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身為典型選擇障礙末期患者的李楠星，駐足在眾多餐廳前猶豫不決遲遲沒有踏出下一步。
他不知道要吃什麼，尤其在這人多嘈雜的環境底下更是增加了他的抉擇焦慮。他不想花太多時間排隊，但也不想為了節省時間而點下會踩雷的餐點。
「你想吃什麼嗎？」楠星問向了一旁的哀末。
選擇障礙的症狀之一：會詢問他人的意見來做為參考值。

琳瑯滿目的店舖讓哀末開了眼界，他是第一次來到這邊。
從上船到現在他幾乎都是叫客房服務，雖然有想來美食街看看的打算，但又不想人擠人，等哀末又想到的時候，通常已經是睡覺時間了。
「……說實話什麼都想吃。」
是的，什麼都想吃，而且因為工作緣故時常有一餐沒一餐的，他的胃容量很不充裕。

「硬要選的話，韓國料理吧，我已經有點想家和我的狗狗了。」

說起韓式料理，李楠星頓時有些想吃生菜包烤肉，不過那會讓手變得有點狼藉，吃相也不太美觀，於是他決定作罷。

「你也有養狗呀？這樣一說不曉得我家那兩隻這幾天過得如何了。」他邊說邊向店員點了韓式拌飯套餐，可以吃飽之餘又能吃到足夠的蔬菜量，這是李楠星喜歡的搭配。

待領到餐點號碼單後，他退到一旁等餐，一邊看著放包包們的位置以防萬一。
雖然這船上的人應該不至於會偷東西，大概吧。

哀末點了最經典的辣海鮮豆腐鍋，還被店員成功推銷小菜組合，他邊確認收據邊走到李楠星旁邊等著。
「我養的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剛滿一歲，他現在在朋友經營的寵物旅店過得比較家裡還舒服呢。」
「我擔心他之後不想回家了。」

「哈哈，不至於吧？我覺得狗就蠻黏人的。」想著自己家那兩個毛孩子，李楠星不自覺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家養的是薩摩耶跟鬆獅，每次梳毛都能梳出等體積的毛量，真的很誇張。」一談到狗，李楠星的話匣子就像是被打開了一樣，像個傻爸爸分享個沒完，連餐點叫號都差點錯過。

「鬆獅是那個毛一長長就看不見眼睛的狗狗嗎？」
哀末從對方的言談間感受到對狗的熱愛，像是在講自家兒女那樣，連神色都放鬆了下來。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晃晃釣在上面的小狗狗毛氈吊飾。
「這個！就是我用我家狗狗的毛做的哦。雖然做工不怎麼樣。」

原來是自己做的？李楠星忍不住讚歎。
兩人前後拿取餐點後回到了位置上，而他沒有先開動，只是端詳起裝著韓式拌飯的石碗，指腹慢慢掃過了類似磨砂材質的表面，甚至還端起來在手中掂量重量。

很像老家所用的碗，這讓李楠星很是滿意。

「對了，給你看看我家那兩隻狗冬天玩雪的樣子。」說完他便把滑到有著雪地截圖畫面的手機遞給了對面的哀末。
「那次是我帶牠們去西雅圖，想說很久沒旅遊了。」

「帶寵物飛這麼遠啊？」
話才說出口他就後悔了，這對有錢人並非難事，說不定人家還有自己的飛機呢。
「他們這身毛就應該在雪地裡打滾。」
哀末把圖片放大看，那隻鬆獅的嘴邊還掛著口水呢。
將手機還給對方，哀末先是聞聞湯煙，才舀起一匙湯後又吹了吹氣，很怕燙的模樣。
終於將第一口湯放進嘴裡，哀末滿意的連眼睛都在笑，很美味。

「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家的叫拿鐵。」
哀末說話同時將手機螢幕面向李楠星，一隻毛色如同咖啡拉花的小雪橇犬飛撲上來，把鏡頭舔得又濕又霧。

「呃，牛奶跟咖啡，不過我都用英文叫他們，Milky and Coffee。」比起韓文，李楠星的英文似乎更加流暢道地，這使得他這句話前後腔調有些不同。
「拿鐵看起來是在滿滿的陪伴中長大的呢，毛色也很健康。」他笑道， 一面將碗內的紅醬跟配菜均勻地與米飯攪和在一起。
「我本來只有養Coffee，Milky是我前夫不要了，所以我就接過來養。」
「好在牠們處得來，就像親姊妹一樣。」

