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與 DTD20211129

直面自己的真心,就能看見真實。

距離新年參拜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源一郎的話依然迴盪在賢之進耳邊,無論閒暇或繁忙,它總會悄悄出個聲,提醒賢之進別忘了。
latest #86
一直以來賢之進都是以被動的、半放棄的心態看待這件事,若沒有源一郎,他肯定會越來越消極,這份慚愧將跟著他一輩子,就像埋進肉裡的小刺,夜深人靜時才隱隱作痛。
最終,男人撥通了那組熟悉的號碼,電話中他以平穩的口氣告訴對方自己打算回老家的墓看看,詢問那人有沒有空陪他走一趟。

事實上對話時賢之進幾乎整個人都在放空,只是那些在職場上積累的經驗能將他包裝得沉穩又冷靜。
那通電話是突然間響起的。

他倆的相處總是這樣,池袋與新宿隔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擁有自己事業的男人之間並不常與聯絡彼此,可一旦撥通了電話,那要不是太久沒聚頭,不然肯定就是有什麼要事。

於是當源一郎聽見賢之進以一個異常平穩的口吻開口時,他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立即下載
男人幾乎沒多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雖說如此過問對方的背景並不是自己的風格,但他卻無法忽視內心那份有些好奇的衝動。況且再怎麼說,賢之進這也是順了自己上一次見面時的提議,說什麼也得陪伴那人見證到最後。

他們又再度相約在車站見面,源一郎今日特地換上了全黑的西裝試圖讓自己看上去稍微嚴肅一些。約定的時間相比上一次要來得更早,零星的人群三三兩兩地穿越車站大廳,空曠的空間替源一郎騰出了寬廣的視野,他走近那輛已經很熟悉的轎車旁,用和上次一樣簡潔俐落的發語詞開了口:

「喂、在這裡。」
賢之進事先就將車窗搖下,因此聽見聲音時他只是扭頭探了探,確定是源一郎便關上窗推開門下車。

「抱歉啊,這麼突然的。」
相較於身著莊重黑西裝的源一郎,賢之進的打扮反倒不那麼正式,襯衫、西裝褲與西裝外套,深灰藍的色調和他的心情一樣,沉悶。

作為一個早就過三十的男人,他衣櫥裡專門為正式場合設計的西裝多了去了,只是叛逆得不想穿出來,連領帶也沒有繫上,要不是後座躺著一束奶黃色的菊花和裝在塑膠袋裡的線香,看起來就像普通出遊。

「這次路程比較遠,可能得開個四到五小時才會到,你吃過午飯了嗎?」
「這也是我的提議,沒什麼抱歉不抱歉的。」源一郎察覺到賢之進似乎有些走神,心事重重的樣子和平時穩重的模樣稍微不同,即便那人以成熟的性格將自己偽裝得平靜得體,可世上有誰在面對多年的心結時能夠真正的從容自得?

像是為了安撫那人不安的情緒,源一郎難得主動觸碰了對方,兩下厚實的輕拍打在了賢之進的側臂上,就像在同學會上遇到許久不見的老友,就像兄弟。

「買了帶著路上吃吧,既然有點遠的話,早點出發也好。」他看了看大廳的周邊,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通道旁開了幾間供旅客購買的簡單便當店:「這裡不好停車,我替你買吧,想吃什麼?」
賢之進的反應就像是課堂上打嗑睡被拍醒的學生,平時他會笑起來用幽默的話語四兩撥千金,反手將弱點藏得更深,此刻卻一點也提不起勁,僅是抬手按了按聳高的肩膀試圖讓它們放鬆些。

在這個人面前,或許不需要時時刻刻維持可靠的形象。

「嗯……」男人抬頭朝大廳望去,從這個距離能看到店家的招牌,儘管並不怎麼有食慾,但他認為抬頭去看的動作很重要,能給人一種有參與的感覺。
來回看了兩三圈後賢之進回答:「我跟你吃一樣的就好,等會我再給你。」
對方的回答在自己的意料之內,源一郎能想像此刻賢之進的心情肯定是相當複雜的,一時半會兒沒有食慾也很合乎情理,可先將午餐買著備用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就算人再怎麼低落,肚子餓了還是要吃飯的。

源一郎向對方應了聲後便快速來到便當店旁,此時尚未真正進入飯點,本應在午休時間出辦公室覓食的上班族都還努力工作著,便當店的庫存也就多了起來,玲瑯滿目的鐵路便當塞滿了玻璃櫃,用塑膠製成的展示品整齊地陳列在眼前。

男人低身看看,櫃裡的鐵路便當多是在年輕人間流行的和式洋食,源一郎隨意選了一款帶有漢堡排和蛋包飯的盒餐,又隨手拿了兩罐綠茶,結帳時店員往提袋裡塞了許多附件,涼菜用的小魚醬油、能在蛋包飯上畫出圖案的長型番茄醬包,甚至還有兩份隨餐的水蜜桃果凍。
見狀,源一郎才意識到這餐點設計的客群可不是像自己這樣的人,不過拿都拿了,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伸手提起袋子就往賢之進的車邊走,今天的路途可還長著呢。

「走吧,要是路上累了,咱們交換開車也行。」源一郎拉開車門坐進副駕的位置,和上次一樣提了交換開車的事,希望能多少消除賢之進的心理疲勞,畢竟對方真正的戰爭可是到了目的地才正要開始。
目送源一郎進入車站大廳後賢之進倚著車身發呆,他面朝馬路那方,為了避免等待時胡思亂想而拿出手機,只是偶然間抬頭看見路面上移動的車流時,他還是忍不住感嘆,好想回池袋去啊。

源一郎回來得比想像中的要快,又或是他的時間感難得失準,賢之進草草把手機塞回側邊口袋,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
「沒事,之前開去過愛知那,路上有人可以說話就不會累。」說著,他將導航的目的地設定在一座靈園,一般而言語音比手動輸入要來得方便,可他說不出口,連導航系統用機械音朗誦地址時也感到刺耳。

車程中賢之進問源一郎剛才買了些什麼,也提到如果餓了可以在車上直接吃。
聞言,源一郎忍不住無奈地看了一眼提袋,這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向後靠上椅背,狀似隨意地回答只是普通的漢堡排蛋包飯,沒有提起那些紙袋中林林種種的其他配件。

二月的季節寒氣尚未完全退去,車內外的溫差使窗戶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源一郎向外看了看,然而看了許久依然沒能看清窗外的景色,於是他轉過頭來,向駕駛位上的那人開口提了問題。

——如果有個人陪他說說話的話,那人就不需要獨自面對這些令人心煩意亂的憂慮了吧。

「所以說,怎麼突然就決定出發了?還以為你會再考慮個半年一年呢。」
「……的確是有想過要再延延,」他嘆了口氣,如實回答「應該說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做好準備,要不是約了你,我可能會立刻折返。」

