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寒暄後，直切重點的憶帆媽媽表明了來意。
　　「家教…我嗎？」電話這頭的少年愣愣複誦著剛才聽到的詞。

　　『或者說是陪讀，像你們以前在學校那樣。』憶帆媽媽繼續說著，『雖然憶帆希望我保密，但其實復學這件事去年就有在計劃，不過當時憶帆的狀態光是提到學校，情緒就會崩潰。』

　　『這一次的復學是她自己提出的。我想大概是因為你們一起來找她，讓她有了面對的勇氣，不管怎麼說都得要謝謝你們。』

　　「阿、阿姨你太客氣了，那本來就是應該的。應該說，過了這麼久才去見憶帆真的很對不起……」

　　『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

　　聽到憶帆媽媽平淡的回應，少年突然有種錯覺。
　　覺得她是不是早就發現了，總替著羅佈珅傳達關心的自己，是為了幫那消失無蹤的傢伙挽回一點正面印象，讓他不至於落得始亂終棄的評價。

　　心照不宣，卻默契的不去戳破。短暫的沉默後，憶帆媽媽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我觀察了兩個禮拜，雖然新的同學有對她釋出善意，也會幫助行動不便的她，但憶帆在重新適應團體生活上還是非常吃力。』

　　「憶帆有說什麼嗎？」聽上去新同學沒什麼問題，於是少年問。

　　『什麼也沒說，但能感覺到她的情緒一天比一天要焦慮緊繃。』憶帆媽媽說著嘆了口氣，『我就一個人，就算替她申請自學我也不放心單獨放她跟家教在家，店裡的環境也不適合她學習。』

　　『所以如果有你幫著憶帆，讓她起碼有個熟悉的人能開口抒發和請教，也許慢慢就能適應學校也說不定，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是，我理解……」少年沉吟著。

　　國中那時會願意當陪讀是因為同班，因為要學要考的東西一樣，因為少年還有不被拖累的自信，所以沒有拒絕。然而現在的情況卻大不相同。
　　在憶帆修養復健的期間他們仍在前進。年紀依舊相同，卻已不在相同的就學階段。

　　就算不提少年就讀的高中，那稍微激烈的成績競爭，單就身份上他也不該太頻繁去憶帆家拜訪。就連當初憶帆養傷那段時間他也都是透過憶帆媽媽偶爾關心，用的還是阿珅的名義。
　　要是有什麼最佳避嫌獎項，少年絕對是當之無愧。

　　而現在的情況就是，阿珅考回了原居住地，也就是少年老家那附近的高職。而少年則延續獨立自主的原則，依舊留在了這個縣市。
　　不管是到國中的距離還是去憶帆家的路程，少年或許真的能適任這項請託。
　　他樂意幫忙，畢竟跟憶帆不只是朋友，也曾是一起為成績努力的伙伴。
　　何況人家之所以會遭遇這些，即使不是為惡者，少年也認為自己和羅侑珅都有責任，只不過……

　　「我需要考慮幾天，可以嗎？」

—

比較

　　「我也要去。」羅侑珅想也不想就開口。
　　「那你實習怎麼辦？」少年問。
　　「我…」才想說什麼卻對上少年那危險瞇起的雙眼，氣虛的改了口，「…不會半途而廢的。」

　　見好友一臉哀怨，少年也嘆了口氣。
　　「不用你說我也覺得這樣不好，就算我們三個彼此信任。但從外人的角度看起來…不，就算是我們自己想想，多少都會覺得奇怪。」

　　「……。」

　　沉默了片刻，羅侑珅開口。

　　「欸，我只是問問，你先不要生氣。」

　　「什麼？」

　　「你真的對憶帆沒感覺嗎？」

　　「……。」

　　少年怕的就是這個。

　　與憶帆的相處一直以來都保持著絕對的尊重和友誼界線，就是擔心著哪天會從好友口中聽到這個問題。
　　會問，就代表想過可能性，也許還不止一次這麼懷疑過。
　　少年不能怪他，要怪只怪在斷了聯繫的那段時間多了太多不確定。

　　少年直視著羅侑珅，將被刺傷的情緒藏在眼底最深處，淡淡反問。

　　「如果我說有，你會讓給我嗎？」

　　空氣凝結，羅侑珅瞪大雙眼看著少年，大聲回著。
　　「當然不會！才不讓給你！」
　　然而才剛吼完，氣勢又迅速萎了下來，整個人垂頭喪氣的，看得少年頗是無言。
　　「又怎麼了，這回答不是很好嗎？」
　　「我也只有嘴巴會講，真要比我怎麼贏得過你。」

　　額角青筋一抽。少年一手握向羅侑珅的臉將人按倒在地，另手拉起對準羅侑珅額頭的中指，蓄勢待發的彈額態勢。

　　少年沉聲警告：「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憶帆。」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噢、」
　　錯誤的回答出口，於是手指無情擊發。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那種天都壓不垮的自信和樂觀到哪去了。」說著又往人額頭上巴了一掌，這才從人身上翻坐到一旁。
　　「大概都留在你們那了吧。」索性躺在地上不起來，羅侑珅抬手摸摸受到二次擊打的額頭，給自己呼呼。
　　自暴自棄放棄過一切的人，再找不回從前那股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做到的熱血衝勁了。

　　側首看了羅侑珅一眼。他說的，少年深有同感。
　　因為自己也把許多不具名的什麼，留在他們那了。
　　不可逆、無法重現的那種相處氛圍，全留在他們曾共處過的那間教室，留在那所悲喜交雜的國中裡。

