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無論身在何處，碰到何事，只要先試著換個方向去看、試著接受當下目所能及的設定後去行動，那再唐突的轉場都能夠被時間消化，一切未知與疑惑也會被拋諸腦後。

在終於熟慣了空氣中的冷冽同時，珀不禁如此思考；剛開始他也難免陷入過難以置信與思想打結，但說實在的，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了。

….單以突然得面對劇變，並被迫接受這樣設定的情節來說的話。

如果這還真是場夢，那說不定就是過去那些日子回饋給他的成果也不一定。

至少在這如經典恐怖片百年用不爛場景的舞台上演的並非獨角戲，而是有不少相同遭遇人的群像劇呢，單憑這點就足以作為他行動起來的動力。

——畢竟往往能把人逼至絕望的，其實並不是環境，而是難以承受的孤獨感。

想到這裡，甚至能感到腳步也輕了許多；悠然自得，現在他的狀態似乎能被這麼稱呼吧。

夜色漸染，看著人群紛紛準備生火，他便也打算跟風，然而，以人潮為景，嘈動為流，一縷襯於陌暗的皎潔卻倏地拎住了他的步伐，順著那色調找著的身影，仿若隔絕著將這靜謐之森染上生氣的一切動盪，抑或該說，讓人產生從一開始就不在同處似地錯覺。

令人有那麼一瞬想細瞇起眼仔細端詳、卻想不通是因視覺上感到了落差感而一時適應不良，還是本能想透過重新聚焦來看清。

「嘿，你還行嗎？」忍不住開口搭話，那人的狀態著實讓他有些在意。

「啊——」

被呼喚的人面向話聲來源，下意識地發出語不成句的回應。確認對方搭話的對象確是自己後，他禮貌性一笑，本應留在臉上的呆滯轉瞬間消失，好像剛才的不過是變臉的把戲。

「不好意思。實在太突然了，有點反應不來。」
「——被吸進電影甚麼的。」

少年模糊起方才呆滯的理由。這裡的氣溫比往常感受到的更顯冷冽，他環顧了一眼人群的流向，反問道：

「你也生火嗎？」

看來也是因為一時消化不良才感覺在發呆嗎，見對方說詞跟反應迅速，珀得出自己的結論後便也沒再多想其他，暫時。

「果然你也是嗎...我也跟你一樣是同道中人呢、嘛我想這裡的其他人大概也都是就是了。」說了好像繞口令的廢話，珀講話邏輯真的好破。

「對啊，正要。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呢？」誘拐大師也漾起工作規格的笑容，雖然這其實也不是刻意，算是種職業病了。

「當然。」畢竟除了幫忙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探索的話倒又不願意。

「那我去找看看生火的材料嗎？還是一起？」他問了問眼前的灰髮青年。

一起 /分開

「那就先謝謝你了，我想我們先一起行動吧！」也許是感覺對方比自己年幼，他多少想再多跟人相處一會兒才覺得安心。就當是先一起散個步也好，如果有需要再分開行動試試唄，他笑笑補充。

「既然都要一起走了，就先來個自我介紹吧，我是珀芒，琥珀的珀、芒果的芒；覺得拗口的話簡稱珀也是可以的。」邊說，他隨意比了個方向示意前進，邁著步的同時也打開話匣子。

「說起來你是一個人來的嗎、還是其實有同伴？」他突然想起電影好像都是結伴入院觀看的常識，雖說早前搭話的動機來自感覺到那人獨身的氛圍，還是想保險起見。

就算這裡本來就像在恐怖片裡，也不太希望發生什麼被質疑是輕浮痞男誘拐年輕單純小弟弟的恐怖事件啊....雖然看起來是已經很像

「這樣？那就……珀。」

面對這般多樣（？）的選擇，百南先是思索一番，挑了個正如對方所說、不太拗口的稱呼。雖然這多少出於怕麻煩的心態也說不定。

「我是百南、十鷺百南。只是個現役的大學生，隨意稱呼就好了。」
「漢字的話——嗯，我想想，十是數字的十、鷺是鳥類那個；一百的百、南側的南（なみ）？」

在簡明扼要地介紹過自身的姓名後，他也跟著對方以單詞補充概念頗為模糊的漢字；提到南這個詞時倏地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思緒出現一時間的中斷。

「一個人來的，剛好需要一個寧靜的地方。所以無意間看到這棟電影院時，我想著……不錯。」

淺髮少年緩緩吐出這句話，踏著枯葉的步伐不經意地放慢，乍看像是感受這裡獨有的深幽與沉寂；過程並不長，很快地，他彎了彎腰，從地上撿來一些或許能生火的東西。待那尚算纖細的身板重新挺直，他再度啟唇，接著剛才的話題：

「珀呢？跟我一樣嗎？」

和珀閒聊的期間撿了些

「挺好～」笑笑允應著那人決定，對他來說這不但理所當然，也能成為在這陌生環境中難能捕捉到的一絲熟悉。
隨後他緩緩複述了一遍對方全名，默默在腦中化形那四字漢字後挑了會兒，骨碌碌轉了下眼珠子話出結問：「那我也能叫你南嗎？」
可能是直覺選擇，或許也是因那小小停頓才加深記憶點，不過他確實也有著喊人名中最後一字作為稱呼習慣就是。

「我就有在想你看起來應該比我小一點，果然是學生嗎！」眨巴幾下眸子，那是與他注視著的那對同色相稍有不同的茜殷，此時裡頭流轉著些許亮感，大概是中了猜想所以挺高興、也對對方更有興趣。百南快跑

「我倒是...沒讀大學，高中畢業即就業，順帶一提今年23。」沒有想知道。

「原來...這家電影院的確挺有寧靜氛圍沒錯；噢對，我也是一個人，不過我是晚上有班，提早出門想說順便散個步跟買點缺的東西...買完後看離開工時間還剩一大截，剛好看到影院就想說能看一場殺時間。」他邊看著對方動作邊憶起早前經歷回答，見百南恢復站姿，也好奇湊上前看看那是啥。

