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場外|池路久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Responses disabled for others than plurk poster
latest #22

那次暴力衝突以後,池路久的右手動了幾次手術。

他打得狠,強力的衝擊使得韌帶與肌肉組織被硬生生撕裂,幾根骨頭甚至斷成好幾部分。根據醫生的說法,要不是自己還年輕,正是恢復力好的時期,否則他這輩子都別想再碰小提琴了。

手是如此精巧而脆弱,他盡心盡力復健,卻還是難以回到顛峰時的狀態,這也使得本就極需操作的小提琴演奏更加艱難。

「嘖……!」又是一次滑鐵盧,池路久放下琴,無奈地甩了甩不聽使喚的右手。

「路久啊,累了嗎?要不我們先休息吧。」權錫炫站起身子,擔心的看向自己引以為傲的學生。

「我能行。」用著有些顫抖的手握起弓,池路久再次投身於競賽的練習中。
MU場外|池路久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流浪者之歌》是小提琴鬼才薩拉薩蒂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除了複雜而艱澀的指法,其對於弓法的要求更是苛刻。為了完整呈現這首曲子的絢爛奧妙,池路久從一年前就開始不眠不休的魔鬼訓練,甚至還以參加競賽的名義申請到奧地利的簽證,好在比賽前幾週與負責鋼琴伴奏的恩師磨合。

對於家境僅算得上小康的他而言,獎學金是繼續學習音樂的一大助力。而要想得到獎學金,就得拿出相對應的成績。過去他因手傷沉寂了好一陣子,錯失許多本該能把握的機會。

這場比賽是他復出以來第一場大型競賽,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不論如何,這次的首獎他勢在必得。

「……先停吧。」行至慢板,權錫炫停下了彈奏。「你太在意技巧的表現了,孩子,野心不要太重了。」

「……是。」池路久目送恩師走出房,給自己尋了張椅子。拿出護手霜,他開始按照治療師的方子細細按摩著手。

要不是手指──他焦躁地將乳霜推至中指與無名指間,打了幾個圈。

運弓是個精細活,除了留意姿勢的正確性,還得隨時調配手臂、手腕,及手指的施力狀態。他記得恩師說過,在握上弓的瞬間,小提琴家的整隻右手,就成了能否奏出美妙樂音的重要關鍵。

比賽將至,右手狀況仍時好時壞,要他怎樣不在意技巧表現呢?不服氣的想著,池路久索性結束了按摩,拿出手機滑起SNS。
立即下載


他到現在還是很驚訝自己會開始使用社群軟體。

即使雙方家長最終選擇和解,他依舊受到了停校處分。安份的在家休養一段時間,池路久返校後才發現已經沒人願意同他相處,就連過去景仰他的後輩,也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被孤立了。

雖說不再遭受欺凌,不過沒人願意理會自己,感受也好不到哪去。於是,在姐姐的引導下,他給自己開了個社群帳號。

這個新領域讓他大開眼界。過去他一心沉浸在練琴,僅在查詢資料或使用通訊軟體時會用到網路。沒法練琴的期間,網路反而成了他殺時間的最佳利器。

他藉著SNS認識古典樂的同好,也追蹤一些有著可愛動物的帳號。他開始研究如何拍出好看的照片,並在個人主頁放上過去常與朋友分享的一切。

有趣的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他透過線上活動與住在同棟樓的鄰居大哥混熟了。對方是附近大學的研究生,去年剛從大邱搬來位於首爾的親戚家。

池路久點開訊息欄,發現鄰居大哥發來了一則私信:「還好嗎?今天下午在樓下遇到你姊,她都跟我說了。如果需要有人陪你聊聊,可以來找哥。」

突如其來的問候讓他一頭霧水。除了右手偶爾不聽話,他一切都好……池路美到底跟這哥說了甚麼?他給對方發去一個問號,很快就得到了回覆。

「不想跟哥說也不要緊,但還是得好好照顧自己……否則祂會捨不得走的。」

這都甚麼亂七八糟的?就算是玩笑也開得太過了吧?池路久正想回覆,卻被一則通話打斷。
MU場外|池路久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是爸打來的。

池路久算了下時間,韓國此刻應該已接近午夜了。鄰居大哥半夜不睡覺他還能理解,怎麼連習慣早睡的爸都還醒著?