　　不敢撿不敢提，就怕觸碰到誰的傷口。

　　「我跟憶帆只會是朋友，關係頂多加個師徒。」少年嚴正重申，聽不出情緒，「我就算了，但類似的話你最好一個字也別對憶帆提，除非你真的想結束這段感情。」
　　「唔，抱歉。」羅侑珅應了聲，想來應該是不會再亂想了。

　　「好險我有先來找你商量。」少年嘆了口氣。和羅侑珅聊過之後方向也有了，於是他拿來手機開始鍵入訊息。
　　「你不會是要拒絕吧？憶帆的狀況有你幫忙的話肯定會沒問題的。」以為好友要為了自己而放生高憶帆，羅侑珅一下從地上彈起身，「她好比較重要，你不用顧慮我哦！」

　　「我知道啦，但全靠我也應付不過來，我也有升學壓力在好嗎。」少年無奈的把羅侑珅湊過來的臉推開了些，「而且連你都會懷疑我了，我總得讓人更放心點吧？」
　　說起話來帶了點刺，刺的羅侑珅心虛虛。

　　「那、那你現在要怎麼處理？」羅侑珅問。
　　「找我們的新伙伴一起幫忙。」少年手上動作未停。
　　腦袋才剛冒了個問號，隨後馬上意識到少年指的是誰，羅侑珅頓時恍然，「啊。」
　　伴著那聲單音少年送出了訊息，沒過多久就收到回訊。

［敏：我沒問題，隨時都能配合。］

　　兩個大男生湊在一起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簡短訊息，少年率先開了口。
　　「你真該慶幸陳慧敏是女生。」
　　「為什麼？」

　　「她要是男生，你就真的沒半點勝算了。」少年嘲諷一笑。
　　「喂！剛剛是誰說類似的話別提的！」羅侑珅一秒怒撲了過去。

　　早有準備的少年側身一滾、一滑，一下子閃了個老遠。明顯在報復對方剛才的消極發言，嘴上不饒人的嗆著：「我是要你別對憶帆提，跟你交往的又不是我。回敬你剛才的爛問題，氣死你。」

　　「某種意義上你也算我另一半啊！我們一起長大的欸！」撲空的羅侑珅從地上爬起來追了上去。

　　「最好是啦！你走開，不要過來！」

　　驚斥的話語很快變成了兩個大孩子的笑聲，在少年老家那半大不小的房間裡上竄下跳的追逐打鬧。
　　最後順了羅侑珅一心要輸驘的意，兩人又推推鬧鬧著出了門去打球，也算是難得的放鬆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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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

　　自那之後，原本僅是點頭之交的少年與陳慧敏開始有了交集。有時同行，有時輪流前往，放學後的他們多了個不能稱作是工作的行程。
　　婉拒了好友母親提出的工作邀請，取而代之的是兩人主動拜訪。簡單來說就是幾乎每天都去朋友家玩。

　　「阿姨好。」「打擾了。」兩人對著來開門迎接的葉子汶打招呼。
　　比起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很自然的和有著凌厲眼神的憶帆媽媽應對。反觀無法常來的羅侑珅就還是很怕她。

　　「晚安，我煮了咖哩，一起吃吧。」
　　「謝謝阿姨。」
　　「謝謝葉媽媽。」

　　跟隨著葉子汶來到餐廳，餐桌那處已經在用餐的高憶帆一見兩人頓時笑瞇了眼，配上塞鼓著的雙頰和拿著湯匙狂揮的手，畫面格外逗人。

　　在國中時，高憶帆有稍微和他與阿珅提過家裡的事。
　　高憶帆的爸爸在她小學時出了意外過世。在那之後本由父母兩人一同經營，日益穩定的數間健身房、長期接受醫療照護的外婆、年幼的高憶帆，以及三不五時到健身房吵鬧，討要經營權的大伯和爺爺奶奶，所有重擔一夕間全壓在媽媽葉子汶肩上。
　　在高憶帆升上國中時，退休後一直幫著葉子汶分攤壓力的健朗外公，隨著病榻上的外婆闔眼後不久也倏然離世。
　　接連的變故讓葉子汶整個人都變了。毅然簽下轉讓文件，放手除創始店外的其他分館，放手與亡故所愛攜手開拓出的事業，把換得的心力投入在僅有的親人身上，所有情緒只為一人有所變化。

　　也或許就是因為這份愛的重量對當時年紀尚輕的高憶帆來說太過龐大，才使得她對成績不如意這件事反應如此強烈。畢竟那是她認為唯一能讓媽媽開心的東西了。

　　「憶帆你小心…」
　　「說了動作不要那麼大。」沒等陳慧敏說完葉子汶便出聲喊停了女兒的動作。她走上前，檢查似的給骨折早已痊癒的手臂揉捏按摩。
　　對媽媽過剩的關心高憶帆也沒頂嘴，即使嘴巴微微噘起卻仍乖乖聽話，同時趁著媽媽還在身旁時歪頭蹭著人撒嬌。

　　看著這樣的互動少年笑了。既無奈，又慶幸。

　　幸好，
　　幸好你好好活下來了。

　　來訪的兩人看葉子汶還在寵小孩，便默默將書包掛在椅子上先後去添飯接著雙雙入座，和總算被放過的高憶帆一起用餐，互相分享著學校的事。聊得熱絡的同時時刻注意著仍在養身體的人有無任何需要。

　　而提早用完餐的葉子汶就坐在客廳。視線不在播報著新聞的電視上，而是看著餐桌處的孩子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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