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她問，「妳是畫畫的嗎？」

她那麼問——以場合而言多少有些突然，但反正她們也沒有其他可說的。安雅把浸滿鮮血的外套抱在懷裡，隨著夜色漸深，沉重的衣料開始有些發腥；半是熟悉的味道刺激鼻腔，她從那樣的氣味裡感受時間流逝，像是抱著一團漸漸腐壞的時鐘。

距離下一班巡邏隊伍抵達還有一些時間，安雅沒興趣和死人待在一起，也不想勉強身旁的傷患幫自己把屍體搬回去。組織那裡會派人幫忙處理善後，她於是把人拖到沒那麼顯眼的陰影處，自己則在巷口蹲著，像是把風也像是隱晦的威嚇；儘管那副小身板實在沒什麼警示作用，但空氣裡飄散的血腥味騙不了人，她不覺得會有人想靠近這條透著危險氣息的小巷。

紫菀就站在她的身邊，本該樂於談話卻靜默著，只是眺望著從巷口延伸出去的遠方。剛才的問句像是飄散在空氣中，她想像著——想像女人半抬著高傲的下顎線，眼神或許帶有幾許朦朧，連呼吸都融在腐臭的氣息裡，於是沒有一點聲音為她聽聞。事實上紫菀並不高傲，更不沉默，她慢半拍才抬起眼來，望向那對微微開合的唇，還有溫柔中帶著些許訝異不解的面容，深紫色的眼眸像是被漂洗過的夜空。

無論她想像了什麼，紫菀都不會是那副模樣。安雅確定女人剛才肯定說了什麼，但她的耳裡轟然作響，疼痛感鼓脹著幾乎衝破耳膜，外界的一切聲音埋沒在洶湧的浪潮之中。剛才某個男人在耳邊開了一槍，從那之後她就幾乎半聾；她不確定那是誰開的槍，但現在他們都變成屍體了，所以也沒有那麼重要。

——妳為什麼會這麼問？或許是意識到她受損的聽力，女人重複了一遍問句，這次她能聽見聲音了，柔和清澈的女聲像在水裡模糊地響起，她的注視也像是隔了層波光。紫菀感興趣似地盯著她看，這樣的女人會預期會得到什麼解答呢？安雅咀嚼著尚未吐出口的文字，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紫菀總在看畫，鑑賞的眼光不像業餘，與人聊天時透露了一定程度的專業知識，比旁人更愛護自己的雙手，那些她在拍賣場裡都捕捉到了。

這樣說的話，紫菀會微笑起來，讚賞她擁有一雙好眼睛嗎？

「妳的身上。」

她莫名地想要逃離，卻還是低低地開口了。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有些奇怪，她感受著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音色，感覺聲音正被困在腦袋裡，引發一波又一波的共振，「妳聞起來有顏料的氣味。」

紫菀會怎麼想呢？她抬起頭，女人尚且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微笑著，望向她的眼神溫潤，那是尚且年輕的深紫色，深沉裡帶著自以為的憐憫與理解。那樣的目光令她不適，卻又像是解脫一般心安，安雅感覺耳朵裡的怪聲漸漸消褪，雜音中她聽見紫菀的輕輕答覆，柔和如同耳語。

「那可真是具有焰犬風格的回答，安雅。」

就像是默認一般，女性的眼裡有著平靜的火光，她在那樣的視線裡讀到了坦然。或許這也是一種焰犬風格，她想，或許紫菀確實是適合這裡的人。

——在她看來，自己的回答是這樣的嗎？說真的，安雅並沒有那麼在乎，野犬終究只是她賴以為生的標誌。就像紫菀以野花的名稱作為標誌，那讓她優雅的行止多少顯得突兀；但說到底，她們或許都沒那麼在乎，已經走到這裡的人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都不再擁有在乎的必要。於是安雅只是注視著紫菀，注視著她溫柔的假想，以淡黃色眼眸冷冷地微笑起來。

她們像是置身於逐漸腐壞的漫漫長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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