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托沒有想過，過去冬日的寒冷帶不來輕盈舞步，倒把蒲公英似的家直吹回布列塔尼生根，鞋底不再陷進雪粉裡，每次踩步都像馳騁空中，他比自己所能想像的更熱愛跳舞：巡視花叢是輕快的鄉野社交舞，起手演奏是典雅的華爾滋，講述法語是一首慵懶的貼面舞。音樂因此縈繞舞會廳時，男孩捧起舞伴的手──那裡可有束與他胸前成對的粉花。
「親愛的格林斯，我們跳舞吧！」他邀請道，法語「跳舞」率性的音節，把社交場合這莊嚴的壓力拋到九霄雲外。

少女用裝飾著粉色腕花的手回握少年上舉的手掌，欣然接受邀請。
眼前舞伴有優越的音樂天賦，身手又特別靈活，想必舞技亦十分精湛。但即便這人對跳舞一竅不通也無所謂，沃兒心想，學長有著能把任何事變得有趣的魔力，就算是一支失誤連連的舞，也肯定能帶給她許多樂趣。
悠揚的音樂隨著指揮家落下又揚起的手奏響，這是一首。

洪亮有力的四個前奏和弦重音，預示源源不絕的旋動將至，培托單手托住女孩的肩胛骨，左手捧起右手，而那腕上花朵落在他的上臂，恰如其分，像早知道本該如此。他朝她眨眨一只眼，將二人推入舞池。隨三拍邁開的步履，行經鮮花首次盛放，春之聲圓舞曲帶來第一場陣雨，嘩啦流淌屋頂、顫動葉脈、折彎根莖，一頭鑽進土壤。他記得長笛的清暢鳥啼和雙簧管的悠長春鳴，因此記得何時向前，何時展開雙臂，旋轉再旋轉，得以將田園春景飽攬無遺。

（太綠了吧！我沒有要bingo內！）

然後就踩到腳啦，他想必很久沒和人練舞了，培托動動嘴唇，趁拉近距離的時刻悄聲道歉，那低沉濁音，吹動舞伴耳邊輕飄飄的髮絲。「我肯定是著了迷，才會放錯這隻腳，要真如此，再這麼下去等會怕要全身癱瘓啦。」

圓舞曲之王的傑作悠揚響徹，舞池中飛揚的各色裙擺如春日繁花盛開，交織成一幕生意盎然的庭園美景。
維也納華爾滋有著活潑的快節奏，腳步起落僅在半秒間；在包覆著足尖的漆皮保護下，微弱的痛感很快便被拂過耳廓的溫熱氣息吹去。殘留下來、並順著血管鑽向胸膛的，是細軟的癢與燙。
二人身體如波浪般不斷地降下又升起，在連續幾個轉步後來到一個小小的頓點，沃兒在連續的三個加強音落下時，藉著迴旋的動作掩飾泛紅的耳垂，輕笑聲與琴聲揉合，彷彿大地回春後的啁啾鳥鳴。

接續的第二段樂章輕快不減但隱添柔軟，像是冰雪消融後順著渠道潤濕大地的涓涓細流。
「那可不行，請學長好好保重身體。」細流匯聚成河，樂曲也由輕至重，少女把握著舞步稍緩的片刻，在原地轉步時湊近細語，「與學長共舞的時光如此美妙，若因任何意外中止就太遺憾了。」

（…？太不科學了！…不對，互骰CP色，又好像很科學？？

話落便是伴隨靈動旋律的無數個令人頭昏眼花的迴旋。
第一圈由少年與其相握的手施力帶動，接著第二圈、第三圈，粉色腕花綻放在胸前，筆直立著的身體是軸心，翻飛的綠浪下，雙腳視鞋跟為無物，靈敏地前後交錯、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圓。沃兒數著拍子，隨節奏掂腳或是屈膝，每當踏出的腳步帶著身體轉動，便能望見少年專注的眸。

