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時是在保健室。
瑩玲呆坐在床上,她不知道是不是學弟將她送來這裡的,可她還是忍不住地想著學弟真是個溫柔的人啊,即使被她傷害了還是先將她送來了這裡啊。
她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保健室擠滿了受傷的學生,她猜想自己可能才剛來到沒多久,保健室的人手不足,還沒來得及為她包紮。
哭過的雙眼酸澀腫脹,她還沒完全沒緩過來,也還沒有勇氣和人接觸。剛剛她分明被控制了,被那個鑽進她身體裡的東西——
那個東西、它去哪了?如果還在她體內怎麼辦?
環繞四周,所有人身上都有深淺不一的傷口,臉色疲憊蒼白。如果、如果她又被控制,還可能會傷到更多的人,有人的傷勢已經很嚴重了,說不定⋯⋯!
她慌張地跳下床,即使腳步虛浮也依舊跌跌撞撞地前進著,像逃難似地離開了保健室,只留下沾染了她一絲絲血跡的空床。
麥倫將瑩玲安置在空床簡單地清理傷口後,還沒來得及要到繃帶包紮,便因保健室人手不足,被老師請去幫忙看照幾位傷勢更嚴重學生。
「可是老師,我朋友也傷得很重。」麥倫說道,剛止血的刀口就因緊握的拳而崩裂,眼前的魔族教師見狀同樣滿臉的無奈。
「⋯⋯同學你先幫我替這床的人上藥,處理完以後直接拿去幫你朋友擦吧。」保健老師將萬能藥交到麥倫手裡,隨後拍拍他的後背繼續在各個病床奔波。
「瑩玲,我拿到藥了!這個藥只要擦了傷口馬上就會⋯⋯好⋯⋯了。」
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後,麥倫來到安置瑩玲的病床邊,卻發現本該好好靜養的人已經失去蹤影,他將萬能藥握在手裡,看著床單上殘留的血跡,精靈顰眉擔心起逞強的人魚少女。
一路狂奔離開了保健室所在的樓層,她在掠過走廊時抓到了一絲絲信息,對話間她聽見魔物侵襲的現象似乎停止了,她才慢慢停下腳步,脫力跌坐在地上。
她試著驅動自己身體裡的魔力,雖然有些卡頓,但魔法似乎真的可以使用了。不過無法完全保證,她還是小心翼翼地用所學到的基礎,操控著魔力檢查自己體內地異狀,確認沒有任何令人厭惡噁心的那份氣息,這才完全安下心來。
像是在警告她不要完全放鬆般,她的傷勢在她卸除警惕的瞬間爆發出強烈的痛感,臉上才乾涸的淚痕又被因痛湧出的淚劃出新的。
她想起保健室人滿為患的樣子,決定還是回到宿舍自行包紮。
因為災害的關係,森林內外有許多正在善後與救援的人,為了必須穿越森林的人,校方也派出了限定梯次的人員指引他們穿越森林。她跟隨著最後一批指引,快速經過這座今日數次令她毛骨悚然的森林,然後閃避著路上打量她傷勢的視線,回到了房間。
她拿出抽屜常備的外傷藥與繃帶,隨隨便便地敷上藥品,然後隨隨便便地纏了幾圈。
自從剛剛,她就一直重複回憶起那些話——
是她,都是她。她的傷,學弟的傷,魔物的出現,魔力的消失。那像催眠般的邪惡低語重複說著的,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她啊。
受了這麼重的傷,她能去哪裡?
