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他的時間並沒有很多。
晚上會在這裡出沒的人雖然很少,但世界上總是有萬一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從暗處給你捅上一刀,如果說剛好有人興致一來,突然想走走小巷子體會孤獨與月光作伴的感覺,戴爾也不會覺得有多奇怪。
可是倒在他腳邊的人,顯然更應該被擺在問題處理順序的第一位。
先不說剛才失血的問題,這個人早在更之前的時候就已經受過很嚴重的傷勢了,以至於最後居然會在他這個陌生人面前昏厥過去,也不曉得到底被追獵了多久時間。
如果不先進行處理的話情況說不定會惡化也說不定。戴爾雖然不排斥用殺人來當作解決事情的手段,但他也沒有拿這事來作為取悅自己的喜好,在不像剛剛那樣身處危險的情況下,可以讓人活著的話當然是盡量活著。
總之先把屍體拖到屋子裡,簡單處理一下血跡再走吧。在衡量過後,戴爾心底也大概想好待會要怎麼做了。
動身之前,他忍不住用鞋尖輕輕戳了下可以說是這一切麻煩的源頭,嘴邊發出一聲嗤笑。
讓這傢伙賺到了,他現在可是很懶得在沒有報酬的情況下處理這種沒完沒了的破事。
把對方的傷勢處理過後再收拾好巷子裡的犯罪現場,等戴爾最後回到這間屋子休息的時候已經是凌晨的時間了。
這裡是他當初決定要在這裡定居後就買下來的第二間房子,有時候如果發生意外不適合回到家裡的話就可以來這裡進行整備。
如今他不可能把這傢伙帶到有雙胞胎在的家裡治療,所以自然是要來這裡了。
將一套換洗衣物擺在床頭櫃上面,戴爾再取出剛才善後時發現的血瓶放在旁邊,然後拿出一張紙條開始寫字。
睡覺自然是不可能在這裡睡的,老實說這種時間家裡只有兩個小孩子待著,果然很難讓人安心。
把需要交代的事情都寫在紙條上面,戴爾甚至也懶得把筆拿回去放了,直接就隨手丟在旁邊,隨後便匆匆離開這裡。
紙條內容:
希望你醒來後能馬上看到紙條。
我是剛才的驅魔人,你現在躺的地方是我的房子,所以請放心下來,不要覺得危險就進行破壞。
你說的事情我照辦了。
你身上的傷口我已經處理好了,櫃子下面的抽屜也有其他醫療物品和藥物,有需要的話自取。
旁邊那罐血是你的,自己看著辦。
那兩個傢伙最後有消息的地方是這裡,如果他的同伴夠聰明的話就會找過來了,希望你也夠聰明的早點離開。
因為這次的劫難,疲勞過度的瑟西歐反而久違地好好睡了覺休息一番,可以說得上是...因禍得福?直至近乎中午時刻,陽光亮度變得強烈,他這才驚醒過來。
並不是沒察覺到自己被安置並被妥善照料的事實,可長期下來的種種遭遇早已令他習慣警戒任何事物;直至看到紙條內容,並簡單探查房屋一番,確認應當真無危險後,瑟西歐這才稍加放鬆了些。
瑟西歐沒有片刻猶疑的將血罐收好,習慣獨行的他沒有取用任何藥物和其餘資源,寫完表達回覆和謝意的紙條並收拾環境後,即快速離去了。
那個人說的沒錯,此刻哪怕是多待一秒,風險都會增加;更何況此處想必是他額外的居所,倘若被聖骸倡議的人發現位置,對對方又會造成更多的累贅和負擔,這可不是瑟西歐所希望的。
走出屋子後不花多久時間,瑟西歐便尋著路口走出巷弄,劇烈的正午陽光迫得他先是輕瞇起雙眼,待適應光線亮度後,走上那略有人氣的街道。
「今天的太陽真的好大啊……」賽倫咕噥著拉住兩側的帽沿往下拉,豆大汗水順著額角滑落下來。
這種晴朗的天氣對他來說其實是很不適合出門的,畢竟一不小心的話,他那比普通人還要脆弱的皮膚就會曬傷了。
但賽倫無論怎樣都不願意讓艾歷克斯獨自出門,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在家裡乾等著對方帶午餐回來,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明白,自己總是要習慣這種生活的。
艾歷克斯對賽倫的話語深感同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伸手調整了下自己的帽子讓它不要擋到視線。和賽倫不同,對方戴帽子是為了防曬、遮住那頭惹眼的白髮,還有避免「光環」出現,但他只是為了讓對方看起來不會太奇怪而已。
「沒辦法,羅茲先生說他今天要補眠,讓我們自己處理午飯……」
直到現在想起來那張放在桌子上的紙條還是忍不住嘆氣。昨晚對方不曉得為什麼在很晚的時候才回來,雖然他說過不用等他了,但艾歷克斯還是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才有了睡意。
