蠍木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因為一句缺人而被迫從
整理藥品轉移至上陣照顧病患,氿慕完全不覺得靠近發情期——且吃了抑制劑還不見效——的omega對自己來說是個好主意。
雖說對信息素及情慾天生的不敏感也無太大需求,好歹也已經是成年男性,依然下意識抗拒被雜亂又濃厚的氣息包裹時、遍尋不著清新空氣的糟糕感受。然而負責人顯然沒有打算給他倆拒絕的機會,匆匆扔下一句吩咐後又跑個沒影,徒留兩個可悲的打工人面面相覷。
半晌後他自然無比地將手搭上對方肩膀,步履輕快地撈著人向外走去:「那就沒辦法了,至少能拿雙倍薪水?」
面對被單方面認定成立的協議,法比安慣於先評估撕毀的可能,然而另一方已消失無蹤,難以下手。致謝和消費點,這艘船上的員工似乎只端得出這兩樣,穆集團應替其準備好更有誠意的籌碼,同時也該教教膽子和眼色的正確使用時機,而不是只訓練推諉的速度。
瞥了眼搭在肩上的手,他沒說什麼,只是維持原有的步調,隨樂觀的夥伴去往據說被不上不下填滿的那扇門後。合作過一回,隨意拋下人不太道德,負責人來去匆匆,沒交代要看多久、看到什麼程度,對方說話還挺有趣,在哪閒聊的區別也不是那麼大。
「這種場面隨便找人來看,也是冒險犯難的典範了。」道道布簾盡職地掩去病床上的情況,但阻不住溢散又糾纏的各式Omega信息素,一時間衝得人不由蹙眉,太過濃郁、也太雜亂了,不確定對方的第二性別,他下意識看了眼身旁人的反應,「還好?」
他可不想牽扯進混亂裡。
來到前台隨手拿過病歷表翻翻,負責人希望他倆照顧的大概是新進來的那五位,表格裡全是飛揚起舞的花體字,與一般書寫體又略有不同。都說醫生寫出來的天書是世界未解密碼之一,現在看著大概也是沒有誇大。
「他們有吃抑制劑的話,還好。」
對信息素的敏感程度因人而異,氿慕恰好是比較輕微的那一種,現在大概只像是聞不慣香水味道的人突然被扔進百貨公司裡的高檔專櫃區,各類濃厚持久的香調由四面八方傳來,難免感到暈頭轉向。
他失禮地拿著病例板揮揮,想要打散空氣中的氣味粒子,一邊又開始了過於直接的疑問:「哦,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是Alpha嗎?」
看起來是真的還好。法比安見人神智清明得能手動散味,在接連被抓來填補空缺的惱人後,不會有額外混亂都能稱得上好消息了。
隨手拉開前台的椅子坐下,他給予陌生人的看照僅限於字面意義——待在同個空間裡看著。對病歷表上的手書對應哪張床、床上的人又如何並不在意,有需求的總是會開口,到時再看。
「哦,亨特。」基於相處得還算和平——且四捨五入能算是共事過——對方問了他便答,沒去計較問名字前該不該先自我介紹這點,僅僅是開口提醒:「我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工作夥伴。」
「Beta.」想了想又應了對方第二個提問,這也是道沒那麼難的題,他太常被問了,幾乎已經習慣,當然這般直白的還是少見,「你呢?」
「對了,你覺得待多久差不多?」看了眼時間,他在心中估算,同時聊勝於無地猜測起對方的第二性別。
大喇喇地向後靠在櫃檯前,氿慕將病歷表隨意放在某處,視線朝被布簾遮擋的幾張病床看去,確認還有些微動靜後才應道:「哦,你好,亨特。」
「Alpha,可以喊我西里爾。」稍早前對方不甚熟練的日語決定了他將以西式的名字自我介紹,邊把玩著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原子筆,夾在兩指間從前方轉到後、又動動小指將其推回最前端,看著實屬有些無聊。