邊將泡菜送進嘴哩，邊聽著對方所說的。
分手時丟棄寵物的那一方，通常是最不對的那個，可以想見那位前夫的為人，甚至是當初是什麼讓他們走到一起？是什麼讓他們分離。
哀末沒有答案，他生在一個美滿的家庭，經歷生衰病死，如今這個家只剩下自己跟拿鐵，雖然人員少了些，但依然幸福。
「我家的是弟弟，嘛，我畢竟是把他當孩子在顧。」

「他們幾歲，拿鐵該不會要叫他們阿姨？」

「Milky4歲了，Coffee則是6歲。」在細細咀嚼完一口飯菜後楠星回答道。
「拿鐵幾歲呢？」

「剛滿1歲，在旅店慶生完我就上船啦。」
哀末終於將小菜全部吃光，然後喝了綠茶潄口。
「可惜這裡取得網路很不容易，不然我還想天天跟他視訊呢。」

「嗯……確實，其實就算租用了Wifi，在海上的訊號還是時好時壞。」楠星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此時似乎網速還可以？
「一歲的小狗啊，那應該會很想你了？我家的狗在我這次要出門了，也還是很懶散地躺在地上，默默目送人出門。」
「牠們應該沒料到我會一個月不在家吧，哈哈，不過我有請寵物保姆去照顧他們，牠們一定覺得很怪為什麼家裡的唯一人類變成別人了。」

「我還以為有錢人家裡人會比較多呢，結果也只比我家多一條狗狗，哈哈。」
哀末似乎想到什麼嘴角露出微笑，點了張相片給李楠星看。
「拿鐵可生氣了，他本來還想躲進我的後背包偷渡呢，但只有頭進來，身體放不進來，這畫面就怪可愛的，我就拍起來了。」

「噢……這真的是很可愛，讓我想到Milky牠很喜歡一個布偶，每次看到我收拾行李看上去要出差的模樣，她就會把那個布偶咬過來丟進我的登機箱裡面。」
「而我就真的帶出來了，哈哈，還被助理側目。」他笑著又舀了口飯吃下。

「我的住處也就兩個狗女兒跟我而已，有陣子我都跟朋友開玩笑說，哪天我在家昏倒也只剩下狗能救我了。」

「您得訓練他們打電話叫救護車哦。」
「說起來，您剛剛提到有幾篇有趣的短篇？」

「啊，說著說著都給忘了。」楠星有些乾笑道，「有一篇是關於蠟像館的，最後結尾收在製作蠟像的師傅將一具真人屍體當做填充物的橋段。」
「我覺得中間的鋪成蠻有趣的，帶有點黑色幽默跟對動用私刑的議題探討。」

「哦！那篇我有印象，它讓我想到《恐怖蠟像館》，有一段時間的電影了，不過這篇小說的內容更深厚，我喜歡它描述主角與在家族與戀人間的取捨和掙扎，嘛不過還是敗給了親情，沒想到呢……」
「將戀人製成蠟像。如果是我的話，不知道會怎麼選擇，也許會解決自己吧，都別吵了。哈哈」

「我倒是挺喜歡一篇講女孩早戀懷孕的故事，雖然是悲劇，雖然世界待她殘酷且歧視，也許是因為她的世界太黑暗，所以只一點溫暖和歡笑，都讓人覺得活著不是一件太壞的事情。」
「看完之後，我覺得自己遠比以為的幸福多了，我上輩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

「啊，那篇的確看完有股惆悵。」
「總覺得這類型的作品……往往很適合用紀錄片的拍攝手法來增添它的層次。」用餐期間他同時也細細咀嚼對方所說的話。
「總覺得你喜歡悲劇題材？那的確是個很好去襯托核心價值的主題。」

