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又是迎來睡不好的一晚，於是隔天也理所當然地得到了脂粉也遮不住的浮腫雙眼。
這副模樣怎麼說也不好接客。可罪惡感持續壟罩著玹伶心頭，此時的伶更怕閒著。
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抱上那雙舞劍去以往總待著的涼亭後院。
原本以為多件事情做就能轉移此時的注意力，可多年下來這劍舞早已如同呼吸喝水般即便不加思考也能流暢動作。
空著的思緒再次被混亂填滿。與玹凝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的容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一一浮現——
直到『匡噹』一聲，玹伶摀著手被砸疼的手、盯著因失誤而落地的舞劍發楞。
情緒是更加複雜了。

薛子沐行經後院，遠遠就瞧見舞動的身影，那人他是熟悉的。
本打算這回就遠遠地欣賞伶的練習不做打擾，未想瞧著那舞姿逐漸生硬，直到那匡噹一聲才讓他回神急忙上前關心。
「伶沒事吧？」
見對方並未馬上將劍拾起只是發楞的神情，他心裡直覺認為對方懷著心事。

未料這糗態會入他人眼中。
「……我、敝、敝沒事——」一時轉換不過的自稱詞和那驚慌失措將劍拾起的動作都與平常大方的作風有明顯差別。
尤其在與人視線交會時，慘澹的面色透露出剛才所言的沒事並非事實。
「比起那個、有陣子沒見到子沐了，最近還好嗎？」自覺此時這差到不行的狀態任誰能看得出他不對勁，於是試圖轉移話題。

可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沒事啊！
薛子沐心中如此想著。
伶的臉色完全出賣了自己，他儼然和他一樣都是個藏不太住心事的類型…
然而伶仍故作無事想轉移話題，這反讓子沐更擔心。
「我很好，但伶感覺不似你說的無事…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原本還想強行辯解自己沒事，可開口後又是一頓。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上藏不住情緒的類型，硬是說自己沒事也沒什麼意義。
「⋯⋯我⋯⋯我喜歡的人有了未婚妻。」猶豫許久後才緩緩道出。
「他能為了我棄家業、妻子不顧，可這反倒⋯⋯反倒讓我感到愧疚，無論是對他妻子、還是犧牲那麼多的他。」
他明白玹凝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他，才會有這般勇氣願意拋家棄子只為跟他在一起。
但一想到這份幸福是犧牲了他人的幸福所得，罪惡感便會襲上。

「伶有喜歡的人…而對方有婚約在身，但他想拋下一切為你？」一陣子不見著，突然的消息讓他微愣了下。
「嗯—…」
青樓裡小倌的戀愛故事他自然是聽過不少，結局好壞的都有，但這回事關朋友，他可不能聽過就算了。

「雖然我不認識那人，但聽伶說他這樣為你，想必他對你是用情至深，甚至為此對周遭其他不管不顧。」
望著伶的愁容，他知曉此刻其心中的煎熬，看來是對方的一意孤行吧。
「我明白你會覺得自己是間接的兇手而愧疚自責，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不管他做了什麼決定，那也是他為他希冀之事所做出的選擇，而不是聽取你的希望的緣故。」

「抱歉，明明沒了解太多就逕自說些什麼。只是我覺得伶毋須過於將事情的責任全往自個兒擔…」
他指了指一旁供人休息的長凳。
「不介意的話，能說說嗎？」

本來認為這是自己沒什麼好說嘴的私事，更何況又是在客人面前——
可念頭一轉一想到自己過不久就要離開這，從業多年最後任性一回也不過分吧。
「⋯⋯如果不會叨擾到子沐的話。」
落座長椅上，腦中仍細思著子沐方才說的那番話。
要不是顧慮著僅存的形象，否則伶還真想將腳蜷曲起來抱著。

他為他希冀之事所做出的選擇嗎⋯⋯
「犧牲了他人所獲得的幸福，真的是能被允許的嗎？」仰頭，目光從萬里晴空游移到粉色逐漸凋落的枝葉上。
「⋯⋯抱歉呀，我明白子沐剛才所說的。只是這事要說的話是因我而起。我實在很難就當作沒這回事嘻笑的過日子。」

「這個嘛…」
薛子沐身子後傾雙手撐著長椅和伶一同仰望天空，沉吟了半晌才回答。
「人只要活著，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可能會傷到他人的。」
「你覺得你和那人的幸福將犧牲他人…但換言之，若他違心接受一切原本的安排，不也是犧牲掉你和他自己的幸福了？」