「同學,不好意思借過!」
正當精靈思考著人魚的下落時,空蕩的病榻被放上傷患,「如果沒有受傷或要幫忙的話,請離開保健室,不然會擋住我們的動線!」保健室的工讀生說道,隨後將礙事的精靈趕了出去。
麥倫捧著所剩不多的萬能藥站在走廊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學生被送進去急救,向窗外看去,中央塔外為多了不少校外醫護隊,他們載著命危和重傷的離開校園。
收回目光時,精靈在人群中發現嬌小的人魚走著反路,筆直衝入森林。見狀,麥倫趕緊下樓試圖追上對方的腳步,可當他抵達森林入口時,已經被老師們佈下只進不出的結界。
小時過後,魔力災害排除,森林裡的魔物被派遣的冒險者們掃蕩完畢,結界才解除。麥倫將藥罐塞進口袋,御風飛越森林發現瑩玲恰巧從女子宿舍的大門走了出來。
「瑩玲!」麥倫喊道,從高空急速降落,衝擊力令他踉蹌了幾步路才站穩。
「在保健室的時候去幫妳拿藥,轉頭妳就不見了……來,給妳!這是老師特製的萬能藥,擦了以後傷口馬上就會好,還不會留疤!」精靈將口袋裡的白色藥罐交到人魚手中,看上去沒有因為人魚突然消失而產生怨懟。
繃帶很快就被沒有好好處理的傷口染紅,她一怔,突然覺得房間內全是血腥味。她將房間的窗戶打開,卻又覺得毫無幫助——自己的模樣才是真正的原因啊。可不能被佐伊看到這副樣子,還有西西、還有露塔,不行,不能繼續待在這裡,倘若她們回到寢室⋯⋯
她捉了鑰匙便推開房門,也沒想過自己身上的制服已經破破爛爛,應該換一套新的,就著急的離開寢室。未曾想到一邁出宿舍樓,就被剛才還在一起的學弟找到。
「學弟⋯⋯」她見對方踉蹌原想上前攙扶,卻發現自己怎樣也不敢邁出他們之間的那一步,連伸出的手都是顫抖的。
對方手上的傷似乎結痂了又迸裂,沾染在白色的制服襯衫上,紅得刺眼。雙腿不聽使喚地定在原地,她感覺自己又重新被扼住了頸脖,離水魚似地開合雙唇,卻發不出聲音。
呼吸一窒,她因少年遞來藥罐時些微的皮膚接觸感到惶恐不安,明明站在原地,卻又感覺正在不斷下墜。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衫,原先就破碎的布料黏在身上,她卻毫無知覺。
滿腹的歉意與自責化為恐懼,然後變成熱辣的火焰,燃燒著她的胸腔,胸口的悶熱延伸到喉嚨,刺的她說不出話,臉色煞白一片。
真是沒用啊。已然脆弱的心靈即使沒有了魔物的低喃,也學會了自貶自責。連一句對不起也說不出來。
擁有朋友?擁有快樂?擁有幸福的時刻?她沒資格,也配不上,只會傷害他人的人,就應該鎖進永不見天日的深海,在黑暗間認命地活著。
「怎麼了?」
見瑩玲欲言又止,麥倫順著對方的眼神看向左手,這才發覺刀口再度因劇烈活動綻裂。
驚愕和內疚,透過人魚湖水綠的雙眸顯了出來,而精靈全察覺到了,他將帶傷的左手藏在背後,伸出右手指著人魚粗糙的包紮,「瑩玲妳很不會包紮傷口耶!」
麥倫試圖轉移話題時,發現對方的簡陋鬆散的繃帶帶有血紅,衣服也因魔物而破碎。他想為眼前的少女多做點什麼,儘管對方可能會覺得多管閒事。
「我宿舍裡應該還有繃帶,我去拿一下!」語畢,御風凌空,臨走前特意回頭囑咐:「妳不可以再跑走哦!」
「等、等一下!」她著急的喊住對方,今天已經給少年添了不少麻煩,她不想再帶給他、帶給任何人困擾了,她攥緊手中的白色小瓶,愧疚自責一波一波湧上,沖得她頭昏眼花。
「⋯⋯你已經給我萬能藥了,我晚點就會擦,你不需要再跑一趟。」
如果她跑回女生宿舍,麥倫也追不進來。若是原本的她可能會這樣開玩笑吧,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想像往常那樣笑著讓對方安心,但勉強勾起的笑臉卻顯得難看,本就已經虛弱的身體在她給自己的心理壓力下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好像一觸即倒。
「在湖邊思緒比較清晰,我有些事情想要思考⋯⋯」
「所以如果學弟忙的話,就先離開吧。」
「我沒關係的。」
違心地說了這些後,她踩著虛浮的步伐離開原地、又或者要說是逃離原地,她不想再看到她製造出的傷口,這些明明並非出自她本意,卻還是因她而起的傷害。
因為她弱小卻又想抵抗,才會有這樣的懲罰嗎?離開了不該離開的地方,所以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嗎?
