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序⨮ 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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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交流】遇 Jiang_0619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問此恩該如何報?不知亦無人知。

月於夜而不見日,未知何謂人間暖。

時間點於任務零後
latest #24
檢修完後西南側的滑繩回到魏家陵回報時,已經接近申時,在簡略報告明後天需要派人重新將繩索固定後,雨點便開始在魏家陵落下。

姜彧感覺到紀錄回報情形的記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著『辛苦了』的客套話,他發覺對方的視線似乎望向魏家陵外,在等待誰出現一般。

「等誰嗎?」開口的問句扼要到記事愣了愣,才開口說道今日還有位名為殘月的同門也去執行檢修的工作,只是位置在南側。

姜彧記得這位同門,是位話不多做事快速俐落的人。依他的能力、資歷,應當在午時前就修正完畢,但現在就連在谷間浪漫鞦韆一趟的他都回來了,這位同門卻看不見人影。

「我先去看看,你這也加派人過來。」他平淡的說完,不等記事回應便向南步去。
雨點輕柔,視線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因此不一會的功夫,姜彧就發現一處繩索已經不在原位、另一處繩索斷裂。難得的怒意讓他的腳步急促,走至他推算對方可能摔落處的最近點,姜彧在山壁上扎了根鉚釘便將自己墜下。

下墜的過程中,他提醒著自己這次得追究始作俑者了,否則下一次又得要有同門因著他的懶惰而受害了。

魏家陵終究座落在淪陷之地附近,雖然不多但仍舊有墓鬼徘徊。從那高度摔下,總是有反應做緩衝的措施,仍舊會因著摔落流血,而血正是吸引墓鬼的餌。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這場雨可能沖淡了血的氣味。
姜彧發現了在林中迷失方向的墓鬼,他取下腰側收納成盤狀的月牙鐮,隨著甩動,鐮在一瞬從盤狀綻成月牙的形狀,而後他對著墓鬼的脖子將鐮擲出。

月牙狀的鐮在內側的刀片刺入墓鬼脖子之時,像蛇一樣纏繞起墓鬼的脖子,而將之與持有者連結的鐵鍊也因著距離拉直。而鎖鏈向後一拉,扎入墓鬼脖子的刀片隨著拉力轉起,迅速的讓墓鬼頭身分離,在瞬間化為黑血一灘。

姜彧走過黑血之時,將月牙鐮收了回來,他左顧右盼留意著四週是否還有墓鬼以及那要尋找的人影。而在這時,前方樹上的樹枝有著被撞斷的痕跡。朝那方向行沒多遠,他便在不遠處看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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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的疼痛使殘月麻木,不知時日過去多久了,望著那一片天、那一雨,打在他赤裸裸的臉龐上,每一次都牽起他的夢魘。

他倖存逃出來了,但惡夢依然掐住他的脖子,以他的恐懼為食。

聞見跫音更使他緊繃,不知是何物,不知是何者,「未知」壓垮他的理智。忍著疼痛伸手向輕弩,這原本只是以防萬一的保險,沒想到真派上用場。

輕弩就近在咫尺,但連舉手亦花光他的力量,指尖是冰冷、是僵硬,大大削弱他的靈敏,亦影響他的判定。

他以為來的是非人。

還差一點、差一點就碰得到弩弓,然後就是拉弦、上箭……身體快動起來。

他焦急但無能為力,沒有面具的他是最脆弱、最不安的。
細雨令視線朦朧,但那人的動作尚看的明白。

雖說對方的動作先是讓姜彧知曉他尚有意識,但見那努力搆到弩的舉動,便率先開口。「不是鬼,是人。」

隨後他便走近些,蹲下身替對方撿起那搆不到輕弩。「傷勢如何,有感覺傷到骨頭嗎?」他開口詢問時,眼尾便見那被落在一旁的面具。

見到面具時,他有了些印象,這位名為殘月的同門的臉面永遠都在面具遮掩之下。

面具遺落在此,表示現在他的臉面毫無防備,但姜彧並沒有探究他人秘密的興趣。「要先把面具遞給你嗎?」
聞聲,如同驅散迷霧的明燈,使殘月看清眼前的事物,對,已經沒有鬼怪了。

