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進入夏天的天氣開始變得有些悶熱，雖然來日本已經過了許久，凡斯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
稍在戶外活動一下就開始顯得悶熱，伸手摸摸脖子上的汗珠，抬頭看了一下太陽。

『好像待的有點久......』呢喃的說著，卻惹來一旁的人不開心。
『不走!太陽!曬太陽!』展翅趴在草地上享受太陽的式神-米希斯，抗議了起來。
『聽話...不可以賴皮、乖。』凡斯特在樹蔭下，打了幾個響指提醒在草地上耍賴的風精靈。
被催促了一陣，終於才爬起、抖抖翅膀飛到凡斯特肩上。

走回房間的路上看一下懷錶，雖然下午沒有要上課，不過出來的時間也有點久，一邊整理一下頭髮。
一邊打理的同時，想著也許又到了修剪頭髮的時間，髮尾也比之前長了許多，相對也更加悶熱。
微風在走廊間穿梭，帶來一絲涼意，簡單的用清水擦拭，並換上乾淨的衣服。
目前沒有其他的計畫，決定關心一下老師在做甚麼。

感受到那風持續拂過臉側，吸口氣享受此刻只屬於一個人的寧靜。原本想闔眼的瞬間在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後抬眸。
橙色視線轉向聲源方位，眨了眨。

落在那似乎正朝自己走來的淡金身影身上。

——那是……
『——凡斯特～』

確定是他後，以母語出口輕喚聲。

『老師？您在這睡著了？』走道潔芙身旁，蹲下來緩緩說著，對於對方的反應凡斯特擔心了一下。

『想說關心一下，正準備要去找你。』也觀察著潔芙的反應，怕對方著涼。
自從聽了米洛姊說的那些話，凡斯特開始回想之前相處的一些細節，除了原來知道地並沒有得到任何新的發現。

『沒有睡著呢。』回應對方的話，解釋，『陽光暖和，只是稍微休息.......』
還沒說完見到凡斯特肩上的風精靈，伸手摸了摸，微側身將臉湊近米希斯收起的羽翼旁。
並輕輕吸了口氣。
屬於暖烘光線才剛曬完的味道，柔和地鑽進嗅覺內，令自己放鬆。
『米希斯也去曬太陽了。』
─聞起來是這樣沒錯。
對於學生的式神微笑說道，『怎麼不多曬一下─』
視線從右邊移到左邊，凡斯特的身上。

.......他的頭髮，是不是長長了一些?
再眨眨眼，摸著風精靈的手向下輕扯還蹲在自己身旁的他，示意對方坐下。

『她已經曬夠久，羽毛上有太陽的氣味就代表很足夠。』畢竟總不能放她一隻在那邊曬太陽，要是跑出去亂搗蛋就可麻煩了。
『潔芙老師?』對方忽然扯了一下衣服，凡斯特了解對方的意思，坐下的同時發出了疑問。
米希斯也順勢跳到潔芙肩上站好，瞇起眼睛咬咬潔芙那像火焰般橘紅的秀髮，顯得很滿意對方的稱讚。
凡斯特原本想阻止米希斯，但看來沒有亂討東西吃，就讓她撒嬌一會。

感受到女妖上肩的重量及友善的回應，微笑以空著的手親暱地拍拍牠。
見到凡斯特依自己的意思坐下了，另一手轉了下。
手腕綠光閃，兔耳精靈女孩顯影。

『天氣暖，這樣頭髮厚度太多.......』

綁起來可能就是不去注意愈留愈長了。
─稍微削薄一些應該會比較舒適。
向他解釋自己的用意，轉首對身旁自己的風精靈請託。

『薇薇麻煩妳，到研究室最裡頭的櫃子上，第三層最左邊有個白色盒子幫我拿過來，謝謝。』

風精靈點點頭，咚咚咚地往指定的地點跑去。

『......我幫你整理一下。』

不是詢問，轉回來向凡斯特說道。 之前在英國有幾次不太想麻煩管家，而他也乖巧願意配合，所以也不是第一次幫他修剪。

『的確是，這幾天開始天氣有些熱了。』
靜靜地坐好讓潔芙觸摸著奶金色的頭髮，雖然不排除但留長髮是魔法必要的一環。
有些儀式必須獻出自己的一部分，頭髮便是那重要的存在。
來日本後不太像以往需要一直使用，所以也留長許多，潔芙老師似乎也很喜歡替自己整理。

