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加香草奶油的小酥餅配上草莓粒,旁邊再添兩片薄荷葉片,這樣清爽的口感讓人忍不住想搭配果橙紅茶一口咬下。
還有方格子奶酥巧克力餅乾,待其在方塊模子裡冷卻後塗抹上橄欖油取出,再以碎堅果粒均勻將它包覆,那種果核與奶香混和到恰到好處的味道,怎麼能忍住不讓它與牛奶一起融化在嘴裡。
光是這麼想著,少女的午餐籃裡頭已經裝滿盛有酥餅與方格餅乾的點心盒,連同兩大罐紅茶及牛奶一起被帶出門。
「……妳是打算在這裡開餅乾鋪嗎?」無人造訪的CD店、更正,是樂器行複合唱片行,在這天下午迎來更換營業項目的時機。
真要問起為什麼,就是有訪客直接將數個點心盒及飲料擺在收銀檯上,並將其一字排開。
銀髮少女不得已,只好將手裡閱讀到一半的人氣戀愛小說放到一邊,用懷疑眼神瞪著她。
「說的真誇張,只是一些小點心唷?」
「我正想著下午的店面應該沒有約來客,就拿來跟妳一起吃了。趁剛烤好的熱氣還在,讓它們暫時霸佔櫃台吧,也能順道當成招待客人的小點心。」
「……」紮著麥穗那樣金色髮辮的少女,一瞬間就提著大包小包消失在店門的另一端。透過玻璃門,能夠看見樣貌相仿的另一名白髮少女與她在櫃檯邊對談。
是姊妹嗎。
雖然是不必要的猜測,但很簡單便能做出這種想像。
無論如何,明顯是營業期間卻拎著香氣四溢、疑似是食物的物品進去有說有笑地探訪……這樣的關係,怎麼想都不會停留在「純粹的熟人」階段。
「嗯,可是那跟我也沒關係呢。」
指尖緩緩握住冰涼的門把。
透明的高大門板相當順從地為她讓出一條路,她也就從善如流地踩入店內。
「是呢,是呢,在清爽的午後時光和交好的人們一同享用美味的甜點的話心情也會變得愉快起來……人類這種生物,就得不時調整一下身心靈狀況,才不會因為長期處於低氣壓變得無──嗯,憂鬱。」
散披著的蓬鬆白髮在陽光下流淌著不可思議的虹彩,異常出挑的臉龐上帶著的笑容散發著令人怦然心動的豔麗──就像是突然降臨的春風一般,穿著淺色連身衣裙的少女夢魔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櫃檯彼端,一副打從一開始就在那裡似的,不光理直氣壯地翹起以黑絲襪與高跟鞋所包覆的修長雙足,甚至還對著終於發現自己存在的少女們投出挑逗般的媚眼。
「呀——!」歡迎光臨——只在心裡默念百回的話直接變成尖叫聲回答櫃台另一端應答。
只差那麼一點,她突然騰空的手就會揮中面前正在傾斜倒出液體的牛奶罐。
「究竟是從哪裡進來的……不是客人對吧!那種普通的客人!」銀髮少女緊抓著短版夾克的衣襟邊緣,拼命安撫著呼吸。
「冷靜點Alter,這樣很危險。」雖然對櫃檯另端傳出的悠然聲音感到驚訝,但多虧了生前務農時所獲得的老經驗:無論發生什麼事視線絕對不能離開手上的東西。少女才能將牛奶罐瞬間抓好並縮起身子往後退一點,避免了被方才另一少女因受到驚嚇突然亂舞的手臂撞飛。僅差沒有空出一隻手抓住人,她只是搖晃那頭辮子制止面前的人繼續朝她人尖叫,連帶著頭上的黑蝴蝶結也跟著否定那個失禮舉動。
待安頓好一只杯子後,她正式轉頭向看往那抹踏入店內的黑色身影。
「歡迎光臨,另一位客人。兩位好像不是一起的呢。」
「──。」
「──嗯,是這樣沒錯唷。」
在短暫的混亂中,女子首先為映照於眼裡的突發狀況做出簡潔的判斷:沒有危險性。倘若是以前的自己,興許未必能做到這等程度,從這方面來說,她還蠻喜歡維持現在這個模樣的。
「午安。不好意思,驚擾幾位的午後了嗎?」
純黑色的裙擺隨步履移動擺盪,敲擊地面的鞋跟發出最低限度的叩聲。
午後的日光在此刻尚不算熾烈,寧靜的氛圍想來最是合宜。
「呼呵……被驚擾的也許只有只有那位小姐呢,那還真是讓人充滿成就感的反應。」一度導致場面混亂的罪魁禍首笑吟吟地說著,但從語氣中可以清楚感受到當事人毫無羞愧、甚至對此充滿愉悅心情的壞心眼。
「我只是個一般路過的、喜歡各種趣事的大姊姊而已,不用太在意我,可以儘管放輕鬆點哦。」舉止言詞表現得就像是真正的店主一般,突然冒出來的訪客口吻輕挑之餘還當著眾人的面隨意更動姿勢,彷彿對於自己穿著的並非長褲,而是僅能堪堪包住大腿三分之一的短裙這點毫無自覺。表現實在瀟灑過頭。
