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軸|營火不滅,圍坐其旁。
參演人員|Luciano、尼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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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的夜好似沒有盡頭,猶如遲未落幕的劇,而他們不過是當中的演員。人們三三兩兩圍坐在火堆旁,眾人談笑聲音混雜風聲和不知來源的聲響,讓森林裡的氣氛更加詭譎。
Luciano坐在其中一堆篝火邊,身旁堆好一小疊樹枝,身側擺著一條捲好的繩索,火光映著他的臉,而他眼裡只有手中的那張紙。
他原先想就地睡下,但這地方讓他難以安眠,他才索性隨手畫起刺青設計稿。他拿著一支原子筆,在一張廢紙上作畫,若是近一點看,可以看見營火,火舌往上竄起,捲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Luciano正好畫到一個段落,他抬頭,留意到附近有人,抬手揮揮,朝你微笑。
尼涅爾不知道自己究竟休息了多久,深夜的森林太過危險,他只能時而盯著焦枝斷裂,火星往空中飄散,時而將目光游移在其他人身上來打發時間。
身邊的談話聲僅有幾處還算熱絡,更多的是或坐或躺的人們百無聊賴地等待天明,甚至逐漸在其中一批精神脆弱的人們身上傳出了惶惶不安的氣氛。
但這並不包括尼涅爾。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開始走動,想看看更遠處的人們在做些什麼。
而在篝火旁作畫的男人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你好。」尼涅爾來到了朝自己揮手的對方旁邊,自然地就坐了下來,他先看了看紙張上的圖,又看了看男人自然捲的棕髮。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你可以繼續畫沒關係。」
「沒事的,不打擾。」Luciano望向身邊自然而然坐下的少年,皮膚白皙,髮色潔白,連身上穿的衣服一併是白色系,在黑夜裡特別顯眼。
白色啊,他想,刺青上白色特別痛。
「我很習慣作畫的時候旁邊有人,你不用擔心。你要看看這個嗎?」Luciano一邊說,一邊將紙遞給白髮少年,夾著紙的食指外側刺著黑色羽翼,清晰可見。
「畢竟這夜晚不知何時才會到盡頭,我想說趁還有火光的時候多少畫點,說不定之後會用上——雖然機會不多就是了。通常我都是照著客戶的要求來處理每個圖樣。」Luciano忍不住多解釋幾句,想著可能這樣聽起來比較不像怪人。
「而且,時時保持手感很重要的。」他鄭重補上一句。
他接過了Luciano的紙,結合對方身上隨處可見的刺青,似乎也是個藝術創作者…而媒材則是人本身。
這令尼涅爾有種親切感。
「將創作與工作掛勾,是件好玩的事情嗎?」
作畫於他而言是苦難、是救贖、更是感性在追求事物的理性。這讓他的作品難以被大眾接受,反而多是被收藏家拿來議論。
尼涅爾將拿著紙的手放到腿上,「也許你我都應該放鬆一點,更能幫助手感…或是靈感。」低聲細語,若不是目光並沒有離開Luciano的臉,恐怕會讓人以為他是在與其本身對話。
語畢,他又瞇起眼睛,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
「我是尼涅爾,很高興認識你。」
「Luciano,很高興認識你。」Luciano朝對方笑笑,尼涅爾整個人很白,白得幾乎透明,但又讓人必然注意到他的存在。
「把工作和創作掛勾,我覺得滿有趣的?聽聽別人的故事,把那些故事用圖像或文字一筆一畫紀錄下來,再紋在對方身上,每次的創作都是一趟不同的旅程呢⋯⋯」Luciano輕聲說,刺青是他的人生志業,他想幫別人——也幫自己——,記得那些曾經的美好。
「畫這些很放鬆,而且因為知道通常不會用上,反而不會有壓力?即使對方的故事很精彩,要是手生的話,也做不出客戶想要的感覺呢。」Luciano如是說。
「順帶一提,我在進到這裡之前是刺青師,你呢?我猜你或許也是創作者?」Luciano問道。
「紀錄故事…」這似乎與自己所追求的統一又有著不小的差別,更像是在客製化個人的情感。
「我是…」尼涅爾想了一下,「我是一個畫家。」他將髮絲撥到耳後。
「聽起來你對創作充滿著美好與嚮往。」
「那你身上的這些刺青又代表著什麼故事呢?我也想體驗你的這些旅程。」他將手放在自己的腳踝,輕輕地來回撫摸,似乎在等待Luciano的分享。
Luciano聽見尼涅爾的提問時一愣,卻因看著尼涅爾似乎期待的表情而不忍直接結束有關他的刺青的話題,他邊思忖邊說:「創作不必然是美好與嚮往,裡頭有許多說不清的痛,特別是刺青。我想,對於畫家來說,創作也不一定是美好的事情吧?」