「這好像是、傳單？ 大概是別人掉的吧、lucky~」

既然人家都效率起來了那自己也該有點貢獻

配合著一起燒應該能當不錯的火種 我來撿個枝來削好了

「南？」百南反射性地複述了一遍，隨後一笑，允許珀帶來的新稱呼，「挺好的？就那樣叫吧。」

被叫得那麼親還是第一次，總覺得有點新奇。只是發音上總會讓他想到別的東西，好比說眼淚、又或是波浪……之類的，不過這也變相圓了他的心願。

他將視線重新落在珀，見那雙茜紅如此雪亮，他不自覺一頓，意識到自己險些暴露芝牛本色後隨即重整狀態，好好回應話題：

「那我就是晚輩了，我是19。而且我比較幸運，有扶助我的人，不然我大概也高中畢業後就業。」

「不過晚班不會很辛苦嗎？時差甚麼的……例如只有白天才可以睡覺啊、上班之前要先補眠……」由於對這方面涉獵甚少，姑且將自己能想到的不便都舉了出來。

「還想著電影裡森林怎麼會有傳單呢……」

看了看珀找到的樹枝，再低頭看了看手上拿著的張傳單，為什麼自己只能撿到這麼格格不入的東西呢。

為了避免懷疑自己的人生，百南也開始四處蒐集樹枝形狀的物體。
粗細比例：

——19歲、如果那孩子還活著的話...也是這個年紀。
照那個女人的意思，也會讓她去讀大學的吧；百南資訊中的關鍵詞令他腦中閃過這樣的假說。

將心中止水激起漣漪的，是淚滴、還是浪波？
珀只能明白，這次打上來的水珠是塩味的。

「嘿—那我可得表現可靠點才行，畢竟得有前輩的樣子！」表符吃毒

「不過...“扶助的人“嗎，這代名詞似乎挺有說法，聽起來你的幸運背後好像也有點故事？」

在半開玩笑的語氣過後，他這才以穩了點的語調接上真正在意的部分，早前念想幾乎沒有透漏在臉上與時間中，而只表露對眼中人的純好奇。

「真的會有點，而且我的工作有時候結束回家都天亮了。」

「剛開始只要一撐到放假就會花一整天報復性補眠，現在倒是適應多了...這次是剛好前兩天放假，今天才比較早醒，甚至有閒情出門。」

「挺累的，也會變得跟別人難約時間聚之類的，但職場上的人都挺寬容我...我也喜歡下班後能見到天明的感覺。」

萬物復甦，而我將入睡，除了正在身邊的人外，他人都難以輕易聯繫自己，再無法干涉自己。

「與常識脫節、擇斷聯繫，或許被添上了些寂寞、加上不便，但更多的是，輕鬆自在；在此之上，辛苦也甘之如飴，畢竟是自己的選擇嘛。」

珀隨心的回答少年疑惑，笑意依舊，他自己知道那其中大概摻了些懷舊；而嘴動手也沒停下，所幸附近不憂林樹佇立，即使不用距離多遠也能找來不少燃材。

找來的粗細比例:

看來是想著身為可靠大葛格要好好表現就撿了特別多粗枝，好喔好棒棒。

「我倒是覺得珀還滿可靠的。」

百南一邊專注手上的工作、一邊笑笑的回應，不知道是嘴上說說、抑或出於真心而吐出的一句。

「——背後？」他沉默了數秒，「哎呀，畢竟不幸伴隨著幸運。」

「我的家庭……說複雜又算不上。總之此前積累了點不幸，當那個人扶助我的時候，就是幸運到來了。」

「好像說得有點抽象嗎？不過就是這種感覺。」

他停下動作，認真的回想過去的經歷，最後選了個點到為止的說法，似乎現階段不打算再透露更多。

「這樣聽來、這種頗為自在的生活也沒有不好。」

聽過珀的叙述，百南也給出了屬於他的見解。先前他認為晚班會在生活造成諸多不便，但現在他倒是覺得似乎也不壞。或許是被那句「擇斷聯繫」戳中了也說不定。

「雖說有些事情會變得難處理，但獨處也有獨處的韻味；和別人活在不一樣的時間裡，也全然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話音剛落，百南便整理得來的樹枝與傳單，途中不經意督見珀那堆粗枝，他不禁瞪大了雙眼：

「啊……樹枝應該夠用了？」

「有那麼多粗樹枝的話，生的火也能持久一點……連這點都考慮到了嗎？珀作為前輩真的很可靠。」要不是表情很誠懇，別人聽了以為在諷刺。

見眼下材料應該只欠石頭，百南挑了個地方，將手上找到的通通放在那邊，又順手掃了掃落葉，好讓空間騰出來；再在周遭隨意找了點大小不一的石頭排在旁邊。

「我這邊差不多好了。」

完事後，他看向灰髮青年，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這樣...大概就像光照的背後總伴隨著影子，這種感覺嗎？」

青年的說法餘有相當程度的空白，以對一個於這詭幻環境下的初遇對象來說，珀覺得已是給出恰到好處的誠意；或許也是因為，那話於他而言比起抽象，其實更多的是共感。

「怎麼說呢…..我可能挺能明白那種感覺？」

「我也是對家庭感到複雜的人，而在我感到走投無路時，願意對我伸出手的也盡是些非親非故的傢伙，可他們卻比我的血緣至親還更像家人......」

「我想，能遇到他們也是我的幸運。」

說著的同時他難得收回目光，低頭理了理手上枯枝，垂眼神色中若有所憶。

「雖然這只是我的擅自共感，但我想你也是一路努力過來了吧...這份幸運是你應得的。」

話到此處，他也再度看回那雙夕胭色，浮然自得的神色如前，僅是語氣中摻和了些實澱。

「誒啊、已經夠了嗎？」

聽著百南給出的回饋時本也思著回應，可當見到那方面露訝異後瞬間一驚就忘了大半；還以為撿過頭，珀嚇一跳...！還好沒有，我還是可靠大葛格！！ （信了）

「是啊，可以先用南撿的細枝把火升起來，接下來的續航力再靠這些粗枝，Perfect！」絕不能承認剛剛只是單細胞腦袋的覺得數大便是美枝粗好成煤就一股腦的撿出這堆柴，絕不能。

「噢，3Q3Q！南真的好效率，簡直神隊友，如果我是你同學一定分組作業都想找你！」原來是在６６６方面很可靠的珀芒前輩。

見人家表達準備就緒，珀便捲起袖子開始架石圈，印象中求學時期也有教過這樣的...照著回想試著重現當時圍的好石頭圈。

記憶中的長相應該大概是...這樣？是這樣吧？？

總之沒有倒下，看起來中規中矩，乍看也沒有漏口之類的...