「在神社許願時能說得很輕鬆,但真要拉下臉來就不容易了,年輕時我總是說服自己只要年紀再大一點,三十歲、四十歲的時候就不會這麼愛面子,但真正到了三十歲我的想法卻沒有改變,只是把時間延後到了五十歲、六十歲,覺得那時候的自己一定可以坦然面對。」

沉默片刻,賢之進問:「你呢?有沒有掛在心上好一段時間卻遲遲沒辦法面對的事或人?」
「...要說的話,果然還是組裡的一位大哥吧。」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起了幸男大哥,那人恐怕是這世上除了瀧田老爹以外唯一對自己有所期待的人,但卻如同每個物換星移的道理一般,現在的自己已經失去了這樣的存在了。

「他算是我的前輩,我在組裡的日子特別受他照顧,但是他已經不在組裡了。要是知道我現在混得比以前還糟,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啊。」源一郎低聲應答,並把視線轉向了擋風玻璃,被雨刷給擦過一次的視野比車身側旁的窗戶要清晰得多,讓人暫且得到了能夠置放視線的地方。

「雖然說是無法面對...不過我連他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吶。」他將手肘架到車門上懶散地撐起臉,這又將問題帶回了賢之進身上:「如果真的介意的話換一天也行,要是抗拒的心過於強烈的話,那可能會誤判了自己真實的想法也說不定。」
鬼使神差的,握著方向盤的男人悄悄抬起眼,透過車內後視鏡瞄了眼副駕駛座,他想知道那人此刻的表情。
後視鏡中的源一郎還是一貫模樣,但賢之進知道已經不在組裡了這句話並不如表面上說得這麼輕鬆。

忽地,他心中冒出一句話『我很高興你曾經遇見過這樣的一個人,我想他沒有看走眼。』

賢之進發現他的天秤傾斜了,他本該把重點放在事情本身,回應一句代表遺憾的『這樣啊……』並讓話題慢慢淡去,然而他首先想到的卻是要給予這個總是看輕自己的人肯定,這有些不客觀,因為他對源一郎了解的還不夠詳細……

是什麼驅使他調整了思考的優先級?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和我多說點嗎?

「老是躲著也不是辦法,況且……我想我需要你的幫忙,也許說支持?」 賢之進乾笑,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這短短的沉默讓源一郎多少察覺了一些不同,他沒有變換撐著臉的姿勢,僅是同剛剛一樣保持看向前方的模樣,他能感受到賢之進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是有話要說嗎?亦或是想起了什麼?

突地,他回想起上一次在新宿車站前分別的事,那下著小雪的夜晚與那真誠又堅定的回應,若是眼前這個溫柔的人,肯定又要說些什麼溫柔的話了吧。

源一郎不自覺地屏住了氣,要是聽了太多那種話,自己會忍不住在對方面前露出軟肋的。所以別說、別說,來給予支持的人不能是更加脆弱的那一個啊。
待賢之進接著說出了下面的話,源一郎這才暗暗放鬆了自己下意識緊繃起來的身體,不知怎地,對方似乎克制住了想說的話,這也讓他找著了暫時逃避的地方。

「會陪著你一起見證到最後的,你就放心去吧。」再度開口,源一郎已經找回了那一如既往沉穩的聲線,上了交流道之後周邊的建築開始變少,單調的景色取代了錯綜複雜的大樓群,男人彎下腰伸手撈了撈提袋裡的的綠茶,似乎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口渴嗎?我還買了兩瓶綠茶。」
「你可得幫我保密啊。」

事實上賢之進想說的是謝謝,他會側過臉去,沉下聲向源一郎道謝,感謝他願意陪自己走這一遭,接著車內會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也許源一郎的回答會和上次參拜時一樣,說這沒什麼,謝什麼謝?
但這怎麼會沒什麼呢?賢之進斂眼。

「哈哈,先不,等渴了的時候會跟你說的!」他猜源一郎也是注意到了氣氛的變化才提起綠茶的吧?畢竟在上一個話題自己的沉默確實太久了,久得令人起疑。
高速道路上的景色單一,除了偶爾經過的收費站和隧道以外基本上沒什麼變化,這樣的景色他們得看四個小時以上,不過賢之進的疲累值累積得很慢,源一郎整條路都沒睡,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有話題時汽車螢幕、廣播電台也能提供娛樂,轉眼間他們已經抵達了仙台。

「差不多能進市區了,大概再三十分鐘左右吧,那邊位子比較偏,幸好有導航。」賢之進離家早,當時甚至都還沒考駕照,這不是他第一次開長途,卻是第一次開回老家。
不知是否因為東北的天氣更加寒冷,車內外的溫度不若在東京時差距那麼大,此時車窗結上的薄霧已經完全退去,清晰的景色在他們面前一覽無遺。

源一郎有些新奇地側過臉看看,雖然鄰近市中心的位置有不少住宅及樓房建築,但相比起東京仍是少了些高樓大廈,明明同樣也是個現代化的城市,卻莫名讓人有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說起來,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這裡過了吧?」在經過幾處車站和小學時,源一郎忍不住想像起賢之進在此生活過的樣子,男人有些好奇,卻又明白這裡的過去於那人而言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他無從下手,只好從那些無關痛癢的地方開始問起:「怎麼樣,街景變了很多嗎?」
「大概一半一半吧,想想我離開這裡也有十年了。」賢之進手握方向盤直視著前方,沒有特別注意周圍的建築,但餘光瞥見時,那些記憶中的小店總會讓他的停留目光。

「我以前高中放學的時候常常去前面那邊買麵包。」他隨口道,但言語的力量是可觀的,說出口的當下等於打開了封存記憶的匣子,賢之進似乎真的看見了那個瘦瘦高高、苦著一張臉的自己站在店門口吃麵包,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咀嚼只為了晚點回家,現在想想既無奈又好笑。
源一郎順著賢之進所說的小店看去,並默默想像著那人站在店裡結帳的樣子,他從未見過對方年輕時的模樣,僅能用想像力模模糊糊地去勾勒那可能的樣貌,有些遙遠,卻也沒那麼遙不可及,高挑、乖巧、文靜......以及讓人無法忽視的寂寞。

「看來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也可以什麼都沒變啊。」他將視線從小店前移開,總覺得再看下去自己就會投入過多,源一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這樣多愁善感不是他的風格,可卻又無法控制。
方向盤一轉,車子駛離了賢之進熟悉的那一帶,接下來的路又得聽導航指示了。

出了市區,大廈和樓房逐漸被平房取代,他們正朝著郊外的山區前進,有時還能看到工業區或是待售的大片空地。

「大島來到東京後也改變了嗎?」
他這才天馬行空地想著一些對方的事呢,這就被問了個一語中的的問題,窗外的風景不知何時開始改變,此刻的周邊人群漸漸變得稀少,不若在市區時那樣熱鬧,少了些注視感後反倒讓空間感變得私密。