『老師，下午沒有預定行程嗎?』聽著潔芙跟風精靈的對話，凡斯特緩緩地問著，一邊欣賞著庭院的景色。

『嗯?』
聽見凡斯特的問題，發出疑問的聲音，同時側頭望向了對方側臉。
......有啊，其實─
『.......準備課程差不多了，沒這麼急.......』而且因為剛才有說過氣候的關係。
畢竟自己平常備課的速度頗快，其實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這上頭。
所以稀奇地耍了個小任性。
手往上，動作很輕，順了順他的髮。
『休息可以走更長遠的路。』只是自己運用時間妥當將多出來的時間做為小偷懶小休憩的小理由。
這個理由有點孩子氣，卻簡單且直接。
『稍微喘口氣，等會兒會有更多的精神面對課程，也是會更有想法的。』
但目前要做的就是幫他修整長髮。 遠處的薇薇安蹦蹦跳跳地，很快照指示拿了指定的物品從遠處飛奔而來。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凡斯特沒有回望，從第一次跟對方相識以來潔芙一直都是對自己十分溫柔的人，但很多事情會選擇自己默默承受。

『潔芙老師備課越來越熟練了。』

陰陽寮的優點是被植物包圍著，自己很喜歡這樣的氣氛，除了一些遮蔽作用外也有一種讓建築融進自然的美。

『喘口氣沒有不好，有時候覺得老師該多去街上走走』感覺對方大多時間都在書院中忙碌著，就算出門也是執行任務。
自己能幫忙的就是分擔她的工作而已。

......街上走走？
想了想，凡斯特的提議似乎可行，但——
『有時間的話……我比較選擇習慣待在這兒休息……』
畢竟這樣來回一趟，不是辦正事，那樣降低辦事效率會讓自己時間運用上直覺去走比較有條理的路。
『之前有去過街上，人很多呢……』
很熱鬧，很喜歡那樣的氛圍，『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們的長相比較不一樣，時常被當地人盯著看。這我……不大習慣……』
與其說是長相，撇除西方面孔，自己還是比較在意左側臉那明顯又突兀抹去不掉的圖紋。
尤其是人多的地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都是集中在自己身上，很不自在。
這狀況又在她學習日語進步後，聽得懂四周的人在討論些什麼，嘴碎什麼後……
——她其實自卑。
只是非得上街時需要提醒自己必須自然些。 沒有明說，只點出了其中一項不太常下山的理由。

不意外的回答，但潔芙老師總是如此，語氣中聽得出一些顧忌。
但凡斯特並不打算繼續慫恿對方，意見提出後對方如果願意聽進去，並執行才是最好的效果。

『有間茶館還不錯，最近有新的茶進口，我覺得是潔芙老師喜歡的香氣，下次我帶茶葉回來。』緩緩地繼續說著。

『啊...不然去附近野餐也不錯，老師似乎很久沒穿英國帶來的洋裝了。』但就是因為了解對方，所以沒有強求。

見到對方遇到困境，凡斯特總是想著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對方，他喜歡見到對方的笑容。

『......嗯。』聽見凡斯特的回答及提議，微扯嘴角笑著回應，『好。』
他提出的這些事，是可以接受的。
也可能是間接給予自己一些小勇氣吧。
如果有個人陪，至少不會對於這些有所排斥或迴避。
才答應完，遠處的兔子女孩繞了研究室一圈，將自己需要的東西準確拿了回來。
『謝謝。』接過了指定的白色盒子，打開取出小剃刀和梳子，就讓薇薇安化回兔型也跑去曬一下太陽。
順道側身詢問肩上的女妖，『米希斯還要再去曬一會兒嗎?』
手上要幫忙修整拿的剃刀尖銳，肩上的重量可能得暫時移除。

『不要~這邊不好玩~』聽完潔芙的詢問，米希斯像霧一般消失在潔芙肩上，看來現在的氣氛讓他有些無聊。

潔芙的回答在預料之內，有時候人的互動很像華爾滋，一來一往的互相配合才能挑出完美的舞步。

知道對方要開始幫自己理髮，但並沒有提出自己想要的髮型，男士們的髮型變化不如女士們的百變，他相信潔芙知道自己的需求。

『日本回去後——潔芙老師有想做甚麼嗎?』出於好奇的詢問起來，並有些不安的玩弄著自己交疊的手指。

還是她會想留在日本呢?繼續教書?但回去之後是繼承家業嗎?還是那算米洛解的事?

