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爾看著手中的紅酒瓶，思考著自己這陣子是否過度隨和。結果是肯定的，他想他是該修正過來，不能因著這件事聽上去還算有趣就答應下來。

無論如何，還是先處理掉手上這瓶酒吧。
聽說那商務套房住的是克羅特籍旅客，黑道又怎麼樣，經過上回的頂樓派對，他更好奇那些人會如何應對他。

但首先他還是在郵輪某處抓到了那小馬尾，不由分說的抓走，「八樓走一趟，再給你一次賺錢的機會。」

對於安傑爾在各處攔截自己的舉動已非常習慣，總歸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氿慕從善如流地調轉了一個方向，在聽見要往八樓去也沒什麼特別訝異的表情。

除了電影院與賭場，有可能需要紅酒的也就只有龍蛇混雜的俱樂部，他倒是有些好奇安傑爾怎會答應過去跑腿，對象還是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上流社會人士。

「哦，要給誰的？」酒瓶瓶身貼了一些陌生標籤，看著不像是印象中任何昂貴有名的品牌，在記憶裡搜索一會兒，他還是抱持著隨意問問的心態開了口：「看起來不太對勁。」

「有錢人？」這艘船上哪裡看不見有錢人。

安傑爾想了想剛才酒吧老闆說的話。但實際上記得的不多，他只是覺得可以去看看，「前陣子我在頂樓看見了一些玩遊戲手法很差的人，正好去看看是不是這裡大部分人都這麼蠢。」

電梯上了八樓，那間商務套房在不遠處。

「專業人士有什麼看法嗎？」安傑爾不是很關心陌生的酒標，但他記得這艘船上有些不是那麼乾淨的紅酒，「喝了或許會有表演可以看。」

終於也體會了一把問了等於沒問的感覺，雖然好奇心完全沒有被安撫到，另一方面又被安傑爾的說詞勾起興趣，拿過那瓶酒仔細端詳。

「遊戲手法很差的人，喝了這瓶酒就能變得聰明嗎。」

瓶身是相較之下較為罕見的深棕，標籤字上面分明是勃根地產的葡萄品種，形狀卻更偏向常見的波爾多瓶，這下也不怎麼確定手中這瓶紅酒究竟是來自何方。又就著光檢查筆直寬闊的瓶身，沒找著任何浮雕與記號，大概是穆海集團特別產出的混釀。

「哦，亂七八糟的。」

指尖下意識在瓶身的貼紙摩挲，最後氿慕下了結論：「好吧，大概是混血。」

「可能會更笨一點，但會比較懂得玩吧。」敲了敲商務套房的門板，他對於氿慕沒看出紅酒的來頭沒有任何想法，畢竟是個封閉的國家，出產些沒人知道的東西也很正常。

格雷厄姆似乎就是酒莊？他想。

房間裡傳出了一聲進來，沒有人直接上前開門。安傑爾握上門把，直接轉開了門。裡頭是普通的客房，但混雜了淡淡的菸味還有些難以言喻的味道。

沙發上坐了幾個赤著上身的男性，身上刺著龍鳳，看上去更像電視劇裡會出現的黑道。

「送酒來。」安傑爾再度敲了敲已經敞開的門板，「簽收？」

比較懂得玩是什麼形容詞。

彎了彎帶著笑的眼睛，見安傑爾也只是隨口一說，就沒打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俱樂部裡的成員大多就是那些個形象：衣冠禽獸、與真正的禽獸。

隨著房門敞開，看清裡頭平凡無奇的擺設與突兀刺青大哥，氿慕竟一時難以分辨這些人是上述兩者的哪一種。
從安傑爾身後探出頭，他跟著輕飄飄地喊了聲：「紅酒，簽收？」

以表示自己同樣有在付出勞動力，而不單單只是個陪走一趟的。

「新的房務員？怎麼就不是Omega啊？」
「也無所謂吧，反正長的挺好看的。」
「工作態度懂不懂啊？站在門口算是個什麼態度？進來倒酒啊！」

黑道們的口氣聽上去沒什麼太大的意外，就是普通的地痞流氓氣，或許就是這樣的人才需要靠彰顯刺青以及為難房務員來換得些許的自尊。

安傑爾的手向後伸，準確的抓到了氿慕，一把將人往前拖，自己則關上門後也跟著走進房內。將紅酒拿在手上，他熟練的開瓶、倒酒。他想這些人是不懂得喝酒的，醒酒的時間他們或許更樂於用來做點別的事，再怎麼高級的紅酒在他們嘴裡都是浪費。