至於該在這裡待上多久的問題,按照醫務室負責人剛才的態度來看,氿慕握好了筆向前方牆壁的掛鐘一指:「分針走到七我們就走人吧。」
大概還有二十分鐘,足夠確定病床上服用過抑制劑的omega不會死人了。
Bingo. 這般不受信息素影響的Alpha還真不多見,最少在他印象裡是這樣。
生理因素使然,信息素對Beta影響向來更小一些,滿室交錯的氣息也就是擠佔了呼吸,只是其中一股對他來說格外刺鼻,法比安摸出薄荷錠含住兩顆,咬字模糊地說二十分鐘夠了,喀一聲推上金屬扁盒蓋。
大概是聽到室內有談話聲,其中幾張病床傳來窸窣挪動聲,布簾略有起伏像是被人碰觸,最終卻也沒揭開,或許是發現了外頭人聲不對。活著、還能動。
「很高興認識你,西里爾。」空等無趣,他隨手拿起桌面的抑制劑看看又放下,問起西里爾提及的事:「你在中國旅遊的時候,有嘗試過吃腦補腦那套嗎?」
蠍木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同要注意到某些病床的動靜,氿慕朝那處又看了幾眼,沒有要靠近的意思。沒有反社會人格那般希望旁觀誰死去的慾望,純粹是懶惰也覺得自己沒必要管事,發情期而已再怎麼嚴重自己待著也不會死——除非脫水、飢餓、或是消耗過度——在這間設備還算高級且二十分鐘後大概就會有人前來換班的醫務室裡,上述意外皆不可能發生。
所以他沒給自己找到舉手之勞的理由,就這麼維持原樣和對方閒聊談天。
「沒有哦,聽說中國偏方是吃猴腦。」想起偶然在地理頻道裡看見、關在鐵籠裡被活生生開顱的血腥場面,才覺得至今仍如此相信的人該被打開腦子看看。露出禮貌且不失敷衍的微笑,氿慕繼續自己有些失禮的評論:「四捨五入也算同類相食?他們怎麼就不怕感染殭屍病毒。」
「世界第一場愛滋病好像還是由靈長類來的。」
一不注意就越來越口無遮攔,在察覺失言之後又不動聲色閉上了嘴。
「……籠子架桌子下、直接生食?我以為那套沒什麼人提了。」更精確來桌面會有個洞露出猴腦、現場開顱以保貨真、淋上熱油後食者用湯匙直接取用,法比安曾經有幸聽人鉅細靡遺地分享過,該怎麼說呢,他覺得這種認知也堪比病毒,而相信則是一種傳染。
看年齡猜測對方比自己小一些,他以為會是更溫和的那套,電宰取出、經烹調上桌的豬腦之類,人道飼養且電宰合法的話,其實味道還挺不錯。
「大概正是因為四捨五入算同類相食,才能補得更……」敲著桌面思考用詞,沉吟一會法比安聳肩,「徹底一點?說不定他們已經感染了。」
沒管話題在旁人耳中是什麼模樣,他沒特別收斂音量,大概是關鍵字實在聳動,布簾後的動靜稍大了些,有兩道甚至撥開一條縫,姑且將其當作生理跡象穩定、活力尚足的佐證,他甚至自認友好地朝病床區笑了下,看見簾縫迅速合攏後收回視線。離開勢必得經過前台這點大概被視為隱憂,細微的嘎吱聲響,聽起來像是有誰爬回床上安頓好自己,發情期是該多休息,自覺有助於康復。
「聽說愛滋來自非洲的靈長類,至於靈長類怎麼傳播給人類的說法眾多。」他對著西里爾淺笑,像是沒發現對方止住了後續,還親自接上,「狩獵時不慎被感染個體咬傷、傷口不慎接觸感染帶病毒血液、食用帶病毒的生肉,當然還有一些更小眾、或者說流傳刻意被壓制的猜測。」
「偏鄉嘛,時間流速還停在上世紀吧。」對於這種現象自助遊久了也就看得麻木,有時甚至不需要去到另一座城市,一條巷子的兩側就能顯現出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作為一個外來者他沒有糾正的立場與必要,僅是婉拒與避開退離也得耗費不少力氣。
