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郵輪規模巨大，設施繁多，船客人數自然也被安排到最滿，若想在船上與某人來個巧合際遇，彼此也得夠有緣分才行。

法比安‧亨特是戴因在郵輪上碰到的第二個舊識，在距今六、七年前他們曾在不同的名流場合碰過面，稱不上熟，卻也足夠為彼此止步吃上一頓飯。

儘管沒有在第一天相遇，他們也很快就發現彼此在這段航程中不再只是曾經交流過，還多一個「隔壁室友」的關係。

戴因不明白穆集團對船客們的評判標準在哪，總之他確實在旅途中突然收到了位於郵輪頂層的VVIP邀請；同時他也不明白他的助理是如何獲得消息的，該上去看看的友善提醒在當日下午送了過來。

同為金色船證的持有者，受邀頂層的事自然也出現在他與法比安後來的閒聊中，後者也表示收到了邀請，於是他們相約隔日在午餐後的頂層碰面。

午餐後碰面。
這對於工程師——不論產業類別——來說是個模糊且難以定義的時間點，而非常不巧地，戴因．西魯斯和法比安．亨特剛好都是廣義上的工程師。這類人忙起來往往誤餐是常態缺餐也不意外，度假期間？少了工作也不一定規律，尤其是在這種尖峰時刻就餐格外惱人的地方。

不過基於對雙方助理的信任，法比安相信這個午餐後該是普世定義上的。於是這日在正午用過餐後，他和助理分別，來到頂層的泳池，等待與他相約的那名舊識。

將邀請卡給門口服務人員確認後，戴因緩步進入所謂頂層聚會的範圍。

環視周遭，相較於底層的熱鬧，此處人稀，背景正撥放著輕鬆的爵士樂。乾淨的泳池附近散落著供人休息的桌椅，同時也準備了高級酒類和精緻茶點在一旁任人取用，只要多走幾步到圍欄旁便能享受更加廣闊的視野，

戴因找到了法比安所待的位置，朝他走去的同時也掛上了溫和的微笑。

「午安，法比安。」他拉開椅子在對方面前坐下，「希望我沒有讓你等太久。」

「親愛的——戴因。」法比安抬眼看向對方，點頭招呼，作為回應也笑了下，「別這麼說，我也剛到不久。」

桌上擺著一杯紅茶，還冒著熱騰騰的白煙，看上去只被喝過一點，其餘空無一物，像是來人也才剛坐下不久似地，當然，那也很有可能只是基於禮儀所打造出的樣貌。

「要不要先去拿點什麼？」他看向一旁供人取用的酒水餐食，理了理袖口像是要起身。

午餐特地空出半個胃的戴因聞言頷首，接著與法比安一同起身去挑選下午茶。

在琳瑯滿目的品項中他一如既往略過了甜點，選擇了法式洛林鹹派；望了一眼酒櫃，目光回到茶與咖啡之間挑了後者，向侍者隨口點了杯精品咖啡後便先一步回到位置上。

燻鮭乳酪Tapas、迷你野菇鹹塔，法比安取了些輕食入盤，盡挑著體積小巧又便於食用的幾樣，最後向吧台點了杯咖啡，無糖無奶，適合午後。

返回座位時擱置的紅茶已被收走，他落座後沒動餐具，而是看了戴因一會。

縱使艙房相鄰，良好的隔音和沒特別相約使然，這還是在穆海上兩人第一次坐在同張桌上，論關係是可以閒聊上幾句，他開口時的姿態也較平常更為閒適，「假期過得如何？」

「說實話，想早點結束，畢竟我有一顆熱於工作的心。」

戴因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你呢？到目前為止還滿意嗎？」

「賣肝的那種？」看了眼戴因的面色，法比安笑，用餐刀將鹹塔切成兩半，「談不上滿不滿意，只能說……還過得去。」

他聳了聳肩，對於賣肝這點不置可否。

「聽起來還是碰上了有待加強的部分，是嗎？」戴因也拿起餐刀處理的食物，將鹹派切成了適合入口的大小，「是飲食、娛樂設施，還是服務造成的？」

蕈菇和奶醬相融合的滋味不錯，他拿起咖啡清口。

「員工訓練有待加強，穆集團大概是太心急了。」邀請政商名流聚集許是想打出名聲，服務卻不盡人意，思及其簡短的崛起史，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是啊，真不曉得是怎麼樣的執行長會讓一艘明顯人力不足的郵輪出航。」