「原本不覺得,可最近開始意識到自己或許多多少少還是改變了吧。」源一郎誠實地回答了問題,他很難說清自己究竟是在哪個時間點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或許這種事從來都是旁觀者清,只有十年不見的朋友才能清楚感受到你的改變,而自己卻是在不知不覺當中一點點起了變化。

「說來可笑,我當初剛來到東京時還信誓旦旦覺得自己只是去去就回呢,結果這一待就是三年了,在這裡遇到的都是以前不會碰見的人事物,想不變也難啊。」男人隨意地說著,不確定這樣的評價是貶是褒,但總覺得這樣的結果自己並不討厭。
「希望這些改變是你認為好的。」他回應。
事實上,在聽見源一郎去去就回的東京行持續了三年,賢之進第一個感受到的是安心,感性告訴他照這樣看來源一郎再待個幾年也並非不可能,理性則責備他自私。

結合方才天枰傾斜一事,賢之進感覺今天的自己似乎不太對勁,肯定是即將要面對父母親讓他腦袋變得混亂了吧,肯定是的。
車子駛上山路,彎彎繞繞爬了幾個小坡後終於看見了寫著稜川靈園的指示標,車內導航也發出電子音,通知兩人快要抵達目的地。

賢之進後知後覺的想起在新宿車站碰面時源一郎買了飯,他心情鬱悶沒有胃口不代表源一郎也不餓。
「啊……都忘了還有便當這回事,雖然在墓園旁邊提吃飯似乎不太吉利,但你餓嗎?要不要在車上先吃?」
源一郎一聽,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是提前買了午飯,經過幾個小時的車程,現在早已過了平時該有的飯點,雖說自己還未感受到明顯的飢餓感,不過接下來就是此行的重點了,讓對方先吃飽打起精神或許是個好主意。

「一起吃吧,人要是空著肚子,那可是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哪。」他打開了懷中的塑膠提袋,並把裡頭的餐盒和綠茶交給賢之進,可這還未完,源一郎伸手往袋裡一撈,這又往賢之進的餐盒上疊上了小魚醬油、長條番茄醬和水蜜桃果凍。

「不小心買錯了,將就著吃吧,幸好這裡沒人看。」最後,源一郎把附贈的塑膠叉子遞給了身邊人,這不看還好,一看竟然還是有著貓臉浮雕造型的款式,這意料之外的小插曲讓原本有些壓抑的空間多了點輕鬆的氣氛。
車子正停放在墓園附設的停車場,儘管賢之進的食慾不如平時那麼好,但他沒有拒絕,也還記得自己沒給源一郎錢。

看見醬油和番茄醬包疊上餐盒時他沒什麼反應,到水蜜桃果凍和造型塑膠叉時忍不住笑出來,難怪源一郎會說買錯了,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似乎和這麼可愛的餐盒碰不著邊。

「多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也算賺到?」賢之進把飲料、果凍和調料放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內凹的雜物盒,接著用動作示意源一郎也可以先放在這,他的車內沒什麼雜物,空間綽綽有餘。

「我可能會吃慢點,但謝謝你啊。」說著,他打開飯盒,合十開動。
男人照著對方的指示將東西都放到了雜物盒裡,接著他打開餐盒,並有些沒情調地直接將醬包一股腦兒全擠在蛋包飯上,本應用來畫出圖案的番茄醬皺成一團,看上去一點也不討喜。

「買錯歸買錯,味道竟然還行啊。」源一郎大口嚼著盒裡的漢堡肉,意外發現這個自己隨意挑選的飯盒調味很不賴,雖然無法與餐廳裡的味道相提並論,不過以餐盒的水準來說也不差了。

他看看窗外的景色,平日的時間讓停車場裡的車流並不多,僅有幾輛轎車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幾個車格內,也或許是地區使然,周邊被綠色景緻給圍繞的樣子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

「這裡的環境很不錯。」源一郎突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不帶喜也不帶悲,穩穩的嗓音令人沉澱了思緒。
「確實是。」相較於平時,賢之進用餐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除了食慾不佳的影響,他像個逃避周一的上班族,刻意在星期日晚上熬到兩三點,以為這樣就能延後工作日的到來。

沒扒幾口飯,山林裡不間斷的蟲鳴鳥叫就讓他心神不寧,令人放鬆的自然之聲此刻成為了負擔,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目前所在的地點。賢之進覺得不耐煩,便打開廣播轉換背景音,聽了好一會新聞整顆心才稍稍靜下來。

「據說這個地點是父親為母親選的,所以他過世後也被葬在這裡。」據說一詞聽起來特別諷刺,家裡的長子是靠著和其他人打聽才知道父母的墳在哪,此外,他稱呼自己的父母時選擇用的詞也較疏離。
「不瞞你說,我前幾天打電話去問地點的時候還被弟弟吐槽了,說還知道要打電話來問啊?」
源一郎注意到了身邊人的焦躁不安,即便他保持了沉默,但仍是把對方一些浮躁的小動作給看在了眼裡,他明白在這種時刻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再自然不過,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陪伴。

「他們不明白你的感受。」他如此說著,既不是為誰緩頰也不是為誰而告解,僅是中性地道出了自身的看法:「做出離開的決定從來都不容易,要我說的話,你只是把人生的解釋權重新握回了手裡而已。」

「所以別想太多。」源一郎低著頭補充了一句,他對那人的手足關係一無所知,也沒有立場對他人做出評價。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認為賢之進的做法是錯的,他只希望對方不會太過苛責自己。
「沒事,我沒有放在心上的,我只是聽到了他的恨鐵不成鋼。」賢之進低笑,在尾音落下後輕輕嘆息,說父親和母親的喪事期間弟妹都有來電話,是自己賭氣,兩次都沒有記住地點「但如果時間倒轉…⁢…我還是會走向今天這樣的結果吧。」

「抱歉啊,吃飯的時候講這些!」他對自己說,邊撕開番茄醬,在被挖了幾口的蛋包飯上隨意擠出歪歪扭扭的線條,小魚醬油也是一次就用了四分之三。
「唉,明明是要帶你玩遍東京的,看來下次不去輕井澤不行了!」
「哪有什麼抱歉不抱歉的,讓你來的人可是我啊。」源一郎重複了一開始在車站時的話,他一口一口的吃著蛋包飯,簡單的盒餐很快便慢慢見底,賢之進願意信任自己這件事讓他的心中多了一股踏實感,即使他也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的結果究竟是什麼,但願意嘗試踏出一步總是好的。

況且,正是因為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麼模樣,自己現在才會陪在對方的身旁啊。

「下次換我給你請客吧,已經不知道蹭了你幾頓飯了啊。」待餐盒吃完,源一郎低身順手將清空的紙盒子塞進了原本的提袋裡,末了,他重新靠回椅背,平淡卻沉穩地對著那人說:「時間倒轉也不會改變的選擇就是正確的選擇,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源一郎的話語讓賢之進再次陷入沉默,握著餐具的手也停下來,他意識到了,卻不打算偽裝。

