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急嘯的光芒在愛德蒙耳邊刷過，在他身後階梯粉碎出一大破洞。

熟悉的校園成了一片頹垣敗井，火光燃亮了昏暗的天空，到處都充斥着混亂的驚叫聲與咒語閃現的不祥光芒。他藏身在瓦礫之後躲避那些接踵而至的咒語流彈，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霍格華茲戰役。

十分鐘前，他還拿着那本可以讓人親歷其境的魔法史課本，準備帶拉里亞看看某次毛毛球大量出走在麻瓜世界亂竄的滑稽場面，想讓對方從普等巫測的壓力中解放一下。

也許是進入書本世界的時候出了甚麼差錯，他們居然來到了這場著名的戰役裏。雖然在這邊受的傷並不會帶回現實，但他卻無法確定翹辮子後會不會根本無法離開（至少他沒實驗過），更糟糕的是在這邊他們都無法使用魔法。

愛德蒙衝上階梯躲到另一根石柱後，看着剛才那片瓦礫被幾道咒語波及碎得更徹底了，動魄驚心之餘也更擔心不見蹤影的拉里亞。

如果對方出了甚麼事，那麼他——

「拉里亞⋯⋯」他隨即搖搖頭阻止自己亂想，拔腿往城堡外的方向跑。儘管他們沒說過，但如果甚麼地方可以讓他們相遇的話，那會是——

一塊被咒語削下的碎石砸到了他的腳邊，濺起的細小的石塊與粉塵沾染上他的長袍。

熟悉的校園變成一片斷垣殘壁，到處都是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石像鬼，還有既貼近現實又感覺有些遙遠的驚恐叫聲，各式咒語的光芒照亮了夜晚的天空。

讀過魔法史的拉里亞也知道，歷史中只有一次霍格華茲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似近似遠的霍格華茲戰役。

拉里亞明明記得，十分鐘前愛德蒙才拿著號稱可以讓人親歷其境的魔法史課本過來找他，說有個特別滑稽的場面想讓他看看……拉里亞轉頭看著破敗的霍格華茲，不確定這算不算一種地獄梗。

進入書中後沒想到卻和愛德蒙分別掉到不同地方了，他對這本書的了解遠遜於愛德蒙，不知道在書裡受傷或是死亡會不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愛德蒙吧。

他掉下來的位置距離校門口相當近，拉里亞只猶豫了半秒，便邁開步伐往黑湖跑去——他相信他們的相處時光會指引愛德蒙到那裡的——

幸好黑湖旁依舊沒有人，如果按照歷史，現在多數人應該都在禁忌森林以及霍格華茲內，至少這邊可以讓拉里亞安全的等待……他躲在樹幹後面，不時往學校的方向看一下。

沒多久，他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跑了過來。

「愛德蒙……！」

愛德蒙藉着遠處的火光看見了樹下的人，熟悉的呼喚終於讓他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他一直跑到對方跟前，卻也沒收起腳步，直直地就撲進對方懷裏。

「太好了⋯⋯」他緊緊地抱住拉里亞，漏出安心的歎息，對方看起來安然無恙比甚麼都好。

沒有再考慮自己的心意會不會過於明顯，又或是這種行為合不合乎他們的關係，愛德蒙只是用力地想把他的整個世界都擁進懷中好好護着，直到好一陣子心情平復後才退開來。

「我一直擔心你會不會遇到甚麼意外。」他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又再前後上下仔細地打量拉里亞，事實上他比對方狠狽得多了，身上的巫師袍都有好幾個破洞。

「我本來是想帶你看毛毛球的，不過看來那本魔法史書有點問題⋯⋯抱歉，我不該把你牽連進來。」他有點困難地擠着笑容，但臉上更多的是歉意，「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可以把你帶回去。」

拉里亞抱住了往自己撲了過來的愛德蒙，他甚至都忘了要保持距離——原本緊張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有些放鬆，手中擁抱的份量與實感更讓他確定愛德蒙是平安無事的，那比什麼都好。

「……」安心過後，一回神才發現自己也被愛德蒙緊緊抱著，比那次在走廊上抱得還緊，他不免感到有些害羞，卻也不想出聲提醒……一陣子後愛德蒙總算退了開來。

注意到愛德蒙正打量著自己時，拉里亞忍不住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

「沒事，只是沾到點灰……不過原來是要看毛毛球的嗎？」他趕緊這麼說道，要愛德蒙不要擔心，並且也理解了愛德蒙本意不是將他帶來這種地方……但愛德蒙接下來的話他可沒辦法當作沒聽到。

「在這裡等你？不，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拉里亞態度強硬地拒絕，他猜想愛德蒙應該是打算找回去的方式，他應該知道的——但他絕對做不到只有自己在安全的地方乾等。

「呃——只要找到那本魔法書就可以回去了⋯⋯」愛德蒙不免有點怔愣——拉里亞在許多時候都是和顏悅色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堅決的拉里亞。