而打破他人的信仰——這是上帝與其傳道者該做的事。
「感染得徹底一點,那有點像是在養蠱。」幾年前的某一陣子流行末日殭屍題材的電影,氿慕也陪著表妹看過幾次,她對那類人類相互撕咬的畫面表現出極高的興趣,天天纏著自己討論喪屍潮爆發的話該從哪裡下嘴。
他卻只覺得到那時候大概也由不得大腦決定,畢竟那已爛成一坨看不出外表的軟肉,先咬哪裡就聽天由命還更為實際。
而說起靈長類與愛滋的著名傳聞,又意味不明地勾起笑:「我個人更偏好海豚——」
「哦,當然不是我與海豚。」
既然對方願意給接續方才未結束的後半劇情,氿慕便大膽將其當成一個笑點詭異的玩笑,先是澄清自己對任何性向喜好都抱持著尊重,再談及那場或許足夠著名的跨物種戀愛:「你知道最滑稽的是什麼嗎,是人還活得很好、海豚死了。」
話題中心圍繞在與發情期或許毫無關係、又不是很能心安理得撇清的部分,床區那一點動靜當然也被注意到了,夥伴露出的笑臉也沒有被忽略,可沒人按鈴也沒人想著要走,他也就稍微看看牆面上即將走至數字六的時鐘,默默想著再聊些什麼能讓那些人徹底別動。
「養蠱——有的人是該體驗。」很貼切的形容。得知神秘族群的特殊手段時,法比安讚嘆過人類在利用與已無關的生物時,發想出的手段有多驚人的創意。
而後又轉向自詡萬物之靈的人類本身。什麼情況下人會願意在養蠱般的環境力爭向上?他猜應該是有所求、求的慾望極為堅定、且向上爬就有望得到的時候,心有不公、有所繫的值得敬佩,純粹為私欲輾壓他人的選擇就不太能共感了。若要說,真正能引發法比安好奇的是當樂於觀賞養蠱場面的人被投入其中,角色轉換親身體驗時會流露什麼姿態,想必令人玩味。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夥伴談論海豚,那意思大概是對方要真偏好那聰明好動的物種也沒什麼,小小的玩笑。
「淹死自己的海豚也許史無前例?而人活著、還抱著思念回到原地緬懷,彷若深情。」誘發開端的人抗拒、接受、沉迷、又離去,好吧被迫離去。從踏入涉及倫理道德的漩渦起就與無辜道別了,造成死亡後再真情流露,有些天真,無濟於事的那種。
「更無稽的是在製作自首陳述時,將海豚的選擇歸咎於對生活環境的抗議。」否定涉及的其他因子、聚焦在物種生存需求,回到居高臨下之處便冷眼得理所當然。
「劃下非我族類的那條線後,要做什麼都變得容易。」養蠱是、海豚實驗也是,有的人對人也是,某方面來說具有共通點,相信地位區分便能凌駕一切且屹立,進而賦予行為的合理性,「也許從哪批發了自信,認為自己絕不會落入同樣處境。」
他看著秒針轉過兩圈後分針指向六、又在滴答聲中跳到下一格。話題的偏移徹底與發情期無關,但又往許更刺耳的什麼靠攏,病床區徹底安靜下來。
「哦,隨便他怎麼說都行吧,原本就是吃盡紅利。」
先不論那隻海豚活沒活著,本身就少了優勢與溝通橋樑,到頭來還不是作為同類的那一方出來解釋一切。整個故事走向悲劇是毫無疑問,令他作嘔的是站在至高點上恣意代言、毫不在乎另一方是否擁有足夠辯解的能力。
氿慕想到父親,儘管那並不是多麽沈重與壓迫的關係。
安靜一片的病床區連棉被翻動的聲音都聽不見,不是全睡了、就是覺得外頭櫃檯處的兩位並非善類,頗識時務地全都歇息下來。這是好事,腦袋放空休息才是恢復健康的根本辦法,絲毫不覺得那是拜自己與亨特的話題所賜,他還想著床邊故事終於起了效果。