賢之進沒有後悔過離開,只是這個決定影響了太多層面,後續的每個事件看似環環相扣,實則有一部分是獨立開來的,正因如此才會留下遺憾,才會讓人既站得住腳又站不住腳,搖搖晃晃的懸著。
如今源一郎的話點醒了賢之進,是的,即使從現在的時間點回頭看,他並沒有在每道題目填上最優解,有些甚至留白跳過了,但至少每一筆都是當下他最誠實的回答。

男人舒了口氣,側過臉看向副駕,臉上掛著今天的第一個微笑「那這頓給你請的好了?」話才剛說完,他像是想到什麼般又插上一句:「啊,我反悔了,果然還是付你錢吧!」
等用完飯後,賢之進也真把皮夾拿出來問源一郎這餐的價格。
見賢之進短短幾秒內不僅換了個表情還換了個說辭,源一郎有些奇怪地看看對方,雖然不明白究竟是哪個環節讓那人改變了主意,但不管怎麼說,能再見到賢之進的笑容總歸是好的。

「就一個鐵路便當,哪有什麼欠不欠的。」他趕緊揮揮手要對方把錢包收起來,這不也就才幾百塊日圓,哪好意思真的跟那人收錢?這和自己在對方那邊蹭的幾餐相比起來簡直差太多了。

「好了好了,吃飽了就趕緊出發吧,天色要是暗了走山路可不安全。」源一郎試著轉移話題,甚至動手去解開了身下扣著的安全帶,總覺得自己受了賢之進太多照顧,這都有些開始難為情了起來。
「真是……」看源一郎解開安全帶一副再問就立刻下車的模樣,賢之進也不好追著人付,只得摸摸鼻子收起皮夾。

賢之進認為源一郎是能接受被人欠但不允許自己欠人的類型,就是這樣他才想讓對方欠著,因為一旦算清就代表他們之間的維繫少了一條,少了一個互動的契機,需要找機會重新牽起才行,不過話說回來他似乎想得太多了,為什麼要對一個朋友算得這麼精?以前他曾有過其他這樣的朋友嗎?

……賢之進想不太起來,今天思緒有些雜亂。
下了車,賢之進繞到後座拿祭拜品,左手抱花束右手握手機,手腕還掛了一個裝有線香塑膠袋,他點開通訊軟體上弟弟畫的簡陋位置圖,領著源一郎往靈園走。

被樹木環繞的幽靜小坡上墓碑一座一座排列得整整齊齊,山上潮濕的空氣凝結出紗一般的薄霧,輕輕覆蓋這整片亡者沉眠之地,他們四周安靜得連踩踏枯葉發出的細響都顯得吵雜。
跟在賢之進身後的源一郎抬頭看看這邊的四周環境,雲霧繚繞的路途寧靜而久遠,山間蓊鬱遠景讓人有種此處並非位於現世的幻覺,幾座乾淨的墳前擺上了一束束鮮花,然而整片園區裡卻不見除他倆以外的其他身影。

一路上源一郎沒有說話,只有石階上的腳步聲代替他傳達了存在感,他就像個安靜而不打擾的夥伴,盡量讓對方能夠專注在自己的事情身上,但不安時回頭卻仍能見到自己就在那兒,哪也沒去。
順著地圖指引,五分鐘後賢之進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了刻有熟悉姓氏的墓碑,他的父母並沒有選擇葬在家墓中,而是擁有自己一塊獨立的墓。

男人在墓前停下,眼前兩個名字熟悉卻又陌生,墓誌上提的『闔家平安』格外扎眼睛,不禁轉移視線斜過頭去看走在後方的源一郎,以確認對方有沒有跟上的藉口來掩蓋忐忑的心情。

「想想也已經好幾年沒有給人掃墓了啊。」他拆開包裝花束的紙,一朵朵奶黃的菊花被插進與石墓碑一體成形的小花瓶,等左右兩個花瓶都插滿後賢之進將線香放入中間的香爐點燃,一條細細的白煙開始往上飄,告知墓的主人有人來祭拜了。
「我也有想過要買點食物過來,但還真不知道他們喜歡吃些什麼。」
見對方回頭尋找自己的模樣,源一郎意會了些什麼,他下意識地走上前,並站在一個離賢之進不遠也不近的地方,這樣既能讓自己的位置保持在那人的視線內,使對方不會覺得孤身一人,又可以讓賢之進順利進行手上的動作。

「人來了就好了,祂們不會介意的。」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將花給插進花瓶,經過一番擺放之後,原本顯得單調的墓園多了點生氣,淡黃色的花瓣隨著風向微微飄動,讓兩人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低語。

源一郎悄悄斜過視線看看賢之進的表情,他有些好奇那人現在抱持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想法,不安嗎?遺憾嗎?是欲言又止,抑或是近鄉情怯?

「如果有話想說的話,祂們也會很樂意傾聽的,放心吧。」最終他仍是鼓勵了對方,源一郎明白事到如今這已是場與自身的和解,直面真心的背後面對終究是自己,只是他希望賢之進得出的結論是好的。
賢之進想回覆源一郎說他也希望這事能圓滿落幕,這樣之後就不用再過來了,但這句話顯然是不合適的。

由於最後一次見到父母是將近十年前,他望著墓碑上的兩個名字除了「抱歉,我當時賭氣沒有去參加你們的葬禮。」以外遲遲沒辦法進到下一段。
拒絕去參加兩場葬禮是賢之進惦記最久的,也是這趟東北行程的核心,道完歉後的他理應放下重擔身心舒暢,然而此刻他的內心卻和新年參拜那時一樣,毫無波瀾。
意識到是自己操之過急,賢之進嘆口氣,閉上眼梳理起那些陳舊的記憶,試著從令人窒息的管教聲中尋找一些值得紀念的幸福時刻,比如生日。
他想起小學時收到的字典,隨著年齡慢慢增長變成了電子辭典和教科書、原文書,還真的是一點也不開心。

回憶中那個小小的自己在看見長方形、有厚度的禮物時臉就垮下來了,而那對虎狼父母還以為是選錯書了兒子不感興趣,完全沒有送哪本書孩子都不會喜歡的自覺,現在想想那場面倒是還挺有趣的。
睜開眼,賢之進發現自己臉上緊繃的表情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放鬆了。

「我這幾年都在東京生活,一開始過得很落魄,但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是新宿那的一間網咖,抱歉沒辦法達到你們理想中的高度。」
「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也謝謝你們養育我。」
語畢,他雙手合十,向著父母的墓低頭鞠躬。

事實上,賢之進到最後也沒能過濾出令他特別開心的回憶,就拿生日送書的事來說,或許父母親也壓根沒有要讓孩子開心的意思,他從來都沒有摸透他們的心思,所以只是簡單報告了自己的狀況以及道出最基本的感謝。