「不要擔心嘛，你看我不是知道許多秘道嗎？我可以很安全地去撿回那本書，中庭也不遠，眨眼就可以回來了。」他嘗試以輕鬆的語氣道，似乎把這件事說得像到中庭野餐一樣就可以說服對方。

「你在這裏等我，好嗎？」愛德蒙像平常撒嬌時那樣拉起對方的手搖了搖，這招一直都很有效，而他希望這次也會同樣湊效——他實在不想再讓對方涉險了。

「——不行，我無法接受。」拉里亞撇過頭拒絕了愛德蒙，「一起去找吧，我也去。」拉里亞在最後的一句話下了重音，即使愛德蒙搖著他的手撒嬌也沒有用。

「我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觀賞植物，年紀比你大，知道的咒語也比較多的吧？」他反過來試圖說服愛德蒙，雖然他可能沒把魔杖帶來這裡……他伸手掏了掏自己的長袍口袋，空無一物，看來魔杖是不會跟著來到書本裡的——那麼愛德蒙肯定也一樣。

「這本書的情況你比我了解的多，先和我說一下在這裡受傷會不會有事？畢竟……」拉里亞臉色沉了下來，往霍格華茲城堡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是的！我沒有看輕你，我只是——」愛德蒙慌張地握緊拉里亞的手想解釋，卻發現這樣只會暴露接下來的風險，那就更難說服對方留下來了。

「⋯⋯我只是想說這裏不能用魔法，即使知道再多咒語也使不出來，那麼我們都是一樣的。」他的聲音在對方陰沉的臉色下漸漸低下去，只能拼命思考該怎樣圓滿地掩飾事情，他可得再努力點說服對方。

「其實在這裏的一切感覺都只是精神上的刺激，並不是真實的，也不會帶回現實，真的沒甚麼大不了的⋯⋯」他眨着眼睛，有點懇切地望向拉里亞。如果這樣可以說服對方，那麼他不介意使點語言偽術來瞞騙對方。

「是嗎，那倒是還好。」聽到愛德蒙解釋之後稍微鬆口氣，雖然感覺還有許多模糊的空間……比如說如果並不真實，那麼愛德蒙為什麼要這麼緊張。

但拉里亞依然沒有放棄和愛德蒙同行的想法，他反過來牽住愛德蒙的手。

「不過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不會只在這等你，除非你要我也自己行動。」他忍不住小小的威脅一下了，他知道這對愛德蒙會有效——拉里亞接下來可不會允許愛德蒙甩開自己。

「一起去吧？」他祖母綠的雙眼緊盯著愛德蒙，再次詢問。

愛德蒙有點恨自己輕易地敗在拉里亞一個眼神上，又有點納悶拉里亞是不是終於發現自己其實對他很沒轍，只要對方有那個意願總是可以恃着他會心軟讓他都乖乖聽話。

「⋯⋯一起去吧。」他只能點點頭，心情複雜地看着相連的手。他有種預感，要是自己再堅持下去甩開這隻手，拉里亞也許就會生氣了。

愛德蒙領着對方順利地找到那條熟悉的密道，儘管它漆黑得讓人不安，但值得慶幸的是它沒受戰火波及，讓他們一路上都暢通無阻。

兩人緩慢的腳步聲迴響在密道中，愛德蒙依着記憶一手摸索前方的路，一手被拉里亞緊緊地牽着——也許是怕他擅自撇下自己吧。他知道現在不是該竊喜的時候，但卻又衷心希望這條密道可以長一點，讓他們再多走一陣子。

「戰爭在自己面前發生時還真震撼呢。」愛德蒙說着，試圖讓過份寧靜又緊張的氣氛活絡些，「你害怕嗎？」

拉里亞第一次踏進霍格華茲的密道，雖然聽愛德蒙說過好多次，但沒想過第一次走密道是這樣的情況。平常應該會靠魔杖照亮這黑漆漆的密道，只可惜現在兩人都無法做到。

「……是啊，光是文字也難以描寫出的慘況……要說不害怕應該是騙人的吧。」如果平常只是當作魔法史的課本就這麼看過去，肯定也無法切身體會其中的恐怖——但對拉里亞來說，剛剛的害怕還有另一個層面。

「特別是剛剛還不知道你在哪裡，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回不回的去……」這麼說著，拉里亞下意識握緊了愛德蒙的手，兩人的腳步聲在這條密道不斷的迴響、再回響。

愛德蒙隱約猜到拉里亞有擔心自己，但聽到對方親口確認是還是忍不住高興。就算這是出自對朋友的關心也好，他都忍不住開心地低聲笑起來。

「我跟你約定過不會隨便死掉的，你可以相信我。」為了回應拉里亞更加攥緊自己的手，他也回握得更緊。緊緊相連的感覺過份好，於是他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要是回不去了，我們只能兩人一起在這裏活下去囉。」愛德蒙像是無所謂地道，一句輕挑的話裏也許比玩笑摻雜得更多的是真心，稍稍想像了那樣的未來——如果兩人可以一直彼此相伴下去的話⋯⋯