「敝人沒事……」平日於面具後的嗓音,現下多了一絲飄忽,亦更能聽清楚那沙啞不成調,難以入耳的嗓音。

明明是渾身疼痛又全身冰冷,卻依然不向任何人求救,就算繩子放在他的眼前也不會拉,許是他有尋死的心?非也。

只是覺得他不配,他的雙手是污濁的,不配。

殘月躺臥於地,已無力再起,面具於一旁卻溝不著,臉上的創傷一覽無遺,嚇人的傷疤一片又一片,那是曾被大火吞噬的證明,刻在他心中的惡夢。

剩下一雙月白是完好的。

「……有勞弟兄。」他思考片刻便回應道,這臉被看到了、被討厭了,也是沒法子,不能怨誰。或許他早該面對這道疤痕,但他遲遲也提不起勇氣。
殘月臉上的傷疤在有細雨似幕蒙著,但說沒有看到是騙人的。

「舉手之勞罷了。」姜彧將面具遞給對方,沒有對那傷疤評論或猜想,僅明白面具之下所遮掩的是什麼。

他順著殘月摔落之處往上看去,從斷裂的枝條猜出應是樹木作為緩衝讓他不致重傷,是不幸中的萬幸。

待殘月休整些許,姜彧才扶起對方檢視傷勢。「能走嗎?不能的話我揹你回去。」
「謝謝……」語氣輕如絲般,彷彿即將沒入雨之中,而他的身影亦然,因雨幕而朦朧,猶如他與人的關係,漸遠,從不靠近,知此人但不知其人。

接過木面具後便掩蓋他的臉龐,又築起了與人之間的高牆,於木眼珠上的雨彷如是流在心中的淚。

此時殘月才望向在旁的弟兄,他認得出是誰人,姜彧,擅長機關術亦鮮少與人談話,就這方面而言他們頗為相似。

終於,殘月能動到一根手指,五指抓地,忍著疼痛坐起身來,看見向他伸來的援手,其實是有些膽怯,但都藏於面具後無人見之,讓姜彧協助他起來,過程無聲不語。

「……雖然疼痛但不要緊,習慣了。」良久殘月才開口說話,他原本是打算一個人忍著痛,拖著傷軀回去魏家庄,有人幫他反而亂了分寸。
面對受傷的同門,自小生在魏家庄的姜彧可說是家常便飯。也不是沒遇過耐痛的同門,但殘月的情形可說是安靜的異常,沒有因著遭遇的抱怨、發表,也沒有因著什麼疼痛而出響聲。

安靜的雨聲鮮明。

殘月的境遇要是套在他人身上,碰上人不抱怨僅說兩句都已是客氣,但他沒有任何一語怨尤。

從那高度摔下來,會疼痛是自然的。「我曾聽人說過,疼痛就是身體在怒斥人沒有好好的顧惜它。」

姜彧淡瞟殘月身上的裝備,他輕拾起那緊扣著斷裂繩索的護命裝備。「你的準備是齊全的,但是主繩索與護命索同時斷裂導致你的墜落。」
「設置它的人並沒有好好地來保養,導致繩索已經脆裂但無人知曉。」那若是說不幸中的大幸,殘月不過是摔了,也沒有重創、死亡,這次的疏失就能免除了嗎?還是又要再豪賭一次不幸中的大幸?

「你並沒有錯,沒有義務去習慣疼痛,身體沒有理由罵你。」他說的平淡,但也許打從一開始得知有同門因這樣的疏失摔落,難滅的火星就這樣在裡頭點燃了。

「為此,你難道不生氣嗎?」
聞言,殘月低頭不語。

生氣為何物?是因憤怒而生的情感。憤怒是何物?是因不公而生的反抗之意。然而殘月似乎不曾感到憤怒,即便有也極微,微得牽不起一絲的波瀾,連湖上的漣漪也不及。

許是幼時就被扼殺了要叛逆的心,如今殘月已經不能再感受到憤怒。雖然姜彧所言有理,沒有人有義務去習慣疼痛,但曾經強加於殘月身上的不義之事,還有那些深刻至骨的傷痛,僅有一句話難以將其平復。

若能選擇,他亦想為此而怒,像個常人。

「……不會。」殘月終於開口回答,他知道自身的反應是不正常的,但是他難以改變。
不論是臉,還是頸項,還是雙手,即便殘月已經將皮膚裹於衣物之下,依然有幾吋肌膚外露,沒有一處是好的。