「應該這樣就可以了、南你看覺得怎麼樣？」如表符貌比著地上石圈（好的廢話）

他沒有再回應，而是聽著、消化珀話中的一切，然後在心底產生共鳴。
——擅自共感。此刻他也是一樣的。

「說到分組作業的話，其實我是依附著他人來完成的類型。」
「在別人看來只是個中規中矩的隊友吧？和珀說的不太一樣。」

樹大招風，容易遭到眼紅、嫉妒、惹起話題的道理，他也是切身體會過的。

看著那堆石頭由鬆散、到最後圍成圈的結果，百南覺得——
挺好的／能防火就好／珀好會圍／我的藝術細胞在抗議

「我覺得怎麼樣嗎？」

以美觀層面來說參差了些。但不管好不好看，它都是可防止火蔓延之材，能用就好，實用性至上。

「挺好的。」

說完，他架起柴火，將收集得來的樹枝慢慢堆成塔型。

oO（應該是這樣堆沒錯吧）
oO（沒……沒錯吧……）
架得如何

看來是百南體內的藝術細胞作祟，在實用性和美觀之間選了後者，導致架了個過於整齊的柴。自打臉大師第一名。

「依附類型也不跟神隊友衝突呀，我想在小組作業中其實也有要學會依附的環節？應該說，在依附跟獨立中抓到平衡？」

「畢竟人好像大部分都是群居動物，可是個體差異會容易產生摩擦、所以我覺得分組作業比起追求最後分數好看，更重要的是學習如何跟不同類型的人相處，只要團隊裡的人都能一起肯定合作過程，那每個人都是神隊友。」

「...噢，可能也只是我的神隊友論比較特殊，我也常被人說我有點怪。」說到這裡搔了搔臉，珀直接對剛抓過一堆木枝石頭的前置進行一個忘，沾滿土灰的指尖滑過地方留下淡淡灰汙，的確是挺怪還蠢一人。

得到不錯評價似乎挺高興，快變成好耶惡魔。

「好、好工整，這真的能燒嗎...有點捨不得耶。」

見百南堆好的柴不禁感嘆，能用參差的枝條來堆出這麼完美整齊的模樣真的是手工嗎，明明是一路看著完工的珀忍不住覺得像在變魔術，難道這就是對方的才能...？！
相比之下自己堆的石堆好像幼稚園作品。

「總之點火前先拍個照留念好了，嘿。」動手點火前把百南的名作拍了下，收回手機後順便掏出打火機。

「將將—我有打火機喔，總之剩下的交給我吧，我來試試能不能順利點起來！」

＊３＋７＋１０＋１０＝３０

點火前珀把早前撿來的火種沒浪費的全用上，將撿來的枯枝用隨身攜帶的瑞士刀簡單削好，再把傳單揉過增加點燃面積；剛換的打火機也十分給力，一點就著，他把火種一一燃上後依序給丟進木架中。

漸漸的火光大過於灰煙，燃燒過程十分順利，隨著劈啪劈啪的聲響逐漸顯朗，生火任務也大功告成。

－－＞ 「喔喔喔點起來了！！誒等燙燙燙燙——」

大概是火大起來後沒注意到太靠近，在心喜成功的同時手上也快樂地挨上熱度，快速纂上的痛感令他整個人跳起來甩著手，所幸看起來是沒有染上火星本人而只是被高溫警告了下。

「你也說得有理，只是……」百南沉默一瞬，「這麼想的人並不多。」
「我的意思是，以分數為首的類型幾乎佔大部分，像珀這麼想的人很可貴。」

似乎意識到剛才的話有點曖昧模糊，百南又調整過詞意好好再道一遍。

「這樣算怪嗎？不過是見解比較異於常人。」

學習如何跟不同類型的人相處……這麼想的絕不止珀一人。但人的心態不是說改變就改變，想到這裡，他覺得過往的經歷簡直是屎，被踩到爛在地上那種。

oO（拍照留念？）

看著珀拿起手機，百南頓時在頭上產生許多問號，再怎麼說都覺得被好看到拍照留念有點……誇張。生日蛋糕嗎。

不過下一個瞬間便被對方的悲鳴嚇到將頭上問號通通拋諸腦後，他也站起來，借著火光探頭觀察灰髮青年被燙的位置，本人的手也隨之移到光明處，被篝火照亮。

「還好嗎？」用著如海斗表符的神情注視珀的手。

「啊...這麼說的確是。」即使道理大家都能懂，但世界並不會就此公平，就算能調整好自己的觀念，但他人的想法永遠只有當事人自身能決定。

而舊觀念的根深蒂固如今依舊被奉為圭臬，那即是教育體制下的「大部分」。

「對某些人來說算是吧，常理之外會被歸為異端。」

女巫狩獵的火種也只是換了個形式流傳至今，所以、

「不過，只要能有像南這樣的人不覺得這是空洞可笑的怪就夠了。」

——不要成為接下它並點燃的人便足矣。

「說回來也太誇我了，南才是比我更加可貴，我在跟你同年時都還沒能去思考到這個層面上。」

雖然知道不該以年紀當標籤，還是忍不住覺得對方真是挺早熟；這樣的孩子，若不是有個良好的導師在，或許就是自己經歷過不少...？
是他太杞人憂天了嗎，還是老毛病又犯....

嘛，但接下來的他也沒辦法多想了，因為他倒是差點要燒了自己，真是晚熟。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被高溫嚇到，沒受傷的沒受傷！」見人家靠過來還一臉專注到不行的關心真的有點可愛，他乾笑幾聲想藉此把就這樣撞豆腐自殺的心態壓下去、雖然這裡也沒有那樣的豆腐就是。

「抱歉嚇到你了...嗯？」在溫度降下後好像也已經沒太多感覺，他捏了捏方才感受到劇熱的地方，通常這時候多少還是會殘有一點灼燒感的，可是現在卻無影無蹤，好怪。

「...好像因為被南你關心了所以馬上不痛了耶。」這就是痛痛飛走真實版的體驗嗎？

常理之外便會被歸為異端，其實他相當有感。從過去到現在，人們追撃異端的本質一向未變，改變的一直都是狩獵的形式，但那也只是換了一層包裝。

社會真的有隨著時代的更迭而變得文明嗎？

oO（可貴……）
我真的有更加可貴嗎，明明總是充當著被唾棄的角色？

他想著，陷入了思緒。

……突然發現這個人是不是很擅長甜言蜜語？

「是、是嗎？」
「不過真的好像沒受傷，連發紅的跡象也沒有……」

情況實在太不可思議，百南也跟著用手輕輕觸摸那位置，不光是找不著發紅的痕跡，連皮膚燙傷後本該出現的發熱也沒感受到。他忍不住把玩起珀的手，心裡「哇啊哇啊」著，露出非常白痴又沒禮貌的一面。

珀就這麼任人擺玩，本就是個不排斥肢體接觸的人，面對突然被當新奇事物也不覺有什麼，真要說的話，倒是真有點小訝異對方願意這樣觸碰過來。

巴眨巴眨著眼，他想著，百南一直給人感覺是有禮而收斂的，初見時或許還散發了些許、劃分感？不知怎地會感覺那是觸及不了全部的，所以像現在這樣的光景與觸感讓人有些錯離。

稍稍想起初跟對方搭話時眼瞬之間捕捉到的表情變化，好像也不是沒有蛛絲馬跡。
怎麼說呢，有種懷念與驚喜交織的感觸；總之像是孩子般閃著好奇的專注目光，他個人是不會看厭的。

就，挺可愛不是？

「無事無事，惟手熟爾。」說著好像哪來課文中的文言文，隨後話風一轉，偷打開工作模式語調：

「不過這位客人似乎挺中意這手，喜歡的話我可以算你便宜點喔，厄林劇中限定鐵砂掌、五顆芒果泡芙就能讓你帶回家！」槽點過多也不需要

甚麼挺中意這手、厄林限定鐵砂掌？這個人究竟在說——等下。

此時此刻，指尖傳來的觸感是、是——

「啊。不是……」

搞甚麼的是我。
揩了別人的油還敢偷罵啊。

吃了人家豆腐、還暗中吐槽過一輪後，百南總算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甚麼糗事。他佇在原地，擺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當機樣，彷彿發現自己被木天蓼迷惑了、想試圖挽回顏面的貓。

他鬆開手，目光帶著些許心虛：

「也不是中意，只是……有點被嚇到了。既然沒有燙傷，那就好。」
「況且你的手本來也帶不走。」話說誰會隨身帶著五顆芒果泡芙???

