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組織事務,她是不會到這種不符合身分的場合來的。
收到邀請函時,最令她困擾的不是任務內容,反而是出席這種場合所需要的治裝費用。安雅沒有什麼可以穿去正式場合的服裝,衣服堆裡最鄭重的一套,頂多只是打工時穿過的白色長袖襯衫;拍賣會的主角本就不是自己,在與現有的財產衡量之後,她立即放棄了添購衣物的打算。儘管習於掩藏組織圖騰,她還是遵照邀請函上的建議,將散落的粉色短髮紮成小小馬尾,後頸與硬幣大小的刺青一同袒露於空氣中。
很難說清楚究竟是哪個更令她不安──從未踏足過的高階社交場合,或是自己毫無保護的頸項。彷彿出於生存本能,她站在語聲不絕的會場中,即使知道這種場合會有一定程度的警備,依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周遭動向,拍賣品本身幾乎不為她所關心。
直到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潼恩。」
從踏入拍賣會的那一刻起,她就像是溶進了背景之中,卻在注意到某人時從那樣的氛圍裡掙脫出來。儘管在喧鬧的會場之中,她的視線還是越過人潮,立即捕捉到那頭亮麗的楊妃色長髮;檸檬黃色的眼眸明亮了幾分,安雅出聲呼喚友人的名字,敏捷地從人群的縫隙穿梭而過,來到少女身邊。微微仰起頭,她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放鬆了有些緊繃的唇,泛著淺淺笑意。
就像夏日祭時那樣,她似乎習慣了在人群當中以潼恩作為定錨點。只是這次開口邀約的人換成了她,安雅望著熟悉的淺灰色眼睛,總是平淡的語氣也添了幾分輕快,「一起逛逛嗎?」
潼恩穿著一襲淺紫色的小洋裝,手裡抓著收到的邀請函,她這陣子大概打聽了有一群與自己相同的基層人員都收到了上層派發下來的邀請函,本來這種社交場合應該是屬於中高層才能得到的,如今會指派他們一同前去,多半是先前入幫儀式上的事故——畢竟也就半個月前的事情,那些新人的模樣還能清晰浮現在潼恩腦海。
潼恩的左肩停留著一隻犬與燃燒的玫瑰。
原本這一類的場合,她應該適時將一頭紅髮放下,不過邀請函上面的小字讓她還是決定如往常一般束起髮來,潼恩今天身上少見地沒有帶槍,只是在靴子裡藏了匕首,她的禮服已是高中時學校舞會的裙子,雖然保存良好像是全新一般,卻比她過往穿著時更為緊繃,她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有著異於常人的力氣,充其量只是稍微力氣大而已。
春日穀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而後她從烏諾下墜的日子裡使她變得強壯而肌肉緊實,她撇著嘴慶幸短袖的絲質洋裝做的是垂墜的設計,不至於讓她明顯表現出健壯的體魄。
「啊、安雅。」潼恩幾乎是聽見聲音就認出了女孩來,笑眯眯揮了揮手待在定點等待安雅抵達面前,像是對安雅的衣著絲毫不在意似迅速貼了上去,「我沒有想到你也收到上層的邀請函……嗯,雖然比較像是組織之間的友好交流和預防,但依照我們現在的等級還是很不可思議——不過人多力量大嘛!」
「一起逛逛當然沒問題!」潼恩的嗓音爽朗,終歸還是兩個女孩,潼恩不想太多人視線向這裡看了過來,便適時壓低聲音道:「安雅有看到什麼喜歡的拍賣品嗎?」
對於少女親暱的舉動,她不像之前那般微微愣神,而是自然地任由潼恩貼上來。同伴的裙裝比平時更精緻一些,她望著那身淡紫色的小禮服,不假思索地讚美道,「妳今天真好看。」
