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呢，共犯安靜停在國王的左肩上，未將腳移動過半步。對她來說，比起疑問，更重要的是找出話語裡的事。
她依舊凝視彼端新綠及深楓交界的地平線，只憑觸鬚感官接受遠方飄來的風。風很好，那些盤旋在不列顛上空及各處角落的氣旋，能捎來當地正確訊息：氣味。對依賴氣味濃度判斷地形、生物等資訊的她，比起聽和看更正確。

「我說的人類，和那些被眷養的人類不同。那些吶，算不上是真正的人。」

遠方傳來打鐵聲，還有鞋跟踏駐地面的敲擊聲。
味道是平凡的，沒有變化。

「我們在格洛斯特曾經看過很多對吧，被打扮的光鮮亮麗、頭髮上繫著絲帶、穿著體面服飾的人，簡直跟從異世界漂流過來的書本上畫的一模一樣。」說罷，他抖著上半身做出發笑的動作。喉嚨也吐出正確的氣息，所以——是笑。

布蘭卡晃動右邊的觸鬚，一邊將它左右轉動。

彷彿是在找尋什麼——

「他們的身上也與真正的人類同樣擁有情緒，喜悅、哀傷、恐懼……嗯，少了一種調味料喔，妳知道是什麼嗎？」

對，是憤怒。

「……據說，啊啊，當然是以前看到的沒用知識喔？」

「將一種動物從小以折磨的方式綁住他，想要自由的本能會驅使他掙脫。」

「可是一旦吃到苦頭，就會因為害怕疼痛而不再反抗，漸漸地也會失去抵抗的想法。那恐懼的氣味佔滿內心，會連大腦都會忘記該怎麼思考了，妳說對吧。」輕搔著頭部的指尖逐漸停下，轉變成以指腹撫摸。

黑色——她並不喜歡。
在那抵伸過來的尖銳觸感上，有著近乎嘲諷及不屑的感情，普通來說她是會避開的、以免那種顏色會轉為攻擊的紅色。

不過因為是國王(奧伯龍)，所以可以。
國王的話，跟我們是一樣的。

「即便是這樣，那些人類對妖精來說仍是美味無比——」

「極端的感情對妖精來說簡直是糖份過盛的甜點，誘發人類幸福感的快樂既是如此。更相反的，引發害怕、抗拒等等的負面感情，則是比快樂更能讓妖精沉醉。」

「用更貼近的詞彙來說……就是你們吃到發酵果實時候的感覺吶？用我的理解來解釋，那就是酒醉了。」

發酵果實。
原來如此，奧伯龍說、會讓大家吃完東西後搖來搖去的行為，叫酒醉。
人的用語分類很多，要全部記住很困難；所以，搖來搖去是酒醉。

大家吃了發酵果實後都很高興，但是奧伯龍似乎不喜歡這個。
會讓行為不受控制。

西邊……從海岸吹來的風，濕氣改變了。布蘭卡拍動一下翅膀，伸出的前肢戳入那截指腹。

他也同樣注意到了，風的變化正在緩慢影響氣溫，還有霧的方向。國王仍沒被悄來變化停止演說，相反地語氣還變得更加輕鬆許多。
「所以，人——被妖精飼養的人類，身上噴發的恐懼才會使妖精更加瘋狂……毫不留情地將原本是那種模樣的東西當作絲綢布一樣撕裂，任意地咀嚼扔棄，真是惡劣的趣味……嗯，說吃相難看也可以喔。」

「啊啊，抱歉，是用餐禮儀不妥當才對。原諒我剛才使用粗俗話的說法。」不妥當、不妥當，國王挺起胸膛深呼吸好幾口氣，以仿效學說話的方式將詞嚼在嘴裡數遍。

可是啊——
沒辦法嘛。酸水從最初回想過程的時候就一直在抑制著。

即使說那只是模仿不舒服的動作，身體也倒是反應得維妙維肖。多虧了汎人類史的皮膚，所有的人體機能都可以完美再現——
奧伯龍，披著人皮(奧伯龍)的國王，試著將手伸向西邊天空。

要是真正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沒有被恐懼限制過大腦的人，想必不會害怕區區妖精。

無論那些東西的做為再不合常識，都不會抑止他們想反抗錯誤的覺悟。

『覺悟是什麼？』嬌小絨蛾首次打斷腳下慷慨激昂的演講。她轉動身體將雙眼對準奧伯龍，一前一後，把那個貌似錯愕的表情收入視覺裏頭。

「……怎麼，我說了那個詞嗎。」那對形狀優美的雙唇貼合著彼此，貌似要阻止擁有者繼續說話，又像是懊悔講出根本不像自己會說的台詞。

左右點地的觸鬚表示肯定。

國王百感交集地想，要是可愛的她能多少溫柔點、不，只要讀空氣就好了。
「覺悟……覺悟啊……嗯，就像我跟妳，決定好要一起在不列顛搗蛋的時候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將視線轉向西邊。濕氣越來越重了，風將海的水氣往內陸裡吹拂，掃過森林、越過平地及岩層區，來到他們身邊。

這是一個告知訊息——
星星要降臨了。

「……我很想看喔？」

「這個爛透了的島被人弄得翻過來的樣子。摩根那張平靜的臉也會露出不甘心表情吶……當然，她的失敗必定不能由我來執行。」

由妖精來否定妖精，這個世界就更加腐爛沒有意義了，吶。

「異聞帶啊……就是被人類否定掉的未來才會誕生的偏門世界……」

「生長在這塊土壤上的人即使不認同它的道理，也沒有想要改變它的行動力。那麼，交給其他到訪的客人來剷除它會更加合理。」

「親切的我就來幫一下他們，順從我(伏提庚)的命運，為客人指引這個家最脆弱的後面該怎麼突破。」

我們走吧，布蘭卡。
去見見那些希望。

𓇻

𓇻
𓇻

幕間║霧的記憶》——完

Louis Armstrong What A Wonderful World Original Sp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