「下次、用更普通的方法路過。」被點名的銀髮少女仍氣呼呼地應話。
即使說自己已經適應了在這裡的
普通生活,也不至於完全無法察覺到他人靠近的氣息;想必那大概是什麼未知的戲法吧。在快速、幾乎不掩飾地瞄過對方的臉龐與衣著後,雙眼在視覺接觸到那雙幾乎可說是裸露在空氣中的黑絲襪雙腿時閃爍出困窘。
「說實話我們才正要開始午後休憩,我想或許妳剛好來對時間了。」像是驕傲自己調製的飲料,她將果橙紅茶的基底瓶輕握住,微微地左右搖晃向黑衣女子展示它。
對留居在這座城市的她們來說,會在城市的哪處角落、哪個地點偶遇其他從者已不是稀奇事。
而對於會大方現形交談的從者,倘若說出口的話語沒有敵意,也自然不用過於防備他人。
所以擔任裁定者的金髮少女更是比戰爭時期更為放鬆。尋常地將那些偶遇當作能進行友善交談的契機。
「如果妳不是有事情要找這間樂器行的店主的話,要不要來一杯茶呢?」
「還有那邊的……大姊姊?」這麼說來,該怎麼同時詢問兩人他們的稱呼呢。
「……當然,沒問題哦。」自然地被邀請了。綜合街道上的模樣,「這種狀況」必然是常態。
不提其餘的,就算是像這樣參與女性之間的聚會,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假使要比對的話,大約就是與會者的身分跟氣氛大有不同吧。
「妳是想問名字,對嗎?」唇邊的弧度宛如埋藏於樹蔭之下般輕淺,是日陽暖煦的午後中唯一深濃的陰影。
「──我的名字是
克琳希德。至於職階這樣的資訊,我想能夠直接省去說明呢。」
「再來是輪到我了嗎?嗯,該怎麼辦呢,要透露情報到什麼程度比較好呢。」與難掩幽深氛圍的黑衣女性呈現完美對比的白衣少女向前挺身,細白的指尖撥弄衣物似地摩娑,光彩流淌的紫色眼眸像在想著什麼似地輾轉反覆,乍看下就像正在苦思該怎麼做好──
「我的名字是梅林,如妳們所見的是個既親切又和善的美貌魔術師……除此之外還想知道些甚麼嗎?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或者是甚麼時候會遇到白馬王子?推薦用什麼花來做戀愛占卜?」彷彿歌唱一樣隨意地說著話還擅自開啟也許不怎麼適合用在初次見面上的話題,那雙眼睛已因被笑意盛滿而彎成細線。
「什麼戀愛占卜……妳真的是魔術師?那不是詐欺雜誌才會出現的奇怪專欄?」少女下意識地想往後縮回櫃台深處,以至於聲音突然抖了一下。
那當然是因為自稱美貌魔術師的嬌小女性突然向這裡靠近才會這樣。
倒也不是害怕或是討厭,相反的,那位女性擁有連同性也會忍不住多看上幾眼的美麗面容,但就是那種迷幻的魅惑感,反而讓自己有了要保持距離比較好的莫名警示心。
「如果有用的話吶,聽妳說也可以。」可是警惕依舊敗給好奇心。
「太失禮了喔,這時候應該說
請才對。」
「不過,克林希德……及梅林……」有如複唱一樣,兩個熟悉的名字被輕嚼在唇邊。
即使不論生前是否曾聽過他國傳說軼聞,作為裁定者之一的權能也已賦予她在目擊從者的瞬間即能知道資訊;當然職階也一併收括在內。而在她的知識裡,面前兩位新從者的名字也與情報片段裡頭吻合對上。前者的話,也算是有點因緣在吧——
「——」無須言語,她只以眼神堵住貌似想提問的嘴。
「!」
「……那麼,我來準備杯子。梅林也務必一起和我們享用茶點。」
少女快速地步入店鋪深處的茶水間,熟練的把握茶具及小盤子組位置後一一取下,並以乾布擦拭過灰塵。要是不提,恐怕光看動作會以為她也是工作人員,但這只單純是少女多次到樂器行串門子下累積的經驗;不一會,那個櫃檯上已經再擺好兩只荷葉金邊的骨瓷茶杯,以及四碟繪製複雜花紋與藍理格紋裂的白色小茶盤。
她輕捏起小麵包夾,將酥餅與格紋餅乾各置入兩片到每碟的中心點。為了迎合個人口味上可能的不同,少女從午餐籃最下方的開口內拿出三盒小沾醬盒,依序是藍莓黑醋醬、焦糖與花生餅醬。並且將它們任意地放置在四碟盤子的附近。
「……」想要忽略那個程度的眼神傳遞,對她,實在是頗有難度。
然而眸光緩慢地偏移到自稱梅林的英靈身上。像年久失修的鐘擺,克服銹壞的零件才終於擺盪到彼端。
