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略帶高度的木屐,然而每一步都彷彿是踩在棉花上的毫無聲響;他一身黑衣彷若披著夜色,其中的紅卻又妖冶的令人無法忽視,和他那頭最終仍是高高束起的深紅長髮,宛如在一片寂靜之中綻放的彼岸花。
要說他全身上下最為顯眼的地方,除了那不容忽視的長髮便是臉上的狐面和細細勾勒的紅唇了吧。手上一柄不曾打開過的紙扇隨著現場的音樂節奏輕點著,因為抹上了口紅而顯得他緊抿的嘴十分明顯。
分明應該是在太陽雨時歡樂出嫁的狐狸,此刻卻顯得心事重重。
夜鶯悄悄停駐於會場之中,一頭灰藍長髮的少女左右張望著,最終把視線聚焦在那抹墨黑中夾雜赤紅的身影。
她稍稍調整臉上的面具,試探性地走上前去,半晌才輕輕開口:「夜安,同學。」
「怎麼不笑呢,是有什麼心事嗎?」問句落下,少女朝對方靠近一步,嗓音越發輕柔。「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唷。」
被發現了呢,沒意識到上了口紅的他抿嘴會是多麼明顯,「我嗎……」分明是連落肩設計也遮不太住的骨架,開口卻是悅耳的成熟女聲,近乎完美的掩蓋了真實身分。
確實是有心事呢,但他不應該向▉▉說的——在少女開口時他便大概猜測到了對方的身分,畢竟如果沒有特別使用變聲的話,任何人在他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僅憑我沒笑便如此判斷了嗎,」最終勾起了一抹紅豔的微笑,「狐狸可是非常狡詐的喔?但您有這般心思也是很好呢。」由於是笑瞇著眼的狐面,此時的他彷彿認真地笑著。
「狐狸……狡詐嗎?」少女聽聞對方的話語,輕聲呢喃。那雙未曾開眼的狐面笑得歡快,她卻沒感覺到一絲喜悅。「大約狐狸也是善於隱瞞的生物吧。」最終,少女得出如此答案。
「啊,我這樣妄下判斷,倒還真是有些失禮呢。」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少女有些愧疚地垂首,半晌又抬起頭來。「不過,如果真有煩心事的話,說出來倒也無妨——」
「畢竟今夜過後,大概便沒有機會向一個『陌生人』訴說心事了。」她笑了笑又續道:「就把我當作萍水相逢的過客吧。」
這陌生人說起來倒也不是那麼準確,不過是他單方面的知道少女是誰而已。但這就是假面晚會會有的氣氛嗎,那是不是可以⋯⋯
說一點點、就一點點就好了?
自從上次魔力災害又被喚起那段記憶,他便一直都不在狀態上,情緒波動也都比起之前更大,一不小心就會讓人感到壓力的吧⋯⋯如果、對方真的認不出他,僅僅當他是陌生人,是不是可以稍微說一下呢⋯⋯。
「我啊,曾經眼睜睜看著我的親人從高樓上跳下,」去頭去尾說了一段會令人嚇得要命的話,狐狸將扇子輕輕舉起,幾乎掩住他的整張臉,「而原因是我造成的呢。」
「前陣子的魔力災害又讓我想起了這件事,」微微舉起左手,低頭望向自己其實看不見的疤痕,復又收起掌心握成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的太安逸了些⋯⋯。」
緩緩放下拳頭後,狐狸又低頭笑了笑,「哈哈、抱歉呢,讓您聽到這有些沉重的故事。」
「因此請在今晚之後便忘記它吧,我無意為您帶來任何一點困擾的。」他將紙扇輕輕的抵在了下巴,並微微歪頭。無可否認的是,他確實有感到輕鬆一點——
一如當初他在那空無一人的大樓、放任自己的雜亂的呼吸聲迴盪整個樓梯間那時一樣。
少女不發一語地聽著狐狸說出故事,語氣雲淡風輕。她困惑了一瞬——面對這樣的悲劇,似乎用何種語氣訴說都不對,那樣輕飄飄的語氣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瞇眼笑的狐面之後,她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讀不出。
「不、不會困擾的。」她搖搖頭,語氣輕快卻仍隱隱發顫,「但如果是您的要求——」
「我會忘記的,請別擔心。」
「不過,請容許我問一個問題吧。」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緩緩道出疑問:「不讓自己過得安逸的理由……」夜鶯努力組織措辭,沉吟片刻又開口:「是為了、懲罰自己嗎?」
「還是,為了贖罪?」
懲罰自己抑或是贖罪⋯⋯「是為了,不再讓身邊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如果能做到不讓任何人都擔心、也不造成麻煩的話,就可以從最根本解決這種事情的發生了吧。即使清楚知道最大的錯是出在當初侵犯那位姊姊的人身上,但如果最一開始那位姊姊沒有要讓自己開心一點,就不會為他上街而遭此罪了。