「請。」想起酒吧老闆說起這瓶酒的高貴，他是相當不以為然的。他看了眼氿慕，突發奇想，「或許幾位對這酒的來歷有些興趣？不如讓他給你們講解講解好了。」

黑色西裝包裹之下，安傑爾乍看還真有那麼點侍者的樣子，除去他臉上的笑容的話。

氿慕眨眨眼睛，旅客們的挑釁他充耳不聞，倒是對安傑爾的提議有些興趣。平時對方總時不時嫌自己吵，這下總是需要他出來打發時間了——然而那些人滿臉促狹又打量的表情，大概對紅酒的故事也不感興趣——這可有些為難了，氿慕想，不可能在這裡講黃色笑話吧。

於是他清清喉嚨，將與酒有關的話題扔到選項之外：「哦，幾位或許喜歡中國文化？」

剛進門時瞥見的刺青圖騰，既不是用色鮮豔的日系鬼面、也不是歐美近幾年流行的骸骨與龐克，更不可能和遙遠部落的土著扯上關係。龍鳳在中式文化裡總歸是個吉祥貴氣的意象，而幾位貴客如果只是跟風刺上，那大概也不會真是什麼黑道了。

「啊？中國文化？」
「這小子傻了吧，喝酒配歷史課啊。」
「上課也不錯啦，讓我想起我的高中老師，身材挺好的。」

黑道互相看了幾眼，捧腹大笑。奚落的語氣更甚，甚至還有幾個笑過頭的乾脆搭上氿慕的肩要把人往沙發帶，他們說上課就該坐著上，讓氿慕坐在他們中間好好講課。

安傑爾安靜的站在一旁，將幾個半滿得高腳杯推到房客們面前，順手將軟木塞塞回去，一共四杯，沒有氿慕的份。那瓶酒光是聞起來的味道不差，但總有些異常感，天知道是加了什麼抑或是用什麼原料加工而成。如果是讓他來做，他肯定會找到不影響風味的方法的。

這趟旅程最大的收穫大概就是這些了，有些開發的想法，儘管不是每種都合法。

「喝酒配歷史課最適合了不是嗎。」

看了安傑爾一眼，確認對方沒有不耐之後依著那群壯漢們在沙發中央坐下了。有人的手按在他腿上、還有人逕自朝腰臀摸去，他不太自在地動了動，開始說起某個朝代地宮的故事。

喝紅酒配中國文化，聽著怎麼就這麼像是中西合璧的雜交排隊。

那些人有沒有興趣他是不太在乎，不過是這些內容幾個月前看過所以記憶猶新罷了。如果他不怕鬼、或許還能講講歷久不衰的盜墓話題，或是在客人頭上澆灌兩斤米酒，看看那些人是不是能清醒些。

「既然在身上紋了五爪龍，想不想知道那時候皇帝的發財秘法。」

不動聲色地避開一隻想往更私密處的手，氿慕輕飄飄地將視線投往桌前的酒：「雖然幾位看著不缺，不過其他方面是額外的價錢。」

黑道們有的點頭說想知道、有的說要是靠這種老故事發了那是不是早就滿地富豪、更有的是直接拿出在船上毫無用武之地的卡，說著額外的價錢有什麼了不起。

「長得好看就別拿撬了。」黑道這麼說。
「那邊那個男的該不會是你經紀人吧？」黑道二號這麼說。

往氿慕身上搭的手更乾脆了。

安傑爾將笑聲往肚子裡吞，這種時候要是笑出聲就沒有後續，他是可以為了一點娛樂稍微忍下快樂的音符的。

對於這群帶不動的大爺們，氿慕難得地感到有些心累。

不管那幾位起鬨吵鬧的黑道，他側身朝其餘看著被挑起好奇的人坐近了些，講起古早皇帝如何以風水佈局與天象相輔佐，藉此達到運勢亨通國運昌隆的故事。

又順勢提起西方星象、如何在各宮位及天體運行間找到蛛絲馬跡——幸虧先前表妹熱衷占星學的時候跟著看了，似懂非懂也足夠唬哢——最後在熱切的討論中，不動聲色地將桌上醒好的酒塞進幾人手裡。

