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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我真的沒想過文學會這麼有用。」──專訪陳宗暉《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可能會是今年讀過最喜歡的散文集,讀到希望作者身體健康繼續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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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許多評論推薦都提到作者的散文很詩意,對詩不是很熟,讀起來覺得隨心所欲,像獨自行走時會冒出的種種彼此無關的念頭或回憶場景,但又扣著幾個關鍵字-疾病、過世的母親等等。之前只看過幾篇專訪,真的沒想到一打開就忍不住想一口氣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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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有些地方只有失足才能抵達。」醒年的願望──讀陳宗暉《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看他淡淡描寫「身心仍不知其所以然」的段落,真是很迷人,比如他說起自己有陣子習於跟詐騙來電或路邊問卷聊天,因為已經很久沒有與誰聊天,又說「孤單是動態積極的孤單,而寂寞如果控制得好,就是一種不會造成汙染的燃料。」茫茫人海倚靠他人漸漸立定自己的座標,同時透過與他人錯開的身心狀態感知屬於自己的生態系,最末他漸次承受「病」與「身體」成為宇宙的一部分,「生病不是命運,生病就是生命。」說的明明都是再日常不過的記事,整個讀完,卻能夠共感那不平常的自我梳理與遼闊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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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書分成三輯,生活日常包含服役、當賞鯨船解說員經歷,旅行則大多是蘭嶼,節錄一些喜歡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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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

以鉗子一顆一顆拔除頭骨裡的牙齒。我示意想保留一顆,「她已經做了神明,不需要牙齒,你不能幫她留。」原來神明不需要牙齒啊,撿骨師把牙齒拋進土裡。媽媽不是需要被供奉的公媽或神明,兒子藏匿一顆牙齒也不算偷盜。

不能再見面以後,媽媽是我唯一的神明。使我神智混沌,使我神智清明。媽媽不在,所以在。其實我也曾經是有媽媽的小孩,在回憶的想像裡繼續長大。「為什麼沒有星期八?為什麼時鐘只到十二點?媽媽妳的生肖是什麼?」和媽媽外出兜風的時刻,站在機車踏墊上的我頻頻轉頭追問。「媽媽屬貓。」

當我的皮膚開始出現這些不明的疹丘與色素沉澱,還在替我探測體內各個器官是否損傷的醫師說:「還好你的皮膚在前線替你犧牲。」遙遠前方的媽媽,透過我的皮膚散發信號:「可以比我勇敢,但不一定要比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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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會怕才是勇敢。我的造血運動,在這個小操場,在這個被我跑成血管的褐紅色跑道。繞圈循環,跑成淋巴系統,跑進胸腺,不跑的時候也要核心訓練,漸漸變成自己的殺手T細胞部隊。這不是漫畫,紅血球會迷路也會哭,白血球會動情也會流血。我的B細胞其實是本性善良的不良少年。

這樣跑,這樣喘,就可以不必喝紅色的湯汁補血,不必喝綠色的湯汁補氣。看看我這樣一直不停繞圈也不覺得暈。如果我總算安靜下來,不是為了原地拍打身體促進什麼循環不循環、躺著按壓身體促進什麼暢通不暢通。靜靜躺成一株波士頓腎蕨也濾不掉的小鎮壞空氣。今天是什麼顏色的旗子呢?操場上的小學生混亂活躍。這樣混亂活躍讓我還會覺得餓。飯後還可以再多吃一口垃圾食物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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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可能沒有人在終點等我,可能有人在終點等我。日子有時一望無際,有時卻又感到來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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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就像分母不得為零》
媽媽變成鬼的第二天我就去上學,班上的國語小老師語氣端莊地問我:「你不是應該去奔喪嗎?怎麼還會來學校?」小學生是如何理解「奔喪」的呢?說得我好像就必須即刻流淚奔跑起來。我不知道這樣的話語是善意還是惡意,於是就當成說者無意。

還不懂得什麼是悲傷,我只是從此沒有媽媽而已。同學傳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每逢佳節倍思親,你要節哀順『便』。」許多佳節過去以後,我才理解,「順便」這樣的別字,其實是比「順變」還要從容的。寫紙條的同學當時寫錯也是無意的。順變期間,遭遇到的各種崎嶇坎坷,都是為了讓自己的身手可以越來越順便而矯健。然而小學生通常還是粗暴而後知後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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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我想起參加寫生比賽那天,我在圖畫紙上畫了天空和雲,天空是淡淡水彩藍,雲是蠟筆白,小學生畫的雲就是一朵又一朵期待蓬鬆但是線條幼稚僵硬的塊狀固體。我的白雲輪廓是用粉蠟筆描出來的,這時忽然有位大哥哥靠過來,大概是這間校園裡的大學生吧,「弟弟,我教你畫雲。」他沒有接過我的白色蠟筆,而是用他的食指,在我原本就畫好的白色輪廓上,沿著弧度輕輕摩擦,輕輕推散粉彩,讓白色的雲朵線條在天藍色的背景裡漸漸顯現出漸層的手感,讓一朵雲恢復蓬鬆舒緩的模樣,讓我很想對他說:

「媽媽的名字裡,有一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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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不知道為什麼,人潮裡的我總會忽然感到一陣恐慌。恍然不知所措,班上那個經常被老師鍛鍊手臂的同學,靠過來跟我說,「我幫你開路。」說完便要我搭著他的肩,跟著他。跟著他衝浪,聽他在人潮裡一邊奔跑一邊高喊:「借過借過!哇哇哇!開路開路!」喧譁的喧嘩之中,起初發生些許碰撞與驚呼,沒過多久,所有的人都為我們讓開一條路。

開路開路。那些悲憫的同情,「你一定要堅強......。」那些哭得比我還老練的臉,「以後你們全家都來我們家過年好了,人多才熱鬧。」那些唾手順便的關愛與自行推測的瞭解。那些不請自來的遠親與遺傳疾病造謠不散。我在三十歲那年會生一場大病,和媽媽一樣。我已經去過最悲傷的葬禮,從今以後,到老到死,我也不必再跟你們見面道別了。那些碰撞、驚呼與哀歎,全都被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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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在我搭著開路同學的肩膀,雙手滑落轉而抓住他的衣襬,被拖著向前;在我時而低頭時而抬頭,覺得害羞但又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媽媽,你看,這裡也有人在保護我。就算我和他都沒有歡樂童年,還是會邊哭邊笑慢慢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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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媽媽提著一袋螃蟹,她告訴我,螃蟹的名字叫做「火燒公」。火燒工的烈焰,看起來像是敗壞的血液混雜新鮮的血。燃燒的血燎原,就像媽媽血液系統裡的螃蟹兇猛橫行。我們想要釋放媽媽身體裡的螃蟹,我們想要澆熄火燒公。不管海水會不會讓火燒公的鏽斑更加熾烈。不管新來者火燒公能不能和這片陌生的水域互相適應。

好喜歡這篇,各種前後呼應好好(詞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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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鯨豚目擊紀錄表》

「你們年輕人有讀書,可不可以告訴我,海浪為什麼會這樣一直來?」我們準備離開前,收到這樣的問題,「阿嬤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海浪會動?」

為什麼海浪會動。室友在凌晨離開花蓮,搬去台北。三年來的物品互相堆積,沒有全部帶走。我在下午決定去走米棧古道,不確定位置,整個夏天培養的直覺讓我覺得一定會找到。行進的過程中,遇見正要下山的除草工人,「這麼晚了,一個人?」他問。我點頭。身心飽滿疲憊,上坡每一步是確認,聽見花蓮溪的水流是質疑,沿途竹葉搖晃的清涼是要我放心。步道的扶手長出新的樹葉。兩次遇見岔路,我都選擇左轉。一直想著就快看見海,就快看見。「我在日曆上面畫下星星,」低頭哼著歌,終於在山頂靠樹看海。烏雲飄過來,像是要來保護我。如果可以一直躺在這裡,如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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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中秋節快樂》

「那些樹的葉子很硬唷。」
「為什麼?」
「他們不能搬家,所以就讓自己變成屋頂。」
「變成樹就不必搬家了?那我想變成光蠟樹讓甲蟲來找我。」

孩子的孩子會知道,長大就是一直搬家。只要還能看見山,你們會知道,真正的平安是風風雨雨的平安,真正的勇敢是風風雨雨的勇敢。如果我們只能一直搬家,感到困惑的時候,看看山,看看山裡很多很多亂七八糟的樹。一直搬家很辛苦,但是你們一邊移動一邊堅強。你們是海風裡長大的樹,被雨水浸過的樹。

夏天把秋天淹掉了,現在,我們互相祝福「中秋節快樂」,那個意思是說:希望你也可以平安度過今年的水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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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少年節快樂》

局部麻醉就像一場各自的交談。我很清楚下顎有肉焚燒,我知道他在坑道裡戴著頭燈不停探勘與爆破,我的感覺清清楚楚但就只是一堵冬日牆壁。「會痛要說。」執刀醫師提醒。為了抵達那個封閉的核心,我們沿途都沒有放棄挖掘。為了證明交談的過程有血有肉,最後他讓我看了一眼那團挖出來的血肉糢糊語意不清。

送驗的結果應該不會有第二種說法,診療室裡的報告聽審卻是難以收拾。我覺得我們的交談就像是在為詩爭辯。

有人根據我的可疑病況,翻查醫學期刊文獻找到一個最新的形容:「暗夜裡飛過的烏鴉」。如果是這樣的一句,我願意在我的身上貼標籤。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病?」
「暗夜裡飛過的烏鴉。」