「⋯⋯那也挺不錯的。」他幾近是慨歎般低聲說。

「……這想法也太危險了……」隨著愛德蒙減慢了步伐，聽到對方這麼說，拉里亞有些不敢相信他如此處之泰然。

他想這本書裡的世界是沒有未來的，只是重複著當下的片段罷了。
時間是靜止的，不會流動——停止吹拂的風會沉澱，停止流動的水會混濁，待在這裡什麼都不會改變的，或許會折磨的令人發瘋——

「我比較想和你一起回去的。」如果能一起回去，朝著未來前進的話……才是所謂的有希望吧。

他悄悄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拉里亞說的是想一起回去，並不只是想回去。愛德蒙在前方勾起無人看見的微笑。

「⋯⋯好，一起回去吧。」他沒有解釋自己的話，有些事情拉里亞並不必知道，而他們現在的關係也不必承載一些會它脫離軌道的情感。

「再走一陣子就會到中庭附近了，回去以後我們可以好好吃上晚餐。聽說是讓人興奮的國菜——炸魚和薯條。」他搖了搖牽在一起的手，像他們馬上要面對的不是驚險四伏的戰場而是野餐的目的地。

「啊，這裏的地板不太整齊，你小心——」剛才的廢話過多，這句提醒才剛說出口他就意識到它已經晚了。

「啊……！」當愛德蒙出聲時已經來不及了，拉里亞的腳被突起的岩塊絆倒，一瞬間失去重心的身體令他往前摔，在要面對與地面的衝擊前，拉里亞反射性地緊閉上眼——

預料中的疼痛感並沒有來臨， 反而是被接住的溫暖感覺……在這個空間能這樣的也只有愛德蒙了，拉里亞張開眼，發現對方已經嚴實的將自己抱好。

「謝、謝謝……」拉里亞有點結巴的道謝，想從愛德蒙的懷中離開，一抬頭卻發現距離愛德蒙臉只有些微的距離，近到仿佛再靠近一點會碰到，即使是在黑暗的隧道中也能將他的臉看得清清楚楚——拉里亞就這樣愣了半晌。

愛德蒙聽到驚呼的瞬間轉過身想攙扶拉里亞，但在漆黑中沒法看清對方的動作，只能張開手試圖接住人，然後帶着體温的身軀就直直撲進了雙臂中。

他感受到柔軟的髮絲擦過自己臉龐，在黑暗裏視覺以外的感官變得更敏銳，對方的吐息以及沾在衣袍上的煙硝味無限放大，一切都在提醒他彼此的距離有多近。

然後拉里亞結巴的道謝就在咫尺間響起，愛德蒙不敢亂動，儘管他甚麼也看不見，但他知道只要靠近半分，也許就會碰到了——

不可以，他不可以，那會把他嚇跑的。

愛德蒙以連自己都會驚嘆的理智把任性的想法迅速壓回心底，很清楚他們現在的關係還遠遠不及可以做這種事的地步⋯⋯不，或者永遠都不會到那個地步了——他感覺到拉里亞正在退開，逐漸遠離——

他伸手越過拉里亞的背，把已經拉開距離的瘦削身軀再次扣回懷中，像要把對方併進身體般用力地緊抱着不放手。

「拜託了，甚麼都不要問，再一陣子就好。」他抱着拉里亞，放任地埋首在對方的頸窩中悶聲道。

可以的，他可以的，這只是一個擁抱，他說服自已——他實在好想甚麼都不用想就可以抱緊對方、親吻對方。

如果這個人會喜歡上自己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突然被愛德蒙拉入懷中，拉里亞征楞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緊緊被扣住的身軀讓他無法有其他動作，而愛德蒙的吐息搔得他頸窩發癢。


他用哀求般的聲音要他不要多問，拉里亞明白他這麼說的原因——因為他完全理解這個擁抱的涵義，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沒辦法言明……他們倆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的道不清說不明，但朋友間肯定不會有揣懷著這等心思的擁抱吧……

就這樣過了一會，拉里亞艱難地伸出手，也回抱了愛德蒙，靜靜的將頭椅在愛德蒙的頸窩。就這樣互相擁抱著，周圍安靜的讓他能聽清愛德蒙的呼吸聲。



他等待著對方的『一陣子』，一邊將兩人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埋入黑暗之中。

他們就在無人之境中安靜地相偎着。

愛德蒙不敢作聲，怕會驚擾這個不可多得的時刻，怕拉里亞清醒過來就會收回環在他背上的雙手。所以他只是放任地感受着肩上的重量，聆聽耳畔的呼吸聲，享受這美好的擁抱。

「⋯⋯」

他看不透拉里亞的心思——他猜聰敏如對方已經知道他的心意了，從活米村回來後不拒絕他接近也許是因為想維持朋友關係，然而最近卻不時會朝他伸出手，越過他們之間的界線。他不敢詢問確定這樣的擁抱到底算甚麼，他們現在又算甚麼。