「世上無法兩全的事情比比皆是，有些人為自己的希望，即使被烙上自私的罵名也無所謂…而有些人，則是為了成全他人而放棄自己的幸福…就看自己怎麼選擇。」
輕呼了口氣，他轉頭看向伶。
「看來伶的心上人是前者的例子，那伶會是何者…要問你自己的真心了。」
自己心裡真正的希望為何，是否有那個覺悟去承擔追求幸福同時所要背負的，這事還是得捫心自問。

生活在樓裡的這些年來從未想過這些。
如今終於有了離開的盼頭時才意識到外面生活需要明白的事情比逺超乎自己的預期。

「我嗎⋯⋯」垂眸細細思索子沐所說的話。
他雖然不捨犧牲傷害他人，可子沐說的也沒錯。
撇掉自己不說，但玹凝若真認為兩人一同前進的未來才是他的幸福，那自己又豈能無視他的感受。

要是有不讓任何人受傷的辦法就好了。

「如果是子沐的話，子沐會怎麼抉擇呢？」仍帶著迷惘，頭一偏望向旁邊的人。

面對被扔來的問題，薛子沐試著將自己代入對方的立場後思索了下，指指伶的心口。
「我會…不負自己的初心，做好承擔後果的覺悟去回應對方。」

既然他知曉雙方心意相通，甚至對方還為了兩人幸福做出決定後，他會回應對方。
即便往後將被負上罵名，對於被犧牲者心存有愧、受良心煎熬他也不悔…

「不負自己的初心跟做好承擔後果的覺悟嗎⋯⋯」
伶聽著聽著又將子沐的話代入到自己身上。
如果想和玹凝並肩前行的話，那個檻無論如何都得自己跨過才行。
然而提到初心⋯⋯

想到此伶又陷入漫長的思緒之中，最後又以一口嘆息為理不清的思緒做總結。
「『 喜歡 』這種情感，遠比我想像中還複雜啊⋯⋯」
「明明之前的我還打算贖身後娶妻生子的，怎麼一個回過神來就喜歡上了個男的呢。」

一想到此，他又嘆了口氣。

「感情這事總讓人出乎意料的嘛～要說，我本來也沒想過自己的感情會在樓裡萌芽，本來都只是當小倌們是朋友吶…」順口稍微提了自己的事情當作舉例，腦裡登時閃過那有著黑長髮的身影，嘴角不禁上揚了下。
「但既然都喜歡上了也只能面對了。」他輕拍伶的頭
「不管伶到時候做出什麼決定，但求你不悔。我會支持你的，倘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務必和我說喔！」

欸欸——」吃驚的情緒沒有絲毫隱藏的全寫在了臉上。
不過看著子沐說著說著就上揚的嘴角，總覺得能想像到他和心上人在一起時必定是非常快樂的吧。
「⋯⋯不知不覺大家都有成長和收穫了呢。」想到這陣子與其他同事們的聊天，不是確定了去路就是有了歸屬⋯⋯替大家感到開心的同時卻對於即將到來的別離多少有些感傷。

「雖然還有些徬徨，但至少能確定的是我已經決定要離開了——只是被人贖身和自己替自己贖身的差別就是。」
「下次再見面，便是在外頭了呢。」

「嗯，我很期待在外頭繼續和伶做朋友喔！」這幾年贖身與被贖身的小倌朋友們，有的還會保持聯繫，有些則音訊全無…能不能再續全靠緣分和彼此的意願了。
「屆時伶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儘管找我和我大哥喔！雖然咱們常常行商到處跑，但有些事興許正巧能因此幫上忙也說不定。」
像是幫忙送信或是帶東西，又或是跟著商隊去外地找落腳處，旅行的捷徑他們也知悉不少。

「嗯，雖然還不知道到時候的我會在哪裡落腳，不過能的話一定會聯繫子沐的。」
情緒得到穩定後的伶如以往般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分享著自己的近況或是津津有味地聽子沐訴說外面的趣聞。

在談笑之間，天邊已默默染上一層橘。

「啊，一個不小心耽擱了子沐太多時間了。」聊的太起興，以至於此時才注意到時間流逝，「謝謝子沐今天聽我說這些。」回想起自己稍早還失魂落魄的模樣……應該讓對方擔心了吧。一想到此就又有些抱歉，畢竟自己的職務應該是要讓他人開心的可今日卻反了過來。