各種想法在自己腦袋中徘徊，雖然未來是未知數，不過自己會願意跟在對方身邊，畢竟她是自己的老師。

待在這裡只是暫時的。
凡斯特的問題提醒自己，日本帝國的交換交流總會結束，結束後一切就會又回到自己的家鄉。
然後，又是另一個階段。
『回去……應該還是選擇先繼續教書。在學院那邊。』
確定對方及自己的位置都坐好後，微捲袖伸手解開眼前男孩的髮辮邊說著，『……家裡的部份是洛姊那邊負責。』不會是她的事，畢竟米洛是長女。
而自己也可能……
以梳子稍微梳理他的奶油金髮，大概目測幾處頭髮較厚實的地方，持刀從上往下慢慢修飾打薄。
從左側開始。

『……等再久一點，看長老們是否有意需要我配合聯姻——』

——如果沒意外，雷恩斯家族在特定區塊及立場上雖然穩固，可是為了未來走向可能是會討論是否和較威權的其他魔法家族聯盟。
這會是其中一種選項。

想到了這些的可能，其實並沒有回答到自己想要做什麼的問題，只是像是在跟他說後頭可能就照著走的實際計劃。
會跟他講這些，是因為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邊。
既然他已提起到這些可能，勢必要讓他清楚這之後也可能會發生的這些事。

『你回去後的打算，也可以繼續努力往上當助教的。不一定是要待在我這兒，你也可以在學院教書或者作研究……』

將問題扔回給他，甚至假設性地幫他想了幾個方向。隨著手邊劃呀劃的，青年左側一縷縷帶有厚度的金髮在自己輕抓持後少去了一部份。
再來換右側。

『凡斯特有想到其他的選擇嗎？』

『其他的選擇嗎?目前沒有特別的想法，但我以為老師會想追求自由戀愛。』在日本女性意識的抬頭凡斯特有觀察到一些。

大街上少女們談論著戀愛的話題，一般工作的女性也多了些，追求幸福不再是別人幫自己決定。
其實剛到日本時，有蠻多人對於自己跟潔芙老師，師生的關係感到疑惑及不解，後來才慢慢理解不同文化之中的差異。

『應該會去師傅那邊待一下吧?順便把米希斯的一些觀察跟他報告一下，日本這邊有些資料他應該也會喜歡的，畢竟半年以上才回我一次信，也沒特別寫甚麼。』自己的師傅是個怪人，非常喜歡研究半人半野獸的精靈們，但也因此在培育人工精靈上十分出名。
隨著剃刀刮下奶金色的頭髮，凡斯特的後頸也漸漸感受到一陣涼意。

『但真的要說——我喜歡跟在老師旁邊，米希斯也很喜歡妳。』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輕鬆的說著。

她沒有這種考慮。
應該說，身為雷恩斯家的一員，又因以前的經歷─
......可能覺得，失去了重要的事物，身體才得以轉好，所以心底認為除了沒必要也.....

打薄髮絲的手頓了一下，對於凡斯特所說的戀愛那句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不夠格。

潔芙沒有回答。
結果說其他的選擇沒特別想法，也還是有計畫的。
知道學生所說的那位師傅，是之前學院的同事，行事雖然有點古怪，卻對奇獸精靈特別有研究。 更是鑽研於此專項。

