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節，九龍少了些紛亂倒是多了幾分鮮活。也許誰都不想壞了這節日的好氣氛，街上罕見地一片和平喜氣洋洋，到處都是趁熱鬧的人。

一群全息投影蝴蝶撲向了愛德蒙，穿過他的臉又搧着翅膀沒入花叢中。愛德蒙抱着手靠在門框上，打了個呵欠開始犯睏。



為甚麼會有人喜歡從早到晚都對着那些花花草草呢？還有那些插花藝術，插左插右都沒有差吧，到底有甚麼好看的呢？懷抱着這些疑問，他再次確認了一件事——

他和那位鈴蘭大人絕對合不來。

他無法理解對方的品味，光是剛才在酒樓裏對方點的那一碗鹹豆花已是最好佐證（豆花怎能吃鹹的？！），現在更讓這結論更板上釘釘了。

「哈⋯⋯」愛德蒙沉悶地吐一口氣，不知道是不遠處那個在人潮裏遊走賣花的小女孩吃的閉門羹多，還是他嘆的氣更多。

「……～ ♪」

拉里亞面帶微笑地看著這個室內展場花團錦簇艷麗綻放的花朵，以及不時穿插著的插花作品，每一項都是出自於某位大師之手，這次的花神節又是下足了血本在籌辦的，也正因為如此，拉里亞才能瀏覽的這麼愉快。

其實就算沒有人邀請他，他也打算自己過來的（他當然不能錯過這個節日。）——但因為賭約在身，拉里亞就這樣答應了邀約。

他撇了一眼正在一旁又打哈欠又沉悶嘆息的人，不禁在心底搖頭，平時他端起臉孔假笑的樣子已經不復見，終於是連裝都不裝了呀……

「我說呀，就算沒興趣也不要這麼明顯的表現出來啊。」拉里亞走到那抱著手靠在門框上，有些意興闌珊的人身旁。

對方見他走了過來，馬上又站直了身，對他露出殷切又誠懇的臉，拉里亞不經抬高了眉，眼神中充滿質疑。

「才沒有那樣的事，我只是睡眠不足。」即使被抓個現成愛德蒙還是厚着臉皮掰了個理由，努力擠出比平常更燦爛的笑容。

「你知道的，偶爾晚上會有纏人的小麻煩讓人沒法好好睡。」他還裝模作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期望這能增加一點說服力。

「小麻煩？」拉里亞歪著頭，不解的復頌了一次，但如果對方沒打算說的話他也不打算追究下去。

雖然兩人現在的關係始於一個隨意的賭約，除這之外的誠信原則他都不打算管太多，所以就算對方晚上另外有情人……

「……」

怎麼還是有點不爽的感覺。

拉里亞皺起眉頭，繼續邁步往展場的其他地方前進，他可不打算讓一些無所謂的小事壞了自己參加祭典的好心情，這對花來說也是很失禮的。

愛德蒙慶幸對方沒有追問下去。他也不是掰不出謊話的細節，畢竟他的確試過半夜被拉去幫忙談判幹架，有時候會不小心砍掉一兩隻手手⋯⋯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說比較好吧。

順勢沉默讓話題終結，愛德蒙乖乖地走在對方附近，眼睛倒是不安分地亂逛。經過戲臺時，臺上舞者在五光十色的燈光幻影下的婀娜舞姿輕易讓他停下了腳步。

「鈴蘭大人，我們看一看再走——」他剛開口就被人潮推攘一下，再轉頭，剛剛還在身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啊⋯⋯」這該怎麼辦呢。

愛德蒙環顧四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

拉里亞回過頭，才發現在他自顧自走著的期間，兩人已經被人群給沖散了。他花了幾秒的時間思考是否要回去找對方，畢竟才一小段時間而已，或許還算好找，喊喊名字總能找到人吧？