他戳起一塊放入口中，伴隨著被關入密室與晚宴上的糟酒回憶湧現，直到嚥下後才又涼涼地補充：「其他郵輪企業會感謝他的。」

「海上航行難免會有預期外的人力耗損。」難以追溯起因與去向的那種，航運起家的亨特將這話說得自然，「只不過，穆海的情況超出合理範圍太多。」

「看你這表情，遇上什麼了？」他放下杯子，饒有興致地看著戴因，熟悉的冷淡評價讓他心情不錯。

「嗯？我露出什麼表情了嗎？」戴因做出詫異的樣子，接著輕笑了起來，啜了一口咖啡才繼續。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參加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密室逃脫、晚會上招待的『特別』紅酒，和不怎麼讓人買單的補償措施……」

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打斷他的是一陣嬉鬧聲，戴因與法比安同時向聲音來源望去，那是一群四、五個剛走進這裡的克羅特人。

濃烈的信息素順著風向飄散到他們這裡，還挾著一絲淡淡的葡萄香，裏頭組成的性別昭然若揭，並不難猜測那香味是來自其中一位體格較瘦小的男人。

「以及隨處可遇的性別階級文化，還有比這更有意思的旅程嗎？」

「這就要看『有意思』的定義是什麼了，克羅特國在性別階級方面似乎是比較特立獨行。」法比安想起晚會時飄入耳的習俗，和並未訓練得當就執行起業務的俱樂部員工，加之合作方那聽來的小道消息。

性別之間的分歧一直存在，可像穆集團、又或是整個克羅特國這般招搖的也少見，放任可能使集團和國家風評受損的事暴露，在他看來可以用荒唐兩字概括，至少不該這麼高調。

注意到有人靠近，法比安暫時止住話語。和來人打過招呼、簡單交流了身分、場面話輪上幾輪後，對方話題一轉，問兩人要不要去看場戲。

法比安看向對面的戴因，又指了指桌面，用故舊相逢作為婉拒的藉口，兩方的談話結束得客套而友好。然後——那幾人嘻嘻哈哈走向泳池邊，散發著葡萄氣息的地方。

「突發的密室逃脫，聽起來有點惱人。」將話題拉了回來，法比安捏起一塊燻鮭小點，「俱樂部也不怎麼樣，可以不用去。賣的商品倒是挺有新意，正好有個品項是紅酒，特別款。」

「你這麼說倒讓人感到好奇，就我所知，俱樂部就是讓克羅特的Omega們服務賓客的地方，但聽你的感想他們似乎不如一瓶惱人的紅酒？」戴因一臉興味地看著對方。

「都是克羅特的？看來他們對待Omega不太用心。」運轉一艘郵輪需要大量人力，服務的賓客來自世界各地，徵才往往不會限制國籍，因此法比安還真沒注意過俱樂部的員工來自哪裡。

