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娜小時候經常臥病在床，無事可做，路西安和路易知道她無聊，所以總是帶各種各樣的書本給她打發時間，有一段時間她沉迷騎士小說，要求路易假扮魔王，路西安裝作被無數次抓走的公主，然後她出演打敗魔王救出公主的騎士，用紙卷成的長槍捅路易的肚子。

⠀⠀⠀路易不明白，為什麼我總演壞人，路娜想了想，說，我記得路西安總是受傷，他身上都是藥膏的味道，摸起來都是紗布和繃帶，魔王怎麼會受傷呢？她的語氣天真無邪，沒有任何指責的意味，但路易還是被刺痛到了，甚至沒有回答她就離開了房間。

⠀⠀⠀路易生氣的樣子也像魔王，路娜說，她當時不到十歲，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話語帶有多大的傷害與重量，路西安抱著她嘆了口氣，跟她說，妳還是要跟路易說對不起，妳傷到他了。路娜眨眨眼睛，臉頰貼到路西安的手臂，隔著衣服感覺到他又有一層新的包紮，她說，路西安，公主才不會叫騎士跟魔王道歉呢。

⠀⠀⠀但是路西安會叫路娜給路易道歉，路西安戳戳她的鼻子，把小女孩放回柔軟的床鋪，路娜知道他又要走了，下次來的時候，路西安身上的傷口一定是不同的形狀，那會讓他看起來有點陌生。

⠀⠀⠀萊塞塔·斯圖爾特聽路娜說小時候的扮演遊戲，笑得直不起腰，路娜尷尬的說，那時候我還很小呢。萊塞塔衝她擺擺手，又過了好一會才能開口講話，不，那很正常，但我想到我小時候總搶著演魔王，我弟弟演騎士，可惜他從來沒打贏我。

⠀⠀⠀「我也沒打贏過妳，女士。」路娜回答她，踢了踢地板上的塵土，她坐著，休息時間她必須坐下來，否則容易頭暈眼花，路娜和萊塞塔的練習用木劍靠在椅子的側邊。

⠀⠀⠀「那樣正好。」萊塞塔跳起來，把礦泉水瓶轉過來裝作長劍那樣指著她的學生，「來挑戰魔王吧，騎士小姐。」

⠀⠀⠀「萊塞塔女士……」路娜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一副想回話但又覺得太羞恥的表情。

⠀⠀⠀「瞧瞧妳，這就被尷尬住了。」女人露出一個奇妙的微笑，「妳長大了，路娜，我也經歷過，小時候我還曾經想當那個賭博中騙過死神的人，現在我光想到就難為情。」

⠀⠀⠀路娜低著頭，發現鞋尖沾滿了塵土，那雙鞋本來很乾淨的，路西安總把一切整理的太好。她想到他們在教堂第一次見到萊塞塔，女人穿著修女的服裝打量她，氣勢卻像一個神采飛揚的冒險家，或者騎士。

⠀⠀⠀萊塞塔對路西安說，你妹妹是戴環者啊，身體撐得住嗎？路西安回答，我希望她能做想做的事，就算那有點荒唐。於是那雙冒險家的藍色眼睛轉向了小女孩，萊塞塔問，波特萊爾的小妹妹，妳想要練劍術，然後呢？只是為了身體健康？

⠀⠀⠀當時路娜十二歲，還處在那種相信騎士與死神的年紀，她迎上萊塞塔的眼神，直視著她說，我想要當一個真正的騎士，像書裡記載的那樣，我知道那是真的。

⠀⠀⠀療養院的牆壁是偏暖的米白色，最近剛上過新漆，顏色鮮豔，還帶有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路娜對這些新變化遠比對接下來的拜訪更有興趣，不過她並沒有說出來，她是陪路易來的，他知道路易總是很看重他們即將面對的人。

⠀⠀⠀奧菲莉亞·波特萊爾，他們的母親，發瘋的精神病患，她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頭髮變得很稀疏，像蜘蛛絲黏在頭皮上，她花了一點時間辨識路易，咕咕囔囔的握兒子的手，曾經漂亮的臉憔悴不堪，眼窩深深陷進去，一雙淡色的瞳孔永不停止的轉，那樣子讓路娜有些害怕。