過去,她的命運本就在水裡,所以奪去了她的呼吸;而現在,她本孤獨地活下去,所以要奪走她身邊的朋友嗎?她不該來到岸上的,就像是個行走的災害,如果身邊的人都因為受傷、甚至因她失去性命的話——
她覺得全身發冷,腳步也慢慢地慢了下來,眼前一黑,她跌坐在湖畔的長椅上,抱著自己顫抖。
「……嗯。」
被叫住後回頭,麥倫見到對方滿臉愁緒,立刻解除魔法落地。
眼前善良、愛逞強的人魚少女,令麥倫不小心將她與家人的身影重疊,接二連三的事件著實讓精靈變得情緒化,反省著強行釋出好意卻招致對方壓力的舉動。
理了理被風吹亂的服儀和髮型後,麥倫目送瑩玲走遠,躊躇許久,最終還是跟上了對方的腳步一同來到聖納湖畔,正當猶豫著該不該入座時,察覺少女正抱著自己顫抖。
再過不就便要入秋了,豔陽依舊高照,吹來的風卻帶著涼意,麥倫打了哆嗦,又見瑩玲單薄有損的衣物,從收納用的魔法中取出長袖外套,
。
(骨頭:自徑披在對方的身上;文字:遞至對方面前)
「快要秋天了,坐在這邊吹風會感冒的。」說罷,麥倫入座,像坐進柔軟的高級沙發般,倚著椅背,伸長了雙腿,整個人看上去懶洋洋的。
午後的陽光灑落湖面,波光粼粼的模樣令他想起老家旁的溪流,悠閒的氛圍令他放送不少,紊亂的思緒釐清後,不自覺地揚起嘴角莞爾。
隨後想起什麼似地,急忙坐起身子,並從魔法空間掏出
一袋綠色的糖果。
「瑩玲,手借給我!」
從裡頭取出一顆
口味的糖,放上對方的掌心,「這是我一個小惡魔送給我的,之前吃過一顆很好吃的!只不過怕吃光就沒了,所以一直留到現在。」
她卻不似身邊人那般愜意。
瑩玲沒有接受外套,但也沒有拒絕。止不住的哆嗦沒有讓她回過神,反而更助長了她早已停不下來的思緒。
她臉上常綻的笑容今天沒怎麼出現過,陷入自己為自己製造的困境中的她呆愣著一張臉,無神的眼中混沌一片,像是沒有動力的傀儡木偶,只是呆坐在長椅上。她像是看著少年,卻又好像沒有;似是聽著對方的話,又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直到糖被放入掌心,她才好像重新被上了發條一般動了起來,但她也只是盯著掌中的糖一會、放入口中,狀態卻沒有任何改變。
薄荷的涼意在口中炸開,她低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麼,但她還是依舊迴避著主動與少年接觸。
——不想讓學弟擔心。但⋯⋯
長椅上,她又往少年的反方向挪了挪。
不能接觸、不要接觸,她身邊那血跡乾涸的手、那上頭怵目驚心的傷,是因為她的靠近、因為她的碰觸,才變得如此的。
「不要再靠近了,離我遠一點啊⋯⋯」她哀嚎似的擠出一句似有若無的低喃,臉上的淚痕繃得她的肌膚有些刺癢。眼淚好像又要奪眶而出,但卻又什麼都沒流出來。
瑩玲沒有收下外套,反倒開始抗拒自己的接近,麥倫無奈地垂眉,
。
紅:攤開外套蓋在對方腿上
黑:攤開外套披在對方肩上
藍:攤開外套蓋在對方頭上
綠:識趣的把外套收了回來
精靈不放心讓友人獨自待著,仍然坐在長椅的另一頭,逐漸放晴的天空散發著光與熱令他開始發汗,可身旁的人魚依舊瑟瑟發抖,他明白對方的顫動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心。
麥倫看著左手不深不淺的傷口,攤開掌心又闔上不知道在推敲著什麼。
他想讓她重拾往常的笑容,可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然爾奇異果口味的酸糖打斷了麥倫的思考,果酸令他的表情皺成一團,並難受地跺步,明知現下氣氛凝重,可不耐酸味的他已經被酸出淚水。麥倫將手伸進魔法空間,費了一番與功夫這才把水壺給拿了出來,他卻不小心放跑了兩公升的大水壺,盛滿溫水的大水壺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滾到了人魚身旁。
「不好意思,你能把它滾回來給我嗎?」麥倫難為情地說道,發音亦被酸味控制得含糊不清。