「爸?」懷著不好的預感,他忐忑的接起電話,「這麼晚打來,怎麼了嗎?」

「……路久啊,就是半夜醒來,想到今天忘了打給你,心裡不踏實。」或許是怕打擾到家人,父親小聲地說著,嗓子聽上去有些啞。「我沒打擾你練習吧?」

「現在正在休息,沒關係的。」

看來只是父母又犯過度操心的毛病了,池路久鬆了一口氣。

說來諷刺,那次衝突以後,爸媽就一改過去放養的態度,注重起Alpha兒子的各種需求。除了積極參與校方安排的親子輔導課程,也開始矯正起池路久那過於直白,有時甚至顯得無禮的言行舉止。

他原先不大習慣這樣的雙親,認為這些關心都為時過晚。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逐漸理解父母當初的想法。二人都是Beta,平時接觸到其他第二性別的機會少之又少,再加上池路美對Alpha信息素過敏的特殊體質……在Alpha兒子沒大問題的情況下,將心力投注到相對弱勢的姐姐身上,倒也在情理之中。

「這樣啊,過得還好嗎?」確認沒問題後,父親才又接著說:「今天出了點事,我跟你媽忙了一……」

「姊又怎麼、啊。」

「非常抱歉,我已經在深刻反省了。」練習不順利的情況下,他真的不想聽人長篇大論……不過還是不該打斷爸說話。別看他平時和和氣氣的,兇起來可怕得很。

「……對啊。」沒想到另一頭卻輕輕地帶過了這個話題,繼續說道:「你姊早上在店裡遇到易感期的Alpha,被弄到住進醫院,今天還得留院觀察。」

說謊。鄰居大哥分明說了他下午見過池路美,若她一早就被送進醫院,哪可能會被遇上……而且爸的言行從剛才開始就很不正常。結合目前的線索,他已經有了些許猜想。

「辛苦了。」盡力維持語氣平穩,池路久問道:「那莉莉呢?牠今天還好嗎?」

作為公務員的父親本性老實,說謊時總會緊張得呼吸加快。這是他和母親長年研究之後得出的結果,不會有錯的。

將通話音量調到最大,他屏氣凝神的聽著對面的動靜。先是略顯急促的氣息,隨後才是父親的聲音:「牠很好。」

「……我得繼續練習了。」沒等另一頭回應,他掛斷了電話。

他對莉莉的去世早有心理準備。

他的小狗第一次看獸醫時,就被診斷患有先天性的心臟病,而這大概就是牠被丟棄的原因。幾年前莉莉開始出現明顯的老化症狀,除了行動不便外,更因心臟問題到鬼門關前走了幾遭。

但在他出國前,莉莉的狀態有了些許好轉。牠會時不時的下床走走,胃口也有改善。到奧地利的頭幾天,他還興致沖沖的買了幾款國內較少看到的狗玩具,想帶回去讓莉莉開心開心……

現在看來,只是迴光返照罷了。

「孩子,你還好嗎?」叫喚聲將池路久從思緒漩渦拉出,權錫炫蹲在他面前,很是擔心的樣子。「你的臉色很不好。」

「……」池路久看往恩師,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原不會有這次的競賽資格的。要不是恩師極力爭取,主辦方才不會將寶貴的名額留給這幾年沒有任何成績的小毛頭。更何況權錫炫為了親自指導自己還特別向任職的學校排了幾週的假。現在說出喪氣話,太不負責任了。

他不應該給恩師添麻煩。

努力想表現得和平常一樣,池路久從緊繃的喉嚨硬擠出幾個字:「……我餓了。」

還沒來得及感傷,他的生活便在忙碌的練習中一天天過去。池路久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這段日子的,回過神來,他便站在了舞台上。

上回站上舞台是甚麼時候呢?漫不經心地想著,他跟著權錫炫向台下鞠躬。聚光燈照得他腦海一片空白,機械地擺好預備動作,他想起恩師經常說的一番話。

『音樂能打動人心,是因為它源自於我們的日常。也因為每個人的生活不盡相同,才會產生形形色色的旋律。當你在探究音樂的路上感到迷惘,就試著回溯過往的經歷吧。不論是怎樣的故事,它們會給你答案的。』

這樣做有甚麼用嗎?確認彼此都準備好後,池路久深吸一口氣,開始了演奏。
MU場外|池路久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流浪者之歌》又名《吉普賽之歌》,是薩拉薩蒂根據吉普賽人的生活而寫的曲子。第一部分為中板的序奏,由小提琴引領出悲憤而狂放的主題。此段旋律也經常應用於影視作品中,以顯示角色的絕望與震撼。

他最先想到的,是得知莉莉患有心臟疾病時的事。

當時年幼的他還沒辦法理解獸醫口中複雜的醫學名詞,只知道小狗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或許需要住在醫院,沒法陪自己玩了。還是個孩子的他不安地哭了起來,為了不打擾其他客人,母親便將自己帶了出去,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髮。

莉莉會死掉嗎?他抽泣著問道。而母親只是懷抱著他,說著不會的、不會的。

他曾以為莉莉死時自己會情緒崩潰,會如同影視劇裡的角色一樣丟棄所有和莉莉相關的物品,會不顧一切的衝進滂沱大雨哭得唏哩嘩啦,最後被無辜的其他角色帶回家。

事實上他的確震驚了,卻哭不出來,也沒空處理那些準備送給莉莉的禮物;而這幾天的維也納氣候宜人、陽光普照,沒有一點要下雨的跡象。

對比過去一聽到壞消息就大哭的自己,現在的他是變得冷血了嗎?明明已經向鄰居大哥證實了一切,但他至今仍感受不到莉莉已經走了的實感。

他的小狗看到這樣的自己會心寒嗎?會後悔在他找來的大紙箱裡乖乖等待,跟著自己回家嗎?

