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奧亨茲感受到那道視線時，只在想對方究竟可以盯多久。
目前的秒數應該已經打破學生們的紀錄了，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書時也沒有把雙眼抬起來，書上的字沒讀進去多少，倒是計秒計的清晰。

直到他發現自己停留在同一行字超過兩分鐘時，他才稍稍舒展眉心，頭也不抬的哼聲。
「盯著我看不無聊嗎？」說不上不滿的語調也沒辦法稱之為愜意，奧亨茲的語氣聽上去更接近無聊以及不想深究，只是礙於表面功夫，即使現在只有面對養子，還是要裝一下的。

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相信父親知道自己有在盯著看，他的父親總是像這樣，明明看起來很自然，實際上非常的聰明又敏銳。

「有想要問的事情。」只是，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怎麼提問。

「喔，是嗎。」他一瞬間浮現出要就此把書蓋起來給人無聲壓力，還是要跟平常一樣裝做和善的父親的抉擇，然而在終於抬眼時神色仍舊溫潤，只是撐著頭的手連半分都沒有移動分毫。

要是就此看回去，然後用沒有笑意的表情表示你不趕快問就是在浪費他的讀書時間的話……
奧亨茲最後沒有選擇這麼做，而是停頓片刻後把視線挪回去，多補了一句不輕不重的回應，「那你想好怎麼問再問吧。」

畢竟要是讓米玻更緊張了，說不定會更浪費時間。

「……」父親同意了自己問問題，所以……或許是沒有打擾到的吧？米玻一邊想著，一邊走到父親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會後悔收養我嗎？」
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他選擇切入重點，至於為什麼這麼問、這個問題的起因等等……他想先看看父親的態度。

這無關乎後不後悔的問題。
只是這時候養子會問這種問題，他該安撫對方嗎？正常來說充滿愛意的父親應該要這麼做，但很可惜的是——

「不會。」他把撐著頭的手撤下，轉頭瞇起眼睛看人時，回答了一個否定詞就沒有下文了。

「才剛簽屬領養資料的時候，我的身體很健康。」對方的回答並沒有其他疑問，他自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結果帶回來以後就出現了問題。」

「不會有一種被騙了的感覺嗎？」準確來說，他也不知道這算是被誰騙，畢竟以前的體檢資料……說實話也沒有作假。

「你很乖，所以其他的就沒關係。」這是事實，只是比起表面上聽起來的讚美，他知道自己實際上的想法更糟糕。

聽話雖然很無趣，但相對來說也很好控制，對於他這種臨時起意就跑孤兒院領養小孩的人來說再適合不過了，頂多生活過的毫無波瀾。
他曾經想過米玻要是哪天變得不再聽話會如何……

要是沒辦法親手扼殺的話，好像也沒那麼有價值了。
因為他是父親嘛，父親不能抹殺孩子啊，至少世間常理是這樣，他還不想對一個跟自己擁有同樣姓氏的人下手，那樣很麻煩。

「但是這種事情不對吧。」他的問題再度跳痛，這次是他的手上的書本：「達爾文的進化論明明就提過優勝劣汰。」

「我應該是要被淘汰的人，不只我，很多人都需要被淘汰。」

「為什麼，人類不願意接受優勝劣汰的概念，甚至不斷是增設不便者的福利呢？」

所以你覺得被我領養這件事情不對？你希望自己被留在孤兒院裡自生自滅？
不，這些問題太過尖銳，他不會問出口，只是看著人的眼神逐漸多了點深意，雖然他根本不打算和盤托出。

「因為人類的同理心氾濫。」氾濫到令人感到無聊。
奧亨茲當然不覺得過於良善的道德觀哪裡好，但如果有這麼簡單該淘汰就淘汰的話，他現在似乎就不會認為追求他所認為的浪漫是值得的事了。

好兩難啊。

「可是你領養我不像是出於同理心。」毫無根據的一句話，純粹只是他的感受。如果是正常的親子關係，這種對話肯定很不正常，但他們本就跟正常二字無緣。

不論是他，還是奧亨茲。

「如果人類同理心如此氾濫，為什麼要明爭暗鬥、私吞贓款呢？為什麼倡導害人之心不可有，又同時告誡防人之心不可無呢？」

要他回答對方的第一句話基本不可能，至少在他還願意裝作一個正常人時，他就不可能回答那個問題，儘管他在那短暫的片刻因為稍稍被看穿而感到不悅，但重新把笑容戴回去時看起來又顯得無傷大雅。

