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斯坎從沒想像過在極惡之夜的現場遇到商柩，或者該說，他根本沒想到會在烏諾市的黑手黨之中，瞥見這位在自己家鄉混的風生水起的大少爺。

如他這般尚未踏入社會的學生、同時又身兼部分烏拉諾斯公民，加入組織去體驗別於故鄉的、異地的灰色地帶生活倒還說得過去，可商柩是什麼人？那可是憑一己之力吞掉自己家老茶樓半邊天，幾乎要手握嶺秋命脈的少爺，是誰都不敢妄動的情報網主人，怎麼會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裡，委身於別人的管控之下，替其他組織賣命辦事？

然而現場並沒有給他太多消化資訊的時間，他本在會場邊緣四處閒晃，偶爾彎進食物陳列的吧台區拿點東西，其他時間則避開人群於角落處休息，卻沒想到自己一個轉身，就先撞進另一對熟悉的淺灰眸底。

商柩看著眼前近乎僵硬石化的小少年，面具下的眼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他還是對菲斯坎有幾分少年時期自己的投射，總喜歡逗一下對方，又不動聲色的退出安全距離給當事人喘息的空間。先前任務中他已經知道少年在烏諾、在焰犬裡的身份，雖說是無意在此刻驚動對方，但看到菲斯坎緊張到如同炸毛的反應，還是有幾分好笑。

「晚上好。」依舊是青年率先開的口，柔和溫潤的嗓音沉進些許笑意，「如你所見，我確實代表隱者赴會，但理由應該跟你不太一樣。」

菲斯坎遲疑的應了一聲。

「商先生晚上好。」

對方彷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主動解釋起自己現身於此的原因，卻僅是稍稍帶過加入黑手黨的契機，他多少能猜到背後的理由怕不是什麼能輕易分享給陌生人的東西，也識相的選擇不再追問。

然而眼下的場景實在尷尬——至少他很尷尬，少年輕輕咳了一聲，主動舉起酒杯向青年敬酒，一口酒精下肚，他似乎又從蔓延的燒灼感找回一點自信，迎上商柩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們之間其實沒什麼好聊的，飯桌上的會話不外乎都是些合作事宜或利益分析，鮮少有私人生活的交流，菲斯坎又抿了一小口酒，並沒有打算開口交談。

青年輕輕撩起垂落的髮絲，繞在耳後整整齊齊的梳理好，剛剛那聲清脆的碰杯聲響，大抵是少年人能做出最大的主動示好，商柩倒也沒打算再欺負這位未來的小家主，而是站到他身邊，繼續把剩餘的半杯紅酒品完。

老實說，他看得出來菲斯坎有很多想問的問題，包括自己怎麼放下嶺秋來這裡賣命幹活，為什麼願意加入隱者，甚至為什麼會參加聚會——但後者的答案，他想少年本身應該已經知道了。誰不是為了生活，而把自己沉浸在痛苦與恐懼間學習成長呢。

「快結束了。」

垂下眼眸，商柩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與方才話題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話語，菲斯坎先是愣住迷茫了很久，才終於聽出對方背後隱藏的寓意。

一方面是指極惡之夜邁入尾聲，另一方面，他是在告訴自己，烏諾的這段生活，也快要結束了。

少年輕輕晃了晃酒杯，沒有回答，他知道長髮的青年也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他們都是同路人，知道彼此要的是什麼、此刻做的又是什麼。

他知道，他們的旅途都已經過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