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在這之後）

喘不過氣，他想。

呼吸急促的不得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般難受。西光朝陽伸出手，卻發現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難怪他連酒杯都拿不好。

受夠了，好想死，好想死。

他整個人失去力氣跪坐在地上，半身倚著牆，即使膝蓋沾上香檳酒也毫不在乎。令人難堪的眼淚滴滴答答浸濕了衣領卻無法止住，好丟臉，好想死。

西光無視了所有經過遊客的目光，心裡想著也許他這個時間從甲板一躍而下也不會有人發現吧。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在舞曲結束的同時，周圍的一些人朝著舞池的一段交頭接耳著，礙於身高關係縱使墊起腳尖愛倖依舊看不到發生了什麼。
或許是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一旁的賓客瞄了一眼後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情侶吵架吧？有個男的抓著另個男人的手。」

只是情侶吵架會在舞池間大哭？

沒有實際談過戀愛自己也不懂，但有人這樣難過哭了不是明擺著受傷了嗎？如果只是吵架自己或許也沒辦法幫上什麼，但已經聽到哭聲就很難當作沒發生。
周圍的人似乎為了避免惹事，誰也沒向前去介入。哭聲的來源也從舞池間變得遙遠大概是跑到外頭了？見「好戲」結束圍觀的人群才開始散去，愛倖終於得以向前，穿梭在逆向的人群間她隱約看見在出了舞廳的門廊有人跪倒在牆壁。

愛倖用自己最快的步伐往前，卻發現此時靠在牆邊淚流不止的是自己認識的人——是那天才和自己在甲板上愉快談天的西光朝陽。

「⋯⋯朝陽先生？朝陽先生！您怎麼了？」顧不得一身純白的禮服，她雙膝跪地緊張地用手晃了晃對方的肩膀。

對方的狀態與那天相比，或許用失魂落魄來形容都還太清淡了。不同於往常的笑容，愛倖神色緊張，猶豫了會兒後溫柔握住對方顫抖的手，
「朝陽先生，您能聽到我說話嗎？」用堅定的看著對方的眼睛，希望對方能稍微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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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好像聽見了有些熟悉的聲音，但他無力去看那究竟是誰。腦袋裡的負面想法已經淹沒了整個思緒，那不屬於他的說話聲無法克制的叫囂著。若現在有一把刀，他肯定會用它來自殘。對了，被他摔壞的酒杯碎片說不定可以......

雙手忽然傳來某種不屬於他的溫度，西光朝陽這才勉強拉回快要渙散的神智。

「愛倖......小姐......？」

他馬上喊出對方名字，卻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既慌亂又羞愧的垂下視線。怎麼會？怎麼辦？被愛倖小姐看到這副模樣了，簡直丟臉到無地自容。

他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於是喊了對方名字又逕自沉默。低垂的視線盯著少女握著他的手，溫暖到和剛剛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剛剛......剛剛......他憶起自己幹了什麼事。本來稍緩的眼淚又止不住猛地落下。

「愛倖小姐......嗚......」

「朝陽先生您怎麼了？有哪裡痛嗎？」見對方終於回神了些，卻又繼續哭了起來。牽著他的手來回查看身上是不是有哪受傷了。

先是注意到一旁有破碎的玻璃，但令人安心一些的是上頭似乎沒有沾染紅色液體，愛倖先用隨身的小方巾推到角落，等著之後再讓服務員清理掉。

不清楚在自己沒看到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此刻怎麼樣都不能放任朝陽一人哭泣，
「沒事了我在這呢，別哭了？」安撫式的摸著對方的手，另手到他臉頰邊用拇指抹去淚水。雖然想知道發生什麼，但若對方願意或許會主動跟自己說，不想說的話自然也不會免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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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光努力的想停止抽泣，連連深吸好了口氣想讓情緒平復下來。但一時半刻還無法調適好呼吸，說出口的話仍舊有些斷斷續續。

