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還在詩倫沛的時候起,她就有樁做慣了的兼職。
與其說是工作,那更像是單純的替人跑腿——貧民窟多得是不識字的居民,無論是要傳達問候或是走非法交易,只要願意出一片麵包,安雅會替任何人寫信、讀信,甚至攬下遞送郵件的工作。在知識被壟斷的破屋群裡,那價格比起其他老狐狸要便宜多了,她因而成為人們經常使喚的信差。
這也是為何她此刻背著小包,等在夜色深濃的窄巷裡。送信的對象比預期中到得更晚,這令她多少有些困擾,卻還是耐心等待著,只是默默希望不要影響到下一份信件的遞送時間。
——然而,困擾她的遠遠不止這件事情。從剛才起不曉得為什麼,安雅面前始終有一道高挑的身影,毫不客氣地站在她身前,甚至還盯著這邊看。那可不是認識的誰,她靜靜抬起眼,看向有著紫藍色短髮的青年,確認了彼此素未謀面的事實。
她不說話,青年也不開口,詭異的沉默籠罩在暗巷之中。安雅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實在太影響她送信了,收信人也不會樂見這種情形。
「……有事嗎?」
打破寂靜夜色開口問道,她半是警戒的仰起臉,盯著那對深紅色的眼眸。
「嗯?啊、沒事沒事,我只是路過這裡而已。」
沒有因著對方困擾的神情而表現出歉意,祁夜笙還是掛著一副吊兒郎當的笑,並表示自己站在此處僅是因為某種機緣巧合。
小姐今晚拒絕與他一起行動,祁夜笙知道自己不需要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要乖乖服從就好。沒想到的是居然在這種陰暗的小巷裡碰見了個年齡看來剛成年不久的嬌小女孩,便按耐不住找樂子的個性、厚臉皮的直接站在對方面前。
祁夜笙甚至不覺得此舉有什麼不妥——雖然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既然選擇了如此隱蔽的場所,自然是不想讓閒雜人等目擊某些事情。
「不過我倒也想問你......」手指抵著下巴,暗紅的眸迎向了女孩的視線,似乎饒富興致的樣子。「都這個時間了,小妹妹幹嘛在這種地方逗留?」
就算是路過,也不至於在她面前站上這麼久吧。青年的回答太過理所當然,安雅臉上不動聲色,只是默默腹誹道。都被直接質問了還不離開,甚至笑得滿不在乎,這個人要不是根本讀不懂空氣,就是以觀察別人反應取樂——她傾向認為是後者,畢竟太過愚蠢的人,無法在烏諾市的黑暗裡存活太久。
「在等人。」
維持一貫的淡漠語調,她選了種較為含糊的說法,觀察著青年的反應。對方看起來至少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如果真的有危險,她的包裡還放著手槍;就算因為體格差距打不過對方,她至少有逃得掉的自信。因此安雅只是坦然回望,瞇起淺黃色的眼睛。
思考幾許,她又針對青年問句中的措辭補上一句,「我成年了,不是小妹妹。」
言下之意相當明顯——這已經是成年人之間的事情了,可不是小孩子的扮家家酒。對方沒有必要干涉,更沒有干涉的餘地。
「是喔。」聽了對方的話後表示理解般點了點頭,邁開腳步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祁夜笙只是退到了一旁更重的陰影下,還是直直盯著她看,並不打算掩飾自己的行動。
知道她還是對自己抱有疑心,祁夜笙罕見的開始思考起他是否有機會繼續留在這裡、又不打攪這位女子的目的。「我不會做什麼事情啦,別看起來這麼嚴肅。」他擺了擺手,目光仍帶有審視意味。
長得這麼小隻,遇到什麼事情感覺很快就被制伏了。
可直覺告訴祁夜笙對方的來頭肯定也不比自己單純——這也是他之所以好奇的點。
「我就看看,你介意嗎?」他語氣中的戲謔顯而易見。
「……名字。」
視線隨著青年移至陰影濃重的角落,安雅並未立刻回應,而是沉默了一段時間,才鬆口吐出這兩個字。將手插進外套口袋裡,她目光裡的警惕並未消失,語調卻沒有明顯的敵意,「告訴我名字。」