本已體無完膚之人,又何懼掉落之痛?體驗過更刻骨的痛就不會再懼怕,不會放在心頭上。

「如你所見……敝人的身體已經瘡痍滿目,這點痛還能忍受……」殘月試著說出令人信服的話,信他身體真的沒有大礙,只是疼痛得很。

「弟兄說的有理,但是不要緊……已經不要緊。」殘月沒有想要責備負責人的意思,也許他心中還倖存受傷的不是別人,傷到自己真的不要緊。
殘月的話語既輕卻也重,在與人之間畫上一道淺痕,淺卻足以讓人佇足原地。

若是以前,恐怕會逕自地把要怎麼善後的步驟、因由一項一項地給對方講明白了。然而歲月沖刷下來,姜彧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直言不諱,因為許多事情並不是透過分析、思量就能解決。

殘月身上的傷痕,姜彧自知自己無法領會。從那傷的外觀看來,他知曉那是火傷,自己也在製作器械時被炙熱傷過,但僅是如警告般的小傷罷了。傷是怎麼樣的慘狀?如何的疼痛?全都被層層布給包裹、隱藏起來。

他沒有多說什麼,僅是靜靜地聽殘月把話說完,最後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們先回去吧,你的傷還得給醫者看看。」

他扶著殘月緩步往魏家陵去,細雨聲仍舊響著。「殘月兄弟有否同住或著親近之人?待會給醫者看傷時,我去通知他。」
當問句道出之時,殘月明顯停頓了一下。若問魏家庄的前輩們,從殘月到魏家嶺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是孤身一人,身無親屬無親友,沒有人見過殘月與誰親近過,許是已經都不在世上了吧?

「……敝人沒有,沒有親近之人。」最終殘月說出口了,說出他一直都是孤獨無友,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獨自面對,面對世人對他的目光,面對閒人於後的閒語,面對這世間的不公。

以噤聲而面對一切。

殘月鮮有向人說出他的過往,那些回憶都是他不想掀開的傷口,每次憶起那片火海,每次皮膚便會痛如針刺,記憶中的火舌吞噬他的感官,灼熱,痛苦,漸漸便會習慣了。
「啊,這樣啊。」姜彧的回應,就像是人們在寒暄招呼般的自然。

話語沒有溫度,這點從以前到現今,未曾改變過。

他思索著等會帶殘月去看醫者之後,接著的行程該怎麼安排才比較有效率。從醫者那裡離開,應先去回報任務,接著回家的路上,需要繞道一下採買些必需品,這個時間點回到家中,那老愛唸叨的娘應該已經做好晚飯…

想到這裡,姜彧停頓一會,沒頭沒尾地就開口問道。「殘月兄弟有什麼不能吃的嗎?還是說都不挑?」聽見自己的話,這魏家庄大木樁忽然驚覺到自己的提問是多麼突然又詭異。

「你的傷勢必要修養一陣子,待會去醫者那裡看完,跟你去抓藥後,晚飯從我家包一份帶回去吃吧?我娘總會多煮的。」他平淡地說著。

「養傷的期間,一個人生活會有很多不便之處,有什麼需要就叫上我。」

「都在魏家庄,近的很。」
突如其來的好意令殘月難以適從。

他不自然的停頓明顯延長了,木面具後的嘴巴剛張開,然後又合上,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止住,如此善良的好意他不習慣。

「……不必操心……」欲言又止最終道出一句話,接下來呢?又要說習慣了?又要將別人的好心拒於門外?還是要說敝人一個人也活得好好?

不好啊,他從來沒有活得好過,一直以來為生存而咬緊牙關,忍耐著原本不應該承受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沒事的、沒事的」、「不要緊、不要緊」、「忍一下、忍一下」……

「……敝人本無定居所,唯在崖邊有瓦遮頭……著重不方便照顧……」他低著頭似是慚愧的模樣,「……此恩該如何報?」除了勞力之外沒有其他能回報予姜彧,奈何現在連基本的勞力也做不到。