這些他當然沒有說出來,但在想的時候不免又將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
夜鶯就這樣看著狐狸紅唇抿起,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說出什麼——的確呢,這樣的事情,任誰也不想讓其再次發生於自己眼前。
少女在發覺自己沉默許久後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喉嚨,故作輕鬆般笑了幾聲,笑聲聽來卻毫無底氣。「你能這樣想的話……也、也不錯啦……」話音止住,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沒來由地寒意攀上少女的背脊,凍結夜鶯的翅膀、扼緊她的聲帶。
她突然覺得此情此景好熟悉——他們都困在自己建造的桎梏裡。
他自然是有注意到少女的沉默,結合稍前那有些發顫的語氣——果然還是嚇到人了吧,本想再次開口道歉,便聽到對方的輕咳、和最後嘎然而止的句子。
「那麼您呢,若要論傾聽,我想我應該也是蠻適合的喔?」他又笑了,卻是笑得很淡,讓人不會感到壓力的微笑,「狐狸雖然善於欺騙,但在某些地區卻還是有仁善的一面呢。」
所以如果學姊也有什麼感到煩心的事情,也說出來吧,「剛剛我確實有覺得放鬆一點,您何不也試試看呢?」兩手輕輕交疊的置於腹前,儼然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咦?好、好那我就……」偷偷說一點,就當作是交換彼此的秘密吧?夜鶯的舌尖舔過唇瓣,又收回口中。「跟同學的故事很像呢。」
「因為我,才導致了『他』的死亡——還是因為我的魔法。」少女說道,本想就此打住,卻覺得不吐不快,猶豫了一會又繼續說下去:「所以、所以從魔力災害過後,我就一直沒辦法使用繼承魔法。」
「……這樣說出來,果然有比較好一點呢。」隔了半晌,她喃喃說著,語帶歉意地笑道:「不過,本來是要來替你解憂的,怎麼倒成了我在分享呀。」
「沒關係的,彼此彼此。」平時便不介意別人有心事想傾訴時找他,但在這假面下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吧,應該。
難怪剛剛少女會有那樣的反應,想必是將兩者重疊了吧。一者是因魔法、一者是因代價而導致了悲劇的發生⋯⋯儘管如此,「您會後悔嗎,因為繼承了魔法而傷害到別人,會後悔繼承了魔法嗎?」
「剛剛我說的事件也多少和我的魔法代價有關呢,所以大概可以理解您擔心的部分。」狐狸輕聲說著,「但是我認為不用太害怕喔。」
「既然過去的悲劇無法改變,不如將其扛下繼續前行。」扛著那份罪惡往前走,並阻止任何有可能再次發生這種事的可能。
「後悔嗎?」少女搖搖頭,「我不後悔。」
「我只是偶爾會覺得——如果我可以、不那麼輕易就失控……」話至此她搖了搖頭,「過去是無法改變了。」
「我能做的只有走下去。」她重複著對方的話,「將其扛下,繼續前行。」
「啊對了,謝謝你和我交換秘密。」夜鶯笑了笑,身上空蕩蕩沒什麼能送出,只好摘下簪在髮間的一朵玫瑰,放進對方手中。「這是一點小小的回報。」
總是倔強的硬撐著自己,總是認為除了他之外不會有任何人拯救自己,因此可以儘管地對過去的事感到悲傷、憤怒、怨懟、害怕、引以為戒,就是不能因此感到任何一絲後悔。
早已習慣了啊,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一路走過的。
「回報其實不用的⋯⋯」自少女靠近伊始便持續聞到淡淡的玫瑰花香,稍微從手中物品的形狀猜測應是玫瑰花,狐狸輕笑著收了收掌心,「但我會收下這朵花的。」
並不是因為特別喜好玫瑰花,而是不願弗了對方的好意和——不再造成更多的困擾。
「願您未來能隨心所欲地使用您的魔法。」該承受過去這份枷鎖的不該是魔法,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嗯。」少女點點頭,「我會的。」
「願我們都能真的走下去吧……」她輕聲呢喃,暗香飄動而散。少女隨著高跟敲擊的聲音,一下、一下,自狐狸身旁走遠。她腳步輕巧,溜進歡笑的談話間,隱藏起自己的容貌、掩蓋自己的身分——
再度在這個陌生的夜晚,當起一隻為真摯情感,不惜犧牲的夜鶯。