說完，他坐回原本的位置，依著營火的照明，隨手拿了一張摺紙便安靜地摺起來，似乎是為了轉移焦點。

oO（吸吸呼，百南。你很丟臉已經不是第一天的事。）

總覺得剛剛的百南雖然還是在笑但更像無聲尖叫，是錯覺嗎，是錯覺吧？
聽著那方說的話同時珀腦中忍不住飄出淺淺惑縷。

左思右想，腦中映像則剛好帶回手被把玩時的畫面，令他惦起在意點。

眼球兒骨碌一轉，接著單指抵頰並放回目光；重新開好機的青年正散發試圖營造無事氛圍，乖巧安靜的素麻身影染上躍火，此刻更顯清楚許多。

彷似多了幾分溫度，更顯立體；這時候還是看著此刻的他吧，珀這麼告訴自己，面旁的指尖輕點幾下，收手同時自眉梢緩下一時疑憂。

「怎麼會帶不走呢，只要我跟你走就可以啦。哦？」

ふわふわ的飄到歸位的人身側落坐，隨興口吻被摻上了些許好奇：「なになに、折に触れて紙を折ってますか？」

「南說想找寧靜的地方是因為想找地方做這個嗎、你的興趣？」

說起來看著對方摺紙的樣子，莫名想起看過的毛小孩短片合集中當貓貓發現被偷拍後即刻以舔毛掩ㄎㄧㄤ的片段，かわいいかわいい——

oO（這個人好油。）

「跟著我會變得不幸的。」

想是這麼想，嘴倒是乖乖回應那段油言。少年重新專注於紙藝，熟稔的手勢加快了成形的速度，摺著也來到最後一步，以形來看不難看出是千紙鶴。他將前端稍微往下折，做出鶴嘴，便從下捏著紙鶴扁平的身軀扔進眼前篝火。過程中沒有一絲鑑賞或把玩，彷彿為形體賦予生命後、出於私慾恣意捨棄造物的造物主；既冷漠又無慈悲。

通常摺好嘴以後還會幫身體拉翅，但這次只是掩飾尷尬之用，就不摺得那麼漂亮了。

「摺紙對我來說，比起興趣，更像定期作業。」
「想找寧靜的地方倒是另有內情，但也的確跟摺紙離不開關係……好奇嗎？」

相比灰髮青年的ふわふわ與好奇，少年倒是添了一份無奈與隱秘。

關於想尋個寧靜的原由，其實來到這裡以後一直都不打算記起來，那對本人而言實在算不上甚麼好回憶。儘管嘴裡吐出的話語是反問。

做的、想的、說的，從來都不一致，他一直都是這樣。這或許就是十鷺百南淪為眾人笑柄的理由，雖然眼下場合並不適合在腦海裡探究這些。

不幸？聞言珀微歪了點腦袋，面上摻起淺淺惑色，看著百南依舊笑容可掬的模樣，一時間不知道這算是玩笑還是宣告。

不過這疑惑也未能持續多久便是。

方能得到紙鶴一名稱呼的形象轉眼即逝，以未能展翅的姿態直落於焰燒之中，也硬生劃過了自己本尋思著不幸定義的思路。

ーー如果那份摺紙是有生命與自我意識的話，眼前光景或許就是不幸的一種演出形式了吧。

「？？？」

「咦、耶？誒——————？？！！！！？？！？！」

造就轉換為終末的過程過於一氣呵成，視覺情報與個人觀念絕讚衝突中；明明就結論而言那不過是同樣被扔進火堆中化為焦黑的一小部分，那紙無彩於珀而言卻宛如宇宙中行星爆炸後形成的黑洞。

一時間腦內宇宙扭曲，只能不斷來回比著百南與火堆呃啊呃啊著，直到那方話畢才找回點思考能力。

連看都不看就將傾注時間與手法所塑造出的成果捨棄，為什麼？
作業？這是一種學習手段的意思嗎？紙鶴？摺紙鶴的用意又是？
但若說到與興趣分割的作業，那通常都只會煩躁得讓人想交差了事...吧？至少自己沒少體會過這種感覺。
那麼，人什麼時候會想燒了作業...？那不就是——

停，想太多了。抬手往自個兒額上一敲，索性閉起眼用力甩了甩腦袋把滿腦疑惑拋開。

剛被拉進電影裡可都還沒這麼混亂...總是被"人"帶來的意外給動搖，還真是沒變啊我。

珀再度看回對面，火光依舊公平的搖曳於面前人身上，連動著映照出的明暗就好似潮汐漲落，一樣規律，卻又分秒都是僅此唯一。

「...抱歉失態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乾脆就把剛摺好的東西順手燒了，有點驚訝。」你看起來不只有點。

「說到好奇的話...當然。因為是南的相關，所以想知道，剛剛腦袋也閃過好多想問的。可是...」

慢下的話音隨著眼神垂落，他回看了眼劈啪作響的火堆，隨後才用起更為堅定的語氣把話接完。

「你想說嗎？」

儘管只是出於單單好奇，可試圖扯出貓的腸子一探究竟的人還能說是惜貓之人嗎？

不知為何，珀想起看過作品中的這麼一段問話。

「反正燒了可以再摺，不用那麼驚訝啦。」

百南失笑出聲，摺紙成型後馬上把成品葬送篝火確是唐突了些，只是他沒想到對面的反應會這麼大。然而問話傳來，臉上笑意也換上意料之外，藏於話句的堅定對他來說更無疑是打了一劑強心針。他盯了珀一眼，才將回應娓娓道來。

「不想說。抱歉。」

不想、討厭、不要……

直到此刻才終於可以將拒卻的話語搬上檯面，至今為止總是沒有推辭的權利，被逼著迎合附和他們的期待……因為他們預設我這麼說、因為他們預設我這麼做，所以我必須實行；我的個人意願反倒成了最一文不值的破銅爛鐵——因為他們從沒問過我「想」或「不想」、因為他們在乎的感受不曾來自我、因為我太清楚這對他們而言根本不重要。

現在倒是輕易的說出來了，如此不費吹灰之力的回絕顯得一切都太可笑，他抬高一手捋起前髮，閉上眼低下頭便是一聲沉重的嘆息。這一嘆不僅嘆著過往的經歷，也嘆著被輿論編排行動、演著猴戲的自身。