Luciano抬頭望向夜空,頓了一下繼續說:「來找我刺青的人,他們大多有著某段刻骨銘心的事情,既然說了是刻在靈魂上頭,那通常不是美好的結尾,而是中間美好的回憶讓那結尾刻印在人身上。」
「刺青很疼的,所以他們得再承受一次針扎進肉裡的疼,讓顏料和圖像慢慢成形,這樣那個故事才能化作紋樣,讓人覺得美,可誰都知道,很疼的。」
「就像創作一樣,真正震撼人心的,往往是從靈魂最深處的苦痛淬煉出來。」
「大概吧?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Luciano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是認同Luciano所說的,尤其是創作總是由苦痛淬鍊這件事情。
所以尼涅爾看向Luciano的目光充滿了肯定,他希望這樣能讓對方更有自信點。
對我…說更多一點。
「…那你覺得,情緒有可能被轉化成一種每個人都能擁有同樣體會的事物嗎?」
尼涅爾撫著對方的畫作,他不是聽不出來對方似乎正在躲避自己關於旅程的話題,但沒有獲得答案也不妨礙自己繼續跟對方聊天。
「聽你這麼講解,在人體上作畫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媒介…而且我從來沒有嘗試過。」
「在柔軟的皮膚上下筆…」尼涅爾那將指甲修剪得相當漂亮的手指在地面筆畫著,石礫擦過指尖,產生了一些微弱的刺痛感。
他並沒有接著講下去。
Luciano沒有馬上回應對方,他邊低頭思考邊拿著原子筆粗略地在手背上畫了一彎明月。他在思考,情緒能讓所有人有一致的體會嗎?
「我想⋯⋯」他沒有馬上抬頭看尼涅爾,而是在彎月一旁畫幾片雲朵遮掩,幾點星子點綴,才看著尼涅爾說:「情緒和故事,大概對每個人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好比痛感、悲傷、喜悅,令你喜悅的事情,或許對我而言是痛苦。」
「有人來找我紋過他戀人的名字,他的戀人因為車禍而離世,任誰聽來都很惋惜吧?但他卻跟我說,他想帶著她的名字,帶她去遊山玩水,在哪裡都有她,因為他們約好了要環遊世界。」
「他和我說這段故事的時候,是笑著的。後來他曾傳一張去巴黎艾菲爾鐵塔的自拍,連同戀人名字的刺青一起。他笑得很開心,他很感謝她曾和他說過艾菲爾鐵塔,他才願意出門。」Luciano慢悠悠說著一段往事。
「我原本以為,紋著愛人的名字反而讓人看了傷情,卻沒想到對我的客戶來說,這是他們穿越時空和生死的喜悅,因為刺青是永恆的。」
「至少,來找我刺青的每個人,我都希望他們能和自己的刺青有所連結,讓圖樣留下專屬於他們的故事和情感。也許過程一樣是疼的,但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一樣。」Luciano很堅定地說,或許是尼涅爾的微笑給了他信心。
「正因為每個人有著自己的故事,看著同樣的作品,也未必有同樣的情感吧?」
「啊,說多了。你想畫看看、感受看看嗎?」他將方才稍微畫過的手和一隻原子筆遞到對方面前。
看著對方遞過來的原子筆,他是遲疑的。
但在注視了幾秒後,尼涅爾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神色平靜的、暫時的,拒絕了Luciano的提議。
而空虛正啃食著尼涅爾的內在,試圖透過蠶食與其合而為一。
「Luciano,我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說出這句話的尼涅爾看起來並不悲傷,「畫圖只是透過一種較低的價值去成就我真正想要的追求,但失敗讓我開始懷疑,也許這根本就沒有幫助到我,那畫圖將不再有意義。」
他像是在呈述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情。
但說完最後一句時,臉上的紅暈又透露出了尼涅爾的羞赧,看來向外人剖析自己真正的想法還是令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隨後他將自己那厚重的素描本打開,裡面大都是些抽象的概念圖或素描,雖然畫面混沌,但並非隨意塗撇,「抱歉說了這麼多,結果又拒絕你的邀請,但現在的我實在畫了太多太多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了…請給我一點時間消化你說的這些。」
尼涅爾又將頭抬起來,直視著Luciano,「我很羨慕你,在都擁有不同情感下還能說服自己、說服他人。」
「唔…好像說太多奇怪的話了。」他把素描本再次闔上,接著把對方的紙也遞回去,「這個也還你吧。」
「我還是先看你畫吧,希望你能保持這些熱情一直畫下去。之後有機會我還是會嘗試看看刺青的,不管是畫自己,還是畫他人。」