置身於這虛幻異境中他滿腔盡是困惑，唯一確實的只有懷裏的觸感。

愛德蒙最後戀戀不捨地慢慢退開時，這一陣子都已經成了好久一陣子，而誰也沒有說破這件事，就一如他們不約而同把彼此的關係留在模糊不清的境地裏。

「⋯⋯這前面的路也有點崎嶇，記得小心。」愛德蒙重新牽起那隻手為對方領路。

密道的前方有微光，還傳來些許零星爆炸聲。愛德蒙走近稍稍推開漏光的門扉，讓兩人習慣了光線以後才把門敞得更開，探出頭左右視察環境。

「趁這裏現在還平靜，我們趕緊找回那本可恨的書吧。」他環顧了戰鬥而變得破爛不堪的中庭，柱廊上好幾根石柱都搖搖欲墜。

拉里亞點點頭表示了解，他們即使沒有說好，也相當有默契的一人負責左邊、一人負責右邊的，開始在這破敗的中庭尋找書本。

這其實是一個艱鉅的任務，他們不時要注意上方隨時可能倒下的石柱，偶爾就會有石礫從天而降，除此之外拉里亞還有些擔憂，他怕會有死食人回到這裡，那麼到時候他們會毫無抵抗辦法——雖說傷害不會帶到現實之中，但應該還是沒人想要受傷的。

拉里亞時不時需要搬動一些較大的石塊，來看是不是有任何一本書被埋藏在底下，不知不覺他的雙手滿是粉塵。

最後終於在一個垂直撞入地面的石牆陰影處，發現了一本攤開的書本。



拉里亞驚喜的跑了過去，發現那本攤開的書頁正好在霍格華茲大戰的那一頁，詳盡的文字敘述旁還有碩大的照片。他連忙轉過頭找尋愛德蒙的身影。小聲地呼喊著：

「……愛德蒙！找到了，在這邊……」他看向那個在瓦礫堆中穿梭的身影，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卻沒注意到在他上頭搖搖欲墜的石塊。

愛德蒙就在不遠處，聞聲回頭看見石塊正要墜落的瞬間連心臟都硬生生地停了半拍，由此生出一種刺痛。

其實他從來都不是英勇無畏的英雄，從來都不是不怕受傷不怕痛楚，所以才總是用自私自利、對他人無關心的方法保護自己。好長時間以來，他都無法理解葛來分多那種為了別人而無私犧牲的笨蛋精神。

真像個傻瓜。他在腦海裏嗤笑着身體擅自動起來的自己，又聽到自己急壞了一樣喊着對方的名字。他可真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為了這個人把一切原則都拋諸腦後，他都已經不意外了。

——甚麼嘛，他這樣不就成了真正的葛來分多了嗎。

在急墜的石塊要砸中拉里亞的一刻，他及時把對方撲倒在一旁的地上，揚起一片沙塵。愛德蒙撐在拉里亞身上，垂頭看着難得滿身狼狽又髒亂的對方只覺得新鮮，於是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

「你沒事吧？」他撫上對方的臉，温柔地拂去一小片奇怪的污跡。仔細地查看過後也沒發現對方臉上看有傷口，這讓他稍為安心下來。

啪答。啪答。

一陣鈍痛自腦後遲緩地蔓延開來，他感到有和暖黏稠的東西沿着他的臉龐滑落，更多鮮紅又温腥的液體滴落在對方的臉上，他這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

一切都像慢動作一樣，不管是愛德蒙著急地喊著他的名字朝自己跑來，還是當他意識自己頭頂被陰影所壟罩，抬頭便看到有石塊正在落下，即將就要砸在他身上——接著拉里亞便眼前一黑。

「嗚……」因為背部撞到地板，拉里亞發出吃痛的聲音。

回過神後愛德蒙正俯撐看著他，臉上溫柔的表情令拉里亞看得發楞，接著才意識到自己的臉被他的手指溫柔撫過，小心的像是在對待一件珍寶一樣。



『啪答、啪答。』

某個溫熱的東西低落到自己的臉上，拉里亞嗅到一陣腥鏽味，接著便發現愛德蒙從後腦勺延伸至臉頰都有著腥紅的痕跡——

「愛德蒙……！你……」拉里亞瞪大了眼，驚慌的看著從愛德蒙的臉上不斷滴落的鮮血，他想撐起身子檢查愛德蒙的傷口，卻又怕動作太大令傷口湧出更多的鮮血。

他心裡感到一陣刺痛，他寧可是他自己受傷，也不希望是愛德蒙為了他而受傷的——那要比自己受傷要心痛的多……

以往的冷靜似乎都與自己暫時告了別，拉里亞慌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愛德蒙的傷口。一來無法使用魔杖，二來也沒有任何藥草，在他苦思應急處理對策時又有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插了進來。

「等等、你不是說書裡不會受傷——」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愛德蒙對自己說的，難道愛德蒙騙了自己嗎？

「別在意，我不是說了麼？這些都只是精神上的刺激，視覺也好、嗅覺也好、觸覺也好⋯⋯都是魔法讓一切看起來在發生而已。」愛德蒙無所謂地聳聳肩，往後腦勺一摸，吃痛地摸出滿手觸目驚心的血紅。