那目光讓少女沉醉其中。

她伸出手重新讓培托溫暖的指掌握住，展臂過後順著被拉回的力道旋入學長懷中。
接著她在下一節轉步展開前玩鬧著道：「還有好幾節，別被我迷倒了哦？」

培托不著痕跡地愣了愣，眼前人躺在他的臂彎裡，樂曲把人們從短暫的靜止喚醒，舞伴已經起身，他輕放她如一抹雲彩般的自由延伸，下刻將她捕獲回自己身邊。
「那你呢？你一點也沒有被我迷到嗎？」憂愁竄上他的眉梢，喉結在皮膚表層下竄動，整副苦惱的樣子。

（你們不要真的眼中只有對方！！看腳！看腳！）

腳尖碰上女孩鞋上的皮革，雙雙傾倒之際，他一把抱起沃兒轉過四分之一圈，猶如羽毛輕盈落地！哈！危機化解大師！難不成是故意的？

（我先骰再看狀況描述，應該不會這麼神奇吧？？）

…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驟然懸空的失重感令沃兒不禁繃緊身體；但那僅是眨眼的功夫。雙腳重新落回地面後，她便順勢前傾，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指順著頸脖輕柔擦過下頷角。
少女仰著脖子深深望進舞伴眼中。「我的眼中只有你。」碧眸一如字面意思地映滿少年身姿。
臉頰抹上與耳垂相似的嫩粉，而樂曲逐漸來到中段，正巧能以運動的發熱充做藉口。沃兒重新牽向培托的手，邁開步伐擺盪舞動。主導者理應是男方，此刻二人的舞步卻如此流暢自然，無分先後主次，彷彿兩顆互繞的行星，在名為舞池的宇宙中悠然旋轉。

「你確實要好好注意我……」培托輕笑，手指遊走過的痕跡癢癢的，他又吞下一口空氣，那裡有一種夏日果園的香甜。「因為我管不住自己的腳，它會自己走向你，或者踩到你。」

（你終於開始看自己的腳了！！！才提到腳果然有看腳！！！）

四個前後交錯的舞步，他們跟著音樂鬆開對方，各自轉圈，振翅高飛的鳥兒歸巢，他恰好接住她的掌心，她優美的手扶他的肩。「看，這雙施了魔法的腳！回來的腳步就不會出錯。」

俏皮的情話讓沃兒克制不住笑開，「噓、噓，我親愛的魔法師，你太大聲了，會暴露身分的。」於是這個在他們的俱樂部內經久不息的玩笑，又被提了一嘴。
二人順著節奏趨緩的樂曲貼近彼此，綠色裙擺在舞動間沾上黑色褲腿，對比鮮明又渾然一體。

是不是換這人要踩腳了？＠＠

（咦…怎麼沒有…

沃兒旋身背對培托，培托牽起眼前人的雙手，兩人的腿同步向前邁出又向後退回，保持著完美的節奏與距離。接著又是一個旋轉，重歸原位。
「看來親愛的魔法師已經管住了自己的腳，我的鞋應該不會再遭殃了？」少女笑嘻嘻地調侃。慢而沉的音符像是春雨將至前的悶重雨雲，讓舞步也隨之滯伏；環繞在二人周身的氣氛卻是如此快活。

「魔法師？」霎時間，培托將人拉得更靠近自己，圓舞曲的行進沒有停下，「是你，是你最早告訴大家魔法師的事對吧！親愛的格林斯，舞鞋已經不是首要關心的事，你就要被變成一顆肥美可愛的青蛙或毛茸茸的綠眼睛小老鼠了！」

他們是兩片隨風翱翔的花瓣，落下時他單臂環抱她彎折的腰，俯瞰那無邊的湖水綠，裡頭盪著波光，培托好像還能想起這曲子原先的歌詞，夜鶯高啼的愛，訴說兩人永不分開，永不分開，小丘和山谷閃爍，春天呀，萬物歌唱。
「我還可以考慮放過你，還有機會呢！你要怎麼求情？」

被禁錮在臂膀之間的鳥兒煽動眼睫，睜著略顯茫然的雙眸回望支撐自己的少年。是自己說出去的嗎？唔、也許的確曾在某個夜晚與室友的閒聊中，無意間提起…？
唉呀，無論真相為何，這種時候可不能輕易承認。(??)

