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經十年沒有跟他聯絡了。」語調淡淡泛點苦澀。

尚未給人消化文字的空閒，小個子倏地開始表演想彈奏的曲目。

《土耳其進行曲》旋律大家耳熟能詳，輕快音符從靈活指尖飛旋而出，明快強如急促腳步，柔軟似流水順勢流淌。

包覆布料的纖細指頭輪轉成一團黑影，兩手飛快躍動，在黑白兩色的步道上邁出和諧舞步，所有踩踏頓點分明。上揚觸鍵斷奏輕快，指法毫不拖泥帶水，或強或弱，敲擊出不同層次深度。

樂曲進入第二段旋律，八度和弦音對那小小手掌也不成挑戰，翻飛掌心如鳥禽飛騰，每回都完美落在正確音律上，細碎裝飾音如鳥羽輕墜。

或走或停，彈奏紮實飽滿，一路夾帶氣勢順遂行進。小個子時而睜眼，時而像浸潤旋律裡安眠，薄唇隨著重拍微微無聲開闔。

演奏隨有力的音符劃上休止符，如潮掌聲後，他自顧自說起後話。

「以前鋼琴家的父親會帶我練這首，但那時我只要彈一半就好了，不像現在這麼辛苦兩隻手都好忙。」

午後的練琴室，他與父親一人坐一半鋼琴椅，四手聯彈這首歌曲，讓活潑音樂充斥空間。

彈鋼琴很快樂──更正，和父親彈鋼琴很快樂。

「我沒有要各位幫忙尋人啦，先不要擔心……」小個子幽默感依舊，底下的人們低聲笑開，「只是，若有和金髮灰眼的鋼琴家一起共事時，希望你們能對他溫柔一些。」

不透漏姓名、並無要託付任何訊息，已不敢去打擾對方的新生活，只希望父親幸福。他有透過社群媒體偷偷觀望著父親的一切，但也只是看著，不敢出聲。

是時候該換下一位，維克多掃過全場，不小心看見熟悉的身影，愣愣睜大眼。

底下群眾還以為出現什麼灑狗血的劇情橋段，正好碰上「十年未見的父親」之類的，紛紛興奮朝維克多的視線方向投以注視。

目光焦點的男人的確一頭金髮，但即便是燈光昏暗的觀眾席，仍能看清楚那雙眸是如同寶石的祖母綠，沉默回望臺上青年。

觀眾席有人發出惋嘆、有人可惜地咂舌，但視線卻依然放在金髮男人身上，畢竟這場演奏會的潛規則，正是收到他人視線的對象，必須接替上臺演奏。

——如果這個人剛好也會彈琴，那是多麼浪漫的巧合？
不少人這麼希望。

然而，自觀眾席起身的不是男人，而是男人身旁另一名氣質溫潤的褐髮男性，他彎著嘴角，像要替代視線般地站到男人身前，朝其他人淺淺行禮。

艾布納迎上維克多的視線，朝青年微笑，走向前臺準備與青年接手，同時以口型稱讚方才的演奏。

青年具備著才華，迷人且認真風趣，他真心希望這孩子能找到自己的天地，快樂地繼續生活。

他沒想到那兩位會在這，還仗著都是陌生面孔擅自講了些私事。然而視線來不及收回，他已經不小心害到人。

底下掌聲開始鼓譟，歡迎下一位表演者。

艾布納先生起身，於是小個子也從鋼琴椅上下來，他有讀出那些稱讚，僅以口型無聲道謝。

他默默坐到愛德華先生隔壁，與人一同聆聽。

艾布納從容上臺，禮貌地朝臺下鞠躬，接著歉笑：「先向諸位賠罪，在下琴藝不精，只有以前擔任過教會司琴，以聖歌一首展現拙技，還望諸君不要嫌棄。」

語畢，男人入座鋼琴。
他奏響第一個音，指尖流暢在黑與白間跳舞，像輕靈的鳥兒；讚美主的曲調空靈神聖，無法立刻說出曲名，但又彷彿是路經教會時常耳聞的讚美歌。

隱約地，琴音間混入溫柔男音的輕哼，他唱得極小聲，像是為了複習而將歌詞一併唱出。事實上他的琴技並不差，簡單的樂曲注入奏者靈魂，迴盪於演奏廳內。