歐萊恩這陣子一直泡在魔藥研究裡,以致於如果在路上遇到他都會聞到撲鼻而來的草藥味——倒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魔藥測驗,只是單純在研究而已。
他是絲毫不擔心魔藥測驗的,醫生的家庭背景擺在那還真的不用怕過不了。
他僅是、有那麼一點的心不在焉而已。
雖然當下他是馬上用偽聲——有如茉琳的聲音——混淆視聽,但不保證會在什麼地方露餡。只能期望麗芙學姐真的不去在意他所說的。
但,果然這種事情還是很難說忘就忘吧,歐萊恩研磨薰衣草的手不禁又多用上了一點力,研磨缽隨著他的動作滑了一下,「啊、」
今天果然還是先這樣吧,停下動作後將磨碎的薰衣草收攏,歐萊恩一面盤算著可以做成什麼甜點,一面步出了魔藥教室。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暖黃的光線斜斜的照進中央塔的走廊,落了一些在他的臉上。
從走廊上走過,麗芙看見迎面而來的少年。歐萊恩的臉龐沐浴在夕陽之下,燦爛的金光一瞬間迷了她眼。她頓了頓,踏著步伐走上前去,調轉方向與少年並肩而行——
「午好,歐萊恩。」她笑瞇起眼,跟著少年的速度走在中央塔的長廊上頭。「在做什麼魔藥嗎?」
「麗芙學姊,」那什麼、怕什麼來什麼是嗎,雖然臉上淡淡的笑容沒有一絲破綻,但歐萊恩內心卻像是正有千萬隻草尼馬奔馳而過般,「也沒什麼,只是在研究一些不同組合的配方能達到怎麼樣的效果罷了。」
為了增加可信度,拿著那一小袋薰衣草粉末的左手舉起晃了晃,「我本來想嘗試將安眠水的藍棠花瓣換成薰衣草、黑馬蹄甲換成血茜皮,看能不能同時達到舒壓的效果⋯⋯。」太過熟悉各種魔藥了,因此現在這些謊言可以說是信手拈來。
雖然最一開始在研究的東西是如何讓人體驗噁心反胃卻吐不出來的藥——以備不時之需⋯⋯?——但總不能這樣實話實說吧。
「但是發現血茜皮沒了呢,只好先帶走這些薰衣草。」
視線隨對方動作落在少年左手上,麗芙便注意到歐萊恩手上的疤痕。她恍然中覺得自己在哪兒也見過。
「原來是這樣啊,」少女的回覆給的漫不經心,腦中努力地轉呀轉,只想找出這份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直到她瞥見那抹,屬於狐狸的,深磚紅的髮絲。
少女朱唇抿起,空氣愣是有些凝滯起來,她默不吭聲地組織著言詞。
「是啊,這些薰衣草還可以另外熬成薰衣草醬做成甜點的呢。」放下手後輕笑著說出他的打算,「麗芙學姐有什麼想吃的嗎?」
遲遲沒得到回應,歐萊恩終於是發現麗芙的沈默,「麗芙學姐,您怎麼了嗎⋯⋯?」
「是因為魔藥測驗嗎?」虧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啊。
「啊、那、那倒不是……」忽然被問到關於測驗的事,麗芙有些心虛地否決了對方的問題,頓了幾秒才緩緩問道:「歐萊恩是……」
「狐狸小姐?」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似乎該說些什麼才對——「如果是的話,我想跟狐狸小姐說,」少女改以少年當晚的喬裝稱呼對方,吸了口氣又開口。
「不是狐狸的錯。」
原本的微笑沒有一絲改變,但歐萊恩卻宛若被五雷轟頂。想要讓自己笑得更開一些,最終非常有自覺的收起念頭——現在的他、笑起來會比哭還要難看吧。
於是只能微微歪頭做疑惑樣,裝傻吧,他也不是第一次裝傻了,「麗芙學姊怎麼會問這個呢?」
「就算我真的比起一般男孩子更顯秀氣了一些、但也不會是女孩子喔?」若要論演技他也不會輸,歐萊恩甚至還微微蹙眉,「所以實在不太能理解麗芙學姊為何這樣說呢。」
果然不可能忘記嗎、果然——還是給人添麻煩了吧。因為自己一時的情緒不定,讓他人擔心起了自己。
這和當時有什麼不同呢,不是和自己約定好不會再讓別人為他困擾擔心了嗎。
分明從當時便看不見,但歐萊恩仍是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茉琳當初跳下高樓的身影,和身為根本原因的自己。
如果還想要繼續走下去的話,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自暴自棄、認為自己是可悲可憐的。所以,他不能期待別人對自己伸手、也不會期待別人對自己伸手。
早已習慣的日常,卻在那次的魔力災害之後一切變調,歐萊恩突然感到一陣力不從心,原來習慣這種東西被打破便是這樣的感覺嗎⋯⋯
聽著少年的否認,麗芙有一瞬間的掙扎,想解釋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自以為是的體諒與理解,果然帶來傷害了吧?
