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馥郁的香氣飄散在整條街上。

一路走來全是租書店或者復古的童玩零食，每個招牌都充斥著歲月的痕跡。陽光穿過穹頂，在石塊堆砌的路面投擲朦朧光影，青年駐足在大路中央，飄逸的長髮隨風輕晃，閒適地瞇起了眼睛。

——哦，看見了出乎意料的人呢。

他上前翻開店前泛黃的紙張，隨意向櫃台點了兩杯咖啡，悠然地挑選座位。阿雪爾非常自然地選擇了對面有人的那個位置，拉開椅子卻不急著入座，指腹輕點著對方的書脊向下壓，讓那雙熟悉的藍眸與自己笑意盈盈的眸子對上。

他微微勾起唇角。

「好久不見了？」

德瓦抬起臉，一雙藍眼從陰影中顯露出來，在看清眼前的人後睜圓了映照出舒適的暖光與對方的身影。
「你也來人界了啊。」他向來懶得隱藏表情，明亮的眼笑起來彎彎的。他把書闔起放下，看著阿雪爾自顧自在自己的桌子對面坐下。
「我倒是沒想到你對聯姻有興趣。」

「我看著像嗎？」

那兩杯咖啡適時被店員送上，阿雪爾低頭輕啜一口，懶洋洋地反問，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

「我只是比較喜歡人界的風景，你不也是？」

「天界待久了是滿無聊的。」德瓦聳聳肩，對方點的黑咖啡正好符合他的習慣，只是⋯⋯有點燙，他忍耐著把自己先前喝完的冰美式裡的冰塊掏出來的衝動，端起瓷杯慢慢吹涼。

「不過我主要是那孩子說想來玩，她有點吃膩天界的物種了。」

過這麼久口味還是沒變。阿雪爾睨了他一眼，捧起杯子慢慢喝著自己的焦糖瑪奇朵，香甜的奶泡融在他舌尖，是暖人心脾又不至於燙舌的溫度。

「魔界也沒好到哪去……你是說琪亞菈嗎？」青年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吃膩了？你都給他餵了些什麼……」

「呃，這次不是我餵的。」德瓦義正嚴辭地否認，「總之，嗯⋯⋯她現在對活的惡魔很好奇。」

「最近比起吃，大概成長到喜歡看書的年紀了吧⋯⋯要是學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也很麻煩，所以我就乾脆一起申請過來了。」

「你也沒阻止他吧。」

阿雪爾絲毫不懷疑對方養女兒的智障程度，德瓦絕對不是一個好家長，在天界的時候他就已經非常清楚了。

「你才是那個會教他一堆奇奇怪怪東西的人吧。」青年用肯定的語氣不容質疑的回覆，「所以，你們現在住在一起？」

德瓦不置可否地攤攤手，「她想知道嘛、當然，我也有點想⋯⋯」反正放著也是自己消散在天界嘛。

「嗯，先租了間房子，不過我這陣子想換間房，靠近海灘那的小山坡上有間獨棟的房子不錯。」他比劃了一下，手勢有點像在遛狗，「陽光很好，而且院子很大，可以遛琪亞菈。」

可以遛……阿雪爾活了這麼多年覺得自己什麼都見過了，就是沒聽過女兒是用來遛的。但他竟然覺得德瓦用這個詞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被這對笨蛋父女傳染了。

他不可置否，也無意說點什麼，反倒關注起對方有房子這點。若不是長期居住，大可不必這麼麻煩。阿雪爾挑起眉頭，「你居然在人界置產了。」

「我也有久居的打算，德瓦，我們去登記吧。」

他聲線平靜，卻語出驚人。

「喔。」德瓦對對方突兀提出的提議並沒有多驚訝的反應，只是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那你先搬來我家住，然後也該留點約會的紀錄吧？不然說不定……」
他想起一些來人界後看過的關於跨國婚姻的電影，又突然想起過往同僚對自己和對方的看法，「……哦，我們的話說不定不用。」

「畢竟他們好像以為琪亞菈是你生的。」

阿雪爾險些被他這句離譜的話嗆著。

照這說法來看，德瓦完全沒有要解開誤會的意思。他們多熟了，阿雪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對方打的什麼算盤，不就是懶得說明嘛，覺得這樣挺方便的——他這個損友在某些地方簡直爛透。