『跟在我身邊，該教的都教你了─』這是事實，『很久之後還要跟著的話，會學不到東西喔......?』

苦笑沒有變，對方沒有轉頭也看不到。 有些打趣地說道，頓住的手繼續動作。 將右側的頭髮修薄完畢，換正後方。

以梳子輕梳齊他的髮，將剛才左右兩邊多餘未注意的落髮輕拍掉，準備將最後方的奶油金做整理。

『但老師也會學習更多的知識，我也會學習更多。因為人不會停止學習。』聽起來也許像是安慰的話，卻是出自凡斯特的真心。

雖然老師的話聽起來有幾分認真，但心中卻感受到幾分不一樣的情緒，抿了一下嘴。

『那天把包裹交給米洛姊，她...很關心老師的...身體狀況。』原本想換話題，一瞬間又不知怎麼說下去比較好，附魔任務回來似乎也沒提這件事。

心中稍稍提醒自己這樣有些失態，身體因為感到緊張稍稍僵硬些。

身前的大男孩突然因最後一句話而顯得不太對勁。
本來放鬆的身軀打直，看起來似乎有些彆扭。
不過僅是傳述給自己的訊息，雖然這訊息早已料到。
畢竟是家人─

『......那你怎麼說?』

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
之前的書信往來，沒有照實報告給堂姊是因為不想讓她擔心。
可是米洛應該瞭解不寫在信紙上的事情其實並不是沒有發生。
像是前一陣子稍微小感冒算是常態，上次的發燒也算是常態。
只不過因為生病沒有注意而撞到額頭.......

......這點不知道凡斯特會不會因為個性的關係而誠實以告? 很自然地詢問，讓學生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 放下梳子小心翼翼的，繼續剪理他後方的髮量厚度。

『就說一些，平常相處...觀察到的...』稍稍低下頭，手稍稍摀著嘴巴皺著眉，腦袋轉了起來。

怎麼樣說出口詢問對方臉上的花紋，甚至是左側身體的狀況，這讓凡斯特陷入了思緒的漩渦。
不失禮儀的詢問已經算是一種習慣，但這怎麼問都有點像是質問，畢竟潔芙沒有打算跟自己說。

『然後...也有關心老師的眼睛......』原本想乎巄過去，隨便編個理由對方感覺都會相信，不過這也不是個辦法。
說完後陷入沉默，觀察起對方的反應，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卻因為緊張而吵鬧起來。
各種混雜的情緒讓自己無法冷靜，但話都說出去了，也只能等待對方的反應。

......嗯?
聽到關鍵字，橙色又眨了眨。
─平常觀察到的?眼睛......?
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實看不太到凡斯特的表情。
但能聽得出來他的語調充滿緊張。

意識到他在說些什麼，陳述些什麼，回想之前自己生病時腦袋燒糊塗的當下似乎有這麼回事......
......不，應該是說有好幾次都想找機會對他說明。
可是到口的，依自己個性使然轉變成有點無關緊要且欲言又止。
也存在著含糊不清。

『嗯......』
剪完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二，手邊的動作停了。
現在該怎麼，跟他解釋.......?
學生會這樣說，還有這樣的反應，她知道他從堂姊那兒知曉了關於自己的一些事。
而他想詢問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加上她從來沒清楚讓他理解─

沉默了幾秒，不是回問，而是直接陳述自己的身體狀況。

『.......眼睛沒事，視力沒有再變差......』

就像是間接告知他。

『洛姊知道的......這狀況不會再變更差。』

身子最不好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犧牲了最重要的人，換得自己目前的狀態─

重抬手上的剃刀到剛才停下的位置，將最後應該完成的修整慢慢作結尾。
沒有收起苦笑，說得很慢有點遲疑，輕軟的聲音試著讓自己述說完整些。

『記得我曾經有說過，〝我一直試著避免去提，我的身體狀況一直以來都不是.........』
還記得那時，是因為叮嚀凡斯特餵米希斯放血時注意身體所說的。
『〝凡斯特相較於我，有健康的身體，所以我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

這一字一句，對他提醒的，自己並未忘記。
她也記得當下兩人的情緒都不太好，所以僅只講了些。
後來忙碌也沒機會，更覺得啟口像是某些對學生的情緒勒索。
身為老師，亦或是救他的人。
『但我......沒有完全告訴你，關於這些.......』
她覺得無法再提起這話題。

所以，『......你......會好奇嗎?』

靜靜的聽著潔芙說的每一句話的同時，除了讓情緒平穩些，也回憶起自己觀察到的種種事情。

『......是的、畢竟、米洛姊要我好好的、照顧老師。』調整呼吸讓身體放鬆些，嘗試用較為堅定的聲音回答著。
回答時聲音要堅定，不要受到情緒的動搖，那只會讓人感受到不信任。

『...所以我想要知道。』
很想要回頭看看對方，理智卻阻止自己，一來是頭髮還沒剪完，貿然回頭十分危險，二來對方沒有允許自己轉頭。

凡斯特過於特別的身份，對他開了口。而他也明白表示被賦予對於照顧自己的一些責任。
─他想聽。
可是......面對這一刻，自己講得出來嗎......?
因聽見了答覆而湧現千頭萬緒，正思考這如何去解釋自己的狀況。
剪髮最後收尾的手再度停下。

