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在南區的打工，天色還沒全暗，卻飄起了細小雨絲。安雅站在咖啡廳的屋簷下，瞇著眼睛望向因天氣而人煙稀少的道路，最終只是輕聲嘆了口氣。

她本想著上午見過幾名友人就回住處去，反正大家都在東區，探訪起來也很方便；沒想到臨時接了一樁代班的工作，回去需要花的時間變得更長了。出門時比較匆忙，並沒有帶傘，要走這麼遠一段路回去的話，就算是現在這種程度的小雨，也會被徹底淋濕的。

既然如此，就在附近等著吧，說不定雨一會兒就停了。她在兩個街口外找到了一間超商──儘管很少在友善食光以外的時間造訪，此刻也只能隨意買些東西等等了。擦去殘餘在臉上的雨珠，她沉浸於思緒當中，直到走近麵包的貨架，才留意到有個人已經先站在那裡了。

「喬納斯。」

不知為何，總覺得最近很常遇見彼此。撥開潮濕的髮絲，她抬起頭，望向眼前淺金髮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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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一如往常的食物補給。

對他這樣的獨居上班族而言，超商麵包無疑是最合適的早午餐選擇，只是他較為懶散，本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身分，搬離伊曼紐爾家後也沒變得賢慧勤奮，一切從簡處理。

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看見安雅半掩在瀏海下的淡黃色眼眸，從身上的痕跡來看能猜測多半是在外淋了雨，他眨眨眼，這一瞬之間讓他起了許多想法，先是他大抵得被這場雨困在這裡一會，或是屈服買超商的傘，他應是會選擇後者；而後是凝視著少女稍小的身軀，在冷氣裡太容易著涼了——這只是對正常人的注視與推測。他想。

「午安，安雅。」他停滯半晌，慢吞吞地回應道，懷裡已經抱著幾個方便食用而沒有內餡的麵包，似乎還要再挑選幾個，「……外面下雨了？」

「剛下。」

視線在青年身上淺淺停留，她的目光轉到麵包的貨架上，仔細地讀著標牌上的文字，同時回答了對方的提問，透過塑膠牌的反光模模糊糊看著喬納斯，「不大，可能等等就停了。」

喬納斯總是吃麵包嗎？對於青年的印象從未和食物連結在一起，他在安雅心中太過游離，難以讓人想起任何物質。他不像是因為缺錢而購買便宜麵包的人，她想著對方抱在懷裡的幾種款式，沒有餡料的種類也是她常買的，多麼隨意的食物。

「……可頌，還有吐司。」

荒謬而合理的，站在麵包的貨架前，她便不由得想起那兩隻被以食物隨意命名的柴犬。指尖停留在一袋吐司上，安雅停頓了一瞬，這才抬起頭來，落於對方身上的眼神帶點詢問意味，「你去看過他們？」

——雖然不是她的狗，那畢竟是她常去的地方，旁人是否來過一眼便知。當然也可能是路人心血來潮餵了狗，但她總覺得知道來的是誰。

「那就等它停了吧。」

喬納斯回得不緊不慢，挑選麵包的動作也跟著緩了下來，分出心來和安雅對話，視線卻悄悄挪移開來，他會忍不住去看那些蒙塵的角落，安雅粉色而灰濛的髮，讓他想起大學曾修習的心理學課程，某些人文主義與理想混雜的書籍，封閉而將血淚寫成文的名著，是以安雅反射在霧藍色的眼眸裡時只留下濕濡的髮絲。

等雨停吧。等。

他想自己與安雅總是讓空氣跟著默然，無可逃脫的停滯留存在兩人身邊，連水蒸氣都將竄逃不願觸碰這樣擅於等待的兩個人，安雅打破了寧靜，她將眼神放往他所面對的麵包們，一個個麵包成了他們的砝碼，被推往某個話題走去。

「嗯，餵過一兩次。」喬納斯答道，答地毫不意外，眼睛都沒為此多眨一次，霧藍瞳孔順著話語落在相對應的食物上，其實距離第一次與安雅碰見也不過一個月多，這於他而言已然是很頻繁，「……他們看起來很好。」

「也就那樣。」

在都市的夾縫中苟活的野犬，能稱得上什麼好或不好，最多只是活與不活，它們甚至比不過組織豢養的犬，有因為地震擔驚受怕的資格。因此安雅只是短短地應了聲，手原本已經縮了回來，卻還是在猶豫後抓起架上的吐司──總不好進來店裡這麼久，最後卻什麼都沒買，就當作是給店家一點遮雨費了，省去在雨天走路去麵包店的麻煩。

「你有去看它們，」她的語聲一頓，像是在揀選該用上什麼詞語來評價，最終卻也只是淡淡說了句，用詞平庸而籠統，「挺好的。」

──挺好的，像是敷衍一樣的誇讚，她卻只是坦然側過臉去，正好對上那雙霧藍色眼眸。她不太擅長表露自己的想法，卻也覺得光是這個詞就足夠了：狗狗還在，地震沒傷到誰，他們各自沉沒於黑暗，最後又在亮著小燈的便利商店重聚。

她想，能在這樣普通的傍晚遇見喬納斯，或許也是挺好的。

「挺好。」

喬納斯溫聲重複道，也不曉得是在表示那兩隻狗的狀態，亦或是這個舉動，又可能是在指這場因雨幕導致的偶遇，霧藍色的眼眸遙遙往外頭看去，地面依舊濕潤，卻未再彈跳起水花，看樣子是雨停了。

抱著這些麵包，他最終因幼犬的名字而跟著抓起跟少女同款的吐司，轉過身來面對著安雅，話語在嘴邊轉圜了好幾遍，最終只吐了那樣的句子。

「我要走了，安雅。」

宛若在公園一角的對話再次重演，他再猶疑許久後仍然只能給予這樣的回應，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未改變，哪怕他們已經揭開屬於黑夜的那一面，喬納斯抬步就走，沒給安雅在回話的時間，卻是擦肩而過時頓了頓。

最終也沒能說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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