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整座城市步入黑夜，在烏諾市蔚為風潮長達半個月的夏日祭，也即將畫下句點。人潮雖然一度迎來高峰，但愈接近結束營業的時限，地下街的人群也終於一點一點散去，變得稀稀落落。

商店打烊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安雅蹲在櫃檯裡面，打包幾天下來堆積在工作區域的雜物。在她身後的櫥櫃上，擺著滿滿當當的各式餅乾糖果，貼上了標籤紙，被標註著「一獎」、「二獎」等獎品編號──它們本來都是紀念品商店賣的小零食，但是到了營業最後一天，這麼多食物要回收或作廢都有點困難。在可以動用的權限內，幾個店員決定以這些甜食作為最後一天晚間的促銷手段，既可以消耗庫存，或許還能帶動最後一波買氣。這個時間段輪到安雅留守櫃台，抽獎的業務也就被順勢交託給她了。

臨時準備的「最後促銷！」貼紙被貼在店門一角，那是其中一位店員寫的，被塗黑的手寫字體格外醒目。雖然這確實是個好主意，但都這麼晚了，還會有客人想購買紀念品嗎？店內只剩下自己一個店員，她正默默思索著，就看見一名少年推門進來，看起來似乎與自己差不多年紀，手裡還抱著一隻尺寸不小的兔子玩偶。

「你好。」

紀念品商店的店員並不需要遇到誰都招呼，但整間商店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還對上了視線，不問候一句總覺得有些奇怪。這或許是夏日祭的最後一位客人也說不定，安雅指著面前的摸彩箱，簡單明瞭的向少年解釋，「購物滿額有抽獎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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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斯在工作狀態是很專注的，加上他把自己關在沒有對外窗戶的室內房間裡，顯然是沒辦法透過外面天空顏色的變化去注意到時間的，等他處理完委託看向電腦螢幕裡顯示的數字，已經是晚上要出去覓食的時間了。

長時間高度集中工作一旦放鬆下來，疲憊感和飢餓就像副作用隨之出現，低血糖的艾利斯伸了一個大懶腰，本來想丟一顆糖果進嘴巴，卻發現電腦旁邊已經沒有剩下的了，能看見桌子附近的垃圾桶裡都是吃完被丟棄的糖果紙，顯然少年把糖果當作正餐在吃。

得去補貨了，沒記錯的話今天好像是夏日祭最後一天，去看看有沒有糖果可以買。

這麼想著的艾利斯抱起瑞比特就出門了，即將結束的夏日祭確實比他之前還要來的少人，大部分的商店都在做促銷活動，看起來有些意思。

最後讓艾利斯停下腳步的是撲鼻而來的糖果味，他自認嗅覺不是特別突出，但辨認糖果絕對沒有問題。

一進去店裡面，艾利斯就把注意力放在店員身後的獎品上，顯然他剛剛聞到的糖果甜味就是從那裡飄散出來的。

一獎、二獎？加上方才一進來粉髮少女指著摸彩箱和自己說的話，艾利斯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抱著兔子玩偶朝櫃檯的方向走去，稚嫩的臉蛋漾起笑臉給人親切無害的感覺。

「姐姐，所以我只要買到這個價格我就能抽一次獎嗎？是通通有獎？」

「對，每一張抽獎券都有獎。」

少年的目光明顯落在她身後的獎品上，那裡全都是些餅乾糖果，倒與眼前個子不算太高的男孩氣質吻合。安雅點了點頭，以簡短的話語解釋了少年的問句，同時側過身，讓他能更清楚看見櫃檯後方陳列的獎品──從安慰獎的玉米棒，到一獎的夏日祭糖果紀念禮包，全是這幾日曾經陳列在店內的商品。教自己的店員姐姐曾耐心解釋給她聽，說這種節慶零食賣的大多是包裝和新奇感，內容物不見得有那麼貴，拿來促銷再合適不過了。

「兩百塊可以有一次抽獎機會。」指著少年身後琳瑯滿目的紀念品，她雖然一向話少，卻也好好扮演著店員的角色，盡責地向這位來得很晚的客人解釋，「所有商品都適用這項規則，可以自由挑選。」

「哼嗯。」艾利斯聽完發出了一段長音，先看了禮包獎品好一會兒，接著看著旁邊排列的紀念品，燦金色的眼眸瞇起看起來是在算計著什麼。

「那麼姐姐，你們後面的獎品是能夠直接購買的嗎？」看著旁邊紀念品的擺放位置，似乎原本有一區的東西被移動過，所以那裡顯得比較空，他猜想是不是因為那些作為獎品的糖果餅乾是原本在販賣的。

