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對我笑了，像一個即將踏入禮堂的新娘，逆著日落金燦的柔光，光線為妳披上頭紗，使妳的臉龐顯得朦朧而柔和。那是日落嗎？其實我並不清楚，也可能是日出的清冷光線，或是日光燈空白的瞪視，又像是昏暗室內鏡球反射出來的炫光。我記得我說了什麼，所以妳才笑的，我還記得想要逗妳笑的心情，和妳真正笑起來後胸口暖呼呼的感覺。但那畫面現在逐漸後退，框住妳笑容的畫框開始從邊緣進入我的視野，慢慢縮向中心，妳的笑臉也隨之縮小，露出畫框上的手指。原來那是記憶，而不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此刻的妳正捧著那幅妳笑得像新娘的照片，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我，我記得我剛用言語打破了什麼東西，破壞後的餘悸還殘留在我唇上，牙齒微微顫抖。

妳不像是記恨的樣子，也不像是原諒我的樣子，妳素顏的面孔突然顯得陌生，隨意用鯊魚夾紮起的長髮乾枯又凌亂，捧著畫框的手指上的指甲油正在剝落，一片片桃粉色的碎鱗落下來，掉到妳赤裸的腳趾邊彷彿發出眼淚墜落的聲音，在那之下出現了畫框，原來此刻已經成為過去。現在的妳捧著妳泫然欲泣的照片，妳化了濃妝，穿著白襯衫配黑色西裝外套，長髮梳上去抓成一個包頭，露出妳耳垂上的兩個素面小銀環。妳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一張證件照，我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或許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有某個更龐大而無可抗拒的力量使我們成為這副模樣，但妳的表情讓我惶惶不安，很想說些什麼，並抓著妳的衣袖好讓妳換個表情。

我伸出手，指尖碰上了某個透明的表面，食指指甲蓋住妳的臉，原來這就是此刻，原來妳是我向外窺看的現實，而我是妳正在觀賞的虛擬，這一道螢幕將我們分隔，我們正在互動的感受只是一種用愛支付的幻想，以聊天室跳動的訊息和廣泛的安慰言論建立起來的狹小房間。在這裡我們不是在凝視彼此，而是各自瞪視一道閃動彩色光影的玻璃，翻動獨屬於自己的字典，將對方的話語轉譯成喜歡的意思，強行讓對話成立。我是多麼想要相信我們相愛的事實，想要相信我們真的曾經並肩看過夕陽沉落在城市的另一端，曾經為了一件小事朝彼此咒罵，曾經在出門上班前為對方打理衣領，曾經一起在同一張床上牽手入眠。但這一切都是幻影，是一種深夜限定的情愛幻象，太陽升起後螢幕就會熄滅，我們各自退回各自的世界，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說話和行走。

但這一切都是幻影，是一種深夜限定的情愛幻象，太陽升起後螢幕就會熄滅，我們各自退回各自的世界，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說話和行走。我好想哭泣，好想用手掌輕柔包覆妳的臉頰，可是指腹下的畫面依舊在逐漸後退，或者是我正在慢慢遠離妳，妳空白的表情最終也被畫框包圍了，畫框外妳穿著睡衣坐在電腦桌前，一手捧著照片，一手握住滑鼠。妳垂著眉毛，眼眸流露出不捨，身後昏暗的背景是棉被凌亂的單人床，床邊的窗戶蓋著窗簾，花紋簡約的簾子下正隱隱透出青色的天光。我揉了一把自己的臉，擺出最溫柔的微笑，一如往常地說著結尾話語，勾著嘴角說今天也跟妳玩得很開心，下次再繼續一起玩吧。然後輕柔地凝視妳，望進妳濕潤而明亮的暖棕瞳子裡。

按下關閉視窗的紅色叉叉，然後吹熄蠟燭吧，早晨就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