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麗。

這是約翰童年時期，除去圖畫書上頭的單詞外，第一個如此印象深刻的詞語，那是他母親的名字。

也是所有荒誕與錯亂的啟源。

「娜塔莎麗。」十歲的孩子站在門前說道：「今天要去圖書館嗎？我看見你把車停在門前了。」

「沒大沒小。」容貌清秀的女子正在匆忙收拾物品，編織的提籃放在一側，上面被蓋上了手絹，這檔住裡面的東西：「今天不去圖書館，我們去海邊。」

她自孩子身旁穿梭而過，低跟的皮鞋在地面上扣印出聲，紅棕色的捲髮在光纖塵埃中飄起，俏皮的在她背脊上跳躍著，跟著格子花紋的裙擺一起。

「你不是喜歡美人魚嗎？」約略是察覺到約翰的無動於衷，娜塔莎麗停下了步伐，她的右手手臂還夾著那個提籃，而左手正拿著陳舊的野餐巾，回過身來，對著自己的孩子挑起了眉：「海邊能夠看到美人魚。」

「喜歡，不過我不要去。」

得到反對的答案，娜塔莎麗似乎並不意外，僅是聳了聳肩，將野餐巾扔進籃子之內，並繼續俐落的檢查屋內每一樣擺設，就像是一場舞蹈演出，富有輕快與節奏感的腳步聲依次響起。

「不去？今天是你生日。」

「但是喜歡海的又不是我。」

約翰出聲反駁，這一刻時間彷彿凍結，母親收拾的手停頓了下來，而那個十歲的孩子並沒有要放過這個機會，他依舊是筆挺的站著，眼睛窺探著娜塔莎麗沉寂的背影。

「喜歡海的是那個男人對嗎？娜塔莎麗。」

「……那是你父親，約翰。」娜塔莎麗打破了寂靜，她又繼續動了起來，卻像是損壞的機器一樣，一禎、一頓的，與先前的流暢截然不同。

她總是在避開這個話題，然而約翰每每都會鍥而不捨的追問，像是看透一切，用那稚嫩的聲音，殘忍的抹殺她的謊言。

鄰居的吉娜婆婆說過，孩子是最善疑敏銳的，他們能夠很快察覺到成年人的隱瞞與忌諱，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並非是一體成形的，而是還在不斷滾動與塑造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探索未知。

「這是我們所缺失的能力，娜塔莎麗。」那個年邁的老婦人撫著她的雙手：「我們將這種觀察力都遺失在童年中，所以我們才總是看錯人。」

「我根本沒見過他。」約翰將臉埋進了娜塔莎麗送給他的人魚布偶中，甕聲甕氣的說道：「若我說赫蘿菈也是你的女兒，你會作何感想？」

「……誰是赫蘿菈？」娜塔莎麗頭痛的問道。

約翰舉起了手中的布偶，一本正經的分析：「嚴格來說，赫蘿菈確實是你的女兒，棉花來自南美洲、布料來自鎮上安多太太的裁縫店……但她是你親手創造——」

「你從哪裡知道的？」娜塔莎麗粗魯的打斷約翰的話，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氣，頹然的倚靠在餐桌旁，木製的桌子受到撞擊，在地面上向後拖移出一段不遠的距離。

「學校哪個孩子又說了什麼？還是老師？」女人步步進逼的質問，聲音帶著顫抖與濃厚的哀戚。

約翰僅僅是凝視著她，娜塔莎麗回以銳利的視線，然而就在兩人相同的藍色眼眸中，她沒有由來的感受到安撫，瀕臨潰堤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約翰的眼睛像是海水。

有些可笑，當初那個男人，便是這麼誇獎娜塔莎麗的雙眼，說她令人想起男人最熱愛的海洋，自此以後娜塔莎麗也就愛上了海。

她也僅僅是不堪重用的、為情愛所困的女子。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約翰不願意稱呼她母親。

