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當日,天空卻是黑沉。陰雲一個眨眼間密布在大地之上,仿佛懸著整整一片的海。
這事也不知道怎麼開始的,反正白河反應過來的時候,雲層浮動的紋路已像是道默不作聲的暗潮,透過搖搖晃晃的微光。
在這樣的天氣下,即使是他也得認命,沒再去試著摸清楚那些巷弄小道。方才的挑戰途中他曾跟隻流浪貓對著喵了一聲,搓了搓毛絨絨的貓頭,轉身又繞了進去。
不久後他又看到了那隻貓,這是為什麼?
也許這些都不是重點,他說服自己,畢竟不過是幾條舉目可盡的道路,肯定是雨水提前帶來的濕潤的原因。他得找找哪裡能避開這一場大雨。
陸虎正在找自己落下的布包。雖然裡面沒有什麼重要物品,卻有熟人請他代為保管的信函。
眼看一場雨就要開始,可不能讓那信濕了,他沿路回頭找尋仍一無所獲。
現在路上行人並不多,想起早些時候為了閃避哭鬧孩童而撞到路人,那時候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上的可樂餅上。有可能是在那個時候碰掉的吧──有了頭緒的他加快腳步回到印象的地方,並開始著手尋找。
包裹還沒找著,卻看見眼熟的男子迎面走了過來。加上這一次,他已經在同一條路同一個方向見到這個男子三次。
陸虎向對方搭話,「請問你有見到一個這麼大的布包嗎。」
「布包?」偏了偏頭,白河望著前來搭話的人,最終將視線落在了對方赤色的瞳孔上,饒有興致的盯著瞧了瞧,「沒有喔——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和自己相似,假扮著混跡於俗世之中,不少見也不意外,卻挺有意思的,作為火狐,他多少感覺到某種根源的相近,但更多的卻也無法再探。
「快下雨了,要是落在外頭挺麻煩的啊。」
「一些隨身物品還有信。沒放多少銀貨在裡面。信丟了比較麻煩。」陸虎不自覺地輕蹙起眉間,就算信溼得毀了也要找到了才安心。
「是阿,我看你也待在這打轉挺久了,是也掉東西了嗎?這附近不會有扒手出沒吧。」他半開玩笑應道,打量著若人再多散去一些,便可以化出小毒蛇來找那當是更有效率一點,不過在那之前能找到還是最好。
「猜錯了。」白河聳了聳肩,攤著單邊的手,「幫你一把?」
若來的是普通人類,或是作惡之妖,白河也不至於對這陌生人多問一句。興許是進入帝都第一個遇上在此生活的妖異,對於其存活方式還有點興致,瞧著年紀也不大,端著穩重蹙著眉,但又能如何,妖終該是妖,有的是法子處理人類瑣事,可帝都傳聞以十紋之最,大多腦袋能行的妖異不選在此作亂,他感興趣的,是那又該壓抑到如何程度呢。好比人天生有手,卻不讓用手做事,要是真照著循規蹈矩倒厚重的令人暈眩。
他輕抬起頭,空氣濕潤不已,不出多久便要降雨,「信紙遇水的話,字跡糊成一糟就見不得了吧,即便再寫一封也不會是同樣的意思了。」
白河身上透著一股神秘感,讓陸虎停頓了一下。他比起留意人表現出來的,更習慣會去注意那些像是被隱藏起來的東西。有些人會是因為有趣,而他是為了生存養成的習性。他不自覺地想再和對方多聊個兩句,但眼下還是先找到東西要緊。「那就幫大忙了。信是別人託付給我的,找過來的途中我甚至都在煩惱變成廢紙的話該怎麼交代了。」
「布包是深褐色素色的。我剩這個方向還沒找過去。」朝白河的身後的方向指去,石橋配上紅色的圍欄很是顯眼。「經過那條橋前布包還在。」
語畢便朝著剛才所說的地方行動,左顧右盼地找著布包邊問道:「對了,我叫陸虎。該怎麼稱呼你?」
「白河。」他看了眼橋端,從袖里拈出個玉珠,一彈,玉珠落下來,在他手心里骨碌碌打轉,隱約閃爍著淺淡的赤色,「在橋上落下的啊……聽說過嗎?石橋的中央常有妖怪,他們會惡作劇,趁亂取走有意思的事物。」然後再被自己取走,姑且算是後話。
雨快下了,石橋邊行人攘攘,並肩接踵,車馬轆轆,都急著躲過這來勢洶洶的午後雨。
玉珠光澤一閃,白河偏了偏頭,瞥了一眼石橋的側邊上。橋邊上紅色圍欄的間隔處有一片黑影,深色的布包上依稀能見著幾個烏印的手掌,像是幼童般抱緊著那布包。若是一般人的話,應是看不見這樣印記的吧。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年輕人,示意道,「那邊好像有個袋子。」
「會有這麼大膽的妖怪?你相信?」手掌抹去了打上臉的雨水,咧嘴笑了笑:「如果真的讓我們碰到的話──我打賭那個妖怪很扛打!」
白河一句話讓他急忙跑過去查看。布包雖然看起來髒了些,但這條和包身有著色差的背帶確實是他這次來帝都才替換了的皮件。懸空著的布包卻怎麼扯也紋絲不動,他試了兩次、三次,要被扯得變形的布包讓他打消這念頭。
他想起剛才白河提到的妖怪,伸腳朝懸空的地方踢過去卻撲了空,險些掉進河裡。他只能敞著右肩的披肩邊幫包擋著雨,一邊乾瞪著那個包的手印,向後來才到的人問道:「白河,你剛才是賭什麼的來著。」
