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三年以前，她曾參加過某位貴族少女的社交出道儀式。

既不是出身於顯赫的古老世家，也沒有豐厚得足以令人無視階級的財產，按理來說，芳琪絲卡．恩格是不該出現在那種場合的。但她確實收到了邀請函，鋪著緞面的硬紙信封蓋上火漆章，從收到的時候起，就一直靜靜躺在她宅邸的紅木桌上。

慈善家——上流社會的人們這麼稱呼她，儘管她總是低調地隱去捐獻者姓名，造訪的福利機構也地處偏僻，但恩格這個姓氏彷彿成為一切的證明，在家族搬遷的五年後，隨著芳琪絲卡的成長再度被記起。而她只是垂眸而笑，接受了一字一句的讚美，溫和地聆聽每個人的話語，紫水晶耳飾在風中靜靜搖曳。

那是恩格小姐本該做的，在他們的世界裡，身份早就劃分好了一切。無論是芳琪絲卡，還是那個晚宴當中，在掌聲裡踩著優雅步伐的少女——「賽普勒斯之花」，人們用那樣的稱呼概括神秘的她，古老家族賽普勒斯的女兒。銀白色髮絲披散於肩頭，她越過人群看見安西雅．賽普勒斯，正當稚嫩的年紀，或許那樣的美好確實該以花朵形容。

而芳琪絲卡遠遠地、遠遠地對上那雙藍色的眼眸。對方是否會在前來祝賀的人群當中注意到她，她並不關心，只是輕輕舉起香檳杯，像是祝福，又像是為了思索什麼而停下腳步。

——像鮮花一樣，被編成冠冕的少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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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雅的社交出道舞會，是被她的兄長安斯艾爾牽著手走下樓梯的。

我的安蒂。安斯艾爾牽起安西雅的手，看著從小病弱的妹妹平安長大，心裡許多感受難以描述，最後萬千言語都化作一抹笑容，只為他的妹妹綻放。

家人們總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給她，他的妹妹就像花一樣純潔無瑕的存在，心地善良又憐憫那些無名之人，她的笑容能夠淨化每個受傷的心靈——賽普勒斯之花，確實是能夠與安西雅相襯的稱呼。

安西雅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們的身上，不管視線裡帶著什麼想法，女孩都像是沒有察覺般地帶著微笑和他們揮手，身為派對的主角要負責跳第一隻舞作為開場，大家都為兄妹倆留出空間。

兩人的動作非常有默契，安斯艾爾神態自若引導著安西雅又像護著她的安全，此時此刻他就是屬於她的騎士，安西雅也像是沒有穿著笨重的禮服似的，跳得非常自然並沒有綁手綁腳的，毫不猶豫的信任著她的兄長踏出舞步。

第一支舞曲也即將來到尾聲，安斯艾爾扶著安西雅的腰將之舉起在空中旋轉一圈，安西雅則順勢扶著他的肩膀，他們的臉一瞬間貼得很近眼裡只有彼此，然後對著對方露出笑容。

「祝賀妳成年了，安蒂。」

「謝謝您，安瑟哥哥。」

客人比想像中的多，或許是因為每個人都想過來看看這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女孩，安西雅在安斯艾爾的介紹下一個接著一個打招呼過去，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臉，等到大部分的人都招待過後，安斯艾爾怕她太累讓她可以稍微去旁邊休息一會兒，將主導權又攬回自己身上。

得到放行的安西雅自然是往比較沒有人的角落走去，她也拿起一杯香檳輕抿了一口，抬起頭才發現旁邊有一位落單的女性，想了想安西雅決定打招呼。

「您好，您一個人來的嗎？」

她沒想到宴席的主人會突然在自己身旁開口。芳琪絲卡雖然與上流社會保持著一定的聯繫，但身份畢竟不同，若非需要藉由公益形象提升聲譽，舉辦宴會的人很少在閒聊時與她搭話。儘管如此，她在短短的訝異之後，仍然端起了態度合宜的微笑，輕輕向少女行了一禮。

「賽普勒斯小姐。」

雖然年紀不大，她倒也已經熟悉世家們來往的禮節，穩穩地端著酒杯，深紫色眼眸中蘊著柔和光采，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之情。甫開口，她正打算自我介紹，卻在熟悉的音節吐出前又嚥了回去——是啊，儘管舊身份仍然帶來影響力，她也已經不是恩格家的芳琪絲卡了。

「我是芳琪絲卡．恩格，向您問候。」將停滯的音節化為淺淺笑聲，芳琪絲卡彎起唇角，輕聲向少女介紹自己的身份，「是的，有幸受到賽普勒斯家的邀請，但並非因為家族的緣故，故沒有他人同行。」

「這樣啊，希望恩格小姐能夠在這場宴會裡有所享受。」安西雅漾起笑容祝福著，禮尚往來地她也開始自我介紹了起來，「我是安西雅·賽普勒斯，對於社交上的事情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請多多指教了。」