「娜塔莎麗——」那個孩子拖著漫長的尾音：「你打斷了我的話，這不是一個淑女還有的禮節。」

「抱歉。」

「然後回答你的提問，」那個孩子眨了一下眼睛：「孩子說的是無心聽來的真相，大人說的則會是道聽塗說的秘密。」

「街角的寡婦費斯太太，還有單身的約瑟芬小姐，在昨天下午的雜貨店前面聊天，他們說你喜歡海洋的理由是那個拋棄你的男人。」

約翰還有很多沒有一一轉述。

費斯太太說，當初娜塔莎麗懷孕時，那個男人希望她能夠墮胎，母親堅決不應諾，最終二人妥協後，孩子出生了、生父離開了。

約瑟芬小姐惋惜道，如果不是娜塔莎麗癡情，尋覓一個更好的庇護所又有何困難？然而娜塔莎麗仍舊選擇居住在這臨海小鎮，日日在窗口眺望著沙灘與浪濤，以裁縫和編織為生。

其實這些話語並不惡毒，因為惡意是向著他的。

她們說著：「這一切都是那個孩子的錯。」

「他總是那麼奇怪，沉默，而且有人聽見他直呼娜塔莎麗的名字，而不是母親。」

寂靜在空氣中蔓延，約翰的目光轉向到書架上面，除去童話書、圖畫書以外，上面還擺放著他自圖書館借閱來的百科全書，還有夾藏在其中的《家庭關係相處秘笈——展現你對父母的愛》。

第一百三十九頁寫著：如果你想表達愛意，不要揭穿大人的窘迫，用更溫和的方式展現你的包容心，安慰，並且鼓勵他們，並且通過語言述說你的想法。

「……娜塔莎麗。」他猶疑著開口：「……母親。」

獨自傷神的女子抬起頭來，滿目皆是錯愕與驚異，她的神色幾度轉變，像是受傷的困獸，又像是溫柔的母親，最終，娜塔莎麗只是顫抖的張開雙臂，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這個的笑容真醜。」不討喜的孩子走向母親，牢牢的抱緊對方：「如果你想去海邊的話，這是最後一次，答應我好嗎？」

「……好。」悲傷的母親半跪在地，用擁抱自己的孩子，泣不成聲的應諾，最終放聲痛哭，像是失落的嬰孩般，將那張曾經令戀人心動的面孔埋沒在稚子單薄的肩膀上，終於決定要放下過往。

年幼的直率打破了單一的愛戀，娜塔莎麗的隔閡與迷失受到挽救，可一切正如詩集所說的。

God says to man,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

悲劇的誕生是轉瞬即至的，翻天覆地的是理智的心，無數年的未來，約翰·勞德曾經後悔過，汽車發動的引擎嗡鳴聲迴盪在他的睡夢之中，車輪輾過的沙痕是他鮮血淋漓的心臟。

約翰不喜歡悔恨，那個下午應當作為童年中最好的一個午後，所以他愛著，愛著娜塔莎麗，愛著曾經名為赫蘿菈的娜塔莎麗，還有海洋，以及人魚。

愛著。

噗首來自超好看場景像素。
詩句來自泰戈爾 《飛鳥集》：神對人說：「我醫治你所以傷害你，愛你所以懲罰你。」

裡面的字詞錯亂（母親與娜塔莎麗），還有一些描述上的模糊，都是源自約翰本身的想法。
赫蘿菈也不是布偶本名，那是他瞎掰的，給人魚賦予眾多名字也是為了掩蓋真實目的（紀念母親），關於這點可以去看判木屋的公開交流，他們有在裡面吵架我很快樂（……）然後也有提到相關話題

本來想說要不要壓著之後發但還是發了，後面還有一篇應該就結束了，剩下的創作應該會是隨著事件他本身對電影的內容推敲，以及各種奇怪想法的綜合集（也可能根本不會寫）

但列為什麼少一則留言我少貼嗎

啊隨便，我看沒有少啊

好喜歡約翰對待母親的方式 他總是有一種通透的解釋方式⋯前半段看到一個很聰明的孩子，覺得他似乎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直到故事最後才發現即使是很聰明的人也還是在人類對母親無法隔絕跟控制的情感中有了自己不想有的情緒
想抱抱他

kanjikanji:
謝謝罐子中的精彩評論，我直接跌倒
我想寫的感覺您都幫我說了…我哭泣…爬行… （太可怕了）
可以連著娃娃一起抱更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