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擺設與上次離開時相同，下午取走用具時未歸位的收納盒仍在桌上，前方倒是多了一份原先不在這裡的東西。
造型精緻的 杯子蛋糕 上頭裝飾許多與自己相關的元素，有如此手藝又有這份心意的ーー那人的身影馬上浮現於腦中。

唇邊彎出弧度，感受到心意溫暖的同時，又是一個臨時起意的念頭浮出。

等整理完推車，爐台水壺正咕嘟作響，茶葉被替換，熱水注入壺內，緩緩上升靄靄水霧帶來新的一輪香氣。
方才清空的推車再次堆置了東西，帶上足夠茶具的推車滾輪再次轉動，這次目的地是廚房，添上些茶點或宵夜當作一天的結束也不錯。

被預料之外的 事件 耽擱了整理時間，回到商店後看著有些亂糟糟的櫃檯，他猶豫半晌後決定今夜還是暫時把事情拋到腦後，反正現在是佳節的深夜，隔天大概不到中午也不會有什麼客人出現。
嘆了口氣，路德鎖上商店大門，這才想起那綠髮的少年早先曾對他說過的話，緩步往宅邸的廚房方向前進。

撞見的人不在他的想見範圍。

「啊……」紅衣侍者看著推著推車的另一名侍者從他正打算進入的目的地走出來，及時止住了腳步。
掃過一眼推車，伴隨飄逸香氣的茶壺、點心，和應該是布勞所指的杯子蛋糕，不難猜到對方打算往哪兒去。
所以說自己的那份是替梅倫準備時剩下冰起來的？商店店長露出微笑，雖然在宅邸失去許多人影的期間，他們之間的關係算是有某種程度上的進步，但不影響路德酸溜溜的語氣。

「看來有人替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啊梅倫，打算一起享用嗎？」

「確實如此。」
禮貌地點頭，笑容恰到好處，對於路德的微妙敵意採取一直以來的應對措施。

經過漫長時光流逝，受炎之聖女力量所影響的記憶區間也有所改變，恢復了過往記憶；因此儘管不到鉅細靡遺，卻也比過去更加坦然……甚至是理解、接受兩人間的互動形式。

熟知商店店長性格且細心周到的暗房侍僧應該也製作了對方的那一份，況且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特地從商店過來宅邸，十之八九是來找布勞的。

「在下泡了搭配的紅茶ーー」

率先上前推開門，做出「請」的手勢。

隨意哼聲作為針對梅倫說明的回應。

「那老子就恭敬不如從命的打擾你們的聚會了。」他自然是不喜歡跟隨梅倫的指令，但更不可能在知道這場小茶會後對其視若無睹。

經過梅倫好意伸出推門的手進到廚房，推車上的杯子蛋糕只有幾份，如果依布勞的說法，那他的份應該是還放在冰箱裡。待取出冰箱內的蛋糕，路德思忖下又開始在附近的櫃子翻箱倒櫃，直到挖出一瓶塵封在深處的紅酒和（猶豫後還是拿了三支的）酒杯，才逕自把這堆東西也都塞到梅倫的推車上。

「畢竟是生日呀，該好好慶祝吧。怎麼樣，你們約在哪兒？」露出過於刻意的微笑，他當然不清楚這些準備是出自梅倫的一時起意，當前仍在被排除的不悅中。

視野跟隨路德進入廚房轉動，在路德停留櫥櫃前時因那明顯猶豫的背影勾起無聲笑意。
墊布吞沒餐具與金屬間的碰撞，地毯則吸收兩人大部分跫音，偶有滾輪轉動輕響，在夜深人靜之時，不大的交談聲也已足夠清晰。