「什麼賭?」他可沒說過這種話,白河聳了聳肩望著那懸空的包,「唔哇,還真撞妖怪了,這包就不要了吧?物主會原諒你的。」
他也湊近了些,持著布包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往後晃動了下,彷彿是見事態不對準備逃跑,白河伸手擋著雨水,在手遮掩的陰影下瞇了瞇眼,見袋子不動了才恢復原本的神色,「扛打有什麼用,難不成你能把他打到吐出信?是誰差點落水?」
「話不能這樣說,這賊妖耍無賴我能有甚麼辦法。」不願出糗原因全歸咎於自己,接著他似是想到甚麼絕妙的點子,「等等,你說的對!這包的確該換了。」語畢將披肩留在包上,隨地就撿了一顆尖石,在地上磨了幾下便開始往包上劃,打算把布包割破好取出內容物。
布包又動了,還大力甩開了陸虎割劃包身的手。陸虎情急之下慣性地張口咬住包包不讓其掙脫。地面因為雨水而溼滑,整個人只能跪趴在地上抓著圍欄不讓自己被拖走「威!還和!(喂!白河!!)」喊出這句的當下,他只想相信白河是個幫人幫到底的人。
見狀白河忍不住失笑,「好啦,我幫忙。你撐著點。」
他站在圍欄邊朝四周找了找,不遠處見著一個被扔掉的半舊粗棉的袋子,白河往裏頭塞了些便宜的綴珠首飾,晃在手中輕聲作響,他彎身將棉袋遞到布包的位置,「那裏面沒啥值錢的,用這跟你換?這可有不少亮亮的東西,比人類的信紙好多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口袋裡的玉珠扔了一顆入袋,「換吧,再多就是你貪心了。」「「布包被青年咬在口中,強硬的力道漸漸退了下來,白河鬆開手,棉袋在落地前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托起,往橋的另一側藏去,一下消失在了視野中。
白河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三個玉珠,兩柄髻子,客人打算怎麼付帳?」
要回了布包陸虎終於可以鬆一口氣,面色也緩和了許多,他把留在布包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唾液的水漬擦了乾淨,一面向白河道謝:「能和妖怪做上交易,我就服你了。謝啦!」
他意外白河似乎很懂得應付妖怪,也沒想到能就這樣順利地拿回布包,酬勞他自然是願意支付,但是對飾品市價毫無概念的他撓了撓腦袋開口問道:「我這趟沒帶多少錢,先請你吃頓好吃的,用鹿革和鹿茸跟你換,你看行嗎?」
「吃飯倒是不用,我只收錢幣。先躲雨去吧。」見著逐漸大起來的雨勢,向著有遮蔽物的方向過去,他印象中那邊應該有家能擋雨休息的喫茶店。
左轉,然後直走,然後………。白河環繞著四周空曠的河堤,又一處陌生的地方。他不怎麼高興的把眼前溼透的髮絲撥到耳後。
「喂、別不說話了。這是哪啊?」他把問題拋向從一會前就莫名ㄧ語不發的青年。
陸虎表示同意後便隨著白河領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被雨打濕的衣裳皺皺地貼在陸虎身上,暑熱下突然的受涼讓他感覺整個人像泡在冰水裡一般,體溫的流失讓他開始發睏。
對白河的發問他只木訥地回了一句:「我怎麼會知道?」
接著,他想起那隻同為在帝都沒有固定去處的烏鴉朋友,曾經和他分享過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廢棄巴士亭的資訊。他藉著河堤的流向,預估了剛才橋的位置來判斷目前的座標,他想那座巴士亭應當就在附近。於是向白河提議:「那個方向以前有個小屋,運氣好的話可能還沒被拆掉,至少可以讓我們避會雨。」
「行吧,你走前。」見人整個彷彿被雨澆熄了生氣的模樣,揚手在對方面前晃了晃,「怎麼回事?著涼?」
是年紀多輕的妖異才能給些水打成這模樣?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想起對方畢竟是跟著自己繞來繞去才落得這模樣,也不好說抽手就抽手。自己曾與雪山長伴自然不懼冷,除卻把頭髮打溼這點,這場雨倒下的涼爽。
雨勢漸大,白河見人昏昏欲睡的指路,只能讓他走前免得落進河裡。不一會兒,一個亭子遙遙出現在河堤遠處,搭建的天井已經塌了一側,也落了不少灰與雜陳堆積,但容納兩人稍作避雨還是沒問題的。
白河將人按到空位上,手邊沒有水銀針,妖異也用不上這些,只得想個辦法弄點火給這小朋友回溫。這點並不在自己能隨心使用的範圍內,也不用去問對方了,要是能有法子那傢伙也不至於如此失溫。其實生火的方法要說不是沒有,但非到不得已他並不打算在到帝都第二日就在其他妖異面前曝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當然,要是被猜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妖夜🐍陸虎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我是著涼,不是喝醉。路還是認得的。」陸虎抓住眼前來挑釁一般的手腕,不疾不徐地講完這句話才鬆手。他很少在秋後春前來訪帝都,這裡雖然炬燵普及,室外卻不像山上能隨手抓隻小動物纏著來回溫。他懼熱又懼冷,身上的能量還得分給笑般若。這次可讓他嚐到雨季氣溫驟變的苦頭了,倒是跟宿醉第二天的難受程度差不多。