百南並不常吐露哀嘆，只是當下感慨與焦躁近乎滿溢，使他不得不切換模式，在認識不到半天的人面前表現起本心。

唉。對著一個陌生人做甚麼呢？

不禁內心譴責做出無禮舉動的自己，可是他真的太久沒聽過確認個人意願的問話了。

「好，那就不說便好。」那是沒有半分躑躅，維持著同樣語氣且理所當然的回應。

當溢滿慨意的嘆息入耳，珀的心著實也跟著一沉，這孩子果然一直在壓抑著自己。

明明像是直至現在才卸下什麼似地，淺麻灰的垂首姿態卻深沉得彷若思緒萬千，不用言語也足以感受到緣由之複雜，光是看著便能喚起熟悉的苦意。

那是屬於十鷺百南的過往，那份念想大概不會是自己一介萍水相逢的角色能隨意干涉的，至少現在不是；可即使深知如此，映入眼中的身影依舊刺痛著他。

如果自己都能感受到這份痛楚，那當事人又會是承受了多少倍的苦痛？看著眼前人，珀只覺得那都不該是這樣纖細的身軀該被冠以的非難。

「這也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展露自我並非是種過錯......我覺得。」

「而且南能對我說真心話我很高興的，在這點上我才該說聲謝謝。」

或許是一時聯想到自己的一些後輩，忍不住也伸手輕拍幾下對方背後，像是在無聲說著沒事沒事那樣。

稍稍調適過心態，百南睜開雙眼，鬆手讓原先捋起的白亞麻再度垂落額前。回過頭對上那雙茜紅，也不為方才的無禮多作辯解，便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逕自回應起青年。

「你說得對。展現自我本身不是一件錯事，但是我身處的環境並不允許我這麼做。」
「隱瞞會讓我的生活好過一點。」

他抿起唇，輕輕挪開青年的好意。

「謝謝。但……不要安慰我。」

其實百南不喜歡被告訴著沒事，不論透過行動抑或言語，因為他知道根本沒有那一回事。再多的安慰不過是一時的慰藉，只是暫且滿足心理上的空虛，這並不會為他的境況帶來實質的幫助。當他從這些寬慰抽離，重新面對一切屬於他的課題時，又會孤獨起來，如同獨自度過萬籟俱寂的冬。

太過溫柔對他只會讓傷口越發潰爛，像平常那樣對他就好，像陌生人那樣看待他就好；不需要過多的關懷與同情，因為帶給他慰藉的從來都不會是人，所以他不願意依附在這層假象上。

「你嚇到了嗎？」

也不知道指的是甚麼，也許指的是他那連珠炮似的真心話，也或許就是意指那些過於突然的拒卻與回避好意之舉；一陣沉默過後才終於張嘴挽回氣氛。內心的感慨及焦躁已趨緩和，他靜靜的看著被火光照亮輪廓的珀，也聽著柴火燒得劈啪作響，臉上神情亦恢復素來的狀態。

總之，先問著。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另一種唐突。

待那方話盡，或許是清楚著思緒的消化需要時間，尤其是收尾最為關鍵，珀收回手後便也保持著不語，僅僅是陪著人渡過沒有話聲的分秒。

對他來說這段時間不會是死寂，即便這裡的時間不會流動，可林中森動的窸窣與火聲劈啪都確實表替著光陰而積累，他的思緒也跟著轉著，他相信百南也是，在沒有言語的背後反而是心細的證明。

或許自己只是好意沒錯，因為對方於他而言才只是個19歲的孩子，所以想試著給予肯定，想試圖傳達即使是在他的環境中不能展露的，在他面前能被允許。

但是，他已經19歲了。

19歲恐怕是大部分人人生的一大轉捩點，因為這是個需要將個人自我與社會期待接軌的階段，同時也容易是孤獨感最深的時期；因為每一個人的出生環境、過程與想法都會造就獨特，這時卻得被迫歸類到統一框架之中，或許稍不留神就會迷失，又或是回頭便發現，既回不去也前進不了、站在了線上動彈不得。

正因為想努力前進而不得不意識到正孤立無援嗎？又或是一直以來珍視的價值被剝奪踐踏卻只能吞忍？ 那我就更不該把你僅剩的生存方式給否定了吧，這大概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儘管很想幫你，但有時候或許就是這種執著於「幫助」的想法才是錯誤的開端。

所以即便不清楚過去，珀對現在的十鷺百南也仍在摸索，但一路看下，他也知道對方正確實以自己的方式成長，若不先正視這點，而只顧著擅自站在高位而投以自我感動的話，那不過是種不解風情，更甚來說為落井下石。

「嚇到？」

直到聽見問話，珀也才跟著開口。似乎有點意外這問題，下意識聯想到的是剛剛自己最嚇的時刻：

「啊...剛剛的確是被紙鶴獻祭嚇走了四魂八魄，但現在覺得像是被打開新世界，好像也算種增加見識？這樣想就好像賺到了一樣，所以沒事。」

比出幸運七的手抵上下巴，配上骨碌碌轉著的紅眸演示出回答問題中的真誠，接著他看回手，像是這才想到另個話題的接話：

「說到火燒，我在感覺被燙到時候也反應很大的吧？因為感覺到痛，所以反射動作很劇烈，如果有人在旁邊可能會被我誤揮到那種，當時我根本顧及不了什麼。」

「所以...我想我的無知其實刺痛了你吧，可即使如此南也只是很輕、很輕的移開了我。」

「更早之前我也說過，我覺得南比我更加可貴，串聯一想就覺得，有種果然啊，的感覺。」

抬眼看回眼前人，將自己一對絳緋回對那雙月丹，正紅染上火光映照，在這時能否勘算與注視著的那色調稍有相似？

「果然...南是很溫柔的人，好像比起嚇到，更有種想開的感覺？這樣。」

明明應該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最後卻好像歪打正著的對上軌道，他總是給人這樣的感覺，好像什麼都沒在想也很掉拍，對話到最後卻能接回正題。

「噢對，也還有思考一個問題就是。」就你問題最多耶。

「就是，那個...多少有點好奇，莫非我是第一個能聽到這些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好像也算會有點嚇到...受寵若驚那種。

啊，紙鶴嗎。

聽著那頭的回應，百南瞥了一眼照亮兩人的火堆，思緒多少有點飄遠。比著幸運七的手從眼前晃過，他順著方向看去，這才將視線降回青年，也將差點迷失的心神挽回來，續著他本應履行的課題。聽到某個段落時出神地垂起眸，方才挪開好意的手亦覆上唇，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他正在忖量——就差眉頭還沒像睡過的床單那樣皺成一團。