「您似乎誤會了什麼。」順手移動餐車上的擺放，空出位置給酒杯，商店店長接下來的字句使綠眸移到身邊人臉上與之短暫相視。

「僅是隨興而起，在下原先打算若是沒在宅邸見到布勞便獨自享用。」說話同時目光回到燃著蠟燭作為照明的廊道，「大廳執事房也沒有的話興許就要去暗房了。」

「一個人獨自享用生日剩下的最後幾分鐘豈不是有點寂寞嗎？尤其是在——你知道，這裡又變得吵鬧以後。」雖然這麼說，路德臉上的微笑倒是在得知真相後變得溫和許多。

「他不在暗房。今天下午發生不少趣事，我想在執事房的機率倒是不小。」回憶下午宅邸莫名其妙的種種以及自己鎖門離開商店時黑壓壓的暗房，他如此結論。

載著各種食物飲品的推車來到執事房門口，路德忽地加快腳步走到梅倫前頭領先推開房門，並一腳充當門擋抵住了門。

「換你先請吧。」他可不喜歡欠人情。

今天經歷兩個突發事件，這對剛清醒的電子腦跟身體來說有些負擔過大。
在確認過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後，並沒有回暗房，反倒走進最近的執事房，在椅子上坐定之後準備進入睡眠狀態。
——對自動人偶來說，理論上不會感覺疲憊。湧上的這種感覺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呢？
——每位再次甦醒的戰士都很有精神的樣子。某方面來說是件好事，就是太有精神⋯⋯
——大小姐⋯⋯
在還沒深思前便強制睡眠。

「⋯⋯路德？梅倫？」聽到聲響便解除了睡眠模式，睜眼後便看到兩張有些擔心的臉。
並沒有意識到剛剛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的模樣跟之前沉睡時幾乎雷同，只有偷懶被發現的心虛感，匆忙起身上去問道：「兩個人一起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然後才注意到一旁上面擺著紅茶壺、杯子蛋糕、紅酒跟高腳杯的推車。

「只是在想午間聽見 騷亂 時，在下或許也該跟去一趟。」
當時得知已有兩位侍僧及其他戰士在場便沒有調轉腳步，照預定排程處理宅邸事務，確認布勞僅是進入睡眠休息浮現微妙且複雜的安心感，面露淺淡苦笑。

「這麼說來，在下還未跟進現況，最後處理得如何了？」
面色恢復，帶著微笑，姿態優雅地將食物一一上桌。

布勞休眠的模樣令他霎時一怔，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到那雙金瞳睜開，才有些放下心來的呼了口氣。

「哪有人上工第一天就超時工作的。」沒有打算搶梅倫上餐的工作，路德逕自拖過布勞身旁的椅子落坐，在更為嬌小的那位侍僧頭上輕輕拍了拍，倒是分不出這舉動究竟是為了當作某種鼓勵還是精神放鬆後的下意識。

久違的被拍頭，但有種懷念的感覺。「這個工作量跟以前沒什麼不同。」沒有多想便這樣反駁，或許連他都沒有意識到方才所想的到底是哪個時間段。但很快地就因想起下午的突發狀況而沒做過多的解釋：「該怎麼說，戰士們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有精神到讓人太疲憊了。」想起了某件事情的後續：「梅倫，地下室變成了古魯瓦爾多先生放置蒐藏品的地點。不然四樓會變成擺放骨頭的地方......抱歉，我擅自做了決定。」
大概是處於放鬆的模式，很自然地將自稱回到記憶中的方式。

我？
不知道該先關注布勞的自稱詞變化，還是先嘆息日後多了一個需要管理維護的空間，擺放刀叉的動作微頓，最後仍是輕巧又整齊地落在桌巾上。
數量不多的餐點很快佈置完畢，以手勢示意布勞坐下後，自己也落坐斜角位置。

「無妨，這是妥當的處理方式，在下明日整理宅邸時再一同確認。」
沒有多加詢問也不打算因為過去記憶復甦就改變在這座宅邸裡的行事風格，斟倒茶水的同時以保守、亦或可說中立的態度回覆，一如往常，「辛苦了。」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路德把這異樣的感覺暫置一旁。他確實有些自責把事情留下來讓布勞處理，但印象中的那事件並不包含什麼骨頭跟地下室。

「宅邸還真是一刻不得安寧啊，如果需要甦醒的戰士們再回去小睡片刻，記得說一聲。」朝布勞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拿起最後才被梅倫放上桌的紅酒瓶，直接用手把整個像木塞給扯掉，反正在場之人都並非人類的事實毋需隱藏，他也懶得再回廚房拿忘記的開瓶器。

「啊、是另外回事。總之意外地去了食人鬼村一趟。」想到下午的忙亂又疲憊感又襲來，因此閉上眼睛，但很快又因為想起現在正在難得的茶會復睜開。「沒事的，我睡太久了。許多事情都麻煩你們……」
剛想起主人的思緒很快地就被路德的動作打斷。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路德使用的力道並沒有讓酒瓶破裂。略皺起眉，為了梅倫跟自己的衣服著想，待會還是去找開瓶器吧。
微微傾身、學他方才的模樣煞有其事地拍拍頭：「這樣使用會容易壞掉的，再怎麼說能維修我們的戰士還未甦醒。這樣毫無顧忌的話，出意外就不好了。」
在沉睡期間也並不完全在所謂的「夢境」裡頭，而是藉由不斷重播的畫面、彷彿走在走馬燈的膠捲般觸碰到了過往的記憶。