試圖回憶那些對於自己來說重要的人事物想去提取，卻又緩緩地被無法控制的愧疚和悲傷籠罩。
微抿唇，試圖凍住逐漸上浮的負面情緒。
把看來是最後那多餘的奶油金髮尾端剪去後，簡單幫凡斯特修剪的長髮以白色髮帶繫好。
伸手輕輕將他肩上剃落的髮絲拍掉。
這段時間，她沒有說任何話。

『.......那，你知道些多少?』這樣問，他會連觀察到的都講出來吧......?

然後，將四周修剪過的髮絲都整理乾淨，剃刀放回盒內置於旁邊，她開了口。

空氣像是凝結了，雙方都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物品碰撞的聲音與頭髮的觸感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來。

『左眼看不太到、有人在左側你會緊張、現在身體狀況現在算很好。』緩慢說出了那天知道的、自己知道的。
語氣聽起來又回復到以往的樣子，不過比較像是在報備似的。

就算潔芙跟自己多麼的親近，身分終究是一種奇妙的束縛，只要較為正式的話題，會不自覺的使用報告似的語氣。

『這樣啊......』
這些，都是洛姊告訴他的吧......?
洛姊也是想讓凡斯特知道，說不定在她身旁較為特殊存在身份的他，能夠幫自己承擔一些苦楚。
凡斯特像是報告的語氣所陳述的，都是聽起來點到為止或是跟自己相處下所發現的表面現象。
......該怎麼說出口，該怎麼解釋?
換自己欲言又止。

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吹了一陣子的暖風，望著學生的背影，輕吸了好幾口氣。
微垂首，發現終究還是要面對這些。
她已經沒辦法躲了。

『......我......』

目前的自己似乎也無法保持〝老師〞的樣子。
乾脆更往前一些，顯露了些軟弱，孩子氣地將額頭抵上對方的背。
左手上前輕揪住對方的後衣物。
至少這動作會讓自己好過一些。
至少不會在學生面前表現太過於脆弱。
至少眼前的他能夠理解─

『......凡斯特本來，看不到現在的我......』
梗塞於內心中的究責，還是怪自己以前的狀況。
她不能逃避。
『我的身體魔法迴路和強度過多，原本預計活不過十五─』
說出一直以來都沒說出口的，從〝那天〞開始。 『這條命不屬於我的.......這條命，是重要的親人換的。』

凡斯特感受身後有重量緩緩壓上，肩上的衣服也被輕輕抓住。
但他知道不能回頭，一瞬間想輕抱對方安慰的衝動被壓著。

『......?』他遲疑了一下，潔芙雖然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但總是想安慰對方。
腦袋一邊慢慢消化對方說的話，一邊靜靜地聽著。

明明聽起來簡單的話語，要說出口卻需要越過重重阻礙。
歛下的眸，由明亮轉換為黯淡，更甚至開始冒出水氣。
她得迫使自己，去回想那不願去面對的往事。
即使曾經因為救急將水精靈喚出來，而讓眼前的學生獲救。
但從此之後，她還是沒有辦法再去面對換命給自己成為水精靈的〝她〞。

『.........我等於是殺了人。』
明明在學院出發之前，米洛對她已經說了沒事，她也知道堂姊不曾把這些掛放心上。
只擔心唯一留下的自己過得好不好。

『洛姊臉上的傷，也是我造成的........』

這些愧疚的話，無法直接對她說。

『我無論、說多少次的抱歉都不夠─』
不應該落下的淚因為這些已出口的話，這樣自責的心情，盈滿眼眶。
一滴、兩滴，緩緩浸濕在自己抵著的他的背上。

他知道魔法師家族有時候為了家人、利益會做出些瘋狂的事情，
即使驚訝也沒有太多的意外，眉頭微微皺起。

右手向後肩後伸去，嘗試的輕碰對方抓著自己衣服的手。

『妳很堅強，也很努力在忍耐，我知道。』凡斯特沒有回頭，默默的把背後讓給對方。

因為看不到臉，希望老師也能宣洩一下情緒。
生命是沉重的，有時足以拖垮一個人，現在潔芙有給自己這種感覺。

手背上頭出現的暖意，是對方的掌心。
安慰地罩上，也試圖撫下自己目前持續擺盪的悲傷。
.......是了，可是就是因為這樣─
她可以觸及到拯救的生命，他在身邊。
愧疚帶領自己走回當初的分岔點，一連串的決定才會有現在眼前的他。

