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抓到你了。」
捉住少年身後的隨風搖曳的飄帶,花時繚笑著說,他將那嫣紅的飄帶緊緊拽在手心,深怕對方跑掉似的。
感受到身後被直直拉住,言子禧頓足,而言子辰與言子楓感受到異樣回頭看言子禧與花時繚。
「上次沒問到你的名字你就被抓回家了,這次我一定要問到。」
自幾個月前神農道聽學一別,花時繚就一直惦記著言子禧。今日來花府看到言氏賓客抵達,他一眼就認出藍髮及肩的言子禧。
言子禧微微側過顏,也沒有要自我介紹的意思,冷淡的說了一句:
「不要扯我衣帶。」
聞言,花時繚故意扯了扯飄帶,言子禧隨之往後跌了幾步。
「阿蒔,不得無禮。」
稻湖浪醫花吟以及其夫人殷氏見自家兒子去戲弄言氏來客,出言制止。
長輩臨至,言家三兄弟趕緊行禮打招呼,見三人恭恭敬敬的樣子,稻湖浪醫點頭表示回應。
今日是花宗主花夫人的獨生女花蔦與其心上人嚴公子的大喜之日,各門閥世家親朋好友應邀前往奚子林花仙府去與宴祝福。
「怎麼不見言宗主?」
殷夫人看著言家三兄弟與其身後的隨行修士,各各華袍正裝、腰帶佩劍,卻獨獨不見言氏宗主的身影。
「家父幾日前出發至於白山修煉,趕不及回來,命我帶兩個弟弟至宴祝賀。」
言子辰揚著笑容應殷夫人的提問,微微頷首怕失了禮數。
看著眼前青年頗有言氏未來宗主的氣質,稻湖浪醫與殷夫人又多拉著言子辰多寒暄了幾句近況,一個不留神言子禧就被花時繚拉走了。
「放開。」
本來後面還要加變態兩字,但想到現在身在花仙府,又是來參加花宗主獨女的婚宴,這麼辱罵花氏後人好像不太妥當。
「你介紹一下你自己我就讓你走。」
故技重施,飄帶在手心上多繞了幾圈,言子禧又朝花時繚的方向踉蹌了幾分。
「灕水山言氏,言子禧。」
淡漠的拋出這句,花時繚也守諾的鬆了手,任憑被捏弄皺起的飄帶回到言子禧背後。
「不告訴我名啊,不喜歡人家喚你的名?」
言子禧不語,撇過頭。
見他一臉不甘願,花時繚說道:
「花蒔,字時繚。言兄我們當個朋友吧?」
「……誰要跟你當朋友」
見對方又要抓自己身後的飄帶,言子禧側過身子讓花時繚撲了個空。見對方學乖似的對付自己,花時繚笑得更歡了。
「子禧兄,幾個月前好歹我們也火火熱熱過,不要那麼冷漠嘛。」
「沒跟你火火熱熱……」
又閃過花時繚的手,言子禧微微蹙眉,想起自己的腰帶被扯開、散開中衣還有被宋明抓住腦袋抨在床榻的狼狽樣都被花時繚撞見,恨不得殺了他滅口,讓這些羞事消失殆盡。
「子禧害羞了?好可愛。」
「沒害羞,不可愛。還有不要叫我子禧。」
「那你告訴我名嘛。」
「不要。」
「不告訴我,我就自己亂叫了喔,子禧兄、子禧弟弟、子禧、禧兒……」
「閉嘴……」
「可你不告訴我名啊。」
言子禧似乎快發火了,花時繚卻依舊揚著笑容。看花時繚似乎沒有打算放棄糾纏自己,言子禧哼了聲,穿過他逕自走回兄長身後。
「欸欸欸別走啊!!言子禧!!」
本想再捉言子禧身後的飄帶,卻意外與言子辰溫煦的笑容對上視線。動作懸在半空被對方大哥抓得正著,趕忙收起準備作妖的手點頭行禮。
「叫子禧啊,子禧……」
目送三兄弟被帶到位上,花時繚意猶未盡的喃喃道。
嚴氏與花氏聯姻,辦得十分熱鬧,廣邀其他家族與宴。
花府內紅紗高掛,四處貼滿代表喜氣的紅紙與囍字,橙黃豔紅的花卉擺滿外堂,地上還鋪著紅毯。
還沒至開宴之時宴客廳內就已載歌載舞十分熱鬧。
「子禧呢?」
以花氏貴客的身份坐在前排位置上,對面則是新郎官嚴氏的賓客,身後則是弟弟們與其他修士,言子辰左顧右盼,還以為言子禧和言子楓兩人一直坐在自己身後,結果一回頭只有一個言子楓,旁邊只有一盤盤佳餚美酒放在案上,絲毫不被動過。
「剛剛那個花時繚拉著他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去尋。」
撇著嘴準備起身,言子楓哼一聲。
自小就沒看過誰一拉言子禧,言子禧就跟著跑的,花時繚是第一個。
「沒關係,子禧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就讓他們去玩玩吧,時間到了他們自然會回來。」