「消失這麼久，如果真的弄斷手就照顧我一陣子吧？」雖然這麼說，但若是還有下一瓶酒要開，大概會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回去拿開瓶器吧。

「——放心，你們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商店靜得我都懷念起曾經車水馬龍的時候了，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自動省略在這段期間自己發生的事情，路德直直盯著手中的酒瓶在自己和梅倫的酒杯裡倒入暗紅色的酒液。

接著他舉起酒瓶，詢問式地朝布勞晃了晃，畢竟上一次對嬌小的侍僧來說，飲酒的經驗並不是那麼順遂。

正如布勞所言，有能力維修自動人偶的戰士尚未甦醒。與大多數選擇沉睡的戰士們不同，自 那日 開始照常運轉至今，維持宅邸機能及戰士們狀態的自己，對其有多少不便可是深有體會。
因此即便知道對方（大概）只是說笑，望向路德的視線中仍有些許不贊同，但這本就淺淡的情緒反應很快被紅酒香氣撫過，了無痕跡。

「戰士們甦醒的條件仍然不明，不能排除日後其他人清醒的可能性。再加上外出歷遊的戰士或許也會受到未知因素影響返回宅邸，開始著手準備相關事項比較好。」
再開口時，語調已與平時相當，平穩、清晰，帶著禮儀上的微笑；率先取過玻璃杯，湊近鼻尖、淺啜一口。

「說不定，大小姐也ーー」

杯底觸桌、眼睫下垂，視線落於杯口，句尾卻遲遲未落。
猜測、希冀、疑惑……各方思緒匯流成懸吊空中的語帶保留。

擺手示意路德不用在他的酒杯倒酒——這種東西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是很想碰觸——，在這麼久沒進食的情況下，不如多來幾杯珍藏的紅茶。
聽著梅倫略帶嘆息的話，默默地晃蕩著瓷杯中近似於酒液的磚紅。
——是了，他們的大小姐憑著自我意志、依舊沉睡著。睜眼後第一件事情當然是確認這件事情，但無論用什麼辦法也沒辦法將她從夢境中喚醒。

或許不該抱著希望，但在聚集在這個宅邸的人不就是抱著執念與希望而在黑暗中掙扎？
就連他們也一樣。
金眸來回看看低著頭的梅倫和正仰頭把一杯紅酒乾掉的路德，即便三個人懷抱著不同的思緒，但或許現在的想法都是差不多的。
放下茶杯，然後雙手用力拍在臉頰上。雖然不會痛，但頭不確實有些震盪——人類讓自己振作的方式有時候還是有用的。

「不管如何，在這棟宅邸裡面也有我們現在能做到的事情。」在其他兩人有些驚訝的目光下，微微一笑。
現在已經不是那位因為主人而容易陷入錯亂的服侍型人偶了。
「不如跟我更新一下這段時間你們做了什麼？應該不是只進化成開瓶器吧？ 」

開瓶器？原本還在欣賞布勞拍臉的動作，回過神來就發現存在定位遭受攻擊，路德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多少盤算起再次在嬌小侍僧的茶杯動手腳的可能性。

「做了什麼嘛⋯⋯」他舉起只剩不到一半的酒瓶往玻璃杯注入，搖晃酒杯後再次湊向唇邊，打斷自己的發言。明明是日常重新開始運作後的第一次聚會，路德卻顯而易見地並不想針對這個問題回答。

做了什麼？不就是什麼也做不了。霎那間再次回憶起在此期間湧入腦袋的混沌記憶，儼然嚐到某種極其苦澀的滋味。白色手套因過度握成拳發出布料擠壓的聲音，他知道就坐在隔壁的綠髮少年會發覺，卻又無法控制情緒。

「反正就是沒有客人，你也不在，最後無聊透頂只能關門大吉。」白髮商人瞇起眼睛，最後選擇故作輕鬆地把問題拋給梅倫。
「大概還是每天在打掃的人比較能發生什麼有趣之事吧，怎麼樣，有趁著大家都不能動趁機拉近點距離嗎？」