他對後面那個問題的回答能夠更顯餘裕。
「人同理心氾濫卻又低劣，難道兩邊無法同時存在嗎？」奧亨茲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頷。
「而且發現看起來行為高尚的人也有惡劣的瞬間，那就代表我們所有人都沒什麼不同吧。」

「沒什麼不同……」真的是這樣嗎？他陷入了疑惑。如果兩者並存是常態，那為什麼又要去限制他人行為舉止呢？

「我跟爸爸……跟奧亨茲也沒什麼不同嗎？」夾雜著滿腔的疑惑，他接著問。

「如果你這麼覺得的話。」米玻看起來應該有不少疑問，但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這些想法是從哪裡來的，他自己清楚就好。

模糊的答案既不否認也不同意，奧亨茲雖然的確覺得也許某一天米玻可能會讓他感到有趣，但那不是現在，所以他不想正面回答。

「……那奧亨茲曾經也是個該被淘汰的人嗎？」

既然我們沒什麼不同，那我的疑問你是否也有過呢？我的父親吶，你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在思考些什麼呢？

是否有著跟我一樣的煩惱，以及跟我一樣的……不能被社會大眾所認同的情感與情緒呢？這些問題被彙集了起來。

「我們都是罪惡的嗎？」

人的手掌打開之後正好能夠壓在另外一個人的兩側鎖骨上，力道不像是要推開，但奧亨茲的笑容很明顯跟平常不一樣。
溫和被褪去，只剩下侵略。

「你問太多了，米玻。」
是，他是覺得所有人的劣根性都一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又只允許自己觀測他人而不想他人觀測自己，尤其是現在還陷在自身迷惘裡的小鬼。
他還無法忍受一個無趣的生物問起這種問題。

「第二個問題比較有趣一點，但我不想回答你，」他以食指甲尖刮了一下對方鎖骨處蒼白的皮膚，「你得自己想。」

如果是平常的話，米玻會因為這樣的距離而感到心跳與害臊，但這次他沒有，他閉上了嘴，沒有繼續問下去，把視線從養父身上移開。

他讓養父不高興了，一樣是沒有根據，單純的感受而已，但他卻非常肯定。原因是什麼？他不完全清除，只能把答案定位在養父的話語中：『問得太多了』。

他微微啟齒想說些甚麼，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不該問？沒有一句話是他認為養父可能會想聽的，沒有一句。

「我去洗衣服。」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他與養父拉開了距離，那隻手離開自己的身上，他也離開了沙發。

他站在洗衣機前，看著水流轉動著衣服，腦中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怎麼樣才是父親喜歡的樣子？乖巧？聽話？聰明？他無法探知與觀察到答案，他試著觸碰，但觸到逆鱗。

『為什麼我還沒成為讓奧亨茲驕傲的孩子？』
『一定是我不夠好，首先我要健康，然後聽話，能夠幫上他的忙。』
『能夠為他做一切，全部。』

他沉重的生存意義如同洗衣機中的渾水，雜亂無章且混濁不堪。

看吧，乖巧又無趣。
米玻把視線轉開並且逃走之後他只覺得果然，跟他想的一樣，易於控制但又毫無興趣可言，他就這麼輕輕的碰一下就不敢跟他對上眼。

……這樣弱小的信任，他也懶得接受啊。

而晚些時候他們對上眼時，奧亨茲稍早前的尖銳已經不復存在。
他可以去理解米玻，但他沒有打算這樣做。

──他的養子至今依舊無趣至極。

話題終結者aka教授 （形銷骨立）
這個人是怎樣，前一秒還說如果你這麼覺得，下一秒就說你問太多這個人是怎樣！！！
教育小孩不能這麼沒有規則隨心所欲耶教授！！！（教授：關我何事）

小孩就是要這樣教育以後才會有很大的成就 0((被警察帶走

太棒了教授的這段直接可以讓我快速的描寫米玻的心境變化……青春期的孩子真的很容易被影響跟塑型呢

太神了好愛這種相處方式跟尖銳的對話……想不到什麼能媲美這段對話的感言我很抱歉（？？？？）沒道德感的哲學對話好好……（究竟體會到什麼

jiangtzuo: 哇謝謝ㄍㄌ中……這組就是把法律跟道德丟進焚化爐裡面的一組……
我也喜歡他們的對話…誓言要生產出更多神經病與道德淪喪者

教授中的奧亨茲也很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