坐上了亭子的座椅,對方被淋濕的粉色髮絲還在滴著水,視線往上對上白河的臉,不知道眼前這個比自己嬌小的人類是不是在擔心自己?他可不像人類,受寒後多會大病一場,他沒那麼脆弱。瞧白河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倒是起了玩心,「要是我睡著就沒人帶你回程的路了。」語畢一手將白河撈近自己,趁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圈住了白河的腰,眨了眨眼笑著說道:「要是見我要睡著,你就像這樣嚇我一下。」他享受著傳來的溫度,就像當他冷了會找來放在肩窩的小兔子一樣。
「我像是會擔心那種事情的樣子?」被人突然摟上,白河倒也不生氣,還是看他。小朋友燒糊塗的樣子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拉開對方頸後綁著的馬尾,濕漉漉的一團沾在一起,像團來不及燃起的火,看著又奔放又熱烈,摸上去卻連自己的體溫也不及,彷彿看著一場大雨傾覆下的餘暉散盡,「你這方式是能嚇誰?我嚇人可會這樣嚇。」
他低下頭,對方的手搭在他的腰上,來不及阻止他。直到他又抬頭,把對方的手從自己的腰上打掉,對小朋友笑道,「如何?清醒一些了沒?」
是蛇啊。在舌尖探過去的時候察覺到了氣味,他本來就是好奇才這麼做的,在捧著對方的臉時隱約不止一種氣息的感覺更加強烈,自己的直覺沒有出錯,本來盤算著要是這小朋友真的被嚇傻了乾脆吃掉也不是不行,但那力量看來也是個麻煩,他可不喜歡來路不明的食物。
這不是一個綿長的吻,沉重的腦袋讓陸虎吻得漫不經心。當蛇信走上白河唇谷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對方也不是人類。
「老狐狸,為了紮這顆頭你可知道費了我多少功夫嗎。」這句話他是笑著說的,貼著臉頰的手很是溫暖,但是不夠──雖然人昏昏沉沉的手勁卻是霸道,把白河的手移到了自己的後頸,他的臉則埋上了白河的頸肩。
陸虎也不再將蛇信隱藏,比雨水的味道更鮮明的是白河身上的淡淡香氣,只是光靠在肩上,他就有抱著一座暖爐的錯覺,他沒心思探究原因,反正現在的他是需要這座火爐。他接著說:「你得恢復他。是吧?」
「當然不是。」挑起眉,徹底退開了對方的掌控,他勾起手指,往陸虎的額頭上彈了下去,「清醒一點,小鬼頭。你的事情與我無關。」
白河瞇了瞇眼,下眼角處浮現出了鮮紅的紋路,他輕打了一個響指,亭子裡散落的木材落葉處便燃燒了起來。狐火的溫度不如一般火焰來得燙人,比起取暖,頂多達到一個回溫的功效。
「欠我的錢與這團火的費用,你好好記著了。」
拍了拍對方的臉頰,這小傢伙燒昏頭了,再待下去可不是什麼好事。他轉身,隨著腳步踏出的霧氣,慢慢讓自己融進了雨霧之中,而在淡色的火與雨的間隙中,彷彿能看見數不清的狐尾擺動,隨後便完全消失了。
妖夜🐍陸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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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身支著的重心無預警地被移走,陸虎險些向前栽了個大跤。
「溜得真快。」領受了被彈了額頭的錯愕,還來不及回擊,再抬頭時對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雨幕之中。
火色潤了陸虎蒼白的臉色,他將黏在上身的衣服脫下擰乾,給自己騰了個舒適的位置慵懶地側躺下來,他高大的身軀佔滿整面空間。
打了個特別長的哈欠,啃食著木材的狐火一點點地填補了他流失的熱能,連火都算得精的狐狸倒也不至於那麼無情。
四下無人他便不用擔心笑般若又趁他睡著時起來搞鬼,他微微闔上眼,任雨聲帶走他的意識。
謝謝陸虎中這次的交流!能在結束之前讓兩人認識太好了(並讓白河撩了就跑真刺激),陸虎放髮好蘇感謝陸虎中讓這邊隨心所欲的亂來,好喜歡最後在亭下的畫面!
感謝交流!初識是陸虎受難記好好笑
不管是照顧小鬼還是還是撩了就跑的白河都好棒超有魅力的
再次感謝白河和白河中一起跑了這麼有趣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