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腥臭的血水淌了一整條路。

一大清早，一條鱷魚在九龍城的街道裏遊走——當然是被扛着遊走。

愛德蒙停下腳步，抖了抖身上滑落的白色鱷魚把牠重新背好，這就牽扯到手肘上的傷口，讓他在面具下呲牙裂嘴一下。

還有一小段路就到了，他自我勉勵，心想最近他受的傷可有點多，耳朵上的槍傷尚未痊癒，又在剛才的打鬥中往手腳上添了些新的傷口，不過這些事在錢錢面前都不值一提。

而今天，比起馬上帶着這隻奇妙的鱷魚去領賞金，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嘿！早安，我親愛的鈴蘭大人！」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就是他，愛德蒙以無比開朗的語氣道，一邊空出手來推開百花殿的大門。

這下幌子可好，大概方圓幾個街區的人都知道他在「迷戀」鈴蘭大人了。

「呼——你看看，我給你帶了禮物！」他道，如釋重負地把沉重的鱷魚丟下隨便搭在門檻上，這讓鱷魚身上的血水泊泊地湧出來了。

一抬頭，剛好隔着面具接上了藥店店主的視線。

『碰！』

巨大鱷魚失去依靠後重重摔在地板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血水更是從傷口處不斷湧出，染紅了門口處的地板。

拉里亞皺著眉看向來者，心想他到底是來給自己獻殷勤還是添麻煩。

「這裡是藥鋪不是垃圾場。」他不悅地說道，想到等等還要重新清理門口就有些厭煩，他肯定會要這個元兇親自把地板清理乾淨。

「欵，不能解體當藥材嗎？」愛德蒙怕是自己看錯對方的表情，一把掀開面具重新確認，「雖然不是天然的。」

「難得我特地帶來，就是想黑箱讓你先拿需要的部分才交出去。」他有點失落，蹲到徹底昏迷的鱷魚旁邊握起牠的爪子捏了捏，剛才這爪子一巴掌呼下來他可痛了。

現在看上面還沾着自己的血跡呢，在雪白的皮殼上簡直觸目驚心。

「你都知道不是天然的那當然不行了。」拉里亞嘆了口氣搖搖頭，「顏色這麼詭異的鱷魚裡面有什麼毒都不知道，做成藥材會出事的。」

他單手扶額，看著蹲在地上眼神有些失落的人，算是知道他也是一片好心，只可惜完全不是他的需要。

「你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把牠搬過來呢？送點更討喜的禮物不好嗎？」

「我以為牠已經很討喜了，人類變的白色鱷魚可是很罕見啊。」愛德蒙握着那血淋淋的爪子，用它朝對方揮揮爪，仰頭笑了笑，「你看，這樣不是很可愛嗎？」

「不過鈴蘭大人不喜歡的話就算了。」他聳聳肩，站起來抱起鱷魚打算就此離去。

「……」拉里亞無言以對，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拿著血淋淋爪子來揮手的人，對方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便識趣地打算離開。

「等等，你身上都是傷，就這樣讓你出去好像這個藥店很無能似的。」拉里亞開口叫住了那個扛起鱷魚準備離開的人，「簡單的清創上藥我還能算你免費，過來吧。」

他領著人走進店內（當然鱷魚還是放在門口的），在座椅區兩人相繼坐下，拉里亞拿起消毒水和棉花便開始幫對方手肘上的傷口洗清血汙——他並沒有特意放輕動作，對方倒是疼的呲牙裂嘴的。傷口清理消毒完後，拉里亞在傷口敷上厚厚的草藥膏，再用紗布與繃帶包紮起來。

「好了。」完成所有動作後，他不忘在傷口上拍了一下，表示一切大功告成。

畢竟是自己需要獻殷勤的人，愛德蒙很識相地在迎來另一記的瞪視前扔下手上的鱷魚，乖乖地跟隨對方走進店內坐下來接受包紮和上藥。

包紮過程算不上愉快，愛德蒙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有虐待傾向，即使見他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下手仍然沒有半分憐憫。

「嘶、好痛哦，我痛得快昏倒了⋯⋯」他一邊誇張地苦叫裝可憐，一邊打量眼前專心地纏着繃帶的人。

他知道除了藥理以外，這位百花殿店主馳名整個九龍的還有他美麗的容貌，就僅僅是嘴角那抹笑非笑的弧度都足以讓人傾心。

當然不包括他。

不管是被暴力地消毒傷口所遺留的痛楚，還是故意挑選氣味異常濃郁的藥膏的惡趣味，都夠讓他幻想破滅——

「啊、痛！好痛⋯⋯！」愛德蒙沒有留神就被對方拍了一掌，這回倒是真情實感地叫痛了，他猛地抽回手連肩膊都縮起來。

「鈴蘭大人這麼『用心』關照小弟，不會是愛上小弟了吧？」饒是吃痛着，嘴上還不忘佔點便宜。

——果然當時還是應該用能力強行讓對方幫忙的，愛德蒙有些後悔地想，不知道現在用還來不來得及。

「還知道痛就不要隨便受傷啊。」拉里亞不理會那個抱著傷口哀號的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沒想到對方最後仍想在嘴上佔些便宜。