『我並不堅強.......』
埋在他身後衣物的聲音悶悶的，細細的，帶有微些哭音解釋，『但是你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你的命也是我的選擇下換來的。』
當時在抉擇救他時，強迫去面對了〝她〞。
現在在學生想得到答案之際，他在身旁能否也可以支撐自己，擁有勇氣再一次去面對?
要跟凡斯特解釋所有的事情的話─

抽開了手，淚水持續落下，猶豫良久已經弄不清是衝動還是決心，手背胡亂抹去一些臉頰上的水珠，雖然一臉狼狽卻直起了身走下長廊。
站在他身邊輕撫掛在胸前衣物底下的藍寶石項鍊。

『......─────』
間隔了八年，同樣地無聲召喚。

她沒有辦法逃避。
她因為他試著去面對。
伴隨藍光顯影在兩人面前的水精靈，有著與米洛及自己臉上相同的魔法紋路。
那好久不見且停留在八年前凍結時間的少女面容，露出她印象中開心的笑容。
哭著，也笑著。
潔芙輕扯起了嘴角回應水精靈。

『......她是媞娜。媞娜‧雷恩斯。』
視線是看向她的，第一次的正眼面對。
卻是對在身旁的凡斯特介紹，『洛姊的妹妹，我的堂妹。』

『媞娜原本想救我......卻被不懷好意的精靈蠱惑。被控制傷了洛姊後重傷，所以她最後選擇將屬於人的靈魂換給了我，轉化成水精靈留在我身邊.........並讓我得以保有目前較好狀況的身體。』
含著淚哽著聲，吸氣輕聲道。
和兩人有段距離的媞娜看到自己身旁的凡斯特，朝他友善地揮了揮手，微鞠躬。
『你是.......她從凱爾派那兒救起來的。』

看見媞娜的瞬間，凡斯特理解了一些事，不能被提起的人，在一些資深的仕女與管家談話中會聽見的人。

——媞娜‧雷恩斯
雷恩斯家備受關注的年輕一輩孩子們，但就這麼年輕的離世了。

與米洛姊相似的頭髮與臉龐，手臂及臉龐上有著那屬於雷恩斯家才擁有的特殊花紋。

能與人生下後代的妖精即在少數，妖精沒有靈魂，生下的子女將會只有一半的靈魂。

『啊...凱爾派...』雖然沒有記憶，但知道自己是在兇猛的水妖精凱爾派攻擊下被救起。

『謝謝妳，媞娜小姐。』思考了一下也微笑著跟對方揮揮手，畢竟自己的命是對方救下來的。

被召喚出來的水精靈見到大男孩的反應，又注意到在他身旁哭成淚人兒的潔芙。
毫不猶豫走上前先是將紅髮堂姊抱了個滿懷。
和米洛同樣顏色的雙眼微瞇，望向站在旁邊的凡斯特。

『現在道謝太早，你看我才剛醒來，結果就看到你把姊姊弄哭了.........』

在被喚醒之前她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現在是過了多久。
不過出來見到潔芙在哭，第一個反應以為是凡斯特惹了禍。

─不是......她只是.......
本來想跟媞娜解釋為什麼，可是情緒潰堤的當下，又因為她的擁抱而無法出口。
經過八年的時間，又因這次凡斯特陪自己身旁，似乎沖淡了當時無法去面對的無助及絕望。
盈滿淚的琥珀抬眸正眼，與媞娜對望。

『就說，我喜歡姊姊笑的樣子，不要每次我醒來都是看到妳在哭─』
同樣的動作，鬆開雙手掌心朝前，按在潔芙胸前項鍊上方心口位置。

『─我一直都會在。』

八年後，與第一次召喚她時同樣的話語。
然後，水精靈發現隔著對方的距離剛好可以伸手觸碰到金髮青年，左手指向凡斯特，在他左臂戳了又戳。

『你─!!上次我在精靈界救的這位男孩─』
每一個重音多戳一下，『請你、有、擔、當、一、點─!!』
不管她對眼前這大男孩認不認識，熟不熟悉。
能讓潔芙喚醒她所拯救的，必定是很重要的。