「還是那句，訓練有待加強。」未能妥善處理業務的員工倉促上場，往往會造成無謂的損耗，在各方面都是。

「我也想知道，你怎麼會判定那瓶紅酒是惱人的？」

聽聞法比安的問題，戴因向椅背靠去，雙腿交疊，食指在桌上敲了敲，似是思考。

半晌，他神情淡漠地開口：「晚會的時候服務生提供了『不是給我們喝的』酒，很不幸地，在他們慌忙回收前我已經喝了一些。

「而那個包裝和晚會紅酒相似的『商品』在當晚對外開放的俱樂部中販售，也就是你說的特別款。」

戴因沒有明說自己去過俱樂部，畢竟這種消息以他的身分想打聽裏頭商品也不是件難事。

「難道替催情藥取了個『魅魔愛情酒』的名字，就變得比較不惱人了嗎？」至少對毫不知情的他來說答案是否定的。

「……這名字誰取的？」勾著咖啡杯的手頓了下，很顯然地，隨手在俱樂部買了酒的法比安根本沒記住商品介紹裡頭的正式名稱。

現在他有些好奇那瓶酒的效果了，但也沒打算戴因口中得知就是。

晚會時出的小意外他有耳聞，但也僅是耳聞。此時知曉酒水不但誤上還讓客人喝下，只能說，其他郵輪企業真的該感激穆海郵輪現任高層。

泳池邊的嬉鬧聲漸大，幾乎該被稱為喧嘩，空氣中的葡萄香若有似無，幾乎要被混雜的濃烈信息素淹沒。

「克羅特國的人文風情確實是很特殊，也難怪要維持神秘與封閉了。」法比安靠向椅背，雙肘搭上扶手、十指相接，他嘴角挑出離笑還差一點的弧度。

在戴因準備接著話題回應點什麼時，一旁突然傳來了落水聲，濺起的水花差點噴過來，而後是一陣令他皺起眉的大笑聲與惡意滿點的嘲諷。

「……也許就像這個空間一樣。」

戴因的聲音隱沒吵雜的背景中，不用回頭也知道那群人把葡萄香的Omega男性給推入泳池了。

「傻瓜，你真以為自己有資格進來這裡？」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

「水都被你弄髒了，這下可好，泳池屬於你了。」

「嘿、服務生，晚點記得幫泳池消毒！」

「大概吧。」身體稍稍傾了個角度，法比安交疊起雙腿陷進椅中，目光越過戴因，看了一眼聚集的人群。

「邀人來又要嫌，這些人大概是太閒了。」他收回視線，單手撐頰看起來意興闌珊，「同樣是被邀請來的，你說，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你、或是我？」

單純的打趣。看剛剛來打招呼那票人的態度就知道可能性不高，不論是排外還是自視甚高，克羅特國避不開與世界接軌的需要，也許這就是票種差異的目的之一，方便識別。

「不好說。」凡事都有可能，儘管戴因也不認為這個可能性有多高。

正當他思忖著是否要把盤中食物迅速解決離開這裡時，後頭的氣氛改變了。

一位不屬於那群人的Alpha男性突然出現並協助Omega上岸，給予對方毛巾的同時也對那群人出以嚴厲的指責，具體而言差不多是關於性別歧視與法律規範。

而當中有人不滿樂趣被打斷而站出來與之對嗆，但很快就被他的同伴們制止了，原因無他，從細語中能得知有人認出那位Alpha的權勢位階比他們所有人來的高。

上岸的Omega輕輕拉著救助者的衣襬希望他停下，然而那人似乎氣得不輕，連珠似炮說了一串後，將目光從那群人身上移開卻不是要停止，而是轉到了戴因與法比安這一側的賓客。

儘管雙方人馬有一定的距離，他們還是清楚聽見了Alpha對於他人選擇漠視的指責，只不過說話的時間相對短上許多。

「……」戴因對此是無語的，他與在場其他方才選擇無視的人一樣，任人責罵並等待他與Omega離去，而那群欺侮人的男女也在不久後離開了。

頂層聚會的氣氛是僵了那麼一會，但在那之後沒多久又恢復先前的靜謐，彷彿剛才發生的事都不曾存在一般。

「我剛才還想說吃完就走，看來可以繼續慢慢吃了。」暗金髮色的青年戳起一塊鹹派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咀嚼了起來。