「世上大部分人都是無知的，我想。」

最終，他思索出回答，卻忘了自己的嘴幾乎被手掩了大半，從指間漏出的話音略顯沉悶。這其實是百南思考上的陋習，只要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會捂起嘴，也不管手放開了沒就講起話來；好在再次答話時，他又將手移到下巴，側頭作出思考狀，還了可憐的嘴一個自由。

「因為並不是跟相熟的人打交道，而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那樣資訊不足的情況下也只能變得無知，從而不經意冒犯了對方；也正因為無知，才會用著各種手段去試探對方的喜惡。」

但也不是相熟了就一定對對方全知。

「我也是。我也一定、在某些不知道或沒意識到的小地方，刺痛了你。」

「所以……只是小事。雖然被刺痛的說法，我是無法否定的。」

「這或許就是陌生人被賦予的權利……不過珀會針對刺痛了人的部分自我反省。正如我之前所說，像珀那樣想的人不多，正是這點讓我覺得珀很可貴，剛才那番話更印證我對你的看法。」

至此，他不再針對青年的感想作出回覆……應該說，誇讚他的部分，僅僅抬眼對上被火光映照得近乎丹色的緋紅，禮貌地笑起來：「沒有嚇到就好了。看來只是彼此彼此。」

少年話中的『彼此彼此』，指的都是灰髮青年提及過的『溫柔』與『可貴』。

這些雖是青年對他的正面評價，但在百南看來亦同。既然彼此眼中的對方都是那麼值得珍視，那麼相爭誰才更勝一籌沒有意義，那不過是共通且不變的感想。若真要在這點深究，恐怕再長的夜都數不完。

「至於第一個聽見……」百南忍不住蹙起眉。

和先前的情況相反，現在輪到他感到愕然，至少他沒想過眼前人會對此產生好奇。被問的人又陷入思考，放下的手再度攀上唇，只是這次捂得更緊，似是從腦海裡搜刮著相關的記憶，也琢磨著該如何完整表達。

半晌，他收回手，微微點起頭，緊鎖的眉頭也跟著鬆開，大概是放棄跟腦袋打沒完沒了的架了。

「如果是指隱瞞那句的話，是的。」

「因為珀和我的生活圈子沒有交集。」

他又補充了一句。言下之意便是他的社交圈並不適宜坦白這些。

將那人從深慮到恢復禮態的過程盡收眼底，入耳話中亦能感受到經歷與懂事的交織，當然，還有那份公平而細膩的情感；不禁想起每個人都像是一本書的說法，若真是如此，那眼前的這本寶藏佳冊一定是他會手刀結帳的類型。

不是那種搶先佔有的想法，而是單純想更加看下去的感覺才是，總之是受益匪淺了。說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這樣多回饋的感覺。

具體點說...很久沒有這種真的能得到收穫、有正在你來我往實感的交談機會。

「嗯！彼此彼此。」輕瞇起眸，珀亮起溫潤一笑。

「不過南其實沒有刺痛我的，至少到目前我都只有得到很多，學到不少的感覺。」

「所以...謝謝。」

簡短回應，並以相對更厚富的話調作為收下的象徵，興許是他自己也有感得到太多肯定，簡直都要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貪心不足蛇吞象，不如見好就收。

即使他從來只是一事無成，但論珍藏心意的話還是能好好做到的。

或許他唯一的專長從來就只有銘記，他人給予自己的點滴便是他一直以來存在價值，彷同凝存時光碎片的木脂化石，僅有如此、僅此足矣。

話題轉入下一階段，見人思索著，便也沒閒下的往火堆添幾上根柴枝；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篝火自從升起後好像就維持著恆燒不減，燃力依舊，正盡責向劇中役者們告示正身處非日常事實。

一股異奇感剛起，恰好，鄰座也傳來了答覆，不約而同對上的是均為點醒的特質。

「沒有交集...嗎？」他重覆著，目光垂下：「的確，有時候對身邊人出不了口的，在素昧平生對象前反而能不經意脫口。」

說著，灰綠髮下的藹親摻染上了層深沉，語氣中縮透露出的，無非不是表達出比起正回應此刻旁人，男人更似是在向他所珍視另一份過往有感而發。

百南給出的緣由意外熟稔，因為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因子勾起稍蹤即逝的夢影，如同偶然見著一只於眼角餘光舞過的蝶。

「摁～不過這樣一想，我算得到南的某種第一次了嗎？」

他沒有選擇延追夢的後續，很快便將其收歸盒中，也將心思拉回當下，口出珀裡珀氣的引人誤會言可閉嘴

「... …」

「欸不是、如果真是這樣那不就，太珍貴了？！」突然像是悟了什麼似的驚呼，乾脆整個人站了起來，一副認真思考樣的來回渡步幾趟，小聲嘀咕幾句「這下真的受寵若驚」「我該拿什麼還」「我想想」...等等，直到象徵靈光閃過的燈泡亮起，這才颯爽回座，儼然像一場切換過快的謎之小劇場。

「給！」逕自在人家手上放了盒東西，那是他順手從褲測掏出的小罐噴劑、一款液體創可貼。

「受傷了的話是要即時好好處理的...我覺得。而、而且這個還自帶一點藥性跟消毒作用！所以一直覺得牌子挺好用的。」

儘管一對殷紅其實並無停駐在早已留意到的地方太久，一點小心虛還是令他目光飄了會兒才重新抬起；沒辦法，他也是很臨時想到，而且也清楚自己向來不擅保留，說的話跟反應或許有那麼點古怪。

大概是在手被把玩時就注意到的，對方指腹的異樣....

或許...或許這也不算是能真正治療到現在的東西，他知道的，他只是無法就此視而不見。
所以說，比起自己被刺痛過，其實他只有感覺到看著很痛而已。

「這是我今天出門買的備品之一」收回的手比了比看來尚有餘物的褲袋，補充：「剛好有優惠所以我這邊也還有。」

「就...當是我的禮尚往來？也還不知道在這裡會遇上什麼，總之用不上最好，用得了正好、吧！（吧）」

「…… 」
「以那個層面來說的話，的確是這樣。」

想好的答覆被那句引人誤會的『第一次』打散，百南訝然一下才作出回應。不過他本來就不排斥黃色段子，即使拋出再露骨的用詞，他還是有辦法接下去。這或許會跟他純樸的形象出入，不過其實本人也沒有承認過自己就是那副樣子。

這麼一提，珀好像總共得到我兩個第一次……

相比男子受寵若驚到演起謎之小劇場，作為根源兼看客的百南卻顯得事不關己，坐在一旁細數被得到多少個『第一次』。直到掌心傳來踏實感，他才脫離憶想，一臉茫然的來回看著珀和手上的不速之客。

液體創可貼、飄忽的視線……就算再怎麼遲鈍，也總該猜個八九不離十了。順著剛才的視覺記憶，百南低首瞥了瞥應是青年投射目光的位置，忍不住蹩起眉。今天還是第一次覺得眼前篝火刺眼且不識趣。

