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躲雨吧，這場大雨一時半刻不會停止的。」身穿斗篷的山莊主人低沉的聲音夾雜著不明的情緒，就連他的面容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

「我想暫時進去躲躲雨應該沒關係吧？」側過身確認切爾西的意願，既然主人都開口邀約了那他們也不用難為情了，眨著橘金色的眼眸，裡頭沒有懼怕也並無擔憂。

「......嗯，那就麻煩您了。」
切爾西的笑容比平常還要僵硬幾分，突如其來的大雨讓她不僅渾身濕透，臉上的妝也被雨水打花。正巧想找個避雨處坐下來好好打理自己，山莊主人的邀約她恭敬不如從命。

偌大的豪華宅邸空無一人，三人的腳步聲清楚的迴盪著，叩叩、叩叩。

「這麼大的房子，還以為會有傭人出來迎接我們呢？您莫非是一個人居住？」一開口就很沒禮貌，真不愧是惡魔。

「我跟著家人一起住，您沒發現嗎？」主人才開口，手臂往旁邊的方向伸展，引導著兩人視線的轉移，轉移至桌上被相框小心包裹住的照片。

那該是一張全家福照片，正式的衣裝、緊緊挨著彼此，照片雖然有些陳舊泛黃，從裡頭卻可以發現那是個美滿的大家庭，然而，碩大的屋子卻十分凝靜，照片的異樣也被粉髮少女的眼角餘光捕捉到。

「這種全家福很少見呢，您的家人⋯⋯」神色嚴肅四字還來不及吐露，重新抬起頭的諾絲卻沒瞧見主人的身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

長廊上只留下二人的步伐聲。

「咦？是我的錯覺嗎？」諾絲開口向切爾西確認，要不是室友也在身邊，她真的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了。

眨了眨眼，方才還站在原地的屋主確實消失無蹤了。
「瞬間移動？」在這個人人幾乎都有魔法的世界，切爾西倒也不見怪。她只是湊上前盯著那副微妙的全家福若有所思。

「把這裡的氛圍弄得像鬼屋一樣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總之我們先找個能坐下來的地方吧。」
很逕自的就往房屋深處前進，長廊掛滿各種珍奇的收藏品，木乃伊、獅子標本、鎧甲騎士......盡是些讓人毛骨悚然的雕像。

「說起來，諾絲會怕鬼嗎？」
照明用燭光微弱的像是隨時都會被吹散，切爾西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之中格外響亮。

掃視著長廊上的收藏，這些收藏品並不陌生，家族中有些親戚也有類似的喜好。聽聞著過分寧靜的屋內聲響，諾絲反而有一種眼前的人才是幻象的錯覺。

「人們認知的鬼魂多是未知與害怕的產物，不管是妖怪或者鬼魂，只要對我不造成威脅，就沒什麼好怕的，況且，比鬼可怕的人事物多的事吧？」與此同時，她的視線正好與其中一具標本對上，嘴角的曲線似乎微微勾動了？

諾絲的語尾疑問尚未上揚半分，手中由主人交付的煤油燈瞬間熄滅，整間山莊陷入更為死寂的沉靜。

「怎麼會突然熄滅了？」由於不晴朗的天氣，窗子並未打開，無風而熄滅的油燈抓的時機奇準，魔族少女稍微揮動手指，重新利用魔法點亮長廊與二人。

「說得真好呢，恐懼的確都是因為未知而造成的。人們害怕並逃避去理解自己全然未知的事物，甚至將其視為邪物。多麼可笑。」
魔法產生的火光照亮了切爾西臉龐，不知怎的那副笑容卻隱約感覺不出任何笑意。

「也許是因為我們走得太快了？或是油燃燒完了。」對油燈熄滅沒有太多反應，切爾西拐個彎，兩人便進入了疑似客廳的房間。

她很隨性的便在皮革沙發上坐下，脫下眼罩，掏出化妝鏡開始整理儀容。
「休息一會吧？淋的這麼濕說不定會感冒。」
視線隨意往旁一瞥，客廳暖爐都濛上了厚厚灰塵，簡直就像好一陣子都無人使用般。

「我替你點火吧。」很高興自己的魔法能在這時派上用場，點燃了好一段時間沒被使用的壁櫥，暖色的光線覆蓋上潮濕的身軀。

少女湊近著火源，也讓濕黏的衣袖及裙擺更加靠近，才開始巡視這間客廳。地板散亂著石像與書籍，看起來年份久遠，也不似正常客廳會擺放的物品，壁上也參雜著酷似塗鴉的魔法陣。