「可以。」畢竟是為了銷庫存，客人直接購買也是一種手段，本來除了這些拿來抽獎的份量以外，就有預留給客人選購的存貨。安雅點了點頭，取出店內商品的型錄，翻到了小零食的那頁拿給少年看，「這是直接購買的價格。」

畢竟是附送的贈品，大多數的價值都在兩百元以下，大概只有一獎和二獎高過了這個金額。對於不想賭運氣的客人而言，不從抽獎下手，選擇直接購買也是一種方式。

不過，對方是打算購買零食湊齊抽獎金額，再拿抽獎券繼續抽零食嗎？或許因為價格上沒那麼划算，這幾天造訪的客人大多選購可以被保存很久的紀念品，對零食興趣這麼濃厚的倒是不多見。不由得有些好奇，安雅眨了眨眼睛，靜靜等待少年的選擇。

「那太好了。」艾利斯聽到回答很滿意地像小大人一樣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擺紀念品的地方走過去，思考沒有多久就比劃了一個範圍的造型玩偶給少女看。

「我想要買這裡到那裡的玩偶，然後抽完獎剩下的餅乾糖果我再用買的。」大概過去十秒艾利斯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顯然方才那些話他是說認真的。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買東西是包下一整區的，甚至還要把剩餘的餅乾糖果全都買走。

安雅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畢竟身為店員，她還是盡職地離開櫃檯，替少年取下他所指示的玩偶，裝進大尺寸的禮品袋裡。這種購物方式已經超出她的金錢觀念了，對方看起來頂多跟自己差不多年紀，財力卻相當雄厚，她不由得對少年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麼，您有十次抽獎的機會。」

雖然對於自己結算出的數字有些不可置信，她還是照著收銀機上的金額報給少年聽。結完玩偶部分的帳，她把大紙袋交到對方手裡，同時把抽獎箱往前推了推，示意對方可以自行抽取，「請。」

「那我抽啦。」艾利斯那雙燦金眼睛流露出興奮，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摸彩箱上，並不在乎自己方才的購物方式是否有哪裡不妥。

「哎呀。」雖然沒有抽到一獎但艾利斯還是很開心的樣子，他享受於這樣單純靠運氣沒有動腦計算的事情，「那就麻煩姐姐幫我打包了，請問這裡可以幫忙提供送貨到府的服務嗎？」

艾利斯舉起他手裡已經裝一大袋的玩偶，然後又看著即將被打包起來的糖果，一臉無辜眼神又帶著期待的看著少女。（🥺這個表情）

「......可以。要加收五十元。」

一般的紀念品商店當然沒有送貨到府這回事，但她反正要下班了，要是再包下全部的糖果餅乾，少年一個人應該也提不動吧，送一趟對她而言不算什麼麻煩事。看著對方滿是期待的眼神，安雅從隨身包裡掏出鉛筆和小記事本，推到他面前，「請寫下姓名和地址，我晚點送過去。」

等待少年寫字的空檔，她將剛才抽中的獎品與剩下要購買的餅乾糖果分開打包，動作俐落地重新結好帳。雖然結帳的金額應該還可以抽幾次獎，但獎品全都被他買走了，如果要直接算成折扣，她又不知道給多少比較合理......安雅猶豫了一瞬，從櫃檯後方找出一個夏日祭的糰子小吊飾，輕輕推到少年面前，「這是贈品。」

造型可愛，金額也不算高，她想對方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啊，姐姐要親自送過去嗎？」從大兔子的肚子裡拿出卡片刷卡付錢的艾利斯聽著少女所說的話有些驚訝，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多半是沒有人會像他這樣買東西，所以其實應該也沒有配送到府的服務，想了想他在本子寫下地址和名字，然後把手裡的那一大袋玩偶放上櫃檯，同時放了一百塊的鈔票遞給少女。

「姐姐妳人太好了，多出來的是給妳的加班費，請一定要收下，回去路上再買點東西吃吧，上班辛苦了。」艾利斯邊說邊把大兔子玩偶綁在了自己身後，接著一雙瘦小的手臂十分輕鬆的抱起那兩大袋的餅乾糖果，「請幫我把這袋玩偶送到這個地址就好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拿回去。」

