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那圓滾滾的球體依循慣性左右晃動，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在堆放個人用品的置物區域翻找出幾項物品──如紙張、檔案夾，最後將這些資料平舖在茶几上。

在十紋任職一小段時間，不屬於自身的東西卻與日俱增，這讓她感到苦惱之餘，卻也明白冥冥之中有看不見的什麼，在引導自己去發掘某些事情──也不管她願不願意。

「你們到底想讓我知道什麼？」

一邊喃喃自語，她盤坐在小桌前，視線緩緩掃過了不算多、卻也不怎麼少的線索，便將手臂環在胸前，開始思索起來。

也正在此時，身後的房門傳來開關的聲響。

似乎是有人回來了。

「霰？身體沒事了嗎？」
見著房裡正喃喃自語的室友，原本打算先換一套衣物再前往醫院看望對方的曌有些意外，於是先是問候了聲。

而桌面上零散的物件也吸引她的注意。
「......那些是？」

「唔、是曌啊。歡迎回來？」

見到室友自外歸來，她自然而然地招呼了聲，微微起伏的音調展現出某種還算愉快的心情。

或許是在妖異宅邸事件後，兩人因輕重不一的傷勢，而被分別送往不同的場所療傷，約莫有超過一週未見；少了病床邊熟悉的身影與嗓音，讓她這段日子以來顯得相當無聊，因此再度見到室友時，倒也難掩心裡的愉悅。

霰放下環起的手臂，輕輕撐在地上，回首望向對方，表現一派輕鬆的模樣。「這些東西嘛……是不知不覺聚集過來的呢。」

本來想到那些檔案以及照片資料，都是不小心從長官手裡『借』回來後未歸還的，可再加上其他物品的來歷，她倒是很難說清來龍去脈。

「大概跟一些過去的事有關？」說著，她將滿桌的物品給挪到一邊，眨了眨眼看向室友，「不過曌比我早出院呢，剛剛去巡邏了嗎？」

「不是的。」曌搖搖頭，走入房間後將斗篷脫下，掛上衣架。

「我是去稲野中尉的葬禮。」
「因為這件事，今天不用值班。」
她說道，一邊把還有些溼氣的軍服上衣脫了下來，換上襯衫。

「有甚麼問題嗎？那些東西？」
所指的是桌面上的回憶物，似乎不太了解你先前的苦惱似的，卻是坐到了你的旁邊，偏頭看著桌上的物品們。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張老舊合照上面。

「這樣啊……」

看著室友將有些發皺的衣物盡數褪去──約莫是方才下了點小雨所致──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服裝，臉上的神情與平日沒有多大的差異，口中的話語彷彿單純陳述事實。

霰此刻便對葬禮這件事沒多餘的想法，途中端詳著對方左肩上平時被布料所遮掩的傷疤，她隨後掛心地提了句：「等等還是洗個澡吧？淋雨容易感冒呢。」

後見那人整裝完畢後，興許是出於疑惑而挨坐到自己身旁，她曉得現在收拾這些物品也來不及了。「要說問題嘛……這些東西原先都不屬於我。」

順著那淺淡墨色的視線，她隨之凝視合照中呈現的景色，卻不怎麼想與照片中的人對上雙眼。

「這是從長官那處拿回來的。」她低聲地解釋。從泛黃的邊緣可看出，那張相片已有一定年代，裏頭的背景是一間漆紅大宅院的正門口，一名看來威嚴的男人，與兩名與男子長相相仿的少年一同豎立門前，三雙眼睛直勾勾看向鏡頭，看來精氣神皆足，甚至隱約有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流轉。

有栖川霰此時叩了叩腦門，最後將指端比向其中一名看來年紀較大的少年，訥訥地說道：「這個人的臉、長得很像雨宮大尉。」

「這地方，很可能是他們家族的宅邸。明明跟我沒關係，但我一眼看到就覺得很熟悉。」說著，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有些疑惑不解地再度開口：

「我不記得最近六年之前的人生經歷。但可能很早以前來過帝都。」

「這樣啊。」聽著友人的解釋，曌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自己似乎從沒聽過霰提起自己的過去。

她眨了眨眼，「雨宮大尉，記得是霰的直屬長官。」「旁邊的人，應該是兄弟一類的存在吧。」面對熟悉的問題，曌只是想了一下「有可能是經過過，所以印象深刻……？」

而她瞥見桌上另一張帶有人像的照片，似乎有些好奇的翻看上面的內容。

那是一張頗有年代感的尋人啟事，紙張邊緣已隱約脆化。上頭的人像細看為一畫像，而裡頭描繪的是一名身穿狩衣的少女，雙眼相當有神而充滿朝氣——除了髮型有差異外，不難看出這名少女與身旁的女子，有著相仿的五官與氣質，好似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畫像上所標註的名字為『雨宮 霰』。

就在鬼塚曌察看告示的同時，有栖川霰以有些苦惱的語氣說道：「我的巡邏路線還沒經過那間宅邸過哪，而且這麼普通的門口——雖然大了點，照理說也是看過就忘？」

瞥見對方手中捏著的紙張，她的雙眼瞇細了些，「這真是很奇妙的巧合對吧？不過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我對雨宮家有印象？」說著，聲嗓卻是有些失笑，「但為什麼是畫像不是照片呢？這上面寫的失蹤日期，換算起來也是八十年前了。」

說著，她伸手指向角落的發布日期。

「嗯......」曌看著你所指的日期又點起頭來，好像大致了解這些東西的疑點卻又沒有理解出甚麼所以然。

「會不會是祖先、或是前世記憶之類的呢......」
「聽說有些人會有這種體質？」
她假設性的說道，畢竟要一般人活過八十多年，就算沒有死亡也差不多是個皺巴巴的人類了。