「不說那個了,」他稍稍打起精神來,「有想好要吃什麼了嗎?你……」
「你看那裡。」
未完的話語被打斷,紅色瞳眸注視著前方,艾歷克斯聞言也抬頭望去,然後便看見一張陌生臉孔從巷子裡走了出來。
他們在這裡其實也沒有很久的時間,但戴爾早就半強迫的讓他們認識過這附近的居民了,所以如果有不認識的人出現了,他們大多都可以看得出來。
不,更重要的是那個人在經過旁邊建築的窗戶時,上面所映射出來的東西。
「是……跟我一樣的……」如果不是站在他身邊的話,艾歷克斯或許也要忽略了賽倫的喃喃自語也說不定。
興許和瑟西歐的家族全為戴環者有關,他自幼便能微妙的感知到普通人和戴環者之間有些許不同,儘管他很後期才得知何謂『戴環者』。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瑟西歐也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儘管街上來去的路人不少,紛擾的環境也不影響他的判斷力,才抬頭環視沒有一周,便馬上定睛看向了戴著帽子的二人。
雖然兩人都戴著帽子,但瑟西歐卻毫不猶豫的看向了『同類』,另一人的『偽裝』在他面前形同虛設。不管怎麼想,過白的膚色和白髮,抑或血紅的雙眸才該是受人矚目的焦點,然而瑟西歐看著的卻是那頂再平凡不過的『帽子』,而後才慢慢下拉視線,和對方四目相對。
「噫呀!」他看過來了!
沒有預料到對方居然會反望回來,賽倫嚇得趕緊低頭把帽沿往下拉,阻隔了意外對上的目光。
先不論對方身份如何,自己剛才直勾勾盯著別人看的行為舉止可以說是非常失禮,更別說還被當事人發現了。
賽倫一想到這裡就燒紅了那張臉頰,心裡更是忍不住感到慌張。就算那個人也是戴環者好了,但誰知道他實際上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何況昨晚羅茲先生幾乎徹夜未歸,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艾歷克斯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他反手握住賽倫拉了一把,帶著他直接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不過他們最後還是選好餐廳進去吃飯了。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對剛才的事情避而不談,普通的閒聊著平常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只是就在他們快要吃完的時候,隔壁桌也來了客人坐下。
餐廳有人來來去去原本是很普通的事情,而且兩邊的座位之間還有植物隔牆擋住彼此,所以艾歷克斯原本並沒有很在意。
「啊——真是麻煩,你說他們到底會跑去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
身體驀地一僵,艾歷克斯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只見賽倫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反應,但紅色瞳眸中卻多了一絲害怕的情緒,他顫顫著嘴唇,像是在詢問該怎麼辦才好?
艾歷克斯抿起嘴側頭傾聽。隔壁陌生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嗤,他們離開前還信誓旦旦的說這次一定可以得手,結果現在這樣子,反而還給我們帶來困擾了。」
「沒有辦法,這次的……原本就不太好應付的樣子。」
關鍵字因為刻意壓低音量而聽得模糊不清,但即使如此也已經足夠了。
羅茲先生說過就算只是懷疑也沒有關係,因為他們是還沒有能力進行反抗的小孩子,如果覺得遇到奇怪的人的話就果斷逃跑吧。
豎起食指示意賽倫冷靜下來,艾歷克斯又往門口指了指,兩個人不動聲色的假裝自己是吃完飯的人離開餐廳,等到遠離那家店以後,他們邁開腳步同時趕往方才遇見陌生戴環者的地方。
「不曉得那個人還在不在那裡。」賽倫擔心的說著。儘管明白機會很是渺茫,他們還是沒有辦法放著這件事情不管。
羅茲先生說他們只是小孩子而已,就算逃跑也沒有關係,可是如果看到別人或許會遇到危險的話,真的能夠若無其事的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嗎?