就像潼恩說的,她們的等級並不算高,會被邀請到這種場合實屬難得。不過能多點歷練畢竟是好事,經歷了半個月前的事件,她始終以被動的態勢觀望,自然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三大組織互動、資金流動、爭奪競標品,她對富裕者的生活方式並不理解,卻也懂得這是令烏諾市屏息的一夜。用慣的小刀被綁在腿側,雖然算不上什麼保障,也多少讓安雅感到安心。
人多力量大……但願如此吧,她微微垂下眼眸,匱乏生活養育出的敏感神經在這種場合格外緊繃,活用至今為止從死亡中逃脫的最大武器。自己的安全,還有……潼恩的安全,那樣的想法使她抿了抿唇,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回應友人的話語。
「喜歡……」
聽見潼恩的問句,她的思考稍稍停頓,試著回憶起剛才掃過幾眼的拍賣品們。記憶倒是挺清晰的,她於是回答了友人的低語,「嗯,有很多漂亮的寶石。」
——與其說是寶石本身漂亮,不如說是它們的價值吸引了安雅的注意,畢竟名畫之類的東西她也不知道如何估計。每一串珠寶都能夠貧民窟的孩子過上好長一段時間了,她有些遺憾地盯著拍賣品看。
「嘿嘿,是高中舞會的衣服。」潼恩順著安雅的話插著腰道,誇獎在潼恩身上總是受用的,少女湊在安雅耳邊低語,「我跟你說!我還以為我要穿不下啦,今天不能吃太多東西了,不然肚子會凸出來!」
雖然話是這麼說著的,潼恩還是蹦蹦跳跳拉著安雅往寶石的方向走去,絲毫沒有同話語說的那般害怕露出醜態,甚至潼恩穿的鞋還是有點高跟的鞋子,雖然說是喜歡,但充其量也是盯著看看罷了,無論是她還是安雅,都沒有想要真正在這裡消費的想法。
但走馬看花還是有趣的,這裡販賣的東西比起夏日祭所見所聞更加新奇了些,潼恩很少看寶石,小小瞥向被玻璃罩住的深綠色鑽礦時,吞了一大口口水,順勢往拍賣競標的白色白板欄看,饒是有一些非本人意願得到的資產如她,仍然嚇了一跳。
晃了這麼一圈,潼恩跟安雅沒少遇到幾個熟人,當然也有其他組織警戒的視線——主拍賣場的通知播放出,潼恩沒忘這一行是給組織護行,輕輕捏了捏安雅的掌心,輕聲道:「似乎該去中央看看了。」
她並不適應拍賣會這樣的社交場合,雖然一圈逛下來確實新鮮,組織任務還是被明明白白擺在第一位。順著潼恩的話語點點頭,安雅一如往常靜默,兩人在外圍的座椅區找了個位置,遠遠地看著拍賣會的重頭戲。
那些東西究竟價值多少,又能為組織換來多少利益,她並不清楚,卻也能從周圍看客的反應判斷一二。焰犬最終標下了一幅畫,以主要拍賣品而言似乎不是最佳選擇,至少不如隱者齒輪得到的拍賣品那樣有吸引力;安雅微微蹙起眉頭,思索著這會對將來的局勢帶來什麼影響,直到身旁的少女拉了拉她的手,才意識到拍賣流程已經結束,今天的任務也就到此為止了。
一切變故發生在她們起身,準備離開會場的那一刻。
敏銳直覺向來是她保命的利器,在後門被重重甩開之前,安雅就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像是什麼危險正沿著脊椎攀緣而上。
她瞇起檸檬黃色的眼眸,銳利視線掃過全場──而後砰然撞擊聲響起,她清晰聽見了槍枝上膛的聲音,每一根神經都成為緊繃的弦。
沒有合適的退路,她的腦中閃過無數逃跑的可能,並被迅速地一一否決,最終鎖定了座椅區作為掩護。我可以做到的,她在準備矮身蹲下時想著,死神不是第一天朝自己招手,她早就習慣了,所以會保護好自己和潼恩。她們會活下去。
然後潼恩推了她。她在失去平衡時回過頭,看見那雙淺灰色的眼睛。