當然,她壓根不信任眼前這個人,說到底隨口就能編造的名字算得上什麼。但再拒絕下去場面會僵持不下,如果雙方不幸爆發衝突,儘管她有自信能脫身,手頭的差事也會被攪局。信是她代筆的,安雅知道這不是不能讓他人見證交易的機密文件,就當作是各退一步吧。
她本就很少強烈主張某件事情,儘管青年確實有些妨礙到她,但客觀而言,他也有這條路的用路權。想著下次得找個更妥當的轉交處,安雅陷入短暫的思考,一陣子過後才回過神來,朝紫藍髮色的青年搖了搖頭,「能安靜待著的話,我沒意見。」
「名字?我叫黑曜。」
祁夜笙想了一會,最後決定不告訴對方本名,如果真的有心的話也能用代號查的到吧?他便沒打算多透露自己的資訊。「那你呢?自我介紹要互相的比較好哦。你應該知道吧?」
語畢,他想著對方預定要見的人應該也快來了,索性靠在牆上手抱胸,無聲無息的注意來人可能出現的方向。祁夜笙猜測這也並非什麼骯髒的非法交易,他承認當自己看見女子小小隻、還稱得上是無害的樣子,便不太願意往最壞處去想。
黑曜,用的果然不是本名,那令她想起黑手黨成員之間常用以互稱的代號。安雅有自己的資訊蒐集管道,但也沒打算費心思打聽只有一面之緣的古怪青年,因此只是點點頭,示意對方自己已經記住了。
「安雅。」
她倒不介意告知對方自己的名字。以這個拼音為名的女性並不少,況且說到底,她根本沒有被登錄在戶口上,這個名字的性質和其他假名並無二致。結束必要的交流,她的目光也就不再落在黑曜身上,而是轉回收信人隨時會出現的巷口。
好在對方雖然遲了,卻也沒讓她等太久。她與收信人也不是第一次見,雖然一旁的高大青年顯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安雅的面色平淡,因此收信人直到離開之前,都沒有問出口——多問容易惹事,反正小信差算是信得過的對象,何必多此一舉。
直到男子消失在巷口,她才總算移動了下腳步,走到始終旁觀的黑曜面前。即使並不是什麼非法交易,但對方就像最一開始說的那樣,沒有出手干涉她的工作,那她也不介意釋出一點善意,讓整件事情和平落幕。
「我走了。」仰視著身形高挑的青年,她想了想,拋出一句簡短得不知道算不算道別的話語。安雅沒打算要對方一個人注意安全,甚至是早點回去——說到底他們沒那麼熟,況且深夜出現在這裡,誰曉得黑曜是不是自有什麼打算呢。
「喔、嗯。」
不知道是在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的名字,亦或對對方突然的道別話語而感到無措,祁夜笙倉促的點了點頭,又重頭到尾仔細把女子看了一遍。記得之前有人曾要他改過這種審視人的壞習慣,但他發現自己總是下意識這麼做。
「......那你路上小心哦。」
他左思右想,最後只得擠出這句話。也不知道該如何友善的與他人互動,祁夜笙在轉過頭望向巷弄出口之餘,眼角餘光仍注意著女子。自己應該不用有禮數到把對方送出巷子吧?看她也是熟門熟路的模樣,他很快便打消了此念頭。
但祁夜笙也沒有選擇直接離開。莫名的,想等她先離去。
「我會。」
不久前還氣氛緊張的兩人,現在卻像朋友一樣互相道別,她總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荒謬。青年的目光像是在審視她一般,安雅並沒有對此說些什麼——這樁工作已經結束,私人恩怨對她而言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別開了視線。後面還有工作在等著,她也沒打算和黑曜多糾纏,只是輕輕應了聲,離開這條夜色瀰漫的小巷。
……黑曜啊。雖然有點神秘,但似乎對人沒有惡意,應該不需要額外調查他的情報吧。直到離開巷口一段距離,她才放開口袋裡始終緊握著的瑞士刀,踏上前往下一個指定地點的路途。
——都是棲居於夜晚之人,或許未來某天,他們會有機會再遇到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