「恩格小姐，我有從安瑟哥哥那邊聽過您做的慈善活動，我對這方面很有興趣，不知道身為貴族的我們是不是也能夠用什麼方式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您過謙了，方才賽普勒斯小姐的儀態與應對，相信在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沒有端著酒杯的手輕輕按在胸前，芳琪絲卡笑著回以讚美。作為古老家族受到重視的後人，少女對自己並不需要那麼恭謹，但安西雅的態度意外有禮，是因為才剛社交界出道的緣故嗎？思及此處，她的笑容也隨之變得更加柔和。

「能被令兄提及是我的榮幸。」語聲微微停頓，芳琪絲卡垂下視線，對於安西雅的話語認真思索起來。她不確定少女之所以來詢問自己，是出於社交辭令還是真的感興趣，但她仍然含笑開口回應道，「既然小姐問起，那請容我冒昧多言幾句。雖然政治制度有所變革，但無可否認的，貴族在政界與民間都有著一定的影響力。法律畢竟由人制定，現行政策在福利制度方面難免有所疏漏，如果能憑藉世家的影響力在政壇推動、倡導修改規章，必定比平民組織社會運動收效更快，不失為一樁美事。」

「此外，以民間而言，世家大族就像是典範人物一般，小至衣著風格也會受到矚目，政府也樂見貴族分擔這些社會目光。所以針對民間，直接採取金援或行動救濟是最快的，這能夠使一部份中上階層的人民，甚至是想要樹立聲譽的商團，都會興起仿效之意。願意投入公益事業的人愈多，對於現存需要救援的人們就會愈有幫助。」

畢竟剛回到社交場合，針對慈善事業的這些觀點解說，對她而言或許還是第一次。分享過自己的看法，芳琪絲卡朝著少女輕輕點了點頭，猶豫片刻，又帶著淺淺笑意提了一句，「不過，賽普勒斯小姐可以不使用敬語也沒關係。我並不是任何家族的成員，雖然有幸收到貴府的邀請，但畢竟還是平民身分。」

「原來如此⋯⋯謝謝您願意告訴我。」聽完芳琪絲卡解釋，安西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消化著方才吸收的資訊和做法，腦中對以後計畫的雛型是越來越清晰明朗了。

「關於稱呼這方面，並不是貴族禮儀的關係。」女孩笑了笑，語氣真誠地說道，「您方才教會我許多的事情，基於這點上，我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我對您的敬意。」

「恩格小姐應該也曉得我自小體弱多病，本來是活不過成年的，不過我現在還站在這裡。」安西雅又喝了一口香檳，她的睫毛很長，斂下眼眸的時候就像雪花落在上頭染成了白色。

「人們不是都說，得到好報也要回饋給別人嗎？所以我想著也要做點什麼。」

「......或許這不是我該說的話。」聽見少女真誠的話語，芳琪絲卡微微一愣，抬起視線看見對方海一般藍的眼眸，於是溫潤地微笑起來，目光中的真摯不減。稍微朝安西雅靠近了一步，她維持著於禮合宜的距離，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悄聲說道，「賽普勒斯小姐雖然才剛成年，但方才的一番言論，我想，那是不少成年貴族都應該學習的胸襟氣度。」

或許就像少女所說的，自幼纏身的病痛，給了她比成年人更多的反思機會吧。不由得對於安西雅的言論產生一絲敬意，芳琪絲卡帶著笑說完話，又靜靜向後退了半步，像是方才兩人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那句有些越線的評語如同隱晦的秘密。

「小姐的想法實在令人敬佩。祝願您所追求的理想能得償所望，而神必然會將同等的美與善加諸於您。」

──十分真誠的，她對安西雅．賽普勒斯可能實現的變革充滿了興趣與期待。

「承您的祝福，不過恩格小姐您知道嗎？」對於芳琪絲卡靠近自己時的輕聲細語，安西雅僅是眨眨眼，同時似乎有些許星芒落在眼裡的那片蔚海上，碎光流轉時女孩看向離她們有些距離的名門望族們淺淺一笑。

「『有些人就算看了也看不見，聽了也聽不見，無法明白』。」她說著曾經去過教堂所閱讀的經文內容，雖然沒有多以解釋，但想必芳琪絲卡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對了恩格小姐，不曉得您方不方便和我書信聯絡呢？雖然大致明白您方才和我說的那些，但實際實施起來也許還有許多地方想要請教您。」

「或許是這樣沒錯。」

沒想到眼前年輕的小姐會引用經文，芳琪絲卡聽著熟悉的語句，不由得淺淺一笑。無法明白的眾人嗎？與柔和端雅的外貌不同，安西雅說出了相當犀利的話語，她並未就此多加評論，而是隨口引了句話答覆賽普勒斯小姐，「不過，『這蒙昧無知的，必將在神的恩典中明白一切，愈是蒙昧的，愈成為先知。 』無論您期望得到什麼，都祝願您有如願以償的一日。」

至於書信，她有什麼理由拒絕一心向善的人們呢？神會樂見這一切。

「能與小姐通信是我的榮幸，很樂意將一點經驗與您分享。」溫聲說道，芳琪絲卡微微傾身，像是對少女的友善之情致上謝意，「那麼，我會靜候遞來的書信，希望您能從中得到您所要的。」

──溫柔而謙和，卻在那底下透出鋒芒的千金啊。她不禁想著，賽普勒斯家的小女兒怎麼會是花呢？

她終會成長為參天巨樹，每根枝條都伸向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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