拍賣場全是人群奔走的足音,她在那當中聽見自己不存在的呼喊聲。她應該要喊出來的,但乾澀的喉頭困住話語,於是所有音節都被捂住了嘴,化作急促的呼吸。安雅的生存本能像是警鈴轟然作響──她深知什麼是危險,自己沒有遠程武器,在槍枝的掃射下脆弱如嬰兒;最好的選擇是就這樣蜷縮下去,滾倒在座椅與座椅之間,那樣至少可以躲過第一波攻勢,她會活下去。
──全都再清楚不過,她卻看見自己伸出的手,沒有成為一跤坐倒時的緩衝,只是執拗地舉起,往朋友所在的方向探去。那隻手竭力抓向少女淺紫色的衣料,如同捕捉一隻火焰裡起舞的蝶,她幾乎為此屏住呼吸。
潼恩。每一根毛髮、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替她尖叫,安雅跌坐在座位區的地上,陰影籠罩住嬌小的身形,像是落入了安全得令人窒息的繭。
她的指尖堪堪滑過少女的衣角。
潼恩對組織的拍賣品毫無興趣,她甚至沒有打聽過這次的主要拍品,這終究與她相隔太遠,一場競標下來沒什麼注意那幾樣價格昂貴的商品,唯有在少女的心臟被擺放上來時皺起眉來——那早已被她不知道扔到哪去的良心迫使她移開眼,再清楚不過這麼做徒勞無功。
從各方組織的神情來看,這次的拍品裡大抵是隱者齒輪佔了先機,潼恩無所謂,只是過程中沒出什麼事讓她送了口氣,拉了拉還在恍神的安雅時,還想低聲逗弄調笑一會女孩今日容易走神的狀態。
此時徒生異變。
潼恩待在阿瑞斯的焰犬也一年多,面對槍聲的反應幾乎是本能性,可灰色的瞳孔只注意到在眼前搖晃的粉色髮絲,那是比她來得更為淺淡的顏色,安雅站在她身前,踩著比她高一階的階梯,她能很清晰看見安雅小束起的髮下,有著小而精緻的印記——安雅是那樣的人,身材嬌小到讓她以為女孩頸後者的跡是天生的胎記。
這個情況沒讓她想出太多,座椅區要緊急避入兩個人太難,她索性先行推了一把安雅進去最安全的裡側,幾乎讓女孩能夠整個人藉著嬌小的身軀躲避迎面而來的槍擊,潼恩去翻能從座椅把手拉出的木頭桌面,半掩著身子半施力強拆螺絲,慶幸著後方的座椅大多老舊,掰開來簡單許多。
幸運與不幸總是同時抵達。
正當她拿著木質桌面擋住了一顆朝手肘擊來的子彈,另一顆子彈隨即從右肩處集中,她甚至看見安雅想將她扯下去的手——不要那樣做呀,安雅,不然你會覺得是自己沒救到我的。潼恩想要苦笑,被擊中時還有著空檔去思考這些太瑣碎沒用的想法,她半個身子直直墜下,還有空隙伸出手來支撐免得將重量全部都倒在安雅身上,她感受到溫熱鮮血自肩胛骨處緩緩淌出,像是浴缸裡將要淹沒她的、讓她窒息的水……
這樣的傷勢足夠讓她失神一會,卻沒能奪走她的判斷力,她將壓著安雅腳的上半身緩緩挪開,女孩似乎在被推進去時就有著移動,這是現今少數能讓她安神下來的事了,潼恩彎起眉眼,低語道:「這樣掃射很容易用光彈藥的……真令人生氣,好想揍他們一拳。」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讓她意識到各組織反擊時刻總算到來,潼恩吸了好大一口氣,這才把自己從墜毀似地彆扭姿勢轉換成勉強坐著。
「嘿嘿,安雅,可能要麻煩你。」她們距離後門不遠,應該會有幾名襲擊者被追跑下來,近戰上他們就不處於劣勢了,潼恩疼地眼眶泛起生理性淚水,她用力撕下一塊裙擺,「我的包紮技巧有點爛,要恢復戰鬥力可能要七到八分鐘……」
那感覺像一場溫熱的雨。
她低下頭——潼恩的半身倒在自己腿上,肩膀滲出了血,流得不算快,卻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似的。淡紫色的衣料被扯碎,她感覺鮮血浸濕了鞋襪,深紅的焰火在那裡無聲燃燒。潼恩,她只是兀自那麼想,少女的低語與腦中的雜音相混,成為陌生而遙遠的語言,只能像辨識單詞一樣緩慢而模糊地理解。她被困在溫熱的現實裡頭。