「有本召喚書⋯⋯是想召喚什麼呢？」隨手拿起那本書翻閱一會，不是很能理解裡頭的內容，見布料乾的差不多才放下書籍。

待整理完畢後切爾西也站起身子，跟著隨手拿起了幾本書籍隨意翻動。老舊書籍上頭寫得幾乎是古老無法辨識的文字，配上詭異插圖讓人不寒而慄。
「召喚早已死去的靈魂。」她說，「以召喚陣和祭品的生命為媒介，將早該入地獄的靈魂從安息之地拖回人間。」

也不知道是在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切爾西的笑容一如往常看不出所以然來。
「也許他是不願捨棄任何生命，才以石像替代？住著全家卻空無一人的宅邸、不自然的全家福、會動的乾屍......也許都是指向同個方向的線索。」

「──諾絲你相信死人復活嗎？」

「復活嗎......」

「魔法發展的日新月異，我想再厲害的魔法都是有可能的，不過相較的代價也更為龐大吧。」

「聽起來這個召喚陣是用性命交換性命，不過就此復活的人，真的與原來的是同一人嗎？或許壓根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的性命質量是對等的。」將燒得乾癟的布料撫平，少女站起身，打算離開這個房間。

「也許這個山莊主人是想引導我們什麼？外頭的雨那麼大，現下也無法離開，不如就繼續前進吧。」

「說得真好呢，回來的這個人真的是原本的那個人嗎？靈魂的本質我想大概也沒人能看透。」切爾西輕輕摸上早已毫無視力的右眼，隨後拿起眼罩戴上。

「但對某些人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能復活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對吧？即使不計一切代價、即使回來的不是原本的那個人，也想用盡手段喚回生命。」
惡魔的語氣彷彿事不甘己，卻又好像是在敘述不久前發生過的事，口氣裡隱約帶了點難以察覺的感傷。

她站起身子，高跟鞋踩地的聲音叩叩作響。

「說起來，貴族藏秘密的地方通常都是在地下吧？如果要探索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往地下前進。」

「不過也不是無法理解，如果弟弟死亡，我大概也會想方設法將對方從另個世界拉回來吧。」淡淡拋下一句便抬起腳步隨著切爾西前往地下室，徒留染上餘溫的客廳，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向下的階梯指引兩人來到存有昂貴酒品的酒窖，除了各種釀製的器具及腐敗的材料外，與此處違和的白骨與屍體頗為聳人。

「嗚......有一股腥臭味」捏起鼻子嘗試跨過屍體向前，對這樣怵目驚心的場景有些困惑，卻也忍不住開口：「這些屍體......究竟是動物還是人呢？」

「你跟弟弟的感情很好呢，能有這麼和睦的手足感覺挺不錯的。有困難可以互相依靠的感覺？」
身為獨生女的切爾西很難想像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不過就算真的有，佔有慾極強的她肯定也無法發自內心喜歡這個跟自己爭奪父母疼愛的傢伙吧？

「有的已經成了白骨，有的尚存半腐爛的肉塊......看來這些屍體存在著死亡的時間差。」真有趣。切爾西想著，如果這些成堆的屍體不是幻覺，那肯定會是社會頭版的大事件吧。

惡魔視線猛地被屍骨間隱約的亮光吸引，她彎下身子從中撿起了硬幣。

「是假貨。」瞇起眼睛端詳好一陣子，看慣各式金銀財寶的切爾西馬上就分辨出真偽。

「屍體裡頭藏著假硬幣又是什麼意思呢？」仔細一看周圍還散落不少同樣的假硬幣，硬說是巧合的話總覺得也有些微妙。

「互相依靠嗎？但是當一切都失去了、只剩下彼此，會不會變成一種感情上的壓力呢？」少女輕描淡寫的說著，也跟著望向切爾西手中的硬幣。

「不是被受害者吞食入腹、就是被人藏進去吧，無論哪一項都不是很常見的行徑，也許是意圖使人翻找屍肉的詭計。」不過現下難聞的氣味與陰濕的環境讓人作嘔，諾絲環視著地下室，指著一處漏進微弱光線的縫隙。