「說到非我族類,那些人和我們算是一類嗎。」不過,也不是安靜就註定會被忘記。
這個問題或許有些弔詭,如同詢問貓狗兔子的不同公母是否能稱作非同類,然而生物學上的異同與心理層面的劃分本就無法直接類比,他沒說的是自己在提問時想的還是深海鮟鱇魚。
人類社會中本該負責繁衍的公種,成了依附在母魚身上的一塊精囊。
「我有時候覺得alpha蠻麻煩,各方面來說。」指針越過數字六,來到中間切成等分的小格,氿慕瞇起眼睛盯著上頭黑色的漆線,像是在殷殷期盼分針走得快些。
「不過我們有紅利嘛,沒有辦法。」
「渣滓——怎麼會是同類?」低笑出聲,法比安答地真心誠意,用英式風格的禮貌端出的字眼與禮貌毫不沾邊,「光看生物分類學就狹隘了。」
心理認知、行為模式、邏輯思維都是進一步分類的依據,只要想還能找出千百種細部劃分的索引項。
稍早談及的相信、或者用上更虔誠的字眼——信仰。可信仰的人事物涵蓋廣闊並不限於宗教,某方面來說是粗淺分類時不錯的依據,擁有同樣信仰標的的族群必然存在共同點。
比方說信仰求真的科學家,往往熟於利用冠冕堂皇的言論構築高位,好掩飾剝離人性的猙獰。
輕微的肢體活動和呼吸能夠被棉被遮掩,信息素則沒那麼容易。室內靜得像是只有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展現了話題多元性的兩人,但交錯浮動的各種氣息還是能嗅出點什麼。
這或許也是種冷卻情熱燥意的手段,負責人應該會感興趣,找台設備在病房內播放故事沉澱身心,總是比不問性別與信息素耐受性就隨意拉人支援來的好。
指針又往數字七更近了點,話聲在繼續.法比安沒有要替醫務室篩選話題的意思,他猜他的夥伴也沒有。
「Alpha的麻煩和紅利,怎麼說。」縱使撇除一切人為外因,六性也是有各自的處境與麻煩,任一個體能接觸到的也就1/6,對其餘5/6始終只能揣測與耳聞,人難免會對無法親歷的事感到好奇,「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點求知心。」
「大概是社會頂層附帶的期待和印象吧,哦,就是很老套的那種......什麼樣的性別做什麼事、有什麼樣的個性,在分化的瞬間就定下了。」
「享盡社會的重點培養,不做出點成績似乎都愧對自己的性別。」
鮮少與人談論起這類話題,說出口的時候還顯得有些破碎,像是絞盡腦汁在搜索什麼較貼近的形容,卻察覺無論如何描述都是過度表面。最後選擇直接了當地將內心對於被施加期待的不滿和委屈都轉化成淺顯的:「我不喜歡。」
指針終於與數字七疊合的那一刻,他翻出口袋中的香菸糖含進嘴裡,笑咪咪地繼續道:「當然,我也不喜歡不準時。」
「可以走了,謝天謝地。」
「哦、長年累月的刻板印象。」分化那日好似分水嶺,前頭十幾年歲月歸於虛無、後頭的價值被重新定義,奇妙的是往往並非出於自身,而是來自外界。
「不喜歡就拋開,總歸那些也不是自己索要的。」對得起自己、不拋卻人性便行。投資後的報酬有萬千可能,期望立基過於淺薄的情況下,發展不如預期也是投資者該反思,法比安從不否認自己是個自我的人,外來的蓋印戳記從不被他放在心上,誰都沒義務那麼做。
「是該走了,西里爾。」兩人議定的時限已至,起身後看也沒看靜默到極致的病床區,聊天內容稱得上愉快,他神態自若地搭上對方肩膀朝外走去,「我是法比安,法比安.亨特,很高興認識你,換個口味的糖嗎?」
化工糖味該被摒棄,法比安摸出顆淡黃色硬糖塞進西里爾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