「那麼,什麼樣的花適合用作那個什麼……戀愛占卜?」從問話裡頭揀選一個最安穩又能延續話題的選項,是社交禮儀裡的基本;尤其,在過往那些貴族雲集的地方更是如此。
「這個嘛……當然是『用喜歡開頭的話就用單數花瓣的花,用討厭開頭的話就用雙數花瓣的花』囉。」挺直身體後再次讓雙腳交疊,夢魔抬起右手以指在半空中畫圈似的小幅揮動,如花瓣般線條優美的微彎唇瓣傾吐出的,是以常人視角來看邏輯奇妙的語句。
花占卜、花占卜,那是被甜蜜與酸澀的情感所孕育,是沉浸於所謂愛情中的人類才會萌生的想法,明明知道那樣的行動實際上對現實的戀情毫無意義更不具影響,但戀愛中的人們毫不在意,只是不斷為了尋求一個自我安慰般的結果反覆撕開花瓣,直至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或放棄時才會停下。
——既然直著橫著都是要得到好結果,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著當目標找媒介呢?反正花占卜本來就是人類用來自我激勵和暗示的一種方法,那當然是選擇能最讓自己萌生出正向意志的結果比較好嘛。
「……」不是指花的品種?
「等等,那個是作弊吧?」快速在心裡暗數一遍後,過去被稱為魔女的少女嚴肅地做出否定。
「用了能預先知道好結果的選擇去做判斷,不就沒有意義了?」
自開始準備餐點而忙碌的雙手突然遲鈍一會,確實暗數過後那個結論也和她相同,少女突然起了好奇心,在聽見疑義後也轉頭看了那位美麗女性。
「哎呀,怎麼會沒有意義呢?花占卜這行動本來就只是一種藉口不是嗎?,或者該說手段比較好,畢竟,所謂『花占卜』這動作擁有的意義,不也是人類們賦予的嘛。」少女們對自己的發言做出的回應各有不同,但其中含有的意義卻差不了多少。
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不知何時輕飄飄落地的白髮女性雙手撐於檯面空位,虛握的雙掌靠在兩頰邊的樣子看著相當可愛。雖然從她口中說出的句子一點也不可愛。
「如果心中沒有向某人傾訴愛的衝動,人類就不會想到以花瓣來占卜這種事,普通人類們使用的花占卜不像是愛情靈藥一樣能確實實現愛情,本身更是沒有任何魔術上的效果──它被賦予的意義(功效)就是替為愛徬徨的人類們提供最後一把推力。嗯,難道占卜失敗的話人類就會捨棄愛情或放棄求愛嗎?不會嘛~」
「在愛的衝動不夠活躍的時刻,愛鬧彆扭的人類們只會試圖深深壓抑,直到那種黏密的、柔軟的情感日漸膨脹到幾乎無法壓制的時候,才會試圖藉由花占卜,透過『將一切交給命運!』的說詞來消耗衝動……但是,如果已經到了『不把這種心情說出來!』的時候卻得出不好的結果,那時人們又會開始鬧彆扭,然後透過不斷反覆的花占卜來尋求他們期望的結果。」
「……這樣的話,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選擇最能夠帶來正面效果的媒介呢?反正意義也是人類自己給予、還會隨著時間改變性質的東西,那麼就算讓自己任性一點、果斷一點也沒關係吧;求愛又不是需要羞恥的事情,為甚麼明明也不想忍耐了卻還是要找藉口來讓自己忍耐,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嘛。」唱歌般被道出的語句輕快地在室內躍動,白髮夢魔表現出的樣子既像滿是好奇的無垢少女,又像是故意提出奇怪問題來欺負人的妖精小姐。
「梅林的話有一定道理。不過,人類就是這樣的吧?」
「因為無法達到全然的相互理解卻渴求拉近距離,又或者因為恐懼他人的拒絕,將占卜得到的結果稱為『命中注定』……」
恍如曾經的█跟███一樣愚蠢。
至少她是不會再用花占卜這種心理儀式了。
「和夢見惡夢、驚醒以後找人解夢的行為沒什麼兩樣呢。無非是求個安心,不是嗎?」只將眼神投向在場的其餘女士身上,女子姿態未改,猶若肖像畫裡不動的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