「不過倒是挺逼真的。」他咕囔一句，撿起掉在旁邊的魔法書，「回到現實就甚麼事都沒有啦。」

把書迅速翻到記載霍格華茲戰役的章節最後一頁，兩人身邊的景物隨着他的動作如走馬燈般扭曲融和，最後化成一道白光將他們包圍——

與剛才因戰亂而破爛得陌生的地方截然不同，他們身處的中庭還是那副他們熟悉的光景，和暖的陽光灑落在大樹上，樹葉隨着涼爽又祥和的微風娑娑地搖曳着。

「回來囉～」愛德蒙愉快地吹了一記口哨，又再摸了摸後腦勺，剛才讓像被巨怪打穿頭的痛楚徹底消失了，倒是手上還殘留一丁點沾上鮮血的濡濕感。

「不得不說這經歷還是挺刺激的呢。」他以輕佻的口吻道，像全然忘了自己剛才差點要翹辮子到天上見梅林。

拉里亞環顧四週，與剛剛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眼簾，殘破的石牆重新歸位，他們已經回到了那個陽光灑落，學生們高聲談笑的中庭。

確認了這一點後，拉里亞不禁鬆了口氣。他看著愛德蒙往自己的後腦勺摸去，與方才不同，這次手上一丁點血跡都沒有，看來真的如他所說，傷口並不會帶到現實中……但愛德蒙這樣輕佻的語氣令拉里亞皺起眉頭。

「……下次不要這樣了。」拉里亞咬著嘴唇，臉色陰沉地說道，「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受傷，如果再有這種狀況，你可以……保護好你自己就好。」

還好這次並不是真的受傷——但如果是真的呢？

拉里亞不敢想像，愛德蒙為了他捨身的後果，如果這個後果無法挽回的話他更加無法接受，他會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因為他這種人，而讓愛德蒙受到傷害什麼的……

愛德蒙不明白拉里亞為甚麼要沉下臉，那樣子簡直像在說他剛才做的事是一個錯誤，這讓他覺得有點委屈，明明那可能是他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了。

他不冀求拉里亞會感激涕零，也不需要對方說甚麼感謝的話，他只是想看他對自己微笑讓他可以撒個嬌討杯茶，可現在全然不是那樣的氣氛。

「這算甚麼啊⋯⋯」他抿了抿唇沉吟，拉扯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表情，「所以你要我白白看着你受傷不管嗎？真抱歉啊，我做不到。」

「要是還有下一次，再下下一次⋯⋯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去保護你的。」愛德蒙執拗近乎賭氣道，雙手在袖子裏握成拳，覺得自己這份不可遏止的喜歡無處安放，「你討厭的話就不要讓我看到好了。」

拉里亞抿著唇，臉色難堪的看著愛德蒙。他對他一手製造出的氣氛感到不安，雙手不安的握在一起，糾結，良久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會很內疚的，與其讓你受傷，不如我自己受傷，因為你比我更重要……」

「我無法承擔那樣的後果，還好這一次不是真的受傷，但下一次，再下下一次，如果有哪一天這一切都沒有轉圜的餘地……我會無法原諒我自己。」拉里亞低下頭，光是想像他的手就有些發顫，真實體驗到戰爭的恐懼另他難以消彌心中的不安。

說他杞人憂天也好，但萬一有了那一天——也該替留下來的人想一想吧，這種事只有死掉的那方受益而已。拉里亞在心裡這麼想著。他雖然感謝愛德蒙的保護，但說到底這種保護其實是一種自我滿足。

隨即他又想到，如果立場互換，他或許也會不顧一切的保護愛德蒙——他根本沒有資格和愛德蒙這樣講道理。彷彿陷入死胡同一般，這個問題不會有正確的答案，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這個人在他心中已經占據這麼大的份量，大到他將自身也置於天秤之上。

「……抱歉。」

他並不擅長爭吵，更何況著個問題他們都有各自無法退讓的理由，最後拉里亞只得留下這麼一句道歉，轉身離開了中庭。

「拉里亞⋯⋯」愛德蒙靜靜地聽着這一番自白，思緒似纏繞成結的絲線無法理清，綑住了他的手足，這回他無法再一次伸出手留住人，只能愣在原地凝望着對方遠去。

「這到底又算甚麼啊⋯⋯！」他咬着牙，憤恨地把手上的書摔到地上狠狠地瞪視着，彷彿這一切都是它的錯，儘管他心裏清楚這是遷怒。

愛德蒙壓着怒氣撿起了無辜的魔法史書，頹喪地傍着身邊的大樹滑坐下來。

他實在很生氣——他好氣拉里亞一直看輕他自己。他怎麼會想寧願自己受傷呢，受傷多痛多難受啊，所以他才要替他承受來讓他安好，難道這種想法不對嗎？要是他甚麼都不做，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受傷受苦，他才不能原諒自己⋯⋯