他表情沒有很大的變化，只是冷漠地想了想。

「通常會生蛋的是鳥，而不是貓。」阿雪爾溫聲提醒，「他們有必要建立這個常識。」

說起來，他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友人不是純粹的天使，那對方如果有子嗣的話，到底會像是獸類一樣產出幼崽，還是天使之卵呢⋯⋯？

德瓦像是對對方冷然的威脅毫無所覺，雙眼甚至染上了純粹的好奇之色，「說起來，你墮天之後，現在是哪邊的成分比較多？」他說著把一隻腳伸到阿雪爾腿間，勾起腳背隔著褲管磨蹭了一下對方的小腿。「胎生？卵生？」

阿雪爾笑意涼薄，似乎沒有很認真看待這個問題。對方暗示意味濃厚的行為沒成功挑撥起他，修長的雙腿在桌下隨意交疊，漫不經心地反問：「很好奇？」

他用指腹輕輕擦去唇邊沾上的奶漬，像是擦去什麼帶著旖旎氛圍的液體，隨後抽了一張紙巾擦拭手指，順便檢查自己修剪圓潤的甲片，沒有抬眼看著面前的天使。

「你不是清楚得很嗎？還是過了太久，想要再驗證一次？」

「畢竟我只孵出過那丫頭而已。」德瓦往後靠在椅背上，認真思考著當時的成果。他原先不能確定到底是自己或對方的缺陷，現在從友人的反應來看，至少能排除一邊。

「暫時還是算了。」他考慮了一下找別的對象驗證的可能性，雖然這點損耗對他的體質來說無妨，但有點太花時間了，他還想裝修一下房子⋯⋯增加了一位毛病很多的住人，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會增加的工作量。
他端起溫度降到剛剛好能入口的咖啡慢慢喝了兩口，撐著臉打量了一會對方仍然精緻的毫無瑕疵的容貌。

⋯⋯還是很好奇到底會像哪邊，說不定當時只是運氣不好吧？人類都說能不能懷上是看機率的。

「琪亞菈也不是你下的蛋。」阿雪爾用手指摩挲著杯壁，不甚在乎地提醒。

他作為一個混血，從誕生起就沒考慮過繁衍。他的血脈比起祝福更像是某種實驗品……像是阻止這種揉合而成的詛咒繼續延續下去，他天生就是不孕的體質，永遠不可能擁有子嗣。

青年對此是樂見其成。

察覺到對方興味不減的目光，阿雪爾嘆了口氣，不想讓德瓦找他麻煩的理由增加，乾脆直接揭開了謎底。

「不是運氣不好，我本來就不孕。」

「喔，好吧。」德瓦的語氣難掩失望，他抿了抿嘴，像是在說服自己般重複了幾次，「好吧——好吧。」

雖然獲得了答案，但好奇心比起滿足更像是被制止在通往真相的半途，這種被強行掐滅的感覺讓他一下就變得興致缺缺。
沒辦法的事就是沒辦法了⋯⋯世事果然無法事事如意呢。他把手搭在椅背上，指尖在木板上輕點，轉移了話題，「魔界的生活怎麼樣？上次潛進邊境也沒怎麼參觀來著⋯⋯哦，登記之後應該是可以去對方的老家拜訪的吧？」

看著德瓦這副遺憾的模樣，阿雪爾沒有半點愧疚，只覺得自己扼殺好奇心扼殺的真及時——同為求知者，他很清楚面前的人執著起來是什麼模樣。總而言之，會讓他覺得很煩。

他可不打算給自己找事。

「無聊，風景也不怎麼樣，氣溫也不是很舒適。要說優點的話，很護眼睛吧。天界是真的有點太亮了。」阿雪爾簡單地回答，「可能要問一下聯合管理所，我先前沒想過要結婚，沒有特別注意這方面的規定。」

「墮天使回天界……真是天魔聯姻前無法想像的場景，好滑稽。」

「那你下次給那孩子帶點什麼土特產吧，免得她老想去魔界。」大概知道狀況的德瓦實際上對那裡的興趣也不大，主要是小孩好奇。

他看了眼時間，抬手把杯裡的咖啡飲盡，就開始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我晚點還得去看看那丫頭適應工作環境適應的怎麼樣，現在就先去登記吧。」

「……這就把問題丟給我了？」

果然是個不靠譜的爹，阿雪爾不予置評，反正這早就是他已確定的事實。早點完成手續也好，他點頭應下，似笑非笑地低語。

「假結婚啊……體驗一下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