此恩該如何報?不知亦無人知。
殘月的回答令姜彧頓了頓,是哪裡使他頓住卻也說不上來。那似孩子做錯事的模樣落在殘月身上,姜彧並不能理解,因為此次事件他沒有任何的錯。

「你我同門,互相照應是自然的,說是恩實在言重了。」他語氣平淡,但心裡明白自己開口比平常都來得小心。

就像是機關術,怎麼讓稱頭上的權與稱尾上的力平衡,那堆上去的重量,每步皆是經過計算與分析。機關術精緻、複雜,但人心更是。

姜彧思索了會,語句裡的重量似乎全都往殘月身上堆去。他向來不太向別人求什麼,畢竟當下該做什麼、該怎麼做,他自己能迅速地理出來,也因此輕易地斷了與他人交集的線繩。

他望向殘月的弩,弩向來是魏家庄常見的武器,但弩在別人手裡總是順手,他怎麼樣都跟這東西處不好。

「這陣子殘月兄弟好好休養,待你康復後,有空指點我一些用弩的技巧吧。」
這是自然的?霎時間殘月無法理解。互相照應是自然的?難以理解,無法理解,全因往日不曾體會過何謂暖。

「……敝人從未受過……」如此理所當然的互相照應,又或者可以說是人性之間的暖,他已經將一切冷峻當作正常,原來不正常的是自身嗎?原來他一直遭受的待遇是不正常嗎?

對啊,這是不正常的。沒有人生來就活該被冷落,被施以暴行又要滿懷感激地服從,他應該早就知曉那是多麼不合理卻忘記了,忘記了他曾經恨過,恨過把他弄得如斯可怖,又人不似人的父親。

殘月終於是抬起頭來,雖然隔著面具,毫無疑問視線是放在姜彧的身上,「好、好……如果敝人能幫上一點忙的話。」

如果這才是正常的,殘月願意去做,儘管可能會引人側目以及不諒解。他也好想有一天能夠卸下面具,堂堂正正以真容示人。
殘月的視線原是落在地上的,彷若從上落下的光太過刺眼。姜彧並不是會一昧伸手的人,或者正因是人,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有限。若是對方沒有前行的意願,旁人再怎麼使力也是徒勞。

然而殘月抬起頭的舉動,他看進眼裡了。

他是想要見光的人。
姜彧這麼想著。

「一定能的。」姜彧說的肯定,倒也不是因為要給對方信心,而是確實大多持弩者在用弩的技巧上,絕對比他來的熟練、受用。

隨著步伐的前進,魏家陵的門也近在眼前。細雨積起的小水窪在天光的映照下,閃著微光。姜彧這時才發現雨已經停了,他抬頭望向原本灰濛的天,被天光撕開一角透下。

「雨停了。」天晴了。
聞言,殘月自然而然便抬起頭來,暖陽過於耀眼使他瞇著眼,活躍於夜中而不習慣被陽光照耀,敏感的傷因此而刺痛著,如餘燼灼到指尖,但神奇的是:殘月並不討厭。

不討厭刺痛,不討厭陽光,不討厭……受人施以援手。

殘月第一次覺得原來陽光是如此美麗。

「嗯……」低啞的聲音回應道,雖然簡短但似乎不如剛才的沉重,好像輕快了一些,微小的擺動似是肯首。

此刻在面具之後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一定是很放鬆的,很安心的,一個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表情吧。

「……日後,請多指教……姜彧兄。」
殘月的應聲不似一開始那般沉重,姜彧猜想是雨後天晴的清新讓人心曠神怡。

正當他打算繼續往前時,殘月的聲音入耳,他便順著話語回道。「嗯,請多指教,殘月兄弟。」

他並不知道這話對方需要花費多少勇氣,對他來說是平常的招呼,他也回以平常。

興許,日後『平常』也能環繞於對方身側。
六十四序 • 姜彧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謝謝交流!!!
一路交流真的、天啊...!殘月過來我要用力抱抱你! (你不要嚇人
怎麼這麼讓人心疼噢噢噢噢噢,整個讓阿嬤心好疼啊
還是要喊個,殘月中好會寫內心糾結的角色,文字間都透出殘月被心結給勒住的窒息感,文字帶著那種痛感我好喜歡!!!
再次謝謝交流!

拉線啦!!再次感謝姜彧中約中之交流,讓姜彧中等了快一個月真對不起!!!!!

好久沒有像這樣每段挑戰字數上限,中之真的很盡興很快樂啊!!

真的是好喜歡姜彧問殘月「你難道不生氣嗎」,給殘月思考人生的機會,也算是喚醒他封存已久的情感,中之真的好高興!!

然後,對,中之終於回歸了,雖然之後也是半潛水當個狂讚士,但家裡的事情終於是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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