「那邊好像有個向外的門，過去看看吧。」

「在地下室做向外的通道？」今天一整天下來怪事實在有夠多。切爾西把手中硬幣隨手一拋，不忘拿手帕把指尖擦乾淨。

木門被輕輕推開，外頭連結的居然是後花園。無數玫瑰叢環繞在兩人四周，空氣中瀰漫著濃濃香氛。乾淨漂亮的像是有人持續打理過，跟方才蒙上灰塵的客廳呈現劇烈反差。

「好漂亮的花園。」惡魔忍不住發出讚嘆。走進裡頭細細的欣賞著，「都是些很稀有的植物呢，該說真不愧是貴族？」

「整個山莊的配置就有些奇特，即使山莊主人性格多古怪，建築也應該有一定的淵源及脈絡可源吧？」望向那一片漂亮的花園，是與方才完全相反的美麗景色，但也因為過於美麗而有些詭異。

「玫瑰花特別多，不曉得是不是有特殊涵意。」少女隨口猜測著，小心翼翼地拉起裙襬不讓莖上的尖刺勾破布料。

而絢麗又廣大的花園之後，相連的是顏色變得平淡的祭壇與神像，擺放的花束、酒瓶及一縷繫著絲帶的長髮，看起來都不是放置一陣子的跡象。

「切爾西，小心點，感覺附近有其他人。」

「會是剛剛那個山莊主人嗎？還是......那所謂的『家人』？」切爾西朝祭壇走近幾步，毫不忌諱的拿起頭髮近距離端詳。真是一如往常無法無天的惡魔。

「這個神像......我還真沒看過長這副樣子的神。不知道山莊主人是在祭祀什麼樣的神？」不以為然的撇撇嘴，確認周遭沒有活物的氣息後她便隨著諾絲繼續往外走。

前方停了一輛車，看上去殘破不堪已廢棄多時。車內儀器也毀損的厲害，說不定連發動都是個大問題。
「諾絲會開車嗎？」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姑且問問。

「世上的宗教信仰很多，也許是我們不熟悉的神祉吧。」也不一定每位神祉都很正派就是了。少女沒說出口，看見車輛也跟著湊近查看。

「之前為了賺錢有開過幾次，不過駕駛技術還不是很純熟，說不定現在還會搞混油門跟剎車呢。」雖然是玩笑話，卻也沒打算嘗試發動車輛，稍微看過車內沒有其他特別之處，便繼續往前走。

果然是詭異至極的山莊，庭院延伸向外，最終通道一處地下室的入口，諾絲與切爾西對望一眼後，又抬起腳步深入探索。剛開始的空間似乎是一間有些陳舊的畫室，裡頭展示的畫作寫實又細緻，卻都有個共通點──畫裡的人物正流著血。

切爾西本對老舊的畫沒什麼興趣，正想加快腳步穿過畫室，卻不自覺和畫裡的人物對上眼。
黑中摻紅的長捲髮，少了一半視線的紅眸，頭上的惡魔之角──畫裡人物根本就和她一模一樣。

是幻象吧。同樣也善於操縱幻象的切爾西只是面帶微笑看著畫中的自己，鮮紅色血液從眼角緩緩流下，覆蓋住屬於惡魔的緋色印記。

滴答、滴答。周圍是如此安靜，隱約還能聽見鮮血落地的聲音──就和「那時候」一樣。

即使再怎麼苦苦哀求，「神明」也不會回頭。她早在那時候便認清現實了，這種三腳貓的幻覺想藉此喚起她的回憶，又能如何？

惡魔只是後退了一步。
「諾絲，你看到什麼了嗎？」

看到了什麼？她的眼眸堅定地看著金框裡的畫面，抑或說夢裡、幻覺裡的畫面，早在過去日日夜夜侵襲啃蝕著她的意志。

她還有辦法遺忘嗎？

「流血、留疤的自己。」疤痕隱隱作痛，心的疤痕、手臂的疤痕，滿目瘡痍的狹小房間，只有暖色的一隅安撫了她的過去。諾絲恨不得占為己有、讓陽光只屬於自己，而她卻依舊只是無依無靠的一株小草罷了。不顯眼也無人在意。

少女白皙的手指在畫布上猶疑，來到血的淚痕之上，彷彿沾染著黏糊糊的液體，隨即又放開觸碰的動作。

「這只是，拙劣的幻覺罷了。」

她站在一旁將魔族眼底的情緒盡收眼底，包含那抹意圖說服自己的猶疑。畢竟惡魔最擅長觀察，並知道該如何拽住他人脆弱之處。

切爾西既不擅長、也不打算說點什麼安慰對方。對她來說，令人痛苦的回憶若是被旁人膚淺置喙，只是顯得自己更加可悲罷了。

「是呢，一切都是幻象。」她彈了個指，屬於惡魔的幻象魔法瞬間把畫面侵蝕覆蓋。畫廊裡所有畫面全數轉換成一片漆黑。

明明使用魔法能輕易把畫作轉換成幸福快樂的畫面，但她並沒這麼做。在這種時候讓對方看到幸福回憶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繼續前進吧。」