Luciano收回手,同時接過自己的手稿,他沒有馬上回應尼涅爾的話語,只是靜靜望著他,又看看方才原子筆畫上手背的明月星星,兩人間靜得悄得能聽見營火的劈啪聲,尼涅爾翻開素描本的聲音彷彿還在耳畔。
他確實有看到素描本裡的畫作,輕重不一的線條交錯,當中似有一定的規律,結合不久前少年所言,Luciano才柔聲說:「沒事的,是我太突然。你說什麼都不奇怪的,你說的話、你的旅程、你的懷疑,我都很樂意聆聽。」
他想起素描本裡的線條,想起少年相對平靜無波的表情,想起十年前,想著少年和他說的話和當時的赧顏,他想那大概是真心話。
「我也很羨慕你喔。」Luciano輕聲說,算起來他入行十多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遠少於其他人身上留下的。
「你能畫自己的故事,那些屬於你的情感,透過你的畫筆。紊亂也好,挫敗也好,甚至是無意義,都能藉著一筆一畫代言給觀者。」Luciano想,儘管他身上的刺青大多是他的故事,但太多時候不是他親自刻下,而他經手的刺青,有太多是別人的故事。
「像是刺青,確實同一個圖樣會讓有著不同經驗的人,有了不同想法。可是能走到這一刻,也是它的主人給了他故事和生命,就像對話一樣。觀者先連結到了刺青的生命故事,才投射了自身的情感。」Luciano緩緩地說,好像柴火都跟著慢下燃燒的腳步。
「熱情也不是支持我畫下去的主要原因。」他輕聲笑笑,隨後解釋:「因為那些故事呀,有人希望能紀錄下來。即使微小,即使平凡。」
「結果我又忍不住多話——」Luciano邊說,邊低頭重新在手背添上幾筆,他在一旁畫了些樹枝枝椏,透著新芽。
尼涅爾換了個坐姿,手肘放在膝蓋上、兩隻手撐著頭,「你覺得來到這裡會對自己有什麼改變嗎?」他還換了個話題。
雖然跟對方說了自己仍在消化中,但在繪畫上追求一致的情感始終是自己仍活著的原因,若是繼續思考其中的可行性,那恐怕不是件好事。
先聊點其他的吧。尼涅爾有些逃避的這麼想著。
「從進來後到現在都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我也不敢離這裡太遠。」他看著對方筆下的嫩芽,「你呢?有發現什麼嗎?」
「改變與發現嗎⋯⋯」Luciano也換了坐姿,他將一腳放直伸展,低頭思考尼涅爾的提問。
「發現你改變了話題?」他開玩笑道,沒等尼涅爾回應,Luciano逕自接著答道:「我也沒什麼特別的發現呢,在這邊好像時間靜止了,只有和人說話和看人來人往才讓我覺得自己還真的活著——當然,還有畫這些東西。」
Luciano隨手拿出幾張草稿,每張都有不同的樣式,有陽光,有植栽,也有幾句話。
「但我覺得,遇到你也是特別的事情喔。」他朝對方笑笑。
「至於改變嗎⋯⋯」Luciano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人只要在不同的環境就會或多或少有什麼改變吧,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情,都是生命裡的一部分,或許未來我的刺青稿會用更多樹林意象也有可能,誰知道呢?」
「你呢?你怎麼想?」Luciano回問。
尼涅爾在Luciano點破自己轉移話題時用手將嘴角往下拉,露出了個滑稽的哭臉,這是對對方不解風情的報復。
隨後又立刻恢復原本的樣子,繼續聽Luciano說話。
「如果我有改變的話,我應該就不會問你這個問題了。」
尼涅爾將自己從木屋撿到斧頭和那些模糊文字,再到自己去森林接近霧的這些經歷用簡短的幾句話帶過。
「歡樂小鎮成了死城…」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白色被染上了一層暖黃色,「我想往更深處走走,也許多找到一些這裡的故事,那應該就會有改變了吧,我想。」
「而且也不能一輩子都在這,不是嗎?」
「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也許之後你會有什麼預料之外的改變也說不定。」Luciano朝對方笑笑,聽著尼涅爾說話,他也和尼涅爾一樣,看到了那本日記。
「確實成了死城。」他望向遠方深不見盡頭的森林如是說道,隨後瞥向尼涅爾,又多看了幾眼,在這座森林裡,下次見面是何時沒有人知道。Luciano從口袋拿出帶身上的紙,撕下一小角後寫了些東西。
「是呀,不能一輩子都待著,無論是這裡還是其他地方。」他輕聲說,向對方遞出剛剛那張紙,說:「我是義大利人,這是我工作室的地址,如果有來義大利的話,歡迎你來工作室找我。」
「路上小心,找到故事之後,希望我有機會再聽你說。」Luciano笑著向對方揮揮手。
尼涅爾好好⋯⋯好喜歡又好心疼喔嗚嗚嗚嗚
謝謝尼涅爾&尼涅爾中的交流
救命Luciano真的是話好多我很抱歉
soulofluz: 尼涅爾這麼死腦筋還能繼續交流下去才是承蒙ㄋㄉ厚愛
我就喜歡Luciano這麼社交…讀人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