眼前的室友完全沒有這種問題，所以她幾乎沒有其他推論的說道，盡管這仍是有些離奇。

而她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卻沒有伸手去拿。

聽到室友的推論，她跟著頷首確認。「或許真的是祖輩的事情吧，不然很多情報很難解釋得清……」說著，霰卻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似是篤定卻又不敢置信，「可我總覺得……這個人就是我呢。」

她側首望向身旁那人，低聲說道：「我曾經在聖瑪麗亞學校的廢棄校舍，遇過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幽靈』，也跟畫像上的孩子長相一樣。」

「那傢伙、給我的感覺太熟悉了，不像是不同的『別人』呢。」隨後，她輕輕搖了搖頭，「或許也真的是所謂的前世？這可真難解啊。」

她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卻也沒有主動拿起那份檔案夾。

「是嗎、原來如此。」
這次她倒是相當主動地拿起那份被投以視線過的檔案夾，逕自將它打開並隨意翻看。

「如果真的像霰說的那樣，的確很難解。」

「但是霰為甚麼突然要去想這些呢？」
「得到結論對霰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她眨了眨眼，像是單純疑惑對方的想法而將困惑說了出口。

——這些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如此提問，讓仍在思索各種可能性的霰愣住，停下了腦內轉動的所有思緒，任疑問在腦海裡往復迴盪，堵住原先打算說出口的話語。

她看著對方的指尖翻動起資料。那是有栖川霰與鬼塚曌在十紋機關裡的第一次任務：神岳山兒童失蹤事件的報告紀錄，似乎橫跨了八十年的時間到最近才得以結案。

「……我不知道。但這些東西在我來這裡後，就一直找上門來。」她吸了一口氣，卻是把視線扔到了牆角，「就好像叫人趕快回想起來一樣。真是討厭吶。」

「不過、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明白，我無法肯定——」
「我自己究竟是誰。」

她歛起雙眸半晌，而後才將目光投向前方，「以前總覺得無所謂……但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什麼都不懂的話，我會擔心——」

說著，那雙碳黑的目光對上了淺淡的墨色。

「我的過去會為現在所重視的人，帶來麻煩。」

淺淡的雙眸也對上對方的黑。

「這樣......」「抱歉，好像問了很奇怪的問題。」
她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隨後將目光又垂落在手中的物品上。

「總覺得霰能這樣想，很厲害。」
「換作是我的話大概就這樣放著了吧。」

甚麼也沒想、
甚麼也沒有搞清楚......啊。

隨後，她將檔案放回檔案夾裡，封好。

「那是因為曌遇到的事也很麻煩？」

她看著友人將紙張夾回了檔案中，不禁想起這幾個月以來的共同遭遇，以及鬼塚家裡連外人都能感受到的暗潮湧動，不免嘆出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的話，也什麼都不能做呢。」

像是在說對方的狀況，也好似在說自身微妙的心態。順手把那張啟事給蓋上，他順勢往前一趴，將臉貼在桌面上。

「如果到最後沒辦法解決的話，我也是會跑掉的。」

喃喃地說著，她的雙臂交疊一起，將下頷輕輕靠在臂膀，「到時候乾脆一起跑好了？」

「麻煩嗎……？」她對你的話語愣著眼，思考的頓了一下「雖然麻煩似乎也還好……？但霰後面說的倒也沒錯。」

「就算知道了，卻沒有辦法解決的話，感覺也沒有意義。」
她一邊說著，一邊替友人收拾桌面。

「嗯，那樣就好。」「太逼迫自己去承擔，感覺不太好。」紙張邊緣輕敲了下桌面，堆疊整齊的資料最後還是被放至在桌上「要一起跑好像也不是不行？」

「兩個人的話，也比較有照應。」
她點點頭，似乎相當認真在思考你的提議。
而且一個人的旅途似乎也蠻無聊的。

「那果然還是該規劃一下逃跑路線了？」她望向友人自然而然協助整理的姿態，最後視線隨著那些話語落在檔案夾的封面上，「聽說南方有個小島，水果很好吃、食物也很特別——而且終年都不會下雪唷？」

說是逃跑倒像是去旅遊。有栖川霰將身子撐起，坐在原地伸了個懶腰，最後拿起稍早獲得那沾滿泥砂的手鞠，一同堆放上那些不斷喚起記憶的事物，像是將其暫時封印起來，不再繼續煩惱。

「曌——我餓了，想去吃點東西嗎？還是妳要先去洗澡？」她開口邀約，語氣如往常自然，「不過得快點呢，不曉得食堂會不會關門？」

如果真的能一起逃跑的話，大概也是一件令人安心的事吧。

「南方啊......，希望不會太熱呢。」
曌倒是淺淺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或許這種像極渡假的行程想像令她終於放鬆了不少，而她看了一下時間。

「先去吃飯吧？」「食堂關門的話會很困擾的吧。」
說著，她也站起身來，準備與你一同回歸那規律又平凡的卻短暫的日常。

「嗯、也是呢。」

再怎麼說，下一餐永遠比遙不可及的未來重要。

她跟著身旁之人一同離座，將堆放之物捧起放回內務櫃中，稍微攏整衣物至少不會顯得太凌亂，而途中又與對方說了幾回自己對南島之旅的想像；最終敘述的畫面定格在碩大冰涼的西瓜上，讓雙雙外出後掩上的門扉給中斷。

而無光的室內再度歸於寧靜，所有秘密繼續在暗夜中蟄伏。

直到再度被揭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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