他抱着膝，埋首在兩臂間，連眼睛都有點酸澀——拉里亞是不是覺得被他這樣喜歡着很困擾？他喜歡他難道錯了嗎？

「⋯⋯」

⋯⋯
⋯⋯⋯⋯

「⋯⋯！」

愛德蒙猛然抬頭，對於自己的某個猜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腦袋嗡地一下像熬魔藥的釜鍋過熱炸開來。

——梅林⋯⋯！

——噢，梅林，不⋯⋯不可能吧？拉里亞嗎？對他⋯⋯？

他們相處過的時光像被狂風吹翻的書頁一幕幕在腦海中飛快掠過，那些他一直以為只是對方性格使然的羞赧反應忽然有了另一種可能的解釋——另一種他至今從未想過、甚至現在也不敢相信會存在的解釋。

愛德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揉了揉眼睛，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然後想起了拉里亞最後的話。如果——只是如果——真的是他所猜想的那樣，那麼他們其實都是一樣的，拉里亞也好，他也好。

從中庭到黑湖邊的路似乎從未如此讓人覺得遙遠，愛德蒙顧不上撞到人，也顧不上風把頭髮吹得亂糟糟，只是一直一直心無旁騖地朝他們會相聚的地方奔去。

午後的黑湖泛着粼粼波光，悠然的風吹動着那棵他們熟悉的大樹，在樹下的人身上落下躍動的光影。

愛德蒙漸漸收慢腳步，盛夏裏再沒有雪可以吸收他的喘息與怦然跳動的心跳聲，不過他也不介意讓對方聽見。

他堅定地走向他，青草在他腳下窸窣作響——對方的背影僵直了片刻，但只是繼續注視着前方的湖泊，沒有回頭。

愛德蒙在拉里亞身後跪坐下來，額頭輕輕抵在對方背上。

「對不起。」他閉上眼睛，難過地開口。

「對不起，讓你擔心，還讓你那麼難過。可是我不覺得保護你是錯誤，因為⋯⋯」他吸了一下鼻子，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說不出口，他還是不敢相信那個猜想，「⋯⋯但是我以後會好好珍惜自己的。」

「原諒我，好嗎？」他拉住了對方身上總是過於寬鬆的巫師袍衣擺。

在聽到踩過草皮的聲音時，拉里亞便猜到是愛德蒙來了——因為會來到這棵樹下的除了自己也只有愛德蒙。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重新去面對他，於是他只好繼續看著黑湖景色，即使他已經看了好久好久。

「……」拉里亞感覺到對方靠上自己的背，屬於愛德蒙的溫度從背後傳了過來。

他聽著愛德蒙的道歉，內心感到一陣酸澀。這份心情並不是難過——他知道愛德蒙是在乎他的，所以他感到有點高興、有點開心，還有一點點的欣慰……這令他有點想哭。

他也知道愛德蒙並沒有給他任何保證或是承諾，或許再發生一樣的事愛德蒙還是會衝過來保護他，但光是願意多珍惜他自己就是相當大的進步。

現在這樣就好。拉里亞這麼想著，嘴角微微揚起。

「嗯。」他頷首點頭，接著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愛德蒙。

「我也是要說對不起，還有——你明明救了我，我卻沒說……謝謝你。」拉里亞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將剛剛沒有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他伸出手輕撫愛德蒙的臉頰，一路向後撫過頭髮，觸碰著愛德蒙剛才被石塊砸中的地方。

「傷口真的不見了呢，應該沒有哪裡疼吧？」拉里亞一邊檢查，一邊擔憂的詢問著，重拾起他對愛德蒙的關心。

聽到拉里亞的答允，愛德蒙安心下來乖巧地讓對方檢查。那微涼的觸感最初使他不自覺地縮了縮，然而又馬上眷戀起那輕柔的撫摸，情不自禁地以臉頰靠近那手心。

「不用謝的。」愛德蒙低聲道，抬眼望向拉里亞，試圖從那雙碧綠的眼睛中看出端倪，卻只見到一貫的關懷和憂心，這讓他對決定藉此試探對方的想法感到一點內疚。

「嗯～我頭痛、牙痛、手痛，腳也痛，到處都痛⋯⋯」他扁起嘴裝出可憐的樣子，趁拉里亞意識到他這是耍賴前擅自躺到對方的大腿上，一副誓死不起來的樣子，「說笑的，倒是眼睛真的有點痛。」

「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麻煩老毛病。」他把眼鏡挪開一點，又拉過對方的手覆在確實酸痛着的眼睛上，「借我一用吧，等一下就會好起來。」

「……！？」在愛德蒙躺上來時，拉里亞身體一僵。他們有過許多超過朋友之間的親密互動，但枕大腿卻是頭一遭。

愛德蒙這樣的耍賴化解了他們兩人之間有些尷尬的氣氛，拉里亞也沒有阻止他這樣躺著，卻在對方拉過自己的手放在眼睛上時說道：

「我的手很冷，沒什麼效的……」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體溫偏低的體質有些可惜，這樣偏冷的手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這樣涼涼的很舒服，幫大忙了。」愛德蒙幾乎是馬上反駁道。