還是得趕緊離開這裡,等畢業後、不,這學期⋯⋯等結束也還是太久了,如果明天、甚至今天!如果能趕緊離開這裡,大家就都會安全吧⋯⋯宿舍現在有人嗎?沒有人的話,她現在收拾好就離開吧,反正她遲早會回到海裡的,即使她寂寞一點又如何?她——
她的思緒戛然而止,水壺在滾動的作用力下碰上她蓋著衣衫的大腿,在她準備起身離開前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向長椅的彼端一看,她頓時瞪大了雙眼。瑩玲並不知道少年剛剛正在做什麼,只見對方眼眶盛滿淚、表情和聲音都扭曲著,讓她心裡一驚。
她一瞬間亂了呼吸,少年為什麼那樣呢?是因為害怕?慌張?失落?還是⋯⋯厭惡?低落的心情讓她的樂觀消失無蹤,驚的身體失了力,連拾起水壺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狀態好似受了驚嚇的貓,在受到衝擊後,任何風吹草動都一驚一乍地,弓起身體警戒著。只不過貓是為了自保,而她卻是自傷。
用力的咬住唇,她想要強迫自己像平時那樣,畢竟她不想再讓人擔心了,但即便尖銳的牙扎破嘴唇的表皮、流出鮮血,她卻還是止不住顫抖、止不住擔心、止不住害怕。
若是對方因自己而害怕恐懼,心裡有了什麼⋯⋯若她又傷人了,怎麼辦?無論是對方被傷的是身體還是心理,她都無法再承受了。她以為流乾的眼淚又奪眶而出,滴在染血的繃帶上,暈出淺淺的圈。
水壺被她無力的往回推,卻又滾了回來,靠回她腿上。
水壺向自己滾來時,麥倫來不及伸手又滾回瑩玲腿邊,好似那個水壺正是人魚少女愈漸封閉的心靈,長椅不大,明明近在咫尺卻感覺兩人相隔萬里。
好在唾液沖淡了口中的酸味,麥倫索性讓水壺停留在了瑩玲身旁。
「抱歉嚇到妳了。」
麥倫語氣放得很輕,伸展四肢後,懶洋洋地靠著椅背繼續看著眼前的湖水,時不時透過餘光觀察瑩玲的狀況。
「其實,這都不是妳的錯。」
沁風拂面,吹動了兩人的髮,調皮的風作弄著湖畔的樹梢發出沙沙聲。
「錯的是那些奪走妳理智的魔物,不是嗎?」不讓少女開口,麥倫繼續說道:「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會受傷,妳不用太自責,更何況這裡是聖路恩耶!學校才不會讓大家受重傷或是死掉!」
麥倫側過頭凝視著瑩玲湖水綠的眼眸,「妳有堅持跟魔物奮鬥到最後,我都有看到。」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
「真的很了不起。」
與只會逃避的我相比,妳勇敢面對一切是多麼的可貴。
麥倫想起遇上瑩玲前遭遇的兩個心魔,躲藏在憤怒之下,任由妖精取代自己;潛藏在重逢的喜悅中,明知是幻象卻無法狠下心來了結已逝之人。
「……真的、真的很了不起了。」精靈複誦著,草色的雙眼傳遞著真誠,「所以別再自責了,好嗎?」
「——不是這樣的。」
眼淚流得更兇,她搖著頭,好像難以相信、也難以接受。
「是我沒有待在該待的位置、是我先想要靠近你的,是我⋯⋯我傷了你啊⋯⋯」話語摻雜著哽咽零碎地被吐出,她雙唇顫抖著,雙手胡亂地用力擦著淚,在臉上劃出紅痕。身上的繃帶垂落一角,是因粗暴的動作鬆脫的。
「一定很痛吧,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雙腿被她抬起,整個人蜷縮在長椅上,破碎的裙擺被眼淚浸濕,染成了更深的藍色。
「我很危險啊,所以必須得回到海裡的⋯⋯我、不想再傷到誰了⋯⋯對不起⋯⋯」哀泣扭曲了她的聲音,讓本就微弱的話語模糊難辨,穿插著的抽氣聲讓句子更加破碎,就如同現在的她。
她沒有那麼堅強,也沒有那麼勇敢,更沒有那麼強大。
她只會逃、也只能逃,像遇到魔物時一樣。她沒有反抗魔物的能力,所以逃走了,而現在,她沒有保護朋友們的能力,所以也只能離開啊。她當然還是想和大家繼續快樂的笑,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啊。她到底該怎麼做呢?她不想帶給人困擾,但她還是帶來了困擾,為什麼要說這樣的她了不起呢?