「不知為何的，每當看完一部喜劇，笑完了覺得很空虛。」
「看完一部悲劇，我哭著哭著卻笑了。」
他聳聳肩，把最後一口白飯放進嘴裡，把湯鍋和飯碗換了個位置。

「嘛，我也喜歡喜劇，只是悲劇作品在我腦海裡總是比較深刻。」

「嗯，終歸還是看說故事的功力呢，真要說的話我自己是認為喜劇往往是最難的。」楠星將吃空的碗與餐具整齊地擱在了一旁，而後拿著紙巾擦拭嘴邊。
「如同悲劇，它也是建立在生活中所見，或是普羅大眾的價值觀以及刻板印象上頭，但它得將觀眾對於這些議題主觀的感受轉幻為『喜』，同時又不能淪為一個純搞笑的橋段。」

「看過《法蘭西特派周報》這部電影嗎？若沒有的話我很推薦你去看，劇情鋪陳的手法是讓人感到好笑又荒誕的。」
「我看完後感受很——這就先不提了，免得給你先入為主的觀點。」楠星雙手交疊在桌前，看上去比起早些前精神不少。

「還沒，不過我有將他排入我在這段航程中的閱讀清單內，客房機上盒裡的影片夠我用整年消化都沒問題。」
哀末手碰碰湯碗邊緣，確認溫度還行後，一手一邊拿起湯碗，把剩下的湯乾了。
「呼……好鹹。」

「您還有推薦的片子嗎？」

「真要說的話很多，推薦不完呢。」楠星將杯中的飲品喝空後繼續說道：「聽說這裡有地方在放映電影，也許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原來您也還沒去過嗎？我聽路人說那是午夜才開始放映電影的。」
「那個時間點，我一個Omega去那邊感覺還蠻危險的哈哈，所以還沒打算過去。」
一方面也不想大家都雙雙對對的，自己一個人就挺尷尬的。

「哈哈，不過比起在那段時間看電影，我似乎會更想睡覺。」但午夜配著海風睡覺似乎是不錯的經驗，想到這裡的楠星忍不住有些想去嘗試，若影片不錯那更好。
「但我應該還是會去看看，或許我們會遇到？」

「我也會睡著，嗯……如果我有伴的話，也許會去看看吧。」
一隻Omega在外面睡著，隔天說不定就是在誰的房間醒來了。
特別是在這郵輪阿。
用紙巾擦掉嘴邊的湯汁，上班身往後靠在椅背上，呼了口氣應該是吃得很飽吧。

「若你不介意的話，或者我們一起？」
「跟你聊天還蠻愉快……當然還是要看我們時間對不對得上，總覺得你在船上還是得要寫稿？」楠星稍作思考後道。
「而且說實在的……我一個人在船上蠻無聊的。」

「好啊，我的時間很彈性，寫作隨時隨地都可以。」
李楠星和其他企業家不同，至少直至現在給哀末的感覺是這樣，對方似乎對社交和人群不感興趣，行事低調、穿著沉穩，也可能是因為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比起大海大浪，湖畔垂釣、小河山川更能安定心神。
也可能單純是愛犬不在身邊，一切都顯得乏味無趣。

「那您在跟我約時間？」
哀末從皮夾內隨意拿出一張硬紙，沒料是自己的醫師名片，只要是紙都可以，硬紙不容易弄丟。
他在名片的空白處寫下客房電話，把邀約的主動權交給對方。

在收下了寫有對方聯絡資訊的名片後，李楠星慣性地拿在手中端詳了一會。
「醫生？還真沒料到你有另一個職業身分。」
「當多久了？」

「三年，創作畢竟不是很穩定的工作⋯⋯至少對還是高中生時期的我來說是這樣的。」
「誰知道後來變成了我的第二份正職呢，好累呀。」雖然這麼說，但語氣裡還是帶著一點點得意的調調。

「不過我還蠻享受現在充實的生活，在醫生的工作中也能給我帶來許多靈感。我有時候會偷偷把病人的故事寫進創作裡，當然當然會把一些細節的部份改掉。」
哀末越說到後頭，聲音越小聲。

「哈哈，後面那句我就當沒聽到了。」楠星將餐盤上的餐具們疊好，起身打算走向美食街的回收區。
「不過如果是作為醫生專業的你，我或許有些事能和你請教。」

「歡迎，如果能幫上您那是我的榮幸。」
哀末也將餐具整理好，一同起身。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微微頷首道後，便與對方前後將餐盤歸位，結束了這有些稍晚才開始的午餐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