「大概已經不在那裡了吧。」艾歷克斯邊說邊拿出手機來在上面操作著什麼,「但是剛才的人還在餐廳裡,如果現在就讓羅茲先生趕過去調查的話,我想應該是來得及才對。」
「沒事的,不要擔心。」艾歷克斯對賽倫露出安撫的笑容,「就算沒有找到那個人,我想他現在也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
……希望如此。
--他被跟蹤了。
身為戴環者這個身分,果然不管怎麼躲都仍會惹事上身,真是麻煩。
正準備離開這座市鎮的瑟西歐,正快步地在人群裡走著,試圖甩開對方的窮追不捨。可無奈不論如何都無法成功甩開,看樣子來者是有不少經驗的。
只能反其道而行了,瑟西歐一個箭步繞進暗巷並躲於牆後,並在對方追上時成功以槍托敲暈他。
正當瑟西歐對於追擊者只有一人而感到慶幸時,卻又聽見新的腳步聲急迫地在外頭響起。
『嘖、這次是兩個人嗎?』
為了在每次的危險中死裡逃生,瑟西歐早早就培養出敏銳的聽覺,簡陋的死胡同無處可躲,即將抵達巷口的腳步聲也讓他意識到已來不及逃脫。
既然如此,只能孤注一擲了。他二話不說的快速轉身,暗色大衣隨之撩起,內裡低調奢華的暗紋微微透出紋路,左手熟練地舉起槍身對準眼前來者。
艾歷克斯確實沒想到他都還沒踏進巷子裡,就先有一把槍迎面對著自己了。
就算再怎麼冷靜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少年原本還要繼續前進的動作瞬間停止,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身邊的人開始顫抖起來。
然而眼前的人正是他們剛才想要找到的目標。艾歷克斯微微張嘴,然後用力咬咬牙。
他不可以就這樣子被嚇到。賽倫就在旁邊,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才可以。
「別開槍。」嗓音隱約還在發抖,艾歷克斯深吸一口氣想要穩定下來,但心跳加速的聲音已經充斥整個耳邊了,「我們……我們沒想要害你。」
「你們是...」
瑟西歐輕皺起眉頭,他才剛見過他們不久,自然是記憶猶新,更何況其中一人還是自己的同類。
縱使他從沒開槍殺死過任何人,今後也不會這麼做,但此刻也不難理解對面兩人害怕的程度,更何況他們很明顯的都還是孩子。
驚嚇到了兩個小孩,瑟西歐內心多少會感到過意不去,但此刻還不能卸下心防。
「為甚麼追著我?有什麼目的?」
為了以防萬一,瑟西歐沒有將槍收起,但他壓低了槍身,使槍口面對年老失修的地磚。
艾歷克斯輕輕用手背敲了敲賽倫的,兩個人的指尖碰在一起,希望這樣子能讓他稍微安心下來。
「我們……聽到有人在找人。」他猶豫著應該怎麼說比較好,「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我們認為他們是在找你。」
雙方才剛擦身而過就馬上遇到這種事情,不得不說其實巧合的非常奇怪,就算對方認為他只是在找藉口也是情有可原。
僅憑著幾句模糊對話就想幫助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而且是全然不認識的傢伙,這樣或許太衝動了也說不定。
可是……那是他們自從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看到的戴環者,是和賽倫一樣的人。
少年抬頭望向眼前的身影,雖然還是很害怕,但那雙異色瞳眸終於堅定下來,「我們是來警告你這件事的。」
「......我們先出去。」
聽完對方的話語後,瑟西歐仍維持著持槍的姿態,眼下得先離開這個沒有其他出路的巷弄,才能確保自己和他們的安全,他不忘身後尚處於昏厥的追擊者想道。
直到走出了巷口,這才願意將武器收回。街道那人來人往的人群能確保他們身在此處是安全的,就算突然有新的襲擊也能通過周遭的騷動察覺。
「感謝你們的好意,但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對任何人都是。」
瑟西歐轉過頭看著身前矮小的兩個孩子,眉頭皺起,表情顯得沉悶。倘若他曉得眼前另一人竟是恐水人的話,只怕面色會再沉上幾分。