最後氿慕看了看桌前看戲的安傑爾，終於捨得回應另一邊沒有求知慾的幾位：「哦，他不是我的經紀人。」
而對於終於被搭理的黑道追問，又擺出了一副欲言又止、實則明顯含有精彩八卦內容的表情。

......好吧，他就不該吞下的，一吞就會被噎死。

黑道們的表情與言語因為氿慕的那表情而變得精采，幾個人舉杯飲盡，藉著酒杯已空讓安傑爾過去再倒幾杯，在他走近時則放在氿慕身上的手腳更加不安份。

如果要翻譯的話，這應該譯作挑釁，詳細的釋義是想看看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以及安傑爾的表情是否會在這般挑釁下出現一點變化，最好是往崩解的方向變化。

「請用酒。」將酒杯斟滿，安傑爾在遞酒時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他能聞到這房裡的信息素變得更加濃厚，臭得可以，「至於你，你是想繼續說你的故事，還是下水去游個泳？」

黑道沒有聽懂安傑爾的話，不懂得察言觀色是一種慘劇。有人以為這是安傑爾無能狂怒的表現，得意的攫住他的衣領，將他往沙發的方向拽。

「你就沒什麼意見？你帶來的房務員要給我們摸個透了。」

「我要有什麼意見？」

習慣於安傑爾赤裸裸的威脅，他眨眨眼睛朝旁人來了一個「我就說吧」的眼神，乖乖地繼續逮著隻字片語間的話題延伸，從星座又繼續講到酒神的葡萄藤，才想起送酒的工作似乎根本不需要盯著這群客人將它喝完。

不過另一頭似乎快要吵起來了，以安傑爾的氣勢大概可以算是來個勢均力敵。

「他才不會有意見。」於是氿慕恰到好處地補上這麼一句，無視腰際與腿側已經放了好一陣子的手，又轉過頭講黃道十二宮與如何看星盤發財的故事。直到安傑爾的耐心似乎即將要因為現場黑道們不懂得見好就收的哄鬧而用罄，才以最後一次的勸酒收尾。

酒瓶終於空了，他的故事也沒了。
安傑爾的好脾氣似乎也快了。

氿慕拿起空酒瓶晃晃，真是個不錯的結局。

最後一杯紅酒沒有被喝完，酒杯的主人為了擅自觸碰安傑爾的衣領這件事付出了代價，清透的酒液全倒在了他腦袋上。

人的耐心總是有極限的。

早知道就不該留下來看戲，沒什麼好看的，還白白皺了他的衣服。安傑爾無視了黑道惱怒的叫囂，龍舌蘭的味道不知何時在房裡蔓延開來，那雙燦金冷冷的瞪視，將房客們凝在原地。

房間門關上了，任務達成。

「我就該把你扔在裡面的。」安傑爾理理自己的衣襟，沒好氣的說。

那杯傾瀉而下的紅酒給這場打工畫下了完美句點。

雖然對某個衣領被扯皺的男人來說大概不是那麼令人滿意， 氿慕自己倒是全當作被野狗給蹭了，至少還有人乖乖聽故事。

拍了拍休閒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與氣味，還隱隱覺得能夠在空氣中嗅聞到極淡的龍舌蘭香，潔癖發作的人不能惹，他卻樂得上前替人撫平西裝面料上特別明顯的幾處痕跡，語調裡盡是與心情不相符的憋屈：「不要吧，安傑爾。怎麼不帶我一起走嗎。」

不等人發難，又舉起手中一滴不剩的酒瓶：「走了走了，薪水？」

......帶你走能幹什麼，多氣死自己罷了。
安傑爾的表情顯而易見的取代了問題的答案，他的手掌落在氿慕後腦，一把將剛替自己整理好衣服的人往前推。他們的確是該回去交差了，最好是再向管理層投訴一會，儘管這地方投訴也沒什麼用。

「什麼時候窮得連這點錢都要。」氣極無奈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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