於是在反應過來之前,她跪在地上,就在潼恩的身旁,聽見自己意外平穩的呼吸。她不能——她不能丟下潼恩一個人,安雅想著,要伸手去觸碰勉強坐好的少女,卻意識到這樣會耽誤她療傷,手指最終停留於自己的膝上。在那麼短短的幾秒之間,她始終無法挪動腳步,只能凝視著對方滲出淚水的眼睛。
潼恩總是在拯救她,而她不該、也沒有必要被拯救。她會活下去,她必定會活下去,只要夠自私就能在黑暗裡苟活,就算那麼弱小,野犬總能尋找到可供棲息的角落。但潼恩不一樣,她連拉著自己的手奔跑都小心翼翼,怎麼可以沒有人陪在她身邊?
但是潼恩那樣拜託她了,她需要幫助。
「好。」
安雅低聲說,聲音幾乎被掩蓋於槍林彈雨之中,卻又像是薄薄的刀刃劃開雜音。她連憤怒都平靜細微似星火,淡黃色眼眸裡有著冷冷的溫柔,像是在堅定地承諾什麼,「等著我。」
敵人的彈藥並非無窮無盡,就像潼恩說的,彈藥總有用罄的時候。安雅聽見敵人奔跑的聲音——帶著武器的腳步聲混亂,三大組織都展開了反擊,她能感覺到有幾個人被逼向她們身處的角落。蹲伏在座椅間,她捕捉到槍聲停頓的一刻,於是像離弦的箭一樣疾奔而出,藏在裙下的短刀已經被握在掌心。
她的身形太小,始終隱匿於陰影之中,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還藏了一個敵人。片刻之間,安雅的刀已經刺進其中一人的左腹;力氣不足以俐落劃開肚腹,她聽見身後槍枝上膛的聲音,乾脆抬腳往刀柄一踹,短刀幾乎沒入對方的腹腔。她在慘叫聲中躲進對方背後避開射擊,剛抽出另一把短刀,右手腕卻突然被死死扣住。
——身後還有一個敵人,或許是在攻擊中失去武器,選擇了近身搏鬥,試圖依靠力量優勢把她拖走。從身形和力度判斷出對方是男性,安雅當即摒棄掙脫的可能,乾脆俐落地丟開短刀,在男子沒反應過來時以左手接住武器,反手一揮,直接挑斷對方的手筋,從鬆開的指縫間掙脫出來。身後負傷的敵人舉槍瞄準她,安雅矮身閃過一擊,整個人撞進對方重傷的部位,在敵人動作痛得一滯時打落他手裡的槍;立刻滾倒在地,她躲過不遠處試圖支援的槍擊,抓起敵人的武器,一槍擊穿援兵的咽喉。
菲斯坎教給她的槍術終究派上了用場。眼前的敵人已經失去反擊能力,她有些狼狽地提著槍起身,聲音低啞,冷冷地瞪視負傷的男子,「滾。」
對方識相地沒再試圖反擊,安雅用手背小心地擦去臉上沾的血,小步跑向友人所在的地方,將遠處的紛亂拋在身後。
「潼恩。」她小聲呼喚。
春日穀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這並不是她受過最重的傷。
比不及、遠比不上。潼恩不斷默念,試圖以過往的幽魂換以對現狀的樂觀,只不過是中彈罷了,她的肩頸處一大片地燃燒,從破洞的那一款刺青印記一路蔓延到溫熱血液流淌的位置,子彈還燃著熱度,無止盡的傳遞著疼痛信號至大腦,逼得少女又費了點力去調整呼吸。
這個宛若靜止的狹間足夠她思索太多事物,失去慣用手的包紮比她原先預料的更難包紮,她必須咬住衣料的一角,她身體裡緩緩淌出的紅色墨水緩慢浸濕攀爬,她甚至還未纏繞上第二圈時就冒了冷汗,腥鹹的味在口腔蔓延,她少見地感到反胃。
春日穀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她再清楚不過,如此的傷勢還不會影響到她的生命,甚至連擾亂她的心境都無法做到,只是被剝削了行動力的少女仍會對只能夠思考感到不悅,她只好將視線投以最近的那孩子身上。