「切爾西......很體貼呢。」對著惡魔講述這樣的話語，任誰看了都是可笑十足的舉動吧，諾絲在黑暗中前行，這次並無使用火焰來製造光源，而是踩踏在黑暗的幻象之間，憑著感覺前進。

而越是接近某處，淒厲的責罵與尖叫越發明顯，「滾開！入侵者！否則你不得好死！」咆嘯般的聲音是否為幻覺之一呢？

少女聽見其辱罵，倒是不以為意，在黑暗之中又變換了方向，不去接觸就行了吧。經歷過相似的情境早就習慣了。也許這樣的思想讓自己也覺得荒謬與有趣，諾絲一時興起，勾起了友人的手臂繼續向前。

一點都不體貼喔。她在心裡這麼回應著。

畢竟惡魔是最自私貪婪的種族，既善於蠱惑人心，也能毫不猶豫用甜言蜜語將人拖至地獄。切爾西很清楚自己只是憑著心情在行動，她會出手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跟魔族口中的溫柔體貼壓根扯不上邊。

雖然有點好奇辱罵聲的來源，不過既然諾絲改變了方向，切爾西也不介意的跟著對方轉換腳步。
惡魔體溫一向比尋常種族還要來的低，諾絲靠上來的溫度彷彿帶了點火焰餘溫，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格外明顯。
「雖說惡魔本來就是依附在黑暗之中的生物，但這樣的狀況下忍不住會讓人想著出不去該怎麼辦呢？諾絲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你呢？切爾西不害怕嗎？」少女反問。

「也許我意外是個粗神經的人，比起擔憂還沒發生的未來，做好現下能做的事才是我的首要目標。」在黑暗中張望的魔族，看到一縷粉髮出現在不遠處，模糊的面孔與身影吸引著人一窺究竟，藍色鞋子的步伐也換了方向。

那是面鏡子，卻只照應著一動也不動的自己，鏡面內的時間彷彿凍結了，而那一個諾絲只是靜靜待在那裡，不發一語。

「這也是切爾西製造的幻覺、還是山莊主人的傑作呢？」

「當然害怕啊。」切爾西出乎意料的給了肯定，「要是出不去的話後半輩子的人生豈不是都要在這片黑暗中度過？那肯定很無趣的吧。」

「比起無所適從的不安，我想貧乏無趣更能讓我感到恐懼。」
她微笑的跟著轉移視線，鏡子裏單單映出了魔族的身影，一旁惡魔彷彿不存在般遍尋不著。

切爾西伸出手，用鮮紅色指尖輕抵鏡面，像是在證明鏡子確實是存在於此。
「──你猜猜看？」又是掛著那抹難以捉摸的笑意。

「感覺是真實的。」少女也觸摸上鏡面，即使嘴巴一張一合，鏡中的魔族也依舊低垂著臉沒有反應。

好似過去的她，只是面容與此時的自己同樣成熟罷了。

「無趣的人生的確讓人感到不適，切爾西認為現在的生活是有趣的嗎？」她反問，放下舉起的手臂，查覺到黑暗中的一抹亮光，朝出口走去。

「走吧，也該是時候離開山莊的惡作劇了。」

「和過去相比是有趣了一些，但是仍舊很無聊。」切爾西視線稍微垂下，語氣平淡的完全沒有任何起伏。就和平常一樣，總是分不清惡魔說得到底是不是實話。

「不過差不多了吧，一切都快結束了。」

沒頭沒尾的句子落下，亮光也隨之而來。周圍的黑暗完全被吞噬殆盡，一回過神兩人已經重新回到山莊入口處。

回頭一看，山莊大門緊閉著，整棟建築散發死氣沉沉的氛圍，彷若一開始便沒人存在過。

「......雨停了。」她說，「真是個回家的好時機。」

「太好了。」視線從酒色山莊離去後，重新觀察雲朵的顏色，清薄的雲層透著天的湛藍，彷彿剛才那場雨執意將兩人引進短暫的幻境之地。

「走吧，回去了。」少女輕笑，也跟著室友的步伐踏上尋常土地上。

好耶成功勾到寶貝室友手手貼到胸 (到底來幹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