「喂……」剛想開口，才想起自己其實沒問過對方名字，他楞了一會，停在熙攘來往的人群中，從一旁擦肩而過的人紛紛對他投以注目禮，抱怨著為何他沒有跟著人潮往前走。

「……」拉里亞垂下眼簾，想著是對方沒有自報姓名的錯吧，一邊轉過頭又繼續往前走。

他決定把叫著名字找人的特權讓給對方……雖然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但知道『鈴蘭』便已足矣。

「嗯～！我敢說老闆你的百花糕是全城最好吃的。」甜而不膩的花果醬滲入味蕾，愛德蒙咬着百花糕豎起姆指發出了滿足的聲音，見偷閒偷得差不多才打重拾本來的正事——

「對了，老闆你剛才有見過百花殿的鈴蘭老闆嗎？一個銀髮長髮、穿着白色外套綠色長衫的人。」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在腦中描繪起起那個人的面容又道，「⋯⋯一個長得很漂亮的人。」

然而對方的回答和剛才其他人一樣都是否定的，一如他預料在這茫茫人海中要找一個人當然不容易，愛德蒙只能訕訕地告別對方繼續尋找他的工作對象。

眼下跟對方透露的那些興趣相關的攤位他都打聽過了，卻仍然毫無收獲，愛德蒙現在對那位鈴蘭大人的去向倒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了。

「⋯⋯早知道至少該要個聯絡號碼的。」他喃喃地對自己念。

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似乎這就是他們的關係。

拉里亞信步走在賞花園內，不知不覺都走到出口了。

穿過了門後便是夜幕壟罩的室外廣場，張燈結綵好不熱鬧，路邊有各式各樣的攤販在叫賣著，周遭的路樹上都綁上了一條條的紅繩與彩紙。

明明已經刻意的放慢了腳步，但那個迷路的人卻依舊沒有追上來的跡象，他無奈的只好逛起沿街的攤販。

「……」
叫賣郎的聲音大聲的有些擾人，卻成功的吸引到了拉里亞的注意，他的視線飄向了攤位，看到了許多做工精巧的商品，忍不住佇足看了起來。他的眼神在絲製仿真花上逗留，各色絲綢和緞帶精巧的被縫成了花瓣的樣貌。

愛德蒙循着叫賣郎的吆喝聲望向了攤檔，然後便看到那個人佇立着，專注地注視着檔上的商品。一排搖曳的燈籠在那個人臉龐上投下不安定的影，使他朦朧又美麗。

在那瞬間，愛德蒙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嘿，寶貝，有沒有想我？」他悄悄走到對方身後一把圈住了那纖幼的腰，下巴輕抵在對方肩上道，「我找了你好久，可想念你了。」

突然間被攔腰抱住，拉里亞愣了一會，隨後聽到熟悉的聲音後便放鬆了下來，默許了他的肢體接觸。

「明明是你把我給弄丟的，可想起我來了？」他沒有管那個靠在他肩上的人，反倒是先開口抱怨道，邊說邊拿起攤位上的仿真花左右端詳。

「我哪裏捨得丟下你，剛才人太多了嘛。」愛德蒙連忙為自己辯解，他可不能讓早兩天好不容易增加的那丁點好感動也弄丟了，「我一直一直都在想你啊。」

他邊說着，視線落在對方把玩着的仿真花上，看了大半天的花他現在都不意外對方會對這玩意有興趣了。不過它造得這麼精緻，恐怕價錢也——唉。

他放開雙手，擅自從對方手中抽走仿真花，在對方開口先把剛才買的百花糕塞到對方口中。

「老闆，我要買這個。」愛德蒙趁機會朝叫賣郎道，心痛地摸出錢包交出魔法小卡結帳，回頭就把花放回那個人的手中。

「送給我的鈴蘭大人。」他雙手覆在對方的手上，輕輕合攏對方的手指，湊近對方的臉在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看見它的時候要想起我哦。」