安雅,那樣的安雅。
潼恩想:安雅並不是弱者。這在與她相識的入幫儀式早有所預料,阿瑞斯的焰犬並不收納弱者,說到底她執迷不悟、不肯去看的理始終是這組織比起救贖,更是深不可見的潭,將力量與心臟擺放上天秤掂量,欺善怕惡、弱肉強食,這是焰犬的準則,卻不是潼恩的準則。
春日穀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凝視著安雅的打鬥,她為她的驚險而滯住了吐息,那一瞬間想起身去幫身材嬌小的女孩,她疼的從喉間洩出一聲悶哼,在這半晌間安雅已然脫身,卻未剝奪青年的生命……換作是潼恩,她必然會補上最後一擊,她抿著唇想起了差異,總歸是有著差異——她想出聲提醒安雅別太輕易放過別人,這世界蠻不講理的法則要求人們廝殺個你死我活。而後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卑劣與蒼涼,哪怕是她再如何使用愚昧為自己開脫也難遮的同化。
於是安雅湊到她面前時,她便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微妙地抽搐著複雜的情緒,一雙灰色眼眸落在安雅身上,執拗地還是不肯撕下「要拯救」的標籤,擁有一頭粉髮的女孩臉上還有著血漬,潼恩從唯一還殘存著的洋裝口袋裡掏出手帕,指揮著她彎下身,細細拭去安雅臉上微紅的跡。
「我弄得差不多了。」潼恩笑眯眯道,這次笑得靦腆優雅,她發現往日的笑會扯動肩部的肌肉,她沒有自虐的習慣,只好露出較為乖巧的笑顏,她將手上的帕子交給安雅,指了指附近倒在血泊中的屍體,腳邊散落著白色藥粉,「安雅,去裝點那個回去,得上交……小心不要吸入了。」
她應該習慣了潼恩滿懷善意的觸碰,應該是如此的。手帕接觸到臉頰的力度如此輕柔,安雅卻還是微微一顫。從未有人為她仔細地擦去過什麼,明明她已經小心地想將一切不堪隱藏於身後,友人卻還是注意到那些殘存的污跡。
她幾乎是無措地望向潼恩──少女的笑容比往日靦腆,她知道那是因傷勢所迫,但還是產生了幾分錯覺,彷彿潼恩正小心翼翼地朝自己伸出手來,彷彿自己是被珍惜著的。有些荒謬地,那樣的善意卻讓她感到痛苦,胸口像是被扼住一般發酸,彷彿陳舊的空氣正在胸腔裡發酵。
「……好。」
安雅低低地應了聲,握緊潼恩交給她的手帕。直到背過身去的那刻,她才敢緊緊咬住嘴唇,明明只是蹲跪在屍體的身邊,卻覺得自己比戰鬥時被拖走的模樣更加狼狽。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眼淚會奪眶而出,就滴在自己麻木地收集好粉末的手帕上;但那終究只是從書上讀到的蒼白的名詞,安雅.什捷斯娜沒有哭泣的理由,所以她只是仔細地替布料打好結,確認沒有半點粉末會漏出來,這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起身回到潼恩的身邊。
「走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明明自幼時就不復清亮,此刻卻薄得宛如被吹起漣漪的溝水。那當中有什麼細小的、悲哀的光芒穿透,但安雅並不在乎,她只是凝視著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語調溫柔而堅定,就好像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說的。
「潼恩,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