⠀⠀⠀他們去外頭的花園散步，路易突然提起路娜小時候扮演公主、騎士和魔王的遊戲，他不記得自己當時被冒犯了，此刻提及也只是他想到了一個自認絕妙的、也許能引起妹妹共情的比喻，他說，奧菲莉亞曾經也是一個公主的名字，我們的母親也曾遭遇被魔王囚禁般的待遇，但沒有人幫她。

⠀⠀⠀他停頓了一下，很小聲的說，好吧，路西安曾經幫了她不少忙，但他太小了，我們的好哥哥當時也是個孩子。

⠀⠀⠀路娜體貼的點點頭，說她很明白這點，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經歷。路易看了她一眼，表情說不上失望還是平靜，他也長大了，不再相信家人之間的愛應該藉由血脈相連而產生，路娜與母親之間的情感正如這世界上千千萬萬陌生人同他的妹妹一樣，缺乏記憶和現實的有力支撐就沒道理存在。

⠀⠀⠀「路易，所以，媽媽是因為被這樣對待才發瘋的嗎？」路娜問，「如果是這樣，我……」

⠀⠀⠀「不是，肯定不是。」路易打斷她，眼神游移的停下腳步，「這件事情很複雜，我沒辦法解釋給妳聽……有太多地方連我也弄不明白。」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卻希望我理解你跟媽媽。」路娜皺著眉頭，快步往前把母親的輪椅推走，「如果很複雜的話，請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我會試著理解，我保證。」

⠀⠀⠀她的哥哥被她拋在腦後，在轉過幾個彎之後，她和母親的周圍就只剩下一片綠植，比人還高的幾叢灌木投下陰影，路娜放緩了步伐，忽然感覺有些疲憊和不安。

⠀⠀⠀路娜太少與陌生的母親獨處了，還記得很久以前路易試圖讓她們發生一些對話，最終的結果是奧菲莉亞精神病發作，誤將路娜當作來自過去的自己的幻影，瘋狂地抓著她的手高喊著不要同那個花言巧語的男人結婚，不要生下她可憐的孩子，她尖叫起來，妳知道他會怎麼死嗎？奧菲莉亞，你的懂事的乖巧的唯一的不是怪物的孩子早早就被淹死！路娜被她突然的喊叫嚇的幾乎要哭出來，護工們匆忙將兩人分開，路娜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的尖叫聲和凌亂的現場。

⠀⠀⠀奧菲莉亞嘟嘟囔囔的對空氣說話，沒有理睬身後的少女，一會笑一會抱怨，偶爾露出戀愛般幸福的表情，路娜猶豫了好一會，見對方暫時沒有什麼攻擊性，她小小的、試探般的喊了一聲「媽媽」。

⠀⠀⠀空氣裡一片沉默，奧菲莉亞不再說話，她慢吞吞的轉過頭，看見路娜，她混濁的淡藍色眼睛像蒙了一層霧，沒有任何思想從中透出來。

⠀⠀⠀路娜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她心想，這終歸是她的母親，她的家人，她們曾經同住於一個屋簷底下——

⠀⠀⠀奧菲莉亞伸手推了她的女兒一把。

⠀⠀⠀瘋狂的女人怪叫一聲，大喊，跑吧，小公主，跑吧，她歇斯底里的笑起來，笑得像一陣淒厲的哭聲，然後她從輪椅上無法阻擋的摔落下來，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響。

⠀⠀⠀路娜被推的後退一步，她慌亂的轉頭看著四周，花園裡沒有別人在，她只好自己上前把女人扶起來，奧菲莉亞伸手驅趕她，陽光在她瞳孔的霧氣裡留下一點亮光，使路娜誤以為母親短暫的擁有了一絲清明。

⠀⠀⠀然而那興許只是她天真的錯覺，奧菲莉亞沙啞的大叫了一聲，喊道：

⠀⠀⠀「跑吧，跑得更遠一些，說不定妳會追上我們的黃昏！」

——— 𝐅𝐈𝐍 ———

好久違的突然更新(真的好久草
大概是一種騎士跟公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