「餐點確實還不賴。」執起杯朝那名Alpha的背影虛抬了下，幅度小到沒幾分真心，而後是瓷器相碰的輕響。

法比安招來侍者，讓人撤走冷去的殘餘並換杯新的，目光落在對座那張依舊淡然的臉，輕笑出聲。

「真冷漠啊。」也不知道說的是他、還是他，更有可能是涵蓋兩者。

以勢壓人，直觀來看比的是權是勢再不就是財，法比安對這點把戲向來沒興趣，那太失體面。

至於別人？完全是個人自由。就是不知道那些人尋釁取樂時、和那位將全場點過一輪時，是否考慮過千絲萬縷穿梭在場中的隱形絲線。

「是，我是。」對於他人評價向來選擇承接而非辯駁，戴因聳了聳肩，一如平時坦然回應法比安的目光。

「好消息是，至少我沒有加入他們。」

「不是只談你我。」面對戴因的坦然，他笑了出來，兩手攤開自承也是其一，「是個人都不會想加入吧。」

「不過有人出手相幫是運氣，審時度勢才是安穩行走的根本。」他拿起餐刀將迷你牛肉可頌切成三份，戳起一角送入口，品嘗完後才又續到：「這收尾會不會引發更進一步的遊戲，那位可不能保證。」

「我倒是認識幾個可能會出手相救的人，坦白說，我是欣賞的。」聽著法比安的話，他腦內冒出幾個善心友人的面孔。只不過欣賞歸欣賞，他知道自己大部分的時候還是不會選擇成為那種人。

「只不過連旁觀的人也責難倒是過頭了。」他看了一眼方才發生落水事故的方向，「想要改變環境，應該還有其他更有效的方式。」

「確實令人欣賞。」不同於戴因，法比安認識的人通常更傾向於迂迴，包含他自己。

「環境改變需要時間，依克羅特的封閉可能還不只。」沒被換水的泳池裡重新湧起波動，入水嬉鬧的有幾個和剛才那群人相重合，顯然那些言論是為了奚落，而非真的在意。

「有效的方式……在某些人眼中大概就是比權勢位階？」就像剛才那樣。法比安笑，覺得這就像個迴圈，得跳脫才有機會中止。

「你得承認那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有效，就看怎麼使用了。」戴因也勾起淺淺的笑。

畢竟他自己就是仗著姓氏耍冷漠的人，在方才的狀況中，只要他想，不管是霸凌方還是救助方，西魯斯都有足夠的力道站穩腳步。

「也許那位Alpha足夠有錢，除了叫罵以外還能在之後成為穆集團的大股東、進而改變一點什麼……」戴因短暫地舉起食指和拇指相捏的手勢輔助對話，「或者直接搞個推動性別平等的豪華郵輪之旅，都比一個無權無勢的人喊喊口號來的有用。」

「何止承認，只是我偏向更低調的作法，你知道的。」亨特家下一任繼承者的行事作風從來不是秘密，法比安說得漫不經心。

「那位Alpha如果能成為穆集團的大股東，且如此仗義，那這趟就該是你口中的性別平等之旅了。」會叫罵著喝止連那種虛偽都不會演的VVIP，大概率不是他們這種受邀前來的VIP，「而不是等到明知存在的陰影擴張，才張揚地將那位Omega從麻煩裡拖出一半，再勾動新的。當然也不排除他擁有連後續一併處理的好心，捨本逐末。」

「他真該和你聊一會。」戴因點點頭，一臉惋惜地開玩笑：「如果我下次碰到他，你介意我如此引薦嗎？」

「何必多此一舉？我想主題式郵輪之旅的構想就夠你們聊了。」當然介意。法比安挑起淺笑，禮貌而隱蔽地拒絕。

戴因當然也沒有想和那人多做交流的意思，他會心地笑了一下，二人接著換了個話題。

直到桌上餐點吃得差不多，高處的景色有些看膩的時候，在此處沒有特別安排其它活動的狀況下，兩個大男人的下午茶聚會也差不不多結束了。

離開頂層，下了樓，法比安和戴因便在出口處分道揚鑣。

感謝法比安陪戴因吃下午茶
兩個冷漠人就這樣靜靜看著事情發生XDDDDD

感謝戴因一起吃下午茶，戴因的冷漠真的是很棒又讓人想戳戳他(不

但我覺得法比安比較冷漠耶，戴因說了好多話(是這樣比嗎

法比安很犀利(?

大概他覺得會被騙的也是有點天真(?
總之下午茶不錯吃，和戴因巧遇也很好(重點完全擺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