熟練的撥動琴弦,池路久乾脆的結束了引子。

與來勢洶洶的引子相比,第二部分就像是流浪者們的娓娓而談。在此部份多了許多炫技的技巧,是全曲難度最高的部分。

這一部分的連頓弓,對右手狀況不穩定的他是最大的考驗。池路久繃緊手臂,用手腕控制著弓,手指對弓毛略施壓力,努力使每個演奏出來的音符維持一致。

他想起那段無法練小提琴的時光。每當他從醫院回來,莉莉就會興奮地跑到門前迎接自己。

他的小狗可禁不起這樣的劇烈運動。為了避免莉莉太激動,他會緊抱著牠,等到牠的氣息趨於和緩才鬆手。他的責罰總是在莉莉的討好中結束。他的小狗會蹭蹭他的剛動過刀的手,用水汪汪的大眼無辜地看著自己。

這次會再上演同個戲碼嗎……啊。

莉莉已經走了。

第三部分改編自匈牙利民謠,是最著名的、人人都能吟唱的優美曲調。與充斥著華麗技巧的前段相比,此段更注重於訴諸情感。

為甚麼偏偏會是在這種時候呢?過去幾日沒能發現的情感翻湧而來。趁著間奏的空檔,池路久給小提琴裝上弱音器,開始了這段的演奏。

他終於明白,莉莉的死亡代表著牠永遠的從自己的生活消失。

他再也不能抱著莉莉溫軟的身子;再也不會在賴床時聽到莉莉明亮抖擻的叫聲;再也見不到莉莉聽見圓舞曲時隨節奏擺動的模樣;再也沒辦法嗅著莉莉的味道入眠;再也無法和莉莉一起享用每一頓飯……即使翻遍最細微的角落,他的小狗都不會在那了。

他感到喉嚨收緊,鼻頭有股酸意湧上。但作為表演者他不該哭、還不能哭。

最後是全曲的高潮。吉普賽人一掃之前的陰霾,激烈狂舞了起來。此段充滿了絢爛而複雜的技巧,最終在華麗中結束。

先前還在哀嘆著生活不易,這群流浪者究竟有甚麼好開心的呢?池路久自暴自棄的拔掉弱音器,拉響了第一個音。

他很喜歡這首歌,卻不明白為何薩拉薩蒂要在這樣悲涼的曲子最後譜上歡快的旋律。想像起方才還在訴說不滿的流浪者們,下一秒卻歡欣鼓舞的畫面,不禁覺得有些荒謬。

人的情緒真的能轉換的這麼快嗎?再怎樣樂觀的民族,也不會一下子就能忘卻一切煩惱吧?

若他也是這首曲子裡的流浪者,遇上這種狀況,他會作何反應呢?或許會一邊流著淚,一邊看著那群荒唐的傢伙大笑吧。

──就像是,用大調譜成的,悲傷的曲子。

奏下最後一個音,一切戛然而止。觀眾的掌聲變得模糊,恍然間,他回到了出院那天,回到姊姊的車上,聽著他不很喜歡的藝術歌曲。

那是一首由詩人寫的、奇怪的曲子,是過去的他怎麼想也不明白,如今卻頓然醒悟的歌曲。


孤獨的淚水代表著甚麼?
她模糊了我的視線
她自往昔而來
停留在了我的眼眶

她曾有許多閃耀的姊妹
她們全都消逝了
伴隨著我的悲傷與快樂
消逝在夜與風中

如霧一般消逝殆盡
那些藍色的星點
讓我的那些快樂與悲傷
微笑著埋入心底

啊,我的愛
消逝得恍如微弱的氣息
陳舊的、孤獨的淚水
也跟著一起消逝吧

思緒被觀眾的歡呼拉了回來,池路久這才想起自己還在舞台上。

這不是他該流淚的時刻。

硬生生扯起嘴角,池路久笑著向台下鞠躬。

或許一旁的恩師會從自己奇怪的表情中發現些甚麼,不過沒關係,只要他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推遲留學的計畫,回到了首爾大學。他謝絕掉所有訪談和合作邀約,就連平時經常使用的社群軟體都停止更新了一陣子。

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韓國。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