「你們都還只是小孩子,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遇上凶險的話該如何脫困?更何況...『我們』都是會被盯上的人。」
瞅了眼眼前的戴環者,以及兩人頭上戴著的帽子,瞇起的淡色眼眸在略帶訓斥的語氣下,更顯犀利。
他太了解身為一個戴環者,要好好活著有多麼困難,更遑論還想去幫助他人?他身為『前輩』,實在不得不給出忠告。
他們的行動確實是由情感驅使而為的,但更是因為明白這種事情有多麼危險,所以才沒有辦法坐視不管。
……然而對方卻也沒有說錯,他們一旦被盯上就幾乎不可能靠自己來逃跑,這種行為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而且對方看樣子或許根本不需要幫忙。
不過想歸想,要讓他口頭上這麼承認是不可能的。艾歷克斯咬咬下唇,皺起眉頭,語氣裡還帶有一股孩子氣的倔強,「像這樣體質會跟著我們一輩子,難道你讓我們以後也無視這種事情發生嗎?」
「艾、唔嗯……」賽倫猶豫著囁嚅著什麼,然而呼喚出來的名字才剛吐出又被吞回腹裡。
他改成拉住艾歷克斯的衣角,等對方不是很情願的安靜以後,才怯怯抬起頭來。
「很抱歉……」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性格的關係,賽倫的聲音比艾歷克斯還要柔軟了幾分,「謝謝你擔心我們兩個。我們的確沒有想那麼多……」
輕微震動聲突兀打斷了賽倫的後話,他們兩個下意識對看了一眼。艾歷克斯拿出手機打開螢幕,在看清楚內容後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別說了。」他的語氣有些乾巴巴的僵硬,「先生,你暫時不用擔心會被他們發現了,現在是你離開這個地方躲起來的好機會。」
oO(果然有人找來這裡了,但沒想到會這麼快……為什麼在這種事情上會這麼有效率呢?)
oO(……不知道那兩個小子現在在哪裡呢。)
聽聞對方的話語,瑟西歐眉頭又皺緊了幾分,他回想到當時那個尚還年幼天真,拼命掙扎的自己。
眼前兩人語畢後,瑟西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不想一輩子就這麼畏縮過活的話,那就試著變強吧。盡管這樣會滿目瘡痍,也逃不了仍要一輩子躲躲藏藏的事實。」
「我會盡速離開這裡,你們也快走吧,趕緊回家待好。」
瑟西歐向兩人詢問了離開市鎮的捷徑後,很快便動身離去。
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的空氣裡,賽倫輕輕轉著眼睛望向艾歷克斯的側臉,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在……想什麼?」
艾歷克斯鬆開咬緊的牙齒,直到此時他才有些恍惚的回過神來,似是茫然無措的看著賽倫。
「我……」他張了張嘴,眉頭緊緊皺起,「……我只是突然想起來,羅茲先生說過的話。」
那個人幫助他們學習這些事情,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兩個可以盡可能遠離危險,但他們卻沒辦法狠下心故作這個世界一切安好。
「……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我們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保護欲。」手機螢幕顯示的畫面仍然停留在和他的對話紀錄上,最後一則留言是戴爾說他已經處理好了,結語還不忘提醒他們注意安全。
戴爾真的是很奇怪的人。明明時常用威脅的語氣禁止他們做這做那的,但是從很多言行舉止中,卻又可以看出來他是真的努力想當一個好監護人。
「先不論他會不會生氣好了。」艾歷克斯洩氣地垮下肩膀,「我只是總覺得如果我們怎麼了的話……他可能、也許……會難過也說不定。」
「你在擔心他嗎。」賽倫微微歪著頭,臉上彎起淺淺的柔軟笑容,然後牽起對方空著的那隻手晃了晃,「確實,我也不太清楚羅茲先生的想法……可是他對我們很執著,這點無庸置疑。」
「但是不用馬上弄清楚以後想怎麼做也沒有關係的。」他收緊了掌心,「時間還有很多……你只要記得不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