「珍貴甚麼的，這種程度……」

說著，手攥了攥那盒贈禮。

——我沒有受傷。

雖然想這樣坦白，但事實到底如何，本人可是最清楚不過，也瞞不過。那些異樣、那些淺淺刻在皮膚上，輕微破了皮、一道又一道淡紅的來歷，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在這個時間點回想，因為那不是被困的當下需要履行的課題。

誰會坦承被吸入電影前所做的醜陋行徑？儘管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百南仍然覆上另一手的手背，由衷喃喃著「你是會照顧路邊花草的類型啊……」，卻在語畢瞬間以正常音量掩蓋，好似一切未曾發生，然後將贈禮收進袋中。

「那我就收下了。未雨綢繆總是比較好。」

作為回答來說相當蜿蜒。不但沒有承認受傷，反倒用上未雨綢繆一詞迴避、更支撐了青年的說法。明明不久前才目睹被火舌燙過卻毫髮無傷的場景，他卻選擇相信派上用場的說辭——畢竟在這裡不會受傷的話，本就添上的皮外傷大概也反過來不會癒合才是。

面對這種不傷自尊、或是笨拙的好意，百南總是不好意思拒絕，寬慰除外。不想揭穿、沒有理由支撐、想給個台階下……想得到的原因通通都有。要是凡事都一語道破，未免過於不識相。

「說回來，從剛才就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談論『太陽一直沒有升起』、有奇怪聲音之類的異常跡象……」

但是，有一件事始終讓他很在意，細數『第一次』以來不斷聽到的、那令人悚懼的詭譎聲響。

「珀有聽到甚麼嗎？」

收下了！見人終是願意順應他的任性，這感覺大概就像差點要摔跤卻被意外穩住，也因此思緒瞬間空了下，面上才剛化開了些許，接著便與那音量掛勾，慣性依著對面的說話節奏走。

或許等他再反芻時還是會想開那些細節的涵義，珀滿常會慢相當大一拍才意識到事發當時的資訊量，接著就是開啟一個人的腦內檢討會模式；但那也是遲些時候可能會讓他思考到想撞樹反省的事了，現下大概也挺適合就這麼點到為止，再多添筆墨恐怕也只是越描越黑。

即使如此，他都不會後悔，也不能後悔，要不可就是褻瀆了他人對自己的真意，他下定決心過要學著克服這些的。

…不過，照顧嗎?　他若有聽見大概也僅能不置可否，唯一能給出的感想倒是有一說。

無論角色為何，或關過程經歷，最終他走到的結末總會相同—–眼睜睜見著親身灌溉的花兒被拈死。一次，又一次。

總是如此，只剩草植特有的醛醇揮發刺進耳膜，錯位而無從辨認的感受餘繞心頭，總會如此。

「奇怪的聲音嗎...我剛沒注意，等我一下。」隨著幽幽複述，珀索性維持著正對百南的方向，闔上眼專注聆聽起周遭。

首先辨認到是最近的火聲劈啪，接著一樣是樹葉林動，他再試試專注於頃聽附近人們的談話，確實也接收了不少其他情報...直到那聲蹈然躍進的音節，帶進了他許久不曾聞見的呼喚，倏地脫穎而出。

活潑的，邁進著，充滿心愛的少女音色，她總是那樣散發生氣，毫不吝嗇情感地喊著我。偏偏是她，只有妳的聲音...

睜眼一征，欲吐出的話音差一些就要形成那人兒的名字，喉間則識時務的阻住波動，令其瞬地沒了能支持成聲的媒介，表現出的只有乍看無意義的開嘴張合，又惑能當作貼合劇本的反應。

下意識定眼至稍遠叢間，一抹影也晃過視界之中，恰好打包走了那自眼底被激起的訝色，還給他的一對瞳如往的絳紅。

「...好像，有。」稍緩過後，他再次看回百南，面上從容第一次透出苦意，卻意外是不至於令人聯想到痛苦的笑。「聽到了對我來說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看來...雖然這裡的時間沒要流動，可還是有盡到劇作的本分在照恐怖片環節走發展。」

「剛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跟人討論過，除了沒訊號，手機功能其實大都運作正常，但是時間不會跑...就發現這裡的時光似乎不會正常流逝。」偏頭往火堆看去，補充：「這火我也觀察很久，好像也被維持在了一個恆燒狀態，還在想是不是根本不添柴也不會熄....原來是為了應對永夜的設定啊。」

「總覺得這些，大概都是在告訴我們比起常識的時間流動，記得跑劇情更重要？我猜。」

雖然這起手式比起懾人，於他而言更像是種印證罷了。

可，明明心裡有底，卻還是會在意...恐怕他更像是明知當前為人造假花，依舊會忍不住噴水呵護的類型。

「嘛...那現在，火升好了，也休息得差不多，既然這厄林都給出了動機，我想我也該動動身子，去附近走走看看了。」格外適應這裡的他老實交代想法，好整以暇的眨眨眼，問：「南呢 ?」

話到了此處才將話權回以，一併將範圍相較廣泛的話題選擇交給眼前人。

見人凝聽到一怔，百南的反應也跟著珀的表情跑，途中甚至差點「嗯？」出聲，最終還是識趣的將這聲疑惑吞進肚，愣愣等著回覆。

「不可能聽見的聲音……」他也跟著複述一遍。

老實說，他也聽到了點，而且相當清晰。清晰到……讓他攥起拳。那是曾經讓他聽了舒心、如今卻萬般厭惡的琉璃音色；是以某件事為契機，逐漸生根發芽而成的結末。

從那時開始，他便與聲音的主人漸行漸遠。不論思想、言行，抑或過去的投契。

後頭傳出的話語彷彿她就在這裡……慶幸的是，百南非常確信聲音本人並不置身這座詭秘之森，所以並未被假象迷惑，只是心譜逕自亂奏，僅能透過握拳安定心神，也因此而忽略於眼角晃過的不可名狀。

他依舊聽著珀的一字一句，並暗自期許青年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原來如此，時間不會正常流動、需要跑劇情的世界。受了傷卻毫髮無損這點，大概也解釋得通了。」

說來，自從進電影以後都沒好好確認過周遭的環境，當然還包括時間。現在能得到時光不會正常流逝、身處永夜、篝火恆燒等等的情報，真是幫大忙了。

不過……不能玩「木炭耍冷」、「火種沒種」的冷笑話了嗎。

「我……暫時還會待在這裡。」
「既然你要動身的話……」

面對青年的提問，百南也給出了相當篤定的答案。話到尾聲時，他再次從袋中掏出再熟悉不過的摺紙，靈巧的玩起紙藝來。幾乎是將生火不久前的畫面回帶，不光是身影被火光照亮，連摺紙成形的速度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摺的內容也相當故技重施——又是象徵祈願及祝福的千紙鶴。和先前相異的是，這次不再是扁平的身軀，而是栩栩如生的形相，一隻拉了翅膀的紙鶴。