狀似不經意的一句使記憶跳躍到路德告知要暫時離開宅邸的那日。

在宅邸活動力降到最低點的當下自己一個侍僧已足夠，沒有強留路德的必要。當時自身已經歷過「記憶回籠」這回事，同為沒有選擇沉睡的侍僧，說不定路德也經歷相同情況，更甚至影響了路德，讓他做出暫閉商店、離開宅邸的決定。

請您路上小心。

協助收拾行囊後，跟以前一樣於大宅門口送行，這是他們在那天的最後一句話。

恢復記憶的過程及之後都不好受。彷彿藤蔓自內部向上攀生束縛、陷入皮肉，最終成為懸樑之股，緊吊喉管卻偏偏只到半個腳掌離地的高度。

無法掙脫，亦無法解脫。

其他人的記憶恢復到什麼程度、有何影響，是否有其必要性，又或者是好是壞？
興許這是個侍僧（自動人偶）無法定奪的題。

杯裡還剩些許酒液，過少的量使液體被燈光染上相同的暖黃色澤；方才還握在酒杯上的手已經轉移目標，捏著銀製小叉輕戳蛋糕上的裝飾。

「當然，」綠色的眼看向白髮侍僧，笑得刻意「我相當妥善地利用了這段時間ーー」

把所有地方都好好清理過了。

往常無法輕易踏足的區塊、因戰士們活動不方便保養整修的大型家具或設備；某些戰士房內拒絕幫忙清掃的空間，戰士們因繁忙或行蹤不定而一直沒有機會拿來清洗、修補的衣物……諸如此類。

身為包辦宅邸大小事的侍僧，知道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很正常不是嗎。

另外兩個人今天的說話方式真的是都怪腔怪調的，路德皺起眉頭，最後還是沒吐嘈這件事。

「希望你的利用時間沒有利用在什麼不該多費心的事情上呢。」想起接收到戰士們甦醒的消息而趕回宅邸，卻發現沉眠的布勞並不在臥室的事情都還沒找眼前的老千算帳，青年勾起毫不讓步的笑容。

梅倫的記憶裡究竟有什麼樣的片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每次對方一副對於一切都了然於心卻又不慍不火的反應總令他感覺像是身上的器械跑進小蟲子的不適，總覺得得知真相只會更不愉快。

「——好比說，既然叉子都拿起來了，可別耽擱了嚐別人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的時間呢。」戴著白色手套的指尖停止搖晃酒杯的動作，輕巧地舉起，做出乾杯的動作。

「生日快樂。」雖然已經過了。看在布勞在場的份上，他還是把某些話吞了回去。

只是想關心一下他們，氣氛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奇怪？把紅茶杯放下，金色的眸子來回看著兩位同事。
「唉呀。」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原本就會拌嘴，但方才的氣氛……明顯在他沉睡的那段期間有發生什麼，像是工作的分配、物品的擺放方式、沈睡的他的放置處，或是......取回記憶後發現彼此信念分歧。
若是這原因的話會特別讓人頭大，畢竟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低頭看向自己戴著手套的雙手——他們都曾為了用這雙手抓住理想鄉，而做了什麼呢？並不能說完全問心無愧，但不會後悔。並不清楚其他兩人的記憶恢復到什麼地步，但想法大概不會和他一樣。

在感覺到路德並不想繼續這話題之後，將要不要談談的想法先放一旁，順著他的話，無奈地嘆口氣：「你的也是我特別做的呀。」後伸手把做給兩人的杯子蛋糕各拿走了一塊。接著將兩種蛋糕各切一半留在自己盤中後，把另一半的路德蛋糕給了梅倫，梅倫的給了路德：「忘記是誰提過：一人一半感情不會散......三人份的話好像也只能這樣分了。」
雖然不是壽星，但也悄悄地許下了願望。
如果真的能這樣就好了。

「總之，能在這時候趕上就太好了。」跟著舉起茶杯，對著壽星笑道：「生日快樂，梅倫。」

三人同聚一室卻心思各異，至少自己看來是如此；然而不論命運之輪如何轉動，身在此地的人們終將匯流。侍僧們亦同，梳理命運的機會就留到今晚之後吧。

「感謝祝福，路德，布勞。」在吐出名字時依序投以目光，「今年也謝謝兩位。」

對著舉起的酒杯與茶杯，則是切下一口大小的蛋糕以餐具叉起，朝兩人揚起笑容，將蛋糕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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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梅倫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