「對不起⋯⋯」
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唇邊卻只剩下道歉,她又抽了一口氣。淚腺像壞掉了一樣關不住,她也放棄去試著擦乾它了。腦內紛亂的思緒因為少年的幾句話一瞬間靜止了下來,濃烈的悲傷中,她只感受到一件事——
她只是想待在在珍重的人身邊而已啊。
見著瑩玲崩潰,麥倫慌了手腳,連忙阻止對方傷害自己,並取出手帕替她擦去淚珠。少女跳針似地歉言頻頻傳入耳中,麥倫垂眉,深感無能為力時,他想起了過去二姊也有過類似的情況,而大姊耿直強硬的作法反而比大哥的溫情攻勢來的有用。
於是精靈捧起人魚哭花的臉蛋,收起平時的笑顏,面色嚴肅的說道。
「瑩玲,妳看著我。」
「沒有人要妳回去,也沒有人會因為妳而受傷,我身上的傷勢魔物造成的,『不是妳』。」
「是妳堅持下來才保護了我,要是沒有妳,我反而會受到更嚴重的傷。」
「妳不需要道歉,就算要道歉,只要講一次就好了,妳說太多次了!」
說完,麥倫
拍了拍瑩玲的臉頰。
文字:輕輕
骨頭:用力
「妳在陸地上、在聖路恩不是很開心嗎?跟妳相處的每個人都很喜歡妳,也因為妳展露了笑容,要是妳突然離開,她們反而會難過的,懂嗎?」麥倫捧著瑩玲的臉左右搖晃,隨後用兩手拇指擅自幫對方展露笑容,「笑一個,別哭了!妳笑起來比較好看!」說罷,做出了一個類似的笑容。
「然後我沒有那麼脆弱,這點小傷真的不算什麼,妳看!它已經結痂了。」精靈露出左手的兩道刀痕,正如他所言已經癒合結痂,「沒有人要妳走,也沒有人因為妳而受傷……這樣妳還有任何理由難過嗎?」
『不是妳。』
在嗡嗡作響的腦袋裡,這三個字卻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裡。被捧住的臉讓她的視線被固定在少年的臉上,淚珠被她的眼睫盛著,要落不落。
『這都不是妳的錯。』
真的嗎?她又想起少年剛才的話,她一時難以相信,但看著少年的雙眼,她再次動搖起來。真的嗎、真的嗎?她的唇微微顫抖,問句就像要衝出口,但在舌尖繞了一圈,發出的卻又只有抽噎。
『沒有人要妳走。』
頰邊被衣袖磨出的紅痕被少年的掌蓋過去,嘴角被往上推擠,眼淚往下滴。她看著少年的笑臉,視線又被一股熱意染得模糊。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真的是這樣的嗎?她眼裡的哀傷被懷疑與希望取代。
「⋯⋯真的嗎?」疑問最終還是脫口而出,細微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
如果突然離開,大家會很難過嗎?她、可以真的留下嗎?不是她的錯,她可以離開水中,繼續在陸上,和重要的人繼續相處嗎?雖然還是對自己充滿了懷疑,但她總覺得不再那麼痛苦。
⋯⋯是這樣嗎,她只是想跟珍重的人待在一起而已,不是她的願望造成了這些事情吧。如果可以留下的話,她也想留下啊。她看著少年眼裡的嚴肅真摯,雙手輕輕抬起,搭上捧著自己雙頰的手掌。
——這是她在找尋的東西啊,這是她所希望聽到的話啊。
雖然只是幾句安慰的話而已,卻像白色的萬靈藥一樣修復了她心上的裂痕。她慢慢地彎起眼,被向上推而擠在一起的嘴角動了動,她終於流著淚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
「謝謝。」
即使是安慰也好,謝謝你。
「當然是真的啊!」
「既然心情好了,趕快把眼淚擦乾吧!」
麥倫捏了捏瑩玲逐漸恢復生氣臉蛋,再次拿出手帕交到對方手裡。
「剛剛在保健室聽到老師說,因為今天的魔力災害,所以停課一天,我們一起去花園咖啡廳吃些好吃的,把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
麥倫站起身,隨意伸展著久坐僵硬的身體,又打拉個哈欠,雙手叉腰看眼湖面,又把視線放回瑩玲身上。
「今日特餐好像是莓果舒芙蕾哦!」
精靈伸出手,將人魚從絕望的深淵拉回了陸地。
接下手帕,她將留在臉上那些新的舊的淚痕輕輕擦去,笑著看向站在面前伸展著身體的少年。雖然心緒還是有些紛亂,但比起剛才已經輕鬆不少了。
當然是真的、嗎?