空氣變得沉重,她的吐息越發輕柔,一次次淺淺的吸與吐都潛藏數多不敢說出口的事情。
「不是的話——那就太好了呢。」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狐狸,她卻沒辦法張口拆穿,如果對方也想裝傻的話那就一起假裝不明瞭吧。「我也希望,只是我認錯人了。」
一句一句,全與事實違背。
「抱歉、麗芙學姐,我果然還是有點累了。」在矇眼布下的雙眼不想再動用任何一點眼周肌肉的閉上,歐萊恩語氣也確實透著濃濃的疲憊,「研究東西果然是件非常耗體力的事情。」
「本還想著回去做甜點呢,這下感覺有困難了。」勉勉強強的撐起了一抹微笑,然而看起來確實比哭喪著臉更難看,「那便先別過了,麗芙學姐。」
也是就此別過吧,別再擔心他了——自己並不值得他人這般的關心,那只會導向不幸的結果。
「啊、歐萊恩——」眼看著少年在道別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麗芙抬起手來想挽留,最終仍是緩緩垂下了手。
「我很、抱歉。」
看來最後,仍是走到了這地步——這也是她的錯嗎?她再也不願去想了。在夕陽落下後她仍靜靜地站在走廊上,中央塔開始吹起晚風,她閉上眼,任憑夜晚的寒意把自己吞沒。
……果然還是,好冷啊。
liv_and_elvis: 好耶真的大感謝麗芙中
這交流真的好胃痛又好開心喔天啊
好煩喔這人而且兩個有類似傷痕的人講起這個特別開心耶哈哈
(支離滅裂な発言
接下來真的就是下學期的事了,主線跑起來耶
超喜歡,在私噗裡預先胃痛真的看得超開心的欸
又是戳到歐萊恩又是戳到麗芙,果然言語是把雙面刃啊(不是這樣用欸?)而且歐萊恩中超厲害每次都回很長一大串,結果我不知不覺間也就字數變多了天啊好好笑(笑屁)
總之超級感謝歐萊恩中的這個交流!也很期待下學期的主線我會好好盯著的
沒有回很大一串啦,不知不覺就
我是廢話超多的中之
但是您還是……很厲害……又會寫字又會畫圖……(財哥?
稍微提一下好了,其實歐萊恩說的是他家的女僕,但對他們而言都已經是親人了所以才這麼說。
然後中間提到「一如當初他在那空無一人的大樓、放任自己的雜亂的呼吸聲迴盪整個樓梯間那時一樣。」這個,
是我還沒寫出來的東西咳咳,就是在
突發事件時,他撐完第一二節課跑到克利斯托樓哭的故事
雖然這大概會讓人有看沒懂,但是更多的我會想要留到結企噗的時候說
現在大概就是可以想成歐萊恩要變了的前奏
這是他早晚要面對的問題,只是日程提前罷了。現在的他太糾結於不能讓人擔心他,否則隨時重演當初的事件也不奇怪
他真的很珍惜他身邊的人,所以他絕對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如果他自己推開大家有用的話,他就會這麼做
——大概是這樣的概念
不是全部都講出來了嗎。
好欸補了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