聽言子楓說是花公子拉走二弟,言子辰輕笑一聲。
大哥出言一攔,言子楓睜大雙眼,趕緊說:「大哥,受人之邀卻擅離坐席,這不符規矩。」
「你坐下吧,沒關係的。」
言子辰心想,自受完禁閉之後,言子禧總是陰陰鬱鬱,讓花公子帶他四處散心,或許可以轉換他的心情。
看著言子辰如此袒護言子禧,言子楓就沒有多說什麼,坐到自己位置上斟了茶來喝,看著身旁言子禧的空位蹙眉。
兒時就沒過我一拉他,他就跟著跑的。
言子楓心道。
兩抹身影蹲在花氏寢樓某間廂房後的窗下,慢慢移動著。
從窗口可見房內燭光搖曳與彩紗遍佈,花時繚左顧右盼後對言子禧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探頭到窗上。
「花蔦姐姐、姐姐!」
確定沒有僕從在附近後,花時繚揮手,輕聲的對著裡面喊。
「阿蒔?」
從房內傳出年輕女聲,名為花蔦的女性從床榻邊走到不遠處的窗邊,微微俯下身看著兩個蹲在窗下的少年。
「快開席了,你們怎麼偷跑出來了?」
掀開頭上紅蓋頭,花蔦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唇角揚著藏不住的笑意。
「想姐姐就來啦。一想到姐姐嫁人之後就不住奚子林了,就想多瞧幾眼。」
「笨阿蒔,偷看閨閣新娘是會挨罵的。」
抹著胭脂的唇揚著笑容,花蔦一襲豔紅花釵翟衣,頭上鳳冠花鈿,宛若仙女下凡。
「對了姐姐,這是我新交的朋友言子禧,你瞧瞧,有沒有比你未來夫君還俊。」
「……別亂說話。」
言子禧揪了揪旁人的衣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第一個看到花蔦披上嫁衣,花時繚看起來特別興奮。
「花蔦姐姐,恭喜大婚。」
言子禧隨即頷首行禮問好,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閨中新娘。
「謝言小公子特地前來祝賀。」
花鳥也微微頷首,垂下眼簾的樣子似乎更惹人憐愛。
「言氏子弟各各玉樹臨風、翩翩少年,當然俊啊。阿蒔你別總跟我夫君置氣,都幾歲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花蔦用手絹遮住笑魘,眼眉歡成新月,知道花時繚在跟自己的夫君吃醋,寵溺的笑道。
此時僕從敲敲前門,柔聲的說:
「吉時將至,郎君要來接了。」
聽到僕從提醒,言子禧與花時繚知道如果被人抓到他們倆男孩子偷偷來看閨中新娘,定會被嚴氏長輩抓起來罵一頓,隨即起身準備從身後的林子離開。
「等等!」
花蔦叫住了準備躍上樹幹的言子禧,走回廂房像是準備什麼。不久後花蔦拿著不曉得裹著什麼的一包紅紗布,遞給言子禧。
「謝謝言小公子陪阿蒔玩,這桂花糕給你們當點心吃,快開宴了快回去吧。」
「謝謝花姐姐好意。」
看見花蔦溫柔的笑魘有些相似言子辰,言子禧頓了頓,雙手併攏小心翼翼的接過那包裹著紅紗的桂花糕,點頭再次表示謝意,然後轉身趕上花時繚的腳步躍上樹。
歡宴一直從午時持續到酉時,各家難得齊聚,許多仙門宗主各各把酒言歡,在宴席上交流自家修煉趣事。
觥籌交錯、山珍海味,處處都是喜酒的香醇與花卉的艷麗,人聲不絕。
覺得有些嘈雜,言子禧自顧自的走到印象中那花圃。
記得兩個月前自己還在這裡聽學了幾日,那幾日裡每天一下學了之後,他都蹲在花圃裡埋頭研究花草樹木,不用習劍打坐、可以整天沈浸在花草藥材的香氣中,簡而言之就是三個字:很快樂。
想到這裡嘴角不禁微微上提了幾分。
「子禧兄,上來看月亮嗎?」
聽見那男聲,言子禧又斂起嘴角恢復那副淡然的表情,抬頭上看,是坐在矮樓房屋頂的花時繚。
「不看。」
言子禧搖搖頭,與其坐在花時繚身旁任他玩弄,他寧願蹲在一團花花草草裡面任蚊蟲叮咬。
聽見言子禧不願與自己一同賞月,花時繚本來想多噁心他幾句,一回頭卻看言子禧已躍上木樑,朝著屋簷跳來。
剛剛還說不要的,這不還是過來了?