過世父母的沒有顯靈,風裡也沒有傳來回應,但至少賢之進覺得這麼做的自己是值得原諒的,那就夠了吧。
祭拜結束,男人彎下腰搧熄線香,三十幾歲骨子裡還叛逆的他跳過了擦洗墓碑的儀式,當然也沒有準備潑灑墓碑用的水和祭拜時手持的念珠,以賢之進的說法是他的父母難相處到連餓鬼都不敢靠近,這些儀式就免了。

待一切處裡完,他回過頭去看後方的源一郎,一股踏實感湧上心頭。
「久等了。」
面對轉過身來的賢之進,源一郎輕輕應了一聲,接著他伸出手紮實地拍了下那人的肩膀,沒有同對方一樣轉過身,反而是越過了賢之進的側邊,幾步走到了那對墓碑之前。

男人以一個並不嚴謹卻也不失禮儀的姿勢單膝蹲下,平時慵懶隨意的眼神此時難得堅定,因長期抽菸而有些模糊的嗓音也變得清澈:「伯父、伯母,雖然看起來好像有點可疑,但我是賢之進的朋友。」

「我身後的這傢伙啊,為了在東京那種地方生存下去,可是拚了命在努力著。」源一郎逕自說道,也不管這話究竟能否順利傳達,固執的背影像極了朝盛會裡某個早已逝去的故人。
「但是現在已經什麼都穩定了,在池袋開了一間環境很不錯的網咖,住在一棟漂亮的公寓大樓裡,有自己的車,還養了三隻可愛的小貓,在東京認認真真的生活著呢。那傢伙做什麼都是全力以赴,還很擅長說些溫柔的話,已經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就是有點溫柔過頭,指不定哪天就吃虧了,不過我會替伯父伯母好好看著的,你們就放心吧。」

尾音一落,男人慎重地往墓碑的方向點了點頭,像是承諾自己一定會兌現說出的誓言一般,最後他緩緩站起身,轉過來時已經又是平常那副彷彿什麼都能接受的淡定模樣。

「走了?」他雲淡風輕地開口,輕鬆自在的表情就好似自己剛剛什麼都沒做。
賢之進後知後覺的發現,那記輕拍的用意原來不是鼓勵,而是接棒嗎?
擦肩的瞬間,他的視線又被源一郎帶走了。

那人單膝蹲在他父母的墓碑前,即使從這個角度看不見表情,光聽聲音賢之進也感覺得出來源一郎是認真的,從認識到現在他未曾見過這樣的源一郎。

從源一郎的口中,賢之進聽見了他引以為傲的所有事物,生活、事業、經濟能力,祭拜時他悲觀的認為父母不會想要了解兒子除了事業外的其他狀況,因此沒有透漏太多這方面的資訊,反倒是源一郎替他說出口了,而那些確實是他最自豪的、最想向父母親炫耀的。
末尾源一郎一句『你們就放心吧』不輕不重的叩動了賢之進的心門。

他看著轉身提議要離開的源一郎,呼吸一滯,連忙擺出扶額嘆氣的動作,滿臉無奈的笑道:「真是的,我感覺你講得都比我豐富多了。」
為得是將這份暗生的情愫藏起。

午後,埋在山頂雲霧後的太陽終於願意露出整張臉,霧氣一層一層剝去了陽光的刺眼和灼人,當光線灑落在他們身上時已經是溫暖柔和的模樣。

「但是謝謝你啊,大島。」賢之進淺笑。
「……謝謝你啊。」
「謝什麼?說過了,是我要你來的。」源一郎將雙手插進口袋,走在前頭的樣子看起來愜意極了。

會提議計畫這趟掃墓的旅程,一方面是刻意想讓賢之進產生放下遺憾的動機,一方面源一郎也確實有些心裡話想說,不只是為了告訴伯父伯母他們的兒子值得讓他們驕傲,也是為了告訴賢之進你已經很努力了,請原諒自己吧。

把心裡話說出來的源一郎總算是暫時放鬆了些,雖然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張的做法能不能讓那人的心結稍微解開一點,但不管怎麼說,衝動也比默默站在一旁卻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強。

明明路途應該是同樣長的,然而源一郎卻感覺走出園區的路比他們來時要短,他一邊走著一邊回過頭,腳下的步伐似乎變得更輕盈了:「怎麼樣,有感覺好點嗎?」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必須向你道謝才行。」賢之進跟在源一郎後頭,與來時相反,他的手上空無一物,菊花的重瓣就像堆疊的焦慮,一圈圈的線香則是躊躇不前、重蹈覆轍,現在這兩者都被留在了墓中,肩膀上自然輕鬆不少。

「嗯,我想我明年終於可以許個別的願望了。」他回答,在拉開車門前又看向靈園的方向,要做到隔幾個月就來、與家人一起來那恐怕不太現實,不過至少起了個好的頭,接下來一年一次或兩年一次應該是個剛好的頻率。

等兩人都坐上車繫好安全帶,賢之進在發動引擎後問:「會想看看我小時候的住處嗎?還是直接回新宿?現在開回去大概七八點了。」
「行了,這麼客氣做什麼。」他像來時一樣揮揮手讓賢之進別在意了,對方能放下遺憾的話自己也更安心點,況且再怎麼說,那也是自己今年的新年願望啊,肯定得實現才行:「明年許個積極一點的願望吧,要是願望在未來的話,生活也更有期待感不是嗎?」

源一郎隨著賢之進開門的動作也跟著坐進車裡,此時天色尚早,提前出發為他們爭取到了不少時間,而他倒也是第一次來到仙台,確實對此地感到有些新奇。然而話是這麼說,他也不確定對方心裡是怎麼想的,於是決定先詢問那人的意思:

「你呢,會不會覺得有點彆扭或是什麼?雖然七八點的話也還算早。」男人一邊傾身撥動前方的冷氣窗一邊隨意問起,平淡的聲調沒有透露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不會的,大概就是車開過去我指一下給你看的程度?」賢之進的語氣很輕鬆,他正操作著導航系統定位到新宿車站去,老家的話只要順著來時的路線再拐幾條路就能看見了,位置不特別順路但也沒有偏到需要請導航帶。

車子緩緩駛下山,光線穿過山路左右兩邊茂密的綠蔭,一塊塊細碎的光斑打在車窗上,忽明忽暗。
行駛間賢之進無意識瞄了眼車內後照鏡,他感覺這台車就和自己一樣放下了負擔,差點產生油門都變得好踩的錯覺。
今天難得回到東北故鄉讓他有感而發,隨即詢問源一郎:「大島,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來東京後有再回過大阪嗎?可能在那待個半天一天之類的,還是說你不能任意回去,必須等待上頭的指示?」
源一郎點點頭表示理解,既然賢之進不反對的話,那或許順帶看兩眼也不是什麼壞事。下山的時間已過午後,逐漸降下來的氣溫卻沒有讓景色看上去變得乾燥,車內的空調暖暖的,安心的氛圍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駕駛座的那人輕輕地向他開了口。