「我......」

聲音比想像中來的更沙啞。他哭過無數次，但像這樣溫柔幫他擦拭淚水的人倒是沒幾個。也因為這樣讓內心的愧疚感幾乎快滿溢而出。

「對不起......我騙了你。」他完全不敢直視對方，過長的瀏海遮住了雙眼，看不清楚隱藏其中的情緒。「我根本不是西光朝陽。」

「在得獎的一年後我患上精神疾病，這兩年幾乎是靠著藥物治療才勉強撐下去。」他鬆開一隻手拉開袖子，上頭全是密密麻麻的自殘痕跡。其中幾道新傷口還微微滲血。

「......現在的我已經無法提筆作畫了。」

沒提及導致他如此痛苦的理由，西光只是看上去垂頭喪氣，但卻又很輕描淡寫的訴說自己的精神狀況。

「我根本不是天才畫家『西光朝陽』，站在這裡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朝陽』。」

聽對方說騙了自己，原本還有點困惑，但接下去聽便理解他這麼說的原由。

「請別這麼說。雖然我是因為畫作而認識『西光朝陽』的，但現在在我面前的也是朝陽先生沒錯吧？」看著袖子下新舊混雜的傷口怵目驚心，愛倖馬上就明白對方在熱天也穿的嚴嚴實實的理由。

「會畫圖也好、不會也好，如果畫圖會讓你感到痛苦的話休息也不要緊的。」淚水間歇的同時愛倖也用雙手抹去他臉頰上掛著的淚痕，捧著對方的臉認真的看著他。
「明明這麼痛苦也沒有選擇傷害別人，這不就是朝陽先生很溫柔的證明嗎？」即使不能完全理解傷害自己的理由，但還是溫柔的說著。「謝謝你願意撐到現在，一定很累了吧。」

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對的，或許自顧自的說了些自以為是的話，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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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苦啊......非常痛苦啊......」

他伸手回握愛倖纖細的手腕，語尾還微微發顫著。「我放棄了學業、離開了家人，明明一無所有只剩下畫畫了......但卻連僅存的事物都無法做到......很痛苦啊。」

也許正是因為一無所有，無法畫畫這件事才會令他如此絕望。西光從不敢向任何人提起這幾年的生活狀況，畢竟他很清楚不論是造就現況或是不願面對的人，都是他自己。
這兩年自殺過無數次，但每次幾乎都以失敗告終，他只得繼續行屍走肉度日，靠著藥物及自殘支撐到現在。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並感謝他為了活著至今所做的努力。


他跟剛剛在舞廳一樣忍不住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一樣歇斯底里。但比起方才的難受，現在更像是終於有個出口能夠宣洩。路過的遊客及侍者再度投以視線，但他只是繼續哭喊著，從沒放開愛倖的手。

「沒事的，朝陽先生只要做自己就好。不是一定要當繪畫天才才是西光朝陽，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雖然手被對方回握著沒辦法摸摸朝陽低喪著的頭，愛倖只能一邊緩緩說著一邊靠著對方的頭，像是要分擔一些充滿在低垂腦袋裡的烏煙脹氣。

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情緒一口氣潰堤，縱使周圍來來去去的人們偶會行明顯的「注目禮」，但她也沒要打斷朝陽，何況誰沒哭過，哭泣本就不是件丟人的事。
若有人陪伴能讓他好受點，自己也不會把手收回的。
愛倖很感謝朝陽的勇敢讓她能多理解他一些，願意把痛苦的過去宣洩出來。

「朝陽先生覺得好點之前，我都會在這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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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腦袋裡那些折磨人的記憶不斷隨著哭聲回放，但額頭輕靠的重量卻又像是在提醒他，他肯定能夠無所畏懼拋下這些事物。

西光朝陽哭到嗓子都變得沙啞，一雙眼睛既紅腫又佈滿血絲。毫不壓抑的宣洩讓痛苦回憶都隨著淚水暫時離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也隨之平緩不少。