「……」拉里亞一邊咀嚼著百花糕，一邊握緊了對方放到他手中的仿真花，白色的綢緞很好的仿造了月下美人的模樣，顯得大器又華麗。

他撇了一眼愛德蒙，將口中的百花糕吞下。

「看在百花糕和這朵花的份上原諒你了。」原本板著的臉終於放鬆了下來，拉里亞的臉上漾開了笑容，輕輕靠在了對方身上，「最後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事實上對方並沒有拒絕德權力，所以也只能點點頭答應了。

為了不讓對方再走失（或是興致缺缺的不跟上），拉里亞這次確實的牽好了手才往前走，沒有多久便來到了流溪畔邊。

河面上被風所推送的紙花船，緩緩地滑向了遠方。花船上乘載著照亮了黑夜的光芒，像是燈籠一樣，紙花船成群漂浮在河上的模樣，讓整條河變的像是光之河一般，美麗地令人驚豔。

拉里亞向一旁的攤販買了紙花船，點上自己早些時候準備好用花材揉捻製成的香，蹲下身子將展開的紙花船放入河中。

愛德蒙被牽着走，沿路收獲了不少目光——好奇的，羨慕的，鄙夷的，他都悠然自得地無視了，甚至大搖大擺地晃着兩人牽着的手，直到到達河邊才停下來。

無數的紙花船漂流在河面，似天上恆河墜落這渾濁紛亂的塵世，帶來片刻的美好。就在愛德蒙感歎着的同時，身旁的人早已熟練地把小船流放進河裏。

一縷線香的餘香飄散，似乎並不是街邊的廉價貨色，愛德蒙挑眉，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虔誠有備而來。

「原來鈴蘭大人信仰神明？」他饒有趣味地抱臂問。

「我其實平常並不信仰神明，但畢竟花神與我有最直接的關係，所以我相信祂存在。」拉里亞目送著紙花船隨風往遠處飄去，對著對方的疑問回答道。

「那鈴蘭大人許了甚麼願望？」愛德蒙抱膝蹲在對方身邊，順着同一個角度看那艘小船漸漸混進成群的船裏，再也分不清彼此。

然後他收回視線，目光又落在身邊的人那姣好的臉龐上。有別於平常豔麗卻帶攻擊性的笑，現在這笑容在燭光下變得柔和而更易親近。

「花神有傾聽過你的願望嗎？」愛德蒙問道，發現自己移不開眼睛。

「許了個店裡的花草能欣欣向榮，保佑生意興隆的願望吧？」拉里亞思付了會，其實剛剛放紙花船時倒沒有這麼虔誠的許願，這只是他心中微小的聲音。

他並沒有把一切都寄託於神祇，只是在一小部分希望神祇能夠幫上一點小忙。

「我也不知道花神有沒有聽到過，但店裡也經營的不錯，所以算有吧。」拉里亞笑了笑，準備站起了身子，卻因為蹲了一陣子腳有些麻，踉蹌的跌在了對方身上。

愛德蒙跟着對方一起站起來的瞬間，對方一個踉蹌便倒向了他，雖然事情發生得突然但他還是敏捷地伸手把人穩穩接住。大概是在花卉展覽的温室待得久了，對方身上沾着一股花香，他這細聞之下才發覺。