住院醫師疑惑,為什麼我老是在施打高劑量類固醇的四小時裡昏昏欲睡而不是想要去操場跑步。劑量愈高,愈想睡,睡進暗夜成為最清醒的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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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單人夜哨一角鯨》

每個重複且整齊的日子裡,他和他們依照劇情趴在水泥地與草叢裡排練,他和他們在雨天的中山室呈戰鬥蹲姿齊聲大喊:「單兵已完成攻擊前準備,待命攻擊!」假裝窗外正是槍林彈雨。

無聲的流彈,無味的毒氣。那些曾經一起扛著奔走的論述與精裝書輯,隨著時間化作斷簡殘編,漫天著火的書頁讓他忍不住也跟著抬頭發出驚嘆。有人陪伴的勇敢還算勇敢嗎?那些曾經認真說過的話,因為槍炮病菌與鋼鐵導致消音。他發現崩潰的瓦礫堆裡有一個少年抱頭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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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留下來的他,皮膚表面突然湧起不明的深斑與疤痕,像是激烈的免疫風暴,始終沒有消退的跡象,像是來自敵方的彈孔,但其實是我軍的內訌。他輕觸這些微微隆起的傷疤:一定是你們替我擋下了身體裡的核爆吧!他和鄰兵在浴室隔間裡背對背盥洗,輪流使用一柱微弱的溫水,沖去一整天的疲憊,也企圖洗掉身上殘留的煙硝味。他們一邊沖洗一邊交換白日的心得與抱怨,鄰兵也許看見了但是什麼也沒有問。「你穿好了嗎?好了我就要開門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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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在我什麼都不是的時候》

怕海的小孩讀幼兒園的時候,指著小蘭嶼的方向對我說:「那裡水好多,好大。」在颱風即將來襲因而提早下課的娃娃車上。怕海的小孩來到國小三年級又跟我說:「海水鹹鹹的都是因為流浪的人跑去泡在水裡。」流浪的人要走很長很長的路,流汗與流淚都是一種鹽。

怕海的小孩不敢游泳,但善於攀爬。看他不加思索就雙手雙腳登上寶特瓶屋的生鏽鋼梁頂端,把鋼樑爬成麵包樹。遙控汽車已經過時了,而且電池好貴。小孩們都開始玩指尖陀螺了,阿嬤不可能再買什麼指尖陀螺給他。雨一直下的時候,他就繼續在鋼樑爬上爬下。「你們有賣指尖陀螺嗎?」他問我。「我們只有賣發條嬰兒。」轉動發條,塑膠嬰兒就會瘋狂爬行,五秒以後驟然停止。帶那個去學校會被笑啦。但是那個不必裝電池啊。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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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只是看起來是一個人》

重裝進入負壓隔離病室的護理師們,說什麼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什麼送來我們這邊隔離的疑似患者最後都沒有人確診喔;我都讓這些話休息在心底。採驗的結果未明之前,不知道說什麼樣的話最好,但說說話應該也不錯。這次有那麼多人陪著我一起等待報告揭曉。「盥洗用品有沒有?手機要不要充電?需要刮鬍刀和衛生紙嗎?有很多善心人士捐贈物資給我們,你缺什麼這裡都有。」當病房成為一種旅館,恐懼讓我們學會互相照護。護理師穿戴兔寶寶裝送晚餐進來,附上一包綠色乖乖。

陰性在這裡是太陽,負數在這裡暫時通往正向。二採陰,就是負負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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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去醫院於是成為一種自助旅行。最後可以拯救你的只有自己,自己並不是一個人而已。儘管我的免疫部隊正在進攻我的血球我的肺。夜泳長跑單車雙載,危險而平安。是暗夜裡飛過的烏鴉,是李斯特的《灰雲》S.199,是蕭邦夜曲 Op.48 No. 1 的左手八度低音漸次突入:長距離跑者的逆向衝擊與掙扎,再衝擊,復抵抗,衝擊與抵抗交錯,一路碎滿野草螢火浪沫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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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我的身體就是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微生物生態系,健康的生態是河流是海浪,是動態平衡。沒有安穩不變的平衡,時陰時陽是常態。共病生活,追求和諧也挾帶衝突。帶病旅行,生病的人去生病的地方旅行,垃圾也可以生生循環不息。是你們拯救了我,我們彼此拯救,漫漫後病時光,當我還可以寫信報平安,漸漸明白,生並不是命運,生病就是生命。生命是獨一無二的複數,陪你說話,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父親帶我去宮廟向每一位神明說話,從媽祖到觀世音、文昌帝君,再到土地公,最後一位便是註生娘娘,啊,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麼,於是我便說,求您助我新生,祝我與我重新長大的小孩與少年健康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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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你知道有一種刻意設下絆腳石、用來訓練中樞神經系統、重調身體重心的跌倒跑步機嗎?我感覺自己愈來愈會跑,也愈來愈擅長跌倒了。今天的你是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今天的我是我所去過最遠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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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又是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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