「還沒呢,再怎麼說我也是被上頭指派了任務來到東京的啊,如果不拿出點什麼成果,是沒有辦法輕易回去的。」他支著下巴懶散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山路間並沒有多少車流,一明一滅的光線讓他忍不住半瞇起了雙眼。

「嘛,雖然來到這裡已經三年多了,關於牛郎店的營運什麼的也都已經摸得七七八八的,要是現在回去的話,就算他們表面上不情願,也應該沒有人會有意見就是了。」
「所以說你回大阪的時間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嗎?就目前狀況而言。」這個問題其實也能算是來時源一郎提到自己在東京待了三年的延續,當時賢之進還因為覺得源一郎有大機率再待個一兩年暗自開心一把,看來是想多了啊。

除此之外賢之進還在想其他的事,比如掛念的話為何不回去看一眼?見見那些不會洩密的老朋友也好,但綜合先前對話中對方給出的線索加上這次提起的『不情願』,三年前大阪那可能就存在著他不太想面對的人事物,並且直到現在都未解決或沒有太大變化。

「啊,我只是好奇罷了,我還希望你能多享受享受東京。」賢之進說起東京的同時導航系統正巧在報路段,一句以機械音朗誦的『宮城縣仙台市……』把東京兩個字都蓋過了。
「可以這麼說吧,雖然組裡現在的老大恐怕不怎麼想看見我,但是為了報答一份恩情,再被討厭也得回去才行。」源一郎說話時聲音很低,然而在密閉的車廂裡卻格外清晰。

他很少會和什麼人獨處,然而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和賢之進在毫無旁人的情況下專注對話了,源一郎總覺得無形中他慢慢地在交付某些東西,或許是某種信任,否則他不會和一個不屬於這一側世界的人說這麼多,那總是意味著危險。

「真是,剛來的時候還覺得是來坐牢的呢,現在還真覺得是在享受了。」源一郎輕笑起來,然而導航系統的聲音卻恰到好處地提醒了自己的出格,他抬頭望向前方的擋風玻璃,眼前的景色似乎即將重新進入市區,順暢的路況為下山的路簡短了車程,也讓人把發散的思緒一點一點地收了回來。
源一郎的回答應證了賢之進的部份猜測,聽他提起現在的老大,賢之進猜想也許是三年前組織內部發生了大事件導致最高領導位空出,接著各個派系互相競爭角力,最後取得權力的那方將源一郎與他支持的派系視作眼中釘,才以觀摩牛郎店為理由支他離開大阪?

至於報答恩情,源一郎曾透漏過他是主動找上朝盛會並被成功收留的,他想報答的可能是引薦他入會或者特別照顧他的人吧,賢之進不太確定。
他唯一確定的是源一郎的報答是沒有時限且必定實行的。

男人沒有在導航唸完地址後繼續問下去,他鬆開了手讓話題自然消逝,就像他必須鬆開手讓心中逐漸成形的情感慢慢消散。

車子經過來時他們看見的那間麵包店,彎彎繞繞快三分鐘賢之進才出聲提示快到了,等距離再接近些,他指著前方一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兩層平房,說那間就是他過去的住處,現在屋子已經售出了。
男人順著賢之進指的方向望去,他稍微低下身來,這樣就能不被車頂給遮擋住視野,眼前的民房與自己想像中的相去不遠,然而平凡的樣貌下卻乘載著那人過去的一切,若不是對此有所了解的人就會不經意地錯過它。

他明白要面對過去的傷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這趟旅程對賢之進來說肯定不好受,然而這卻是個必經的過程,就像清創,重建總是伴隨疼痛。而源一郎暗自慶幸自己沒有錯過,至少在對方與內心的自己正互相拉扯時,他能多少使那人感覺並不是孤軍奮戰。
「雖然通常情況下或許應該問問那些過去的事,但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吧?」源一郎輕鬆卻委婉地開了個小玩笑,他能預料到這裡對賢之進而言恐怕沒有什麼好回憶,但對方仍是帶著自己經過了此處,這種信任感無形中讓人的內心感到踏實。

「不過,『就是這個地方啊,是我的朋友長大的地方』,還是忍不住這麼想了,感覺好像知道了什麼秘密一樣。」
這棟小平房的位子剛好在道路中段,附近沒有可供車輛停靠的區域或紅綠燈,於是賢之進僅能稍微將車速放慢些,過了就過了,正如同他原諒自己時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

「不會的,待會開長途的時候再跟你說一些有趣又不太有趣的回憶吧。」儘管讀出了源一郎的意思,但賢之進並沒有順著台階往下走,反而又蓋了一層上去。
源一郎在他心中有個獨特的位置,也因此他願意分享。

「現在差不多該回新宿了,不過機會難得,還是跟你介紹一下這裡的特產,牛舌、魚板、毛豆,感興趣的話我們能繞過去買,沒有就要上高速公路了。」
他本想說些什麼,然而卻被賢之進後半段的話給逗笑了,源一郎有些無奈地側頭看向對方,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你怎麼搞的,連到了仙台都在做導覽,這已經超過東京嚮導的範圍了吧,難道這是你的興趣嗎?」

幾秒鐘的停留匆匆消逝,源一郎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住宅的模樣,它的影子就隨著離開的距離越變越小,最後消失在連後照鏡也照不到的地方,遠遠的、模糊的,就像那些被前進的腳步給拋在腦後的過往。

從雲層間露出的陽光平衡了外頭的溫度,即便這時節仍是冬季的尾巴,然而只要有太陽在的地方就不會感到寒冷。

「回家吧。」鬼使神差地,源一郎這麼輕輕道了一句。這說來奇怪,東京既不是賢之進的家,也不是他的家,然而男人卻幾乎是下意識地這麼說了出來,並且一點也沒感覺到違和。
「我可是好貨不私藏的?還是說你對吃的沒有想法,但對伊達政宗的周邊產品感興趣?」賢之進低笑,他想說這次兩人都是以觀光客身份來仙台的,但在到口前又把話吞了回去,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在身份上置氣了,這個愛面子的壞習慣應該要被慢慢改變。

耳邊傳來的那句『回家吧』讓賢之進愣了下,這個停頓表面上不太明顯,卻在心中泛起圈圈漣漪,於是他回應:「嗯,回家吧。」
源一郎的家應該是在大阪才對,賢之進想,但他還是忍不住佔了對方便宜。
高速公路上,他和源一郎分享了自己在祭拜時回憶起的兒時趣事,也就是父母每年準備的生日禮物都和書脫不了關係,而且書本的種類還會隨著年齡改變,尾末賢之進補充道他並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是現在想起來還真讓人哭笑不得。

