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別班朋友口中聽到的，每天晚上都有個人在學校花園走動，月光下他的皮膚如泥土一樣，而且體型一天比一天大，真的有這麼奇怪的人嗎？」
「那是什麼傳言，聽上去好可怕好噁心喔——帝都真的有這樣的怪物存在嗎？」
「我們要不要在晚上偷偷溜進去呀？我就不信有這種巨人！」
「好啊，哈哈感覺好有趣喔……」

　　女學生們的對談傳進了伊葉的耳中，帝都裡偶爾就會傳出這樣的謠言，而且出自女學生的口中更是毫不稀奇，但當伊葉聽見這群女學生打算在今天晚上潛進校舍進行試膽大會的時候，說是她多疑也好、杞人憂天也好，她總覺得今晚她非去看個究竟不可。

　　如果一夜無事，一切只是她太愛操心的話，那固然是最好的。
　　只可惜，今夜的月亮是藍色的。

　　伊葉藏身在校舍不遠處，親眼目睹花園中的濕泥有意識似的相互靠近，積聚成一個快十尺高的巨塊，它緩緩向前移動，在地上拖出暗楬色的痕跡。明明是龐然大物，但走的每一步也靜默無聲，如果不是地上那黏稠的液體證明泥人確實走在地上，伊葉也要誤以為它懂得飄浮了。

　　與此同時，那群女學生仍懵懂地在校舍正門處前行，絲毫沒發現正往他們靠近的泥人。眼見那些竊語、那些嘻笑，都將要被悄然靠近的惡鬼吞沒，伊葉趕在巨人靠近女學生前走近，羽織剛好把腰側之物藏好，笑瞇瞇地說道：「小姑娘們在這裡做什麼呢？現在可不是上學的時間喔。」

　　學生們覺得她礙事的表情一閃即逝，但她仍好好地將之收在眼底。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麼，打在身後的月光就被巨大的黑影覆蓋，女學生的尖叫也在昭告她所提防的泥人已然到來——她還是太慢了，也許她該更早採取更強硬的方式讓女學生遠離夜間的校園，但現在懊悔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她從羽織裡拔出黑太刀，往後一砍的同時後躍半步，泥人的手落在地上化為一灘濕泥。

　　回頭確認學生的安危，說道：「每個人在每個時段也有他們該做的事，好比現在，你們該回家了。」

　　仔細一看卻發現學生中混進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身影，掛在蒼白的臉上的那張血唇對自己笑了笑，以飛快的速度跑往自己。

　　「じゃ、お姉ちゃん、家まで送っていいですか。」
　　（那、姊姊，你能送我回家嗎？）

　　到伊葉發現「女學生」袖口藏著的銀光時，他們之間只剩下不夠三步的距離。她倒吸一口氣，刀鋒往左急轉擋住往自己刺來的短刃，然而在將要砍上那名「女學生」的手臂的時候，伊葉對上了那雙黑眼——那雙記憶中最溫婉，彷彿能把世間所有難過都一一撫平的黑目。

　　她想起怪異曾對她說：「你真的捨得對我（這張臉）下手嗎？」

　　伊葉桜白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過往，只是從怪異手中保護孩子、作出反擊而已，她相信能做到的，她絕對能做到的。但當她對上那雙眼的時候她才驚覺，她做不到，她沒辦法對這張臉動手。
　　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女只是怪異，只是掛著一張已逝之人的臉的怪異而已，但她始終介懷。

　　明明南原桜華已經永遠不在了。

　　勉強把刀鋒轉向，讓落在對方手臂上的是刀背，側身試圖躲過往自己捅來的短刃，但淡灰羽織還是被刺穿，劃出了一個無法被修補的破洞。餘光瞄向泥偶，原本落在地上的濕泥斷手已經重新回到它身上，舉手就要往無辜的學生揮去。

　　正想伸手帶上衣袖間的臉皮變成年輕女子的模樣，但在學生們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唯一能保護他們的自己。拖著年邁的身軀戰鬥只會帶來劣勢，但只要她在普通人類面前使用妖力化為年輕女子，她就徹底暴露自己是妖異的事實，再也無法以「伊葉婆婆」、一個普通不過的老婦身份活下去了。

　　伊葉瞬間知道自己被算計了，這一切一切，連同泥偶、學生、謠言，全都是「她」安排好的。

　　平日總是握著油紙傘的右手此刻握緊手中的黑太刀，再次把泥偶的手砍下後，卻來不及躲過往身後追來的殺意，刀鋒在自己的右肩劃下，鮮血從她的素服、她的羽織滲出。

　　這比起寒冬的腰酸背痛疼上一百倍，伊葉自己也回想不起到底自己有多久沒嘗過這樣的苦頭，自己又有多久沒握過刀戰鬥了。

　　不能使用妖力，
　　不能化身少艾——

　　——這樣就無法戰鬥了嗎？

　　「別小看我了......！」

　　伊葉咬著牙把正往泥偶爬去的濕泥砍斷，切成無數小碎塊。在反覆把泥偶剖開、切碎的同時，故意讓刺向自己的怪異在身上留下傷痕，次數多了、行為模式就變得很好理解了——因為用的武器是短刃，所以在攻擊的時候難以避免要把彼此的距離拉近；也大概是沒多學過劍道，攻擊方式只有最普通的往前突刺，除了年輕身軀的敏捷度以外幾乎沒有可取之處。

再怎麼說，我也比你多握劍兩百年，對吧？

　　調整呼吸，在怪異再次刺來的時候，讓一直空著的左手抓上那柔弱的手腕，把她甩向泥偶。怪異撞上了泥偶，而無法承受這份衝擊力的泥土身軀被撞出了一個大洞，開始溶爛崩潰。沒給怪異留下多少喘息的空間，伊葉上前扣住怪異的雙手。

　　說實在，看著怪異一直掛著那張原本應屬於桜華、破破爛爛的半張臉讓伊葉很不舒服。

　　「說吧，纏著我這麼久，以不屬於你的臉為生，到底為了什麼？」

　　怪異抬頭看著伊葉，不屑地大笑起來，應道：「以不屬於你的臉為生？你在說你自己嗎，『白粉婆婆』？還是我該叫你南原紅蓮？」

　　伊葉的眼睜得圓圓。
　　「你是怎麼知道......！」

　　「你以為改頭換臉，把自己稱作什麼『伊葉桜白』就能擺脫掉你對『我』做的事了嗎？就能把你是如此自私、善妒、狡詐的過往抹去了嗎？」

　　「別忘記是誰殺了我？是誰殺了『南原桜華』？」

　　「是你，該死的人是你。」

　　桜華一腳踢在伊葉身上，在她大意鬆開手的瞬間一溜煙似的跑掉。

去探個究竟，月光下你看到泥土構成的巨人。

——

南原紅蓮（なばら ぐれん）是伊葉婆婆的本名。

看好讀版和噗上的排版有種不同的氛圍默默看兩次的意味 過程中有點被阿嬤帥到（有點？）但最後的尾韻又痛痛的QQQQQQ

heat_: 真的嗎原來不一樣嗎 （倒是自己沒留意到）
阿罵 超帥 我愛（支離滅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