微妙。吃掉同類屍體的行為沒有讓他訝異,畢竟生活於自然的動物也有相同的習性,這種與文明對立的例子讓他在意起身側人的身份,難道也是潛入人間的某種古老存在?
如空如海,他毫無顧忌地回應視線,頷首認同對方的詮釋,但也同時給出另一想法:「也或許,他是使用自己作畫,裡面就只有他一個而已。」面對抽象僅留姓名的作品,任何解構下的文本終是自由,傾瀉的分析成為養分,無形豐富它的價值。話落至此,特倫斯重新斂下視線。「對了,我是特倫斯。你來自附近的教會嗎?」
對於特倫斯的結論,克勞斯菲特如呢喃般淡淡地說了句:「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我叫克勞斯菲特,人們都稱我克勞斯神父。」他眉眼輕彎,朝特倫斯伸出手來示意握手,「我任職的教會在歐洲,但有時因為支援其他教會而到處奔波。」
「特倫斯先生在哪高就呢?」簡單介紹完自己,克勞斯菲特反問道。
惡魔的感知讓他捕捉到面前的靈魂有些特別,因此不免心生幾分探究。
男人也以佈滿傷痕的手回禮,雖然有一大部分的腿因為短褲而顯露在冷空氣之中,但白皙的掌心依舊溫暖,握住的另一隻手也是。半斂的藍眸思考神父所述,歐洲很大,這或許代表對方沒有固定的服務定點,又或者不能明說。
「自由業,偶爾也會協助教會事宜。」若指能賺取金錢的部分,他有很多工作,但論隸屬在什麼之下,他會第一個聯想至刻印於身上的聖十字。「……也許我們以後有機會相遇。」
「特倫斯先生也是教徒嗎?」輕輕地握了下對方的手,透過掌心傳來的觸感令克勞斯菲特下意識莞爾,收回手後這麼問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真的挺有機會,要不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他有一支工作用的手機,裡面有不少教會人士的號碼及社交帳號,方便與相應的人聯絡。
另一方面,克勞斯菲特對特倫斯的某些觀點乃至於該個體都頗有興趣。
「我比較常以個人名義幫忙。」他沒有正面回應自己的信仰,卻也沒有否定。待收手後他點了點頭,右眼被隨性綁起而散落的髮絲遮擋,片刻自口袋裡拿出一張純白潔淨的名片遞至對面。
再生紙質的觸感粗糙樸實,正面一看會發現數顆突出的小點,緊密排列中帶有一定規律,不難認出是給盲人閱讀的點字。背面則燙上霧銀小字書寫電話、電子信箱及位在加拿大某區的郵政信箱地址……唯獨少了姓名這個資訊。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聯絡我。」交出名片後,他也索性拿出自己的手機,準備記下對方的聯絡方式。
克勞斯菲特收起特倫斯遞來的明信片,目光掠過那串數字後抬眸望向對方,透著金砂色澤的髮絲下一雙眉眼微彎,「原來如此。」
似乎有聽過能從名片的設計看出對方性格的說法,而並未印上自己姓名的人,被歸類在小心謹慎或容易猜疑他人的類別裡。
雖說那些以訛傳訛的分析不見得準確,但從紙質及用色來看,莫非對方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克勞斯菲特心中如斯猜想。
「如果不是有要事請你協助,而是想要探討關於藝術的見解,是不是反而會打擾到你呢?」克勞斯菲特掏出隨身的紙筆,一面寫下公用的手機號碼及社交帳號,一面以沉穩的語氣問道。
點開晨間海邊上的聯絡人圖示,同樣海藍的眼不動聲色地觀察金色十字前執筆的手,在畫作上的注意力逐漸被自己的習慣導引,如往常一般靜靜觀察他人的舉動。筆畫的輕重急緩在他的世界化成演出,為他飛舞歌頌。
對於提問,他沈默半晌,淡然的語調在書寫停止前回應對方:「不,我們很樂意。」
查覺到特倫斯語句中的某個詞彙,克勞斯菲特唇邊墨痣緩抬,掛於嘴角的笑意漸深。
「那真是太好了。」他這麼道,而後將紙條遞給特倫斯。
胸前的微捲金髮輕輕掠過象徵神職身分的聖十字,卻又彷彿不經意似的遮蓋了流竄其上的燦金光輝。
qwer03: 謝謝克勞斯中和克勞斯的交流!!
透露好多設定跟資訊我對得真的好過癮好開心...克勞斯的見解也帶有他個人的特質我超喜歡的...有機會請務必跟特里一起大談藝術...
辛苦特里中了!從兩人互相交換對畫作的感想,到最後特裡說出「我們」這個詞的時候整個雞皮疙瘩都起來
真是太有意思了!我非常喜歡!!
我也對得超級過癮和享受!非常感謝特里中
會的會的,之後克勞斯偶爾就會丟一些類似風格的畫作和特里分享心得,或是探討畫作的核心主題
成為藝術好朋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