捧著已成形的物，他伸出另一隻手，想學著青年逕自放在手上的行徑，卻遲疑了一下，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似乎總覺得欠了甚麼，又將紙鶴收回去。

接著隨手掏了支筆，輕壓著一邊的翼，在上面寫幾個字，才實行他本來的目的，逕自拿起青年的手，往掌心放上紙鶴。

——那裡確確實實書寫著「もなみ」。

「本來我只會摺給一個人。」
「現在也給你。就當作是我的回禮。」

臉上少見的添了些靦腆，他偷看一眼珀，才想到還沒道來用意：

「這是我真心的祝福，畢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

過去的定期作業，如今的真心祝願。

正如百南本人所言，摺紙鶴寫名字一向都是他的定期任務，只是流於表面形式，從未真心實意地懷著祝福的心贈予。會倏地為青年送上祝福，不過是想到形式走了那麼久，也該是時候讓它發揮真正的功用了。

想了想，又為自己的回禮作補充：

「探索過後，如果還想跟我一起行動，就拿著它回來找我吧。」
「不需要的話燒了也可以。」

說到這裡，他還伸出手指，幽默地向著眼前曾無情吞食紙鶴的火。

收著回覆，乍看有著相同接收與理清感的反應皆如同清水流順；司空見慣的透徹液體遞至當前，總能夠令於文明社會慣養下成長之人不疑有他。

更別提還是思緒縈繞的現下，儘管只是繚起些許懷舊的雲絲薄煙，也足以做到掩蓋那水中細質，讓人選擇理所當然一飲而盡的功效，而在這後續又將會有如何發酵，那就是令人們總是心醉於追劇的著迷之處了，可不是嗎？

總之，就在灰髮青年以為這些便是所有，同時也做起離席準備的同時，那頭語斷的位置卻顯得尚有後續，珀也不禁向著音源漸消方向放回注意力。

又是那堪稱行雲流水的技巧入眼，得到復刻過程的機會實屬意料之外，他也被勾起觀賞慾而直勾勾盯起對面；不得不說，如此敏捷的手法著實令人稱奇，就連僅是二度見證的自己都能感受到純熟，那當事人又是累積了多少次的實作，還是說，投注了何其心力才能達到如此境界呢….

索緒剛起，跟著悄然映目的是注視物被賦予的新展開，明明是同樣小巧的紙作，那令人聯想起造物主的雙手也皎白依舊，今次揚開翅後的鶴卻顯得截然不同，像是終得到生的權利滋潤，襯著火光而得以舒展應有模樣。

那姿態驕傲得也點亮了青年一對茜色，正想給出些想法時則注意到對面猶遲，於是他也收起差些要構成打岔的衝動，待過宛如表演者在重點情節前吊足胃口的停頓，在那過程之後——等到的是撥開雲霧的溫度襲上掌間。

當台下的忠實觀眾意外被邀至演出之中的實感便是如此的嗎？在那瞬間珀的腦中閃過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種腦袋當機的空白感…是不是其實是跟彩卷中頭獎一樣才對…？

聽著百南補充的同時不住遊神，直到對方特有的幽默敲了他一記才醒神，像是護食的犬般將縮了下身子，超光速（？）搖著腦袋：

「需要需要，而且現在不燒之後也不會，就算我有打火機，也絕不能點燃南給我的真心!!!!!!!!」

激動到驚嘆號要打半型才比較有用生命在保證的感。（對）

「不過，回禮嗎..」好像那真是隻有著生命的小動物般，珀用著輕柔的力道撫過紙身，眼神充滿憐惜地看向剛得到的小小寶物。

「好像御守一樣呢，光是像這樣拿著就好像心裡堅強了些...能在這樣的場合收到也是幫大忙了，謝謝。」

真心…本物（ほんもの）、而署名是もなみ…嗎？

雖然也有想到平假名或許是因為更為方面書寫，可比起單止聯想到「百南 」二字，彷彿還有種更為流動的形象在…
…是因為字跡嗎，就算是在不平媒介上的草寫，卻依舊能看出某種規律；好像挺抽象的，不過會有這種感覺的簽名，總覺得在藝術展覽中的作品上也能見到……

啊，比起想這些，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想著便又再次拿出手機，將手中鶴的模樣留影，隨後才對回旁人視線笑了笑，也說明起來：「以前有人告訴我，他覺得攝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發明，小時候聽著覺得厲害就記著了，不知不覺間也變成我的習慣。」

接著，手上也動作起來，沿著折痕小心翼翼的將紙鶴闔平，看來是要將其收至隨身短夾的樣子；而興許是注意到單就這過程未免會有點乾枯，便持續著慢悠悠的說話。

「那是我很敬愛的親戚，他很擅長拍攝。他說，因為每一刻都是僅此唯一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就算試著重現也會不盡相同，只憑靠記憶也可能隨著時間而模糊甚至遺忘....所以這能夠捕捉確實當下的手法讓他感到彌足可貴。」

「拍照是他珍惜這個世界、並與之維持連繫的方式。」

話到此處，收藏動作也恰好告結，闔上的短夾乍看回到最初，卻只有一路看過的人能知道其中乘載的變化，指腹滑過皮革觸感，神色閃過一絲複雜：

「雖然他...他們已經不在了...但留給我的話很受用….呃，我的話好像有點多了。」

搔了搔臉，本來也只是想稍微解釋下，怎麼就好像連本帶根的全說了…

「總之…既然南剛剛都這麼說了，那我也絕對會帶著這孩子回來找你的，沿著這火光。」

他晃了晃裝有祝福的短版皮夾，也學著人比了下一旁兩人合力升起的火堆，揚起抹笑，收好東西也一併起了身。

「在那之前、彼此小心。」

叮囑過後那身影便往前走了幾步，而後頓了頓，似是想過些什麼便又迴過半身，暖火最後映照著的依然是那恰到好處的微笑：

「南に出逢ってよかった、僕にとってね。楽しかった。」

「それじゃ、また後で——」

話畢，揮手作別後也不再耽擱的往著林中方向踏步，灰綠背影將雙手插回口袋，猶如僅是去鄰家公園轉轉的氛圍，帶著如初的輕鬆蜉蝣融進森森夜色。

還真是個來去如風的人啊——看著迴身離去、一點點融進夜色，姿影俐落如一縷輕煙的珀，他忍不住感慨。

回想剛才那些落落長的話語，那具體鮮明的轉述，倏地發覺之前拍照的行動原來有跡可循，過去產生的疑惑頓時解明了。

不得不說，「捕捉當下、珍惜世界、與世界連繫」的攝影理由非常動人……也確是受用。這種打從心底深愛著的心，其實百南也由衷敬佩。

「看來你也有個良師……」

他輕聲的說著，話語於空中消散，也不知道是說給誰，僅留下篝火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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