「終於被我迷倒了急不及待要投懷送抱？」儘管難得地做了一回好事，但顯然還是改不了開口即殘念的壞習慣。

愛德蒙手環在對方的腰上，低頭注視近在咫尺的那雙碧綠的眼睛，那股花香一直縈繞着在他臉前。而話音才剛落，夜空便開始飄落細碎的花瓣。

「……」

拉里亞還來不及反駁對方，注意力就被飄到臉頰上的花瓣吸走，他碧綠色的眼睛看向了黑色的夜空，從上方翩翩落下的粉白色花瓣像雪一樣。

順勢而為不也挺好的嗎，拉里亞乾脆就靠在了對方懷裡。彼此相擁貼合再一起的部分，感受到一股燥熱漸漸在這之間慢慢發酵——那肯定是剛才他喝下肚的酒正在悄悄作用。

「隨你怎麼說……」他倚靠著對方的胸膛說道。

「⋯⋯」愛德蒙原以為對方會推開自己，又或者至少會反駁的，但對方卻順從地貼在他身上，乖巧的模樣倒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鈴蘭大人醉了？」猶豫半晌，他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撿走沾在銀髮上的花瓣。他不禁想到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那荒唐的賭約，那現在倒有點像真的情侶了。

不過他很清楚他們之間誰也沒有動心，畢竟衣服之下的兩顆心都穩穩地如常跳着沒有半分動搖。

「還不是你害我喝多了……」因為埋在對方的衣服裡，拉里亞的抱怨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他仍舊覺得自己是會喝酒的，但或許是過多的人潮增加了身體的疲累，在酒精的催化下精神也開始不濟。

「……我要回店裡。」他又接著說道，好不容易睜開眼皮盯著那可以帶他回去的人看。

「明明剛才是鈴蘭大人喝得高興，興致滿滿說要續杯呢。」愛德蒙不願意背鍋於是反駁，但這話裏也帶了點笑意——看來今天的酒量對決是他贏了。

愛德蒙幼稚地想着，一邊把玩起對方泛着光澤的長髮。它們柔順得很，手指一繞就會從指縫滑走，然後他又捏起一小撮重來，如此反覆着樂此不疲。

懷裏的人安靜了好一陣子後，他胸膛前又傳來悶悶的震動。愛德蒙低頭對上那勉強睜開的惺忪的眼神，心裏了然對方大概犯睏了。

「⋯⋯鈴蘭大人的吩咐小弟怎敢不從。」聽着對方那半是命令半是撒嬌的話，愛德蒙失笑，半晌後如此回應——也罷，反正討好這個人是他的工作。

他最終捨棄諸如扛在肩上和放在地上拖行等等的惡作劇搬運方式，費了點工夫讓對方攀上自己的背，雙手一逗就把人背起來。

愛德蒙背着人，一步一步從熱鬧的祭典區走進九龍深處寂靜的街區中。背上的人過輕的體重讓事情比想像中輕鬆得多，他沒花多少力氣便走了大半段路。

無人的橫街裏，愛德蒙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謠。

拉里亞從後方環住對方的脖子，倚靠在對方的背上，隨著走路的步伐搖搖晃晃的，就像在搖籃之中，越晃越讓他犯睏。

靠在對方的頸窩上，拉里亞閉著眼睛，清晰的聽到了對方隨口哼起的小曲。他有些好奇是什麼歌，卻又睏的懶得說話，就這樣聽了一整路。

感覺沒有多久，拉里亞便感受到一陣晃動，自己陷入了柔軟的床鋪中。床鋪是熟悉的味道，果然還是自己的床舒服，拉里亞蹭了蹭自己的枕頭。迷迷糊糊間，感覺到對方似乎是打算離開了，他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衣角。

「……為了防止你再走失……你的名字？」

明明只是輕輕一拉，愛德蒙再也沒法動。他就佇立在床邊，安靜地凝視着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酣睡的人，良久以後，直到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他才把自己的衣角從對方手中抽出。

那是比常人體温要低，有一點微涼的手，他是知道的。

「⋯⋯」把那隻手好好安放回床上蓋在被子下，順道順了順對方披落在臉上的長髮，愛德蒙便彎腰俯下身，貼近了對方的耳側。

「我叫愛德蒙。」他以一種像在訴說秘密的聲音道，「⋯⋯這次要好好記住哦。」

彼時有晚風從敞開的紙窗吹進屋裏，窗簾掛繩上的玉石珠子也輕撞出清脆的聲音，那些秘密的低語就這樣消融在夜幕中。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