她輕捏著手中的布料,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讓她想起母親所在的那片海。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只能回到海裡,所以總是刻意忽視了自己心裡的聲音。她還是想要待在大家身邊的,但,真的可以嗎?
自湖面撲來的風捲起她手上已經鬆脫一大段的繃帶,調皮地向上拉起,然後打在她的臉上,中止了正要延伸出去的思緒。
「莓果舒芙蕾啊⋯⋯」
「雖然很可惜,但還是明天再去吧。」
破碎的制服碎片還黏在身上,滿身都是傷痕和血跡,若是用這幅樣子去咖啡廳,肯定會嚇到很多人吧。
「我想再待一下,這裡離宿舍也很近,要回去更衣跟包紮也很方便。」她的面色已經平靜了許多,表情也恢復成原本的溫柔微笑,雖然有些鼻音,但語氣帶著平時的俏皮,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
「如果學弟想去的話,我明天再請你吃特餐?」
「……好吧。」本想說點什麼,這才想起彼此的衣服都因魔物破損並染上血紅,又坐回了長椅上,麥倫雙手交叉疊放在後腦,闔上雙眼感受迎面而來的風。
太好了呢!又做了一件好事!
寄宿在麥倫體內的風之妖精如是說,有些甚至偷偷跑了出來,點點綠色的光輝盤旋在兩人周圍,隨風起伏,歡欣鼓舞。
他們早在瑩玲受傷時就開始瘋狂叫囂要趕緊搭救,無奈以魔力為原動力妖精們同樣深受魔力災害的影響,只能袖手旁觀。
寄生之物的性格會隨著宿主而有所改變,正因麥倫天性如此,本十惡不赦的風之妖精也變得柔軟感性,並開始替他人著想,而這些麥倫和他體內得妖精們都不知情。
「真的嗎?」聽瑩玲說要請客,麥倫馬上睜開雙眼,草色的演閃爍著金黃,因為雀躍笑出了牙,「好啊好啊!我要吃兩份!瑩玲不可以反悔喔!」
「嗯,我不會賴帳的。」
風還在徐徐地吹,少年的雀躍似乎隨著風而來,感染了她的心情,她笑得眼都彎了起來,頰邊的髮擺動著飛起。
今天是糟糕的一日,校園內的氛圍依舊慘淡沉重,但此時此刻,一束微弱的陽光卻穿出厚厚的雲層,撫慰著一片狼藉的大地,為遭災難襲擊的校園添了一絲絲暖意。
而她在今日找到了自己渴求的那束光。雖然被閃爍的光亮得睜不開眼,無法碰觸也不知道光線所在的位置,但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徒有黑暗。
蓋在腿上的外套起了作用,包覆著肌膚驅走了涼意,她看著手中的手帕與萬靈藥發呆。她在朋友的陪伴下走過了今天,但未來,她可以繼續陪伴在朋友身邊嗎?倒計時依舊滴滴答答的計算著,但她現在還不想思考碰不碰得到光,任由紛亂的思緒掠過腦海。
至少現在,多享受一點這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