聖歌不長，演奏很快結束，伴隨細微提氣的聲音收尾。

一曲畢，他起身行禮接受掌聲，湖藍隨意看向其中一名觀眾，與之交棒。

讚美聖靈的曲調唯美，哼吟聲輕淺，卻使小型演奏會彷若提升一個層次。不僅是琴藝的精湛交會，而是超脫靈肉的聖潔饗宴。

維克多同樣熱烈鼓掌，黑手套底的掌心拍得通紅。

「艾布納先生好厲害！」小個子以氣音驚嘆，朝身旁的愛德華先生傾吐驚喜之情。

「你也很厲害。」愛德華不吝嗇稱讚回去，他知道艾布納會彈琴、唱歌也好聽；褐髮男人朝他們筆直走來，朝奮力鼓掌的青年微笑，「謝謝。」

因緣際會多聽到一些維克多的私事，他不確定是否適合追問，他將「親生父親」與方才提及的父親連結，猜想這孩子家庭應該有些隱因。

觀眾上台，並沒有接著彈琴，而是笑著宣布小型演奏會結束，他正好是發起演奏會的其中一人。

「今天看到許多新面孔，卻每個都令我驚奇不已，我很感謝與大家在這個溫暖的午後以琴聲相識，謝謝大家，我們下週同一時間集合囉！」看來這是行之多時的鋼琴小小聚會。眾人報以熱情掌聲，紛紛起身稍稍寒暄、準備散會。

「如果我們鎮上的教會也有您這麼厲害的教會司琴，我大概會是個更虔誠的教徒。」維克多隨口開著玩笑，持續讚美艾布納先生亮眼的表現。

「你太過譽了，只是普通常見的曲調，不如你的土耳其進行曲來得厲害。」
艾布納謙虛地笑了笑。
雖然也有技巧華麗的聖曲，但要讓普羅大眾都能學會，技巧簡單的聖歌為多數，為了普及信仰。

「能聽見你的演出，是我們的榮幸。」

維克多淺笑，搖搖淺色腦袋瓜否認。

厲害的是教會他這一切的父親，他將所有歸功於自己敬愛的父親。

「能聽見您的演奏，我也同樣感到榮幸……沒想到船的這個小角落有這樣的音樂聚會，都快要結束航行了我才發現。」能參與這場聚會同樣是份驚喜，他語氣有一絲遲來的懊惱。

會不會父親也有可能在這艘船上呢？會不會他只是這次聚會剛好沒出席呢？

懷抱無謂想像，青年起身，卻不確定接下來要往哪去。

「聽起來是固定聚會，維克多有興趣的話可以打聽看看？」艾布納莞爾，他們接續打算去泳池游泳，消磨時光。

原本就是在郵輪內散步，關島上使事件告一段落，接近尾聲的航行比出發時更有一股溫潤氣氛，使人感到放鬆愉快。

「嗯，我會的。」總如烏雲陰鬱的灰眸此刻神采煥發，好奇望著另一邊仍交談著的鋼琴交流會主辦者們。

不知兩人接續有何打算，但他並沒有叨擾人補過十年蜜月的意思。

「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見到兩位！」

「祝你順利。」
少見的神采飛揚使人跟著心情愉快，「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聆聽你的演奏。」
艾布納模仿著音樂會結束後應有的禮儀，向演奏者恭敬行禮。

愛德華放緩神色，道別，「下次見。」

維克多同樣規規矩矩向人行禮，嘴邊漫出細碎笑聲，笑意純然。

「謝謝您的祝福，下次見！」彷彿下台一鞠躬後，嬌小身影隨即混入人潮。

（牽好唱歌彈琴棒棒ㄉ阿維

謝謝阿拔一起彈鋼琴（牽好最棒的企劃朋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