到此,賢之進想起了源一郎離家加入朝盛會的事,便問他幫會裡是不是只會慶祝高位幹部的誕辰,而不會慶祝成員的生日。
一路上源一郎靜靜聽著賢之進說著小時候總是收到書本作為禮物的事情,聽著聽著,就連自己也忍不住吐槽天下有哪個孩子生日會想收到書本,雖然這恐怕確實是望子成龍的雙親會想像得到的禮物。

面對賢之進的提問源一郎偏頭想想,彷彿從來就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給上面的幹部慶生是肯定要的,不如說在這種日子,下面的人比上面的還要更重視啊。這可是給大人物留下好印象難得機會,拍馬屁送禮什麼的,準備得一個比一個還誇張吶。」
「至於底下的組員是不可能有人在乎的,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生日,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們慶祝生日什麼的,光想想就覺得彆扭。」想到這詭異的畫面,源一郎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種日子和他們實在沾不上邊,光是好好活著就已經值得慶祝了。

「不過我感覺你還是可以慶祝一下的吧,算是作為小時候的彌補?」男人如此打趣地說著,顯而易見的好心情難得掛在臉上。
「還真被你猜中了,我每年都會犒賞犒賞又老了一歲的自己?養貓也是,小時候被限制的話長大後就會加倍渴望啊。」

冬季日落時間早,緩緩下沉的夕陽好似熔化的黃金,餘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整片藍天燒紅,在沒有高樓大廈遮蔽的高速公路上尤為美麗,但光線一點一點消失卻又帶著幾分惆悵。

「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生日,如果寄東西到大阪不方便的話,至少也能打通電話送個祝福?」賢之進緩道,一年中有許多可以表達感謝的日子,但他認為生日是最獨特的,用來感謝和紀念一個人出生,和名字同等的重要。
源一郎有些意外地抬頭看看賢之進,似乎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問起這個問題。他都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瀧田老爹不喜歡過生日,總覺得那個是阿諛奉承的虛偽日子,連帶著底下的他和幸男大哥也不怎麼在意這種節慶,吃蛋糕吹蠟燭什麼的,感覺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你可別惦記著啊。」就算這麼說,源一郎還是給賢之進報上了那個日期。

這說來奇怪,雖然很少有人會問到他的生日,可源一郎能想像即便有人問,他也很有可能不會如實告訴對方,然而在對面賢之進時他卻沒有多加猶豫便脫口而出。男人搖了搖頭,總覺得自己像是個討禮物的毛頭小鬼,不知道內心究竟為何抱持著無謂的期待。

「你呢,交換一下吧,要是在我回去之前碰上,說不定還能約出來喝一杯呢?」源一郎回問那人,在窗外夕陽的景色之下,這話甚至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離騷。
「要我別記著還講出來?」賢之進編了一個簡單的口訣好記下這個數字,接著也把自己的生日報給源一郎。

他是在夏季出生的,而源一郎是在春季,曾經有位熱衷於占卜的朋友告訴過他季節和星座、血型一樣都會多少影響到人的性格,當時賢之進只是聽聽而已,現在卻覺得還真有那麼點可能。

當夕陽沉入地平線之下,晚霞的尾巴也逐漸被夜幕追上,無雲的天空由藍漸層至橘。

早些的對話中,賢之進對源一郎早晚要回去大阪這件事表現得很平靜,也會主動提起相關的話題,一半是藉此讓自己收收心,另一半則是避免被察覺出心情,不過聽見源一郎親口說出回去這個詞時果然還是有些不捨的。

他想知道源一郎是否已經決定了時間,便拐了個彎問:「所以你會待到請我喝一杯的時候嗎?」
聽聞賢之進的提問,源一郎反倒猶豫了起來,現在正值冬季的末端,要到賢之進的生日的話,怎麼說也好歹還要個半年才行。想到這,他不禁對回應開始保留起來,一瞬間產生了短暫的小小沉默。

在吉江把持的朝盛會裡他向來是個不受待見的存在,從根本上來說這也是他被放逐自此的理由,若是他能不回大阪,對那群傢伙而言反倒是皆大歡喜,因此歸期對源一郎而言並不是個問題。

然而他卻在猶豫些什麼呢?就算是為了完成老爹的遺願,也不必糾結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源一郎覺得自己就像在逃避著某種東西,深怕自己一旦不及時抽身就會無限淪陷。

「......現在的話,還說不準。」他最終是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男人覺得自己這麼說很狡猾,可卻又無法抑制內心那醒目得刺眼的掙扎,只有這麼做才能讓他稍微不去想那些不該有的可能性。
源一郎的回答相當簡短,賢之進沒辦法取得更多的線索,只能被動的等待著,不過這次源一郎似乎不打算透漏其他訊息。

距離自己的生日還有約半年左右,賢之進有些懊惱,他不該選一個這麼長的時間,如果問的是兩個月後的櫻花季,或許有機會得到更肯定答案吧。

「這樣啊……」他淡淡的回應,再開口時語調又恢復平常「那等你要回去的時候記得和我說一聲啊,喝一杯還是必須的!」
「會和你說的,到時候你可得給我找個特別一點的酒吧啊,在Cinnamon天天替同事分香檳,喝得都膩了。」察覺賢之進語氣的轉變,源一郎同樣也回復了原來說話的樣子,兩人同時的轉移讓原本的話題停留在一個適當的位置,既不遠也不近,保持了成熟大人的克制。

隨著夜幕降臨這趟仙台之旅也進入尾聲,他倆回到新宿時恰好正值下班時間,與早上的清冷不同,此時新宿車站的大廳擠滿了洶湧的人潮,交通號誌交錯閃爍之下行人們快速通過綿延的斑馬線,來去的腳步各個匆匆,一時之間又展現了屬於都市的燈紅酒綠。

見這般人潮,源一郎心想要在車站附近停車恐怕是相當困難,於是便轉頭提議讓賢之進隨便在一個空曠的地方放自己下車就行,距離遠一點也可以,他不介意。
抵達新宿車站附近時賢之進正愁著哪裡好停車,此時他聽見副駕駛座傳來的提議,隨即轉動方向盤讓車子回到大路上。

前方正巧亮起紅燈,賢之進將導航回到預設狀態,順帶調低了車上廣播的音量「遠一點不如近一點,你幫我指個路吧。」
源一郎本想回答不用那麼麻煩,可在他來得及出聲之前,那人就已經將車子調轉了方向,男人回頭看看已經遠離的車站,索性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坐回原本的位置上給賢之進指路。

他的住處並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大路大道,沒辦法隨口就報出一個明顯的地標或街名,男人只得在經過每個路口時告訴賢之進該左轉或是右轉,這一路彎彎繞繞,街區的氣氛也逐漸改變,與新宿車站那頭有著明顯的差別。