拉里亞看向他，露出漂亮的微笑，看起來似乎是有點希望——……

「來，這給你，記得把門口拖乾淨。」把拖把塞進對方的手裡，拉里亞指著門口那一攤紅色，正散發出陣陣腥臭，「你可得快點，乾掉就不好清了。」

「⋯⋯」愛德蒙看着手中如假包換的拖把，只能認命去清理那灘血水。

現在怎麼看都距離讓對方愛上這目標越來越遠了。他盯着地上昏死的鱷魚，趁沒人看見的角度踹了牠一腳泄忿。

▸

愛德蒙隔天再來到百花殿門前，看見門口幾塊別樣潔淨光亮的地磚就覺得肩膊有點酸，昨天辛勤勞動的情況彷彿歷歷在目。搖搖頭不再回想，他今天來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鈴蘭大人你在嗎～」

對，就是獻殷勤。

愛德蒙探頭環顧店內一周，就剛好與從內廳出來的人對上視線，他馬上漾開業務用笑容走上前。

「今天我也有驚喜給你的——你看！」他獻寶似的把掖藏在身後的小花束塞到對方面前。

這充當禮物的花束實際上並沒多精緻，幾朵玫瑰與一些野花參差錯落地束在一起，近看的話還會發現花瓣淌着露水，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哪個花圃摘下來隨手束成一團的。

不過送禮的人顯然相當自滿，一臉得瑟的笑容擋不擋不住。

「是不是很好看？喜不喜歡？有沒有愛上我一點點？」

拉里亞看著對方手中的那束花，雖然包裝和搭配實在有些差強人意，但對比昨天的鱷魚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這次可會選禮物了，誰教你的？」拉里亞笑了笑，接過對方手裡的玫瑰，「只憑送這些玫瑰就要我愛你一點，不太可能吧。」

他輕笑幾聲，伸手撫過了對方的臉頰，接著湊上去印下一吻。

「謝禮。」重新拉回彼此的距離後，拉里亞嘴裡吐出這兩個字，便轉身找了個花瓶將玫瑰與野花放進瓶裡，再倒進一些清水。

「⋯⋯」突如其來的親吻讓愛德蒙有點意外。他很少體會這樣的吻——和城裏那些庸脂俗粉的小姐的吻不一樣，它乾淨、輕巧又温柔——他並不討厭。

愛德蒙默默地摸了摸臉頰，才跟上對方的腳步。

「我聰明伶俐還會不懂這些嗎？」他湊到對方身邊，注視着對方嫻熟地整理花朵的動作，就明白店內的花卉植物長得那麼茂盛的原因了。

「你聰明伶俐會扛鱷魚來嗎？」一邊調整瓶中的花朵位置，拉里亞一邊笑著說，整理完後他回過頭，看著對方還能怎麼樣向他耍嘴皮子。

「現在我不就確定你比起藥材更喜歡花了？」愛德蒙也回頭朝對方笑了笑，又轉過頭繼續觀賞那束玫瑰——越看越覺得自己摘得好，不愧是組織大佬悉心栽培在庭園裏的花。

「原來是終於開竅了啊，真不容易……但我不是不喜歡藥材，是你拿錯藥材了。」拉里亞指出了愛德蒙用詞的不精確，畢竟那隻奇怪的突變鱷魚可不能算做是藥材。

「誒～那你得多分享給我聽啊，無論是關於藥材，還是關於自己的事。」愛德蒙逗弄着花漫不經心地笑了，哄人的甜言蜜語順手拈來：「這樣我才能多了解我喜歡的人啊，還有他喜歡的東西。」

想來對方也不可能把這種話當真，他說得毫無顧忌。

「照理來說這種事情是要在日常中觀察來取得的資訊吧？」

拉里亞感覺到對方用裹著糖蜜的話語來套情報，如果直接告訴對方好像有點太便宜他了，不過適時的降低攻略難度或許也比較好？他可不確定這人會不會下次又搬了什麼怪東西來。

「真拿你沒辦法……我喜歡花，還有茶跟酒……你會喝嗎？」他偏過頭問著。

對方就這樣告訴他討好自己的方法，到底是太有自信不會愛上他了呢。愛德蒙這就來了興致——他本來把這件事當成工作，現在倒開始期待對方被自己征服的一刻。

「我可會喝了，鈴蘭大人要親自驗證嗎？」他再次回頭，視線終於停駐在對方身上不再移開，「我有一家熟悉的酒樓，每年只能在花神節期間喝到他們私釀的花酒。」

「那可是上好的佳釀呢。」他佻皮地眨了眨眼睛，言下邀請之意再明顯不過。

「……所以這是約會的邀請囉？」拉里亞笑了起來，欣然接受了對方的邀請，「這麼好的酒，你肯定得帶我去品嚐的。」

他伸手撫摸對方的手，最後用食指在對方的手背上輕輕搔刮。

「你的酒量如何，就當天驗證吧。」

「鈴蘭大人肯答應我好開心啊。」愛德蒙側手避開對方的挑逗，手一轉就滑進尚未抽離的那隻手的指縫間糾纏起來。

「我會期待的。」他再次牽過那隻手貼在唇上邊輕吻着邊道。

一回生，兩回熟，那股屬於對方的氣味好像也變得不那麼苦澀了。愛德蒙從那手背上抬眼望向對方，不禁想知道它沾染上自己氣味會是甚麼樣子。

啊啊——真讓人期待。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