「謝什麼，朋友之間聊天不是挺正常的嗎？我很高興伶願意和我聊這些呢。」
「我希望伶可以幸福，所以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千萬別吝於開口喔。」輕拍對方的肩背，希望對方能打起精神。

「嗯，同樣的，我也希望子沐可以得到幸福喔。如果未來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子沐也不用客氣喔——我們是朋友嘛。」

眼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起身，忽然得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自己也是在這樹下練習劍舞，當時的自己因為凝少爺的事情而慌張失態的模樣至今回想起仍覺得好笑。

「那，能再問問子沐一個問題嗎——」原本因為子沐也是有兄弟之人而打算將這事隱匿到最後的。但剛才的回憶促使他念頭一轉，忽然覺得就問問應該也無妨吧。

「嗯，那個，子沐有想過和自己的哥哥談戀愛嗎？」此時的目光無比認真，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是自然，屆時我不會客氣的！嘿嘿～」跟著起身伸伸懶腰，對於伶後頭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微微一愣。
「欸…說我跟大哥嗎？」他想了想，吐露了從未對人說過的事情。
「我其實…曾經喜歡過他喔。」兩隻食指在空中比劃，說的輕描淡寫

眼中閃過一絲吃驚，但隨後那股吃驚很快又化為平靜。
「⋯我能問，那是種怎樣的情愫跟心情嗎？」

「喜歡，同時也有些煎熬，想起那些倫理道德和世俗眼光。」
「但其實那些都不算真正的阻礙…我最終放下，是因為明白在大哥心中，我始終就是他最放不下的…弟弟，是的，就是弟弟。」

「倫理道德和世俗眼光嗎⋯⋯」果然這些不是能夠輕易無視掉的東西吧。
更何況玹家似乎又是個不小的家族，若真有這般情愫在想必外頭的流言蜚語足以致他於死地。

如果這就是玹凝無論如何都想帶自己走的原因，那他似乎也稍微能夠理解了。

不過方才的子沐也曾提到過他現在有了個心上的小倌⋯⋯
「那，子沐又是在何時發現放下這份感情、喜歡上別人的？」

「不讓心細敏銳的大哥發現，可是花了我好大的功夫吶——」
「約莫是我還十幾歲的事情了吧？就這麼沉澱到後來那份感情昇華…現在這次是近日的事情了，對方態度的變化總讓我心懸著感到焦慮，一直到對方先說出口我才理清這情緒，意識到自己也是。」

「能想像到子沐是非常非常努力在隱瞞呢。」要瞞住自己感情本身就不是件易事了吧，再加上感覺子沐也同樣是情緒外顯的類型。

認真的聽著子沐的一字一句。

無論那份曾經的情愫昇華又或是如今有了新的緣分都讓伶發自內心的替他開心。

「嗯，果然只要努力生活，總會遇到總有一天還是會遇到新的羈絆的吧。」

「是吶，經歷大哥那段後，方知能兩心相悅乃難能可貴…」
「當時放棄，是我的選擇，直至現在也不悔。」

「嗯。無論如何都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對吧？」謹記了子沐告訴自己的這些事，也慶幸自己信任了子沐、有將這些事說出來。

這麼一來，至少自己也輕鬆了不少。

「那，時間也不早了是時候去用晚餐了。如果子沐接下來沒有其他行程的話，請讓我請頓飯作為謝禮吧。」

「嘿、那我就不客氣囉—！下次換我請伶吃些異國小吃吧！」見對方氣色明顯改善，他也跟著笑咧嘴。
希望伶可以有好的結果吶，他真心如此想著。

感謝薛中交流!!!
感謝子沐的各種開導，子沐真的是很陽光很溫暖的好孩子……對交流的途中一直覺得好暖好感動

&意外得知了子沐的秘密超級意外，謝謝子沐把他的小秘密也跟伶講

謝謝伶中給慢吞吞的我幫忙輔助一點伶的劇情.然後那個設定在我那個兄弟的其實坑真的坑掉後.還真沒想到有機會提到 XDDD

子沐真的很溫暖!!! 開導伶說的話好棒，阿嬤好欣慰
而且那個設定……好意外！！謝謝兩位交流讓我看到
偷偷許願未來還有機會看你們在外面相遇的交流(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