他終於冷靜下來，抬起視線映入的是對方的面容。他想，即使他是這樣的人，愛倖仍舊沒有露出任何一絲不耐。

「對不起，給愛倖小姐添麻煩了......」

西光滿懷歉意的稍微放鬆力道，拉起愛倖的手檢視自己方才有沒有用力過猛弄傷對方。

「我是第一次......第一次覺得把內心的話說出來有多麼痛快，謝謝你。」

「嗯嗯不會。」看朝陽檢視著自己手的動作，愛倖搖搖頭回應著。

「朝陽先生願意說出來我也很高興，如果有抒發的窗口的話也會比較舒服。」不再被緊握著的手放到對方頭頂摸了摸，「朝陽先生一點都不麻煩唷。」

雖然繼續待在地上也無妨，但看對方被沾濕的衣裳覺得還是快點換下來比較好。
不知道剛剛究竟是誰直接這樣觸發到朝陽的敏感神經，但這艘船上的人員組織似乎沒有那麼單純，蠻橫無理的人也比想像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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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不知道該如何感激對方給予的溫柔，西光愧疚的又垂下視線道歉。怎知這麼低頭一看才意識到對方居然是陪著自己跪坐的，他連忙伸手想扶少女起身。

「啊、愛倖小姐，這樣不會弄髒禮服嗎......？」慌慌張張扶起之後他繞著對方一圈檢視白禮服有沒有被弄髒，「難得您打扮的這麼漂亮，要是因為我鬧脾氣而被弄髒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看對方終於恢復一些原本的樣子也稍稍放心一點，穿著魚尾裙的狀態確實需要對方的幫助才又好好站了起來。

「沒事的，衣服本來就是消耗品。」朝陽繞著自己檢查時也低頭看看自己的裙擺，不過郵輪的地板似乎清理的挺乾淨，裙子和自己蹲下前沒什麼不同，「是我自己要坐下的，所以沒關係。」要對方不要太擔心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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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又再一次認知到愛倖總是能引導自己的思緒不要太過負面。西光眨眨眼睛，深吸了口氣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我等等該回房間換下衣服，順便吃點藥......愛倖小姐要回去舞廳嗎？我先送你過去吧？」
他想，在這個充滿名人的交際場合，愛倖肯定也有自己規劃好的行程吧。他可不能耽誤對方太多時間。

「嗯？等等要回去舞廳沒錯。」雖然是有跟櫻司說好跳完舞會去找他碰頭，不過眼前的人也讓她放不下心，尤其是剛剛發現手袖下還有該處理的傷口。

「朝陽先生沒問題嗎？」擔心對方會不會還有什麼需要自己協助的地方，但現在看起來確實也冷靜下來能好好照顧自己的樣子，如果只是回去換衣服吃藥應該不成問題。
「⋯⋯如果沒問題的話就麻煩你了？」
過度擔心也會成為負擔，思索一下後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手上，像是剛剛在舞池跳舞時男女搭著的手那般。或許哪怕自己不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也想覆蓋掉朝陽在舞池不愉快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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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問題的，請放心交給我吧。」同樣也不想讓對方感到太過擔心，他連忙點頭回應。隨後便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覆上手背，西光有些緊張的站直了身子，慢慢領著對方回到舞廳。

想著回去舞廳說不定又會遇上方才那個白髮男人，於是他好好的把愛倖送到舞廳後便打算離開，但看著對方轉頭的同時他又忍不住拉住少女的手腕。

「呃......我、我......我晚點可以打電話......晚點愛倖小姐可以打電話給我嗎？」說到一半他才想起那時只有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愛倖，但講完又覺得似乎太過踰矩。

「如果愛倖小姐很忙或很累的話也沒關係......請當我沒說過......」

回到舞廳人們熙熙攘攘，拿著酒杯的人一圈一圈的聊著天，愛倖尋找櫻司的身影，正當好像看到自己在找的人準備跟朝陽道別時，手腕被拉了下，
⋯ 「嗯？嗯，沒問題唷。」雖然自己酒量不好，但少少沾一點應該不至於醉倒，打電話不成問題。不過萬一真的醉倒就只能等酒退了。

想到對方還沒有自己號碼，拿出手機按了撥號，確認有接通後就把電話切斷，
「這樣朝陽先生也可以直接撥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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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雖然也還沒想到打電話過去到底該聊些什麼，但總覺得若能聽到對方聲音，心底仍盤繞著的不安肯定能消除。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愛倖小姐請好好享受舞會。」他深深向對方鞠了個躬，隨後目送對方背影才轉頭離去。

一邊踏上歸途的同時，西光忍不住拿出手機確認未接來電號碼。盯著陌生的數字，心裡那股窒息感似乎也隨之釋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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