他在拉里亞的手心之下忐忑地眨着眼睛——拉里亞又一次默許了他的行為，似乎一切都正趨向他的設想，卻又越發不真實。

「⋯⋯我很喜歡。」也許是因為看不見對方，所以輕易地就能坦白內心的想法。不像以往總拿開玩笑充當幌子說喜歡，這樣赤裸裸地坦承心意還是頭一遭，愛德蒙覺得自己從臉龐到耳尖都燥熱起來。

「你一直都很好。」為了把温暖傳給對方，他扣緊了那隻冰涼的手，「你可以喜歡自己多一點。」像我喜歡你那樣。

「……嗯，謝謝。」聽到愛德蒙這一席肯定，拉里亞的臉也因為不好意思而熱了起來，幸好愛德蒙現在正被自己的手遮掩了視線，看不見他泛紅的臉頰。

他感覺扣著自己手的力道稍稍收緊，緊貼的肌膚讓他更加感受到屬於愛德蒙的溫度傳遞了過來，漸漸溫熱了他那冰涼的手，讓彼此的溫度逐漸融合。

他很感謝愛德蒙對他說的這番話，因為家庭的原因，拉里亞總是覺得自己不會被喜歡——……但即始如此，愛德蒙卻始終會跑來找他，也永遠都會接納他。

如果他還要認為自己很糟，那麼對愛德蒙就太失禮了……

「我會試著這麼做的。」拉里亞微笑著說，他打算透過愛德蒙，一點一點的……變得更加喜歡自己。

「嗯，拉里亞真乖。」他像哄小孩一樣道，伸高另一隻手往預想中的位置探去，觸碰到柔軟而順滑的髮絲後又摸了摸，「在你又懷疑自己的時候就來找我吧，我會再告訴你你有多好。」

也許是拉里亞側了頭，也許是他的預想有偏差，下一秒意外地感受到來自肌膚的觸感——大概是被春夏間的爽風吹得久了，它的温度比早些時候低得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有點沁涼。

愛德蒙不捨得抽手，只是頓在那裏，靜靜地等待拉里亞退開，又或是⋯⋯

被愛德蒙摸頭時他才理解，為什麼當時愛德蒙爲什麼要拉住他的袖子——他很難解釋這種情感，感覺自己被安慰、被承認……雖然被比自己小了幾歲的愛德蒙這麼安慰，令拉里亞感到難為情，但他還是眷戀這樣的疼愛。

「⋯⋯那、現在告訴我？」愛德蒙說得像是他已經藏了一整個古靈閣的拉里亞優點沒告訴他。雖然他已經預想到，等等一定會後悔這麼問⋯⋯他一定會很不好意思的。

愛德蒙的手透過髮絲觸碰到他的臉頰，跟扣著他的手是相同的溫度。拉里亞意外的發現，他還會躲開這個人的接觸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真的已經不討厭——甚至是喜歡來自這個人的接觸了。

拉里亞更加側過頭，將臉頰貼了上去。

「那我隨便挑一些說說？」愛德蒙揚起了得意的笑容。他注視着拉里亞太久了，早就把對方的優點一個不漏收進了心底，他很樂意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值得喜愛。

「首先你聰明又博學，關於草藥和植物的事順手拈來，又能和那個西蒙毫無阻礙地打交道——這可厲害了。而最重要的是你從來都不會驕傲自滿，總是用心地學習，要我說，普等巫測不會難倒你的。」

「你還會關心人，不論你認不認識對方，像你替某個雷文克勞撿了一地的信，教了某個葛來分多怎樣照料植物，解救了卡在樓梯裏的某個赫夫帕夫⋯⋯說真的，這一點都不史萊哲林，你果然是特立獨行的人。」

愛德蒙能感受手心貼着的臉龐一點點地變熱，他猜一定是臉皮薄的少年又害羞臉紅了，他總覺得對方這點尤其可愛。

「還有就是⋯⋯你很温柔。」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要說出接下來的話他需要一些勇氣，「你從不會介意和一個來自夜行巷的窮酸小孩當朋友。你會泡茶給他，請他吃甜點陪他聊天。」

「你在他經歷生長痛的時候替他按摩，當第一個為他慶祝生日的人，支持他實現夢想⋯⋯還有在月臺上冒着風雪等待他，給了他一個可以歸去的地方。」他回想着過去的一點一滴，發覺他們居然已經積攢了這麼多的珍貴回憶，不禁有些感觸。

「是你一直陪伴着他，讓他得到很多從未體會過的温暖。」他說到最後，覺得即使自己的臉皮再厚也有點熬不住了，「怎樣，你還想聽下去嗎？我可以不眠不休數個三日三夜。」

「不、不用了⋯⋯」拉里亞羞恥的臉好像都要燒起來，這股羞恥感讓他腦袋一熱，整個人都有些暈呼呼的，肯定愛德蒙都能感受到那股熱度吧？拉里亞趕忙拒絕，他已經沒辦法承受更多來自愛德蒙的稱讚了。