『下次我再出來又看到姊姊在哭，我就讓你洗冷水澡。』

對方開口說出的話就讓凡斯特差點沒笑出來，真不愧是米洛姊的妹妹，個性跟口氣非常的相似。
自己很了解精靈，也很習慣跟他們談判，對於對方的威脅根本不算甚麼。

『我相信精靈也知道、人類的情緒是複雜的。』試圖解釋，並聳聳肩，笑容也變得無奈。

精靈跟人類還是有些微的不同，他沒有接觸過只看過一些文獻，用著記憶中的資料捉摸了一下。

『媞娜─』
聽見堂妹像是開玩笑的威脅，還是特別針對凡斯特的。
抹掉臉上的淚，這樣的氣氛下將以往不好的情緒都暫時拋諸後頭。
她連忙想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但後者無視。
『講的好像我沒當過人一樣。』
知道堂姊想阻止，所以又加戳了一下，俏皮地嗆了回去，『就是因為知道，你也心知肚明，所以─』
嗯哼，清了嗓。

『你好好照顧好姊姊。』

不知道姊妹連心還是水精靈所觀察到的，她也是與米洛相仿的點到為止。

轉了眸，放下手，笑著再次給紅髮女孩一個滿滿的擁抱。

『.......我一直都在，別說對不起了......有空到精靈界找我聊天。』
耳邊輕喃，又再強調了一次，然後水精靈直接退開了一步。

『.......嗯。』

輕頷首，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因面對媞娜，再次潰決。
但這次，潔芙嘗試保持微笑。

『——姊姊就交給你了。』

最後拋下這句給凡斯特，媞娜是明眼人，有他陪著堂姊，剩下沒自己的事。
叮嚀過後的身影由實轉透明，再伴隨藍光轉無，笑著消失在兩人眼前。

原本想繼續回嘴，但潔芙在一旁就不打算繼續詢問，畢竟現在的氣氛也些溫馨。
望見潔芙對於自己手足的釋懷。

『......』對方離開前說的話讓凡斯特又陷入沉默，摀著嘴思考了起來。
對方似乎發現了甚麼，但卻選擇替自己保密。

不對、說甚麼「就交給你了。」如果是出於保護的義務那是理所當然，但如果是另一個意思，那根本是不可能!!
剛剛聊天才問了有點失禮的問題，現在換自己得到報應了。
凡斯特臉色又沉了一些。

開始有各種想法在腦袋中打轉，最後做出了簡單的結論，耳朵也不自覺得染上淡淡的櫻粉，努力讓臉上的表情平穩自然些。

果然要輕易放下心中那對於老師不同的想法很難，更別說是嘗試執行了。

這次，媞娜不再沉睡於自己的項鍊內。
稍微沉重帶有輕鬆的對談應和微些釋然，媞娜於自己面前回去精靈界後，似乎能夠有一些力氣去抗衡內心的歸咎。
在放鬆的同時，原本鎖了八年的內疚心思，瓦然而解。
紅髮人兒闔上眼，任憑淚水淌落。
深吸了幾口氣，在遠處曬好陽光的風精靈回到自己腳邊蹭了蹭而緩緩回神。

想到學生還站在自己身邊，張眼回眸。
她沏著淚知道自己的失態。
望見對方不太對勁的表情，卻沒有辦法頓時理解。

『凡斯特......』

好不容易見到媞娜，是因為他。
也是因為多虧了他─
『......謝謝。』
這句道謝，包含許多。
能夠有這機會試著去道歉，還有將話說清楚。
無論是對自己、對媞娜，還是對於他─

─那就......
側身伸手，掌心撫上高出自己許多的大男孩側臉。
......再讓自己任性一會兒吧。 『對不起......我.....』

紅著眼，一時的心情無法平復，只想暫時卸下老師的身份。

『——再一下子就好......』 雙手輕扯對方胸前衣物，垂眸將臉埋進了對方胸口。 脆弱的淚又落下。

潔芙轉過來時，凡斯特其實沒有想很多，腦袋中塞滿的奇妙思緒稍稍平緩些，
海藍色的雙眼倒映著對方，那帶著重重心事的臉龐。

一個沒留神，潔芙已走到自己面前，纖細的手俯上自己的臉頰，卻又無力的縮埋進自己胸口哭泣。
潔芙很少哭泣，看著她哭的如此傷心，張開的嘴卻說不出安慰的話語，思緒一片空白。