吊飾的部分他倒是也沒有拒絕，他向少女點了點頭表達謝意。

如果少女曾經去過艾利斯寫下的地址附近，會想起那是一個在城市邊緣的郊區，住在那裡的人是比貧民窟待遇好一些的平民百姓。收件者是愛麗絲。

看見男孩從兔子的肚子裡掏出卡片，安雅雖然有些吃驚，仍然不動聲色的完成工作──會把東西放在玩偶肚子裡的人可不多見，少年一臉泰然自若，她不禁好奇那是否被他當作了背包的用途。

「謝謝。」

至於鈔票，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收下了少年的好意，儘管她並不覺得自己的時間值那麼多錢。將少年遞來的玩偶放到櫃台裡去，安雅微微彎身送別抱著零食的少年，這才低下頭去看對方留下的資料。

──愛麗絲，少年留下的資料上那麼寫著。是贈送給他人的禮物嗎？她默默在心底複誦了一次。地址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好在有其他店員在幫忙整理店鋪，她離開前問了一句，於是得到年長者友善的指引；那裡離夏日祭會場並不算遠，大約走個半小時就能抵達，她按照字條與店員姐姐的口述彎過街巷，最終停留在一戶普通人家的門前。時間畢竟不早了，安雅不想發出太大的動靜，於是小心地敲了敲門。

應門的人並不是剛才的少年。畢竟收件者填的也不像是他的名字，她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舉起手裡的袋子，好讓對方能看清那些絨毛玩具，「給愛麗絲小姐的包裹。」

走出來應門的人是一位抱著小嬰兒的年輕婦女，女人有一頭金色的長髮和湖水綠的瞳孔，小嬰兒的眼睛快要瞇起來了，看起來是媽媽正在哄小孩入睡，但能看出來嬰兒有著藍色的水汪汪眼睛，還有短短的金髮，兩人都是與方才去店裡購買商品的少年不一樣的外觀特徵。

「給愛麗絲的？」女人狐疑地看著安雅手中的袋子，又看著懷裡快要睡著的女兒，一開始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突然之間又想起什麼，她連忙回頭往屋子裡面喊老公出來。

興許是因為女人喊得有些著急，金髮藍眼長得很有威嚴的男子還以為外面有壞人，於是眼神有些凶神惡煞地走出來，結果仔細一看居然只是提著一袋玩偶的少女，女人示意他將袋子接過來，裡頭確實都是玩偶，但他還有翻到一張紙條。

『提早祝妹妹愛麗絲兩歲生日快樂。』

女人看到眼淚馬上就掉下來，她抱著小嬰兒泣不成聲。

她知道是誰送的禮物了。

「那孩子看起來怎麼樣，過得還好嗎？」稍微緩和一下情緒的女人，忍不住又向安雅提出問題。

那年她還很小甚至還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所以選擇留下孩子不告而別，多年後和真心愛她的人在一起，但出於愧疚的心理還有一種情緒上的自我滿足，她在幾年前再次懷孕的時候往當年丟棄那孩子的地址寄了信，但這段時間都沒有收到回信。

她早已失去希望，她甚至決定背負著罪惡一定要好好愛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她偷偷給女兒取了和那孩子相似的名字。

做過的事情從來就不能挽回，但是如今這份禮物的出現，她是否能期待哪天能再見到那孩子，求得他的原諒呢？

「⋯⋯真的很謝謝妳送東西過來。」

也許是因為媽媽在哭的原因，小嬰兒清醒許多小手拍了拍女人的臉，女人輕輕晃著她。

「愛麗絲，是哥哥送你的禮物喔。」

「他看起來很好。」

望著落下眼淚的女人，安雅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仍然輕聲答道——以萍水相逢之人的角度，她也只能說這麼多了。那是他人的家務事，她無從探問，卻能隱隱約約察覺，這並不是一個稱得上完整的家庭，至少對那名少年而言是如此。她對此未置一詞，只是靜靜看著女人懷中的嬰兒，朝著一家三口行了一禮，接著踏上夜色中的歸途。

那名少年真的過得好嗎？他來到紀念品商店買下絨毛玩偶，或許是臨時起意，又或許本就存著要給妹妹禮物的想法呢。家人、贈禮，那些名詞對她而言終究太遙遠，在少年身上又多少帶著破碎的意涵，安雅於是默默放棄了猜測的心思。

她只是輕聲嘆息，低低的聲音迴盪於無人的街巷，很快又被風吹散了。

那位最後的客人，她仍不知姓名的少年。她想著，如果未來還有機會遇見，屆時再告訴他吧——就說，他的母親也曾為他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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