「⋯⋯謝謝。」他又說了一次，也很訝異愛德蒙眼中的自己竟是如此的好，但他十分感謝愛德蒙說了這些優點，讓他的世界又更美好了一些，「如果你有需要誰陪伴、對你溫柔——我很樂意的。」

拉里亞毛遂自薦，他真的很願意給愛德蒙這些……溫柔、肯定、陪伴，就像愛德蒙也如此對他一樣。拉里亞小聲的、細微的說著，話音一下就消逝在風中，卻足夠傳遞到愛德蒙耳中。

他想起那次愛德蒙在他手心烙上一吻，當時他還嚇的退了開來，險些摔在雪地上。現在卻捨不得離開愛德蒙的觸碰，他們之間居然已經堆疊了這麼多的情感，多到了拉里亞已經決心放手一搏——

現在的話⋯⋯悄悄地、悄悄地⋯⋯應該可以吧？



他猶豫片刻，通紅的臉頰蹭了蹭愛德蒙的手，接著稍稍偏過頭⋯⋯

——拉里亞親吻了一下愛德蒙的手心。

隨着温柔的話語，掌心裏落下了柔軟的觸感，愛德蒙驚喜得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從指縫間得以窺見拉里亞的輪廓。即使不再貼近觀察，他也能想像到對方現在的表情——抿着薄唇，眉心輕皺起來，碧綠的眼睛半垂着，裏頭流露着小心翼翼的喜歡⋯⋯

——梅林啊，這真是⋯⋯

他抿着唇不讓慨嘆洩露。他想起那個同樣是在黑湖邊卻被對方伸手拒絕的早晨，現在顯得那麼遙遠又虛幻，當時還以為對方永遠不會⋯⋯不會喜歡上自己。

而他今天居然跨越了那個隻手的距離、那道橫在他們之間的界線。

一直汲汲追求的人，就在這裏。

愛德蒙覺得這幸福過份龐大快要無法承受，視野有一刻模糊起來。快樂像麻瓜飲品裏的汽泡融進了血液，流淌在身心每一處，甚至連腦袋都因它們而醺醉，再也無法思考。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好高興好高興，太高興了，他該說甚麼才好？

「⋯⋯」愛德蒙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善言辭。他無法言語，只能拉過蓋着眼睛的手，放在唇上再一次親吻那片手心，而這次則是深深地——

「你知道的吧，我可是很貪心的。」他笑彎了一雙眼睛，收回另一隻手疊在變得微暖的那隻手上，「⋯⋯可能比你想像的還要貪心得多。」

「……」原本覆蓋在愛德蒙雙眼之上的手，貼上了愛德蒙的唇瓣，那溫熱柔軟的觸感令拉里亞羞赧不已……更何況少掉手的遮蔽後，愛德蒙已經能毫無阻礙的看向他了。

毫無疑問，他現在的臉肯定就像一顆熟透的番茄，但他終於不用費神藏起這份喜歡了。

看著愛德蒙笑得瞇起的眼睛，拉里亞也露出了微笑。

「……我知道的，你很貪心，處處想佔盡便宜……會多拿幾個茶包，會多凹幾塊餅乾，會要我泡茶，會往籃子塞糖果要我結帳，會索要我的祝賀，還要我的——……」拉里亞沒有將話說完，但彼此交疊的手相信已經是答案。

「那麼，我貪心的人啊……你還有我不知道的，貪心的地方嗎？」

「我想沒有了。」愛德蒙爽快地搖頭，眼鏡框上的鏈墜晃盪着，發出小小的鏗的一聲，「不過感覺我佔不了多少便宜——」

「你看，這裏都被偷走了。」他把彼此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腔上，那裏有太陽遺落的流光，曬得暖烘烘的衣服下傳來了歡快的心跳，「根本是賠本生意。」

「⋯⋯可要對我負責啊。」他勾起狡猾的笑容，手指扣進纖長手指的指縫間緊緊地握住，不讓這隻手有抽離的機會。

「我對你負責嗎？」拉里亞莞爾一笑，被置於愛德蒙心口上的手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不禁讓他有些安心。

緊扣的手令拉里亞再也不想放開，他這次不會像去活米村那次一樣放開愛德蒙的手了，他已經決定跨出了那一步——他稍稍用力回扣了一下，要愛德蒙不用操多於的心。

「……那我能對你抱持期待嗎？」拉里亞看著愛德蒙勾起笑容，明明知道對方的答案卻還是這麼問著。

「你可以儘管期待。」愛德蒙沒有猶豫就回應。

他想拉里亞是知道答案的，但他知曉聽見願望化作言語成真時的喜悅，就像現在對方的笑眸裏光彩流轉，眉梢與唇角勾起的弧彷彿盛載起全世界的快樂，而自己的表情也一定相去不遠。

愛德蒙有一種預感，無論是怎樣的未來，在回憶中拉里亞這一刻的臉容都會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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