看著言子禧樣子薄弱,輕功倒挺不錯的,身子肯定也軟,抱著一定很舒服吧?
不對,我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花時繚甩甩頭,試圖甩去那些想擁上的衝動,仰頭看著剛踏上屋頂、走到他身旁的言子禧。
「哈,你剛才還說不的,來來來這裡坐。」
挪了挪位置讓言子禧坐到比較平坦的橫木樁,花時繚又抬頭看向那抹彎月。
言子禧一坐下,便從懷中拿出那包花蔦給他的用紅紗布包裹著的桂花糕,小心翼翼的解開新娘子親手綁上的結。
「花蔦姐姐給的桂花糕。」
攤開紅紗布,裡頭攤著兩片白如玉、頂端點綴著幾朵兒桂花的花型糕點,散發著甜香。
手捧著糕點,言子禧巴巴的看著絲毫不動、面無笑容的花時繚。
若似沒聽見言子禧的話語,雙眼直直看著月亮,少年手撐在身後,不語也不笑。雖與他相識不久,但言子禧感覺得到他的情緒——他在難過。
過了片刻,花時繚才眨了眨眼,硬是揚起笑容道:
「窺看閨中新娘有違迎娶規矩,今天你我算一起犯規了,是共犯,可別說出去啊。」
言子禧捧著那兩塊桂花糕,點點頭,隨後又似不解的道:
「為何明知犯規矩,卻還要去窺看新娘?」
「因為我想比那些賓客早看到姐姐披上嫁衣,然後聽她笑著罵我沒規矩。」
花時繚伸手拿糕點,那桂花糕是花蔦在開宴前一天親手準備的。因為做得不多又怕花時繚偷偷吃光,放在房裡留給夫君用的。
沒想到最後還是落到了花時繚手中啊。
「兒時一被送回花氏跟爹娘別離,我總會在門口哭得死去活來,這時候花蔦姐姐就會拿好多好多糕點糖餅來哄我,然後牽著我進花府……」
有時稻湖浪醫會帶著自家夫人短暫的去雲遊從醫,四處賑災行醫,尚小的花時繚則是被夫妻倆安置回花府,行醫結束之後才會隨母親回殷氏。
一回奚子林花氏認識了朋友,一下子又要別離回明夷殷氏,童年從一次次的別離、一卷卷書經裡流逝。
不知何時,生活成了今日學藥草、明日習符篆的枯燥乏味。
坐馬車的路上看到一群平民孩童玩在一塊,自己總是好羨慕能夠交到朋友的人。
花蒔也渴望有人能陪伴他。
「可現在她要嫁人了,以後回這裡沒有人會做糖餅糕點給我吃,也沒有人會在我撒潑打滾的時候捏我的臉頰哄我,更沒有人會在我難過的時候聽我說說話。仔細一想,總覺得……」
總覺得姐姐今天一出花仙府大門、明日去嚴氏拜了堂,她就不再是自己的花蔦姐姐,而是嚴公子的娘子,未來他們孩子的娘。
花時繚一頓,然後吃起那塊捧在自己手心的桂花糕,沒有繼續說自己總覺得什麼。他想著,講得再多,旁人也無法體會他那種突如其來的的失落與寂寞。
「雖然他是我姑媽的獨生女,不過我們親如手足,花蔦姐姐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她做的糕點是整個太清最……最好吃的……」
咬了兩口,在柔軟的糕點上留下齒痕,桂花的香氣與甜膩在嘴裡蔓延,嚼著嚼著,鼻漸漸酸了起來,眼淚一點一滴滑落下,滴落在自己穿著的艷麗華服上。
「……花蒔?」
見對方哽咽著、掉著淚、吃著糕餅,不知為何心裡也湧出一點酸意。
兒時的孤獨,或許言子禧懂,也或許擁有兄弟的言子禧不懂。
見對方哭得狼狽,言子禧把糕點放在腿上,伸出了一隻手臂環住花時繚的肩,任憑他哭,也不安慰、也不阻止。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懷裡哭。
今夜,花仙府大辦喜事,絲竹弦歌不輟,滿桌山珍海味,坐滿貴客名士。
在人聲樂聲嘈雜之外,兩名少年坐在屋頂上,賞著今夜的彎彎新月,吃著整個太清最好吃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