「在前面的販賣機旁邊停車就好,再過去的巷子太窄了,車子不好開。」源一郎舉起手指著右前方一台閃著微光的老舊販賣機,錯綜複雜的電線杆一個個佇立在街角,此處人煙稀少,就算在轉彎處直接停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賢之進每次來新宿都是往最繁華的幾個點走,對於其他區域是真的不熟,他按照源一郎的指示往前駛,在腦內畫下一張簡單的地圖,方便下次遇上尖峰時段也能把那人直接送回家。

當車子抵達源一郎住的小區,賢之進終於知道為什麼冬季會停水了,如果說光鮮亮麗的商場百貨是新宿的正面,那麼這裡或許就是背後投下的陰影吧。

他把車停在販賣機旁,明明只是臨時停車卻熄了火,掐著點在源一郎解開安全帶時叫住對方。
「大島,你可能已經聽得厭煩了,但我還是得再次向你道謝。」
少了引擎低沉的運轉聲後四周變得更加安靜,剩下老舊販賣機發出的電流雜音。

「這幾年來我一直沒有把父母的事完整的告訴任何人,並不是害怕被貼上不孝子的標籤,我只是不想被同情、被安慰,那會讓我有理由繼續逃避。而這也是為什麼我會選擇告訴你,因為你總是願意說實話,在拉人一把力道時毫不保留,你已經讓我感動兩次了。」

他停頓片刻,終於把視線從擋風玻璃挪到源一郎身上。
「還記得來時我問你有沒有掛在心上卻遲遲沒有辦法面對的人或事,當時你回答我是一位在組裡照顧過你的大哥。」

「我想告訴你,你真的成為了一個很棒的人,你比你想像中的更值得擁有這些。」
他知道賢之進將他叫住是為了要說這些,早在那人出聲之前他就早有預感,可當那番話真正被說出來時,內心的波動依舊是把源一郎給釘在了原地。

寂靜的空間讓賢之進的聲音更加明顯,對方的每一個字句、每一個發音,都清清楚楚地敲打在源一郎的耳膜上,他保持著望向右側車窗的姿勢,視線卻沒有聚焦在窗外的販賣機上,按在安全扣上的手紋絲不動,看不出來副駕位上的人此時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許久過後,男人終於像是投降般地嘆出一口長氣,他轉過頭來,用著有些像是抱怨,但卻並不是真正厭煩的語氣開了口:「我說你啊,就喜歡說這些溫柔的話是吧?」

「你父母的事只是我的私願,要是你多少走出來了我也開心。你看,新年時不是許了兩次願望嗎?這事怎麼說我也得有一份,所以別放在心上了。」

「至於其他那些話——」源一郎滔滔不絕地說著,過去他對那人感謝與肯定的話總是不斷打模糊杖試圖迴避,可這一次他似乎並不打算這麼做,直白的口吻帶點無奈,可不經意發出的大阪腔卻流露他的真誠:「知道啦,謝謝你這麼說,這對我而言意味著很多。」

待把想說的話說完,男人才終於稍微停下,向後靠上車子椅背的同時忍不住吐槽:「真是,要一個混極道的大男人直白講出這些話,你不害臊我都先害臊了。」
駕駛座上的賢之進安靜聽著,這似乎是源一郎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讓他連反駁自己不是溫柔的空間都沒有。

事實上賢之進從未懷疑過,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有傳達到,源一郎也會在他真正需要時認真給予建議,不然不會有今天這趟旅程。
就剛剛他自顧自說了一大堆這事而言,若源一郎最後只是簡單的應個聲表示知道了,賢之進也是不會掛在心上的,所以事情發展成這樣屬實讓他有些訝異,但同時又貪心的希望對方能說得更多。
「那可是你自己要講的。」男人低笑。

「會這麼堅持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在這久待,如果你還會在這住個兩三年的話我會選擇三不五時把你約出來慢慢還清人情,等待有一天我也能為你做些什麼,然而現在狀況剛好相反,我也不想再錯過了。」

「怎麼感覺我們像是抽著菸在天台聊天?」貪心歸貪心,賢之進依然主動岔開了話題,他想表達的意思是如果真會害臊那也可以選擇不說,自己已經接收到了。
「還不是因為你老惦記著那些事,明明也不是幫了多大的忙,那都是靠你自己的意願和努力完成的,我可沒出什麼力。」源一郎擺擺手,示意那人別再想些什麼人情不人情的事,自己壓根兒沒放在心上。況且,他也不過是在一個猶豫不決的男人背後偷推一把罷了,這其中甚至參雜著自己的私情,哪談得上什麼幫忙。

賢之進最後的話讓男人安靜了下來,他看看眼前街道上閃爍的微弱燈光,感覺此時的氣氛確實有點在天台上聊天的意味。對方說的沒有錯,他已經攢到了可以重回朝盛會的門票,三年間他沒有一刻不在想著這件事,而如今終於得以實現,可這份隱約察覺的不甘究竟是什麼呢?按理來說他並不該猶豫。
源一郎不著痕跡地搖搖頭,似乎想要揮去那藏在他內心深處微微的酸楚。男人把手重新按回了安全扣上,他真的該走了,在車裡和好朋友悠閒地聊著天可不是他應得的奢侈。

「下次別誇了,怪難為情的,要是真有什麼話想說,那就一起去喝酒吧。」源一郎解開了安全帶,並給賢之進留下一個邀約的可能性,即便他倆都清楚明白這就是個倒數計時。
賢之進在心底暗暗吐槽,分明源一郎才是那個會惦記著的吧?連請吃飯的次數都算得清清楚楚。

解開安全帶扣時發出的『喀』一聲就像計時器,催促他們時間已經到了。

「你很快就會接到我的電話了,到時候見。」賢之進待在駕駛座上送源一郎,從頭到尾手都沒有靠近車鑰匙。
「到時候見,我走了。」這次他終於下了車,關上車門後他往車窗內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要離開了,接著便插著口袋往巷子裡頭走。巷內明晃晃的燈光把男人的背影拖得長長的,可不夠明亮的光線卻無法照出他的輪廓,待一個轉彎之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拐彎處。

直到看不見販賣機旁那輛轎車後,源一郎忍不住停下腳步,並有些煩躁地掏出口袋裡的香菸給點上,試圖壓抑住腦海中那些胡思亂想。在深吸了幾口菸之後,他終於恢復了平靜,隱藏在夜色裡的表情就如同這漏水的暗巷一般,深不見底。
和源一郎對上眼神的賢之進抬起手道別,他想說路上小心,但又猜源一郎會覺得這個叮囑多此一舉,便安安靜靜待在車內送他離開,賢之進後來回想,這個動作和說出路上小心基本上是同樣的意思吧。

往池袋的路上他將今天留下的回憶和得到的情報一一梳理、歸檔,當源一郎單膝蹲在墓前的影像浮現在眼前,他有預感自己時不時會想起的事又多了一件。

回家吧。
賢之進的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是啊,回家吧。
他把廣播的音量調整到預設,讓吵鬧的節目暫時掩蓋住心中不斷重複那句話。
————
越來越高樓
酸酸甜甜大人戀愛!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