反射的抬起手想安慰，卻沒有落下，該放哪呢？肩膀？背部？還是就這樣不觸碰對方？

胸前的人對著自己說出了道歉的話語。
『沒關係、不用道歉。』
有些不確定對方是因為哪件事道歉，這都不太重要。
道歉的話語讓凡斯特有些內疚，該道歉的、該好好表達的也許是自己。

懸在空中的手輕摟上潔芙的肩背，感受到對方柔軟的髮絲，想起長大後自己因為身分所以沒有好好擁抱過對方。
低下頭輕吻火焰般橘紅色的髮絲，希望能安慰對方些。

『恩、沒關係。』知道對方的任性、脆弱。

摟抱她的動作很溫柔。
習慣於獨自承受情緒，身為老師總是在對方需要的時候去伸手接住他的情緒。
這次調換過來，因為對方願意。
她試圖將滿溢已無法再裝下的負面託付給他。
他也好好地幫她處理。

就這樣默默掉淚好一段時間，轉了幾陣的和煦微風稍微吹醒了一些神智。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已哭濕了對方胸前衣襟。
而現在的舉動其實在女孩的認知中不是那麼適宜，卻也無法後退。
處在進退不得的情況下，喚回一些思緒的她慢慢止住了淚水。
紅霞與熱度跟著緩緩竄上頸部。
輕扯的手沒放開，一直習慣跟在自己身邊那屬於青年獨有的氣息，因為兩人目前的距離而較為明顯。

『......凡斯特─』

還是將臉蛋埋在他胸口位置，抵住。
琥珀雙眼含淚隨著目光愣愣地盯著兩人的鞋尖。
她以剛哭過的聲音輕喃。
『以後.......如果可以的話.......』

說開了的以後，說出這些、放下這些沉重似乎輕鬆許多。
但也是因為有他在。
......那之後呢?

『.......我還能.....這麼做嗎.......?』

這不是請求，卻也不知道是詢問他還是說給自己聽。

潔芙在胸口輕聲呼喚，聽得出似乎宣洩完並冷靜了一些，輕柔的聲音帶點沙啞。

『......當然。』
回應同時肩上的手輕拍著安撫，當然只要是老師說著，都沒問題。
潔芙身上的香味讓自己顯得有些放鬆，也有些撒嬌的輕蹭，但也只有那一下。

『妳.....可以再依賴我一點的。』
兩人的體溫讓臉頰又染上淡淡的櫻色，說出跟對方一樣有些任性的句子。

稍微加重肩膀上的力道，兩人又更加靠近了一些，那大力跳動的心跳聲在這個距離下感覺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再依賴他一些──嗎……？
頭頂上凡斯特的聲音如此說著，這句子聽起來，好不真實。
自己其實打從心底也想這麼做的吧？
但礙於從以前累積的習慣，還有目前的身份……
大男孩擱置在肩上緊張帶有安定作用的手掌因說了這些而不自覺加重了些力量，力道卻沒有嚇著自己。

感受到他的呼吸及心跳，靜靜地，緩緩地仰了頭。
還留有些水氣的琥珀倒映此刻他看起來難為情的表情。

在確定凡斯特所表示的一切，紅髮人兒僅是微扯了嘴角，微笑以應。

夕陽般的雙眼抬頭回望著，凡斯特又是頓了幾秒，首先就是別過頭，緊張的抿起了嘴，整張臉紅得像是煮熟的龍蝦。
一股想要逃跑的衝動在腦子裡打轉，卻被胸前的重量阻止，不能逃跑、不能推開。

潔芙那像是小動物般的眼神，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卻每次都無法招架、直視。

自己那小小心願是傳達給對方了吧，深海般湛藍的雙眼又望了回去。
重量向前些，低頭在對方額頭上落下一吻，很輕柔、很慎重，伴隨著對方的髮香，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些。

【本篇結束，以下開放】

我覺得.....這個進度......這期還是補不完......(遮臉
時間已經過一半了還卡在這裡......
最後就偷塞三張臉紅紅的互動小短漫~
凡斯特糾結的反應看了覺得好可愛

進度繼續緩慢地前進中~
凡斯特真的就是著很糾結的孩子~還請潔芙老師好好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