（？？？？？？我真的要笑了

「哼哼、學長平時破綻百出，展現如此多的魔法天賦，怎麼能把責任推給我呢？」沃兒支起身，雙手抵在培托的胸膛上推出一點距離，向後退開後配合著節奏勾腿，繞著舞伴打了個旋——旋回正前方的最後一步，一個不慎踏在了那上蠟後明光鋥亮的皮鞋上。
「……呃。」雖說故作鎮定地藉後撤步伐挪開了腳，但糟糕糟糕，看來這回不能不認錯了。

少年臂膀稍稍施力，本因意外停頓半拍的舞步順流滑行，兩人調換了半圈位置，回歸人群之中。「一般人怎麼會看我呢，他們不看，自然不會找到漏洞，我難道不是只住在你眼中？」培托止不住笑，神色怡然地昂首指認，好像這胡話就是個天大的漏洞，隨兩人併齊的步履悠然左右擺盪。

（撞到啦！撞到啦！誰囂張誰撞到！）

笑容持續不了幾個小節，他的背輕輕擦過另一組舞者的肩膀，兩方驚訝地一瞥，道歉迅速消融於舞池中。
八分鐘的舞曲將盡，培托牽著少女的手迴轉，半邊胸膛抵在後背，兩雙扣住的手指纏繞，左右搖擺。「希望你和我一樣沒注意到，我的鞋底就要起飛啦，我們得牽好好才行。」

骰出三綠我就要描述沃兒是為了避免培托飛起來才踩的（WHAT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踩，碰碰車

轟雷響徹、大雨滂沱，春的氣息隨之綻放擴散。終幕將近的旋律先是重返第一段的輕靈，其後順著音階逐步攀高，雀鳥振翅花瓣紛飛，優雅而歡騰。

沃兒在溫柔的搖晃中側過頭望向舞伴，帶著一點玩味調侃。「住在我眼裡的魔法師先生，看來你被其他人注意到了。是不是魔法失效了呢？」
少女溜出少年的懷抱，調皮地眨了眨眼牽著他轉圈。樂隊賣力演奏，每一顆音符都飽含重量。下壓的琴鍵敲出最後一小節曲調，被推上高潮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完美——直到迴旋的雀鳥碰撞到另一組舞者、在俐落收起的樂聲中跌向舞伴胸膛為止。

一曲舞畢的歡樂氣氛掩蓋了她的失態，但沒能掃去她的羞赧。「……這是為了避免學長當著大家的面飛走，好保住學長的學籍。」沃兒仰起腦袋卻縮起肩膀，雙頰更紅了。

培托小心地擁抱沃兒柔軟的身段，不知道此刻是高興休息時間到來，還是高興少女在自己懷中，胸膛跟隨短促呼吸一起一落，心臟的躍動擊捶腦門。暖光灑落頭頂，培托垂落前額的棕色髮絲離眼前泛著薄光的鼻尖只有毫釐之差，面頰那抹粉色更顯透徹，他眨眨眼睛，有些收緊放在腰後的前臂，確認兩人都站穩以後才鬆開。
「我飛不走的，只要你希望。」他執起沃兒的右手，一吻留在指節。「快，快，在下個曲子開始演奏前離開舞池吧！」

他們穿過互相笑鬧打趣的人群，繞過依偎著傾訴愛語的伴侶，在下一段樂曲奏響前溜出舞池。
相握的指掌傳導著安定人心的溫度，使腕上玫瑰綻放得更加鮮豔動人。她抬眼看向少年，線條分明的側臉上笑容洋溢，調皮而穩重，青澀卻又成熟。
春花盛放的會場中，自由年輕的靈魂們盡情揮霍熱情，將少女的心也烘烤得熾熱不已。

她想起寫給友人的建議，想起紅髮少女義無反顧的堅毅。
「奧辛學長。」
她知道她的花朵早已盛開，只等她探手摘取。
「……聽說學生活動部為這次舞會準備的餐點十分美味，尤其是小蛋糕。你想嚐嚐嗎？」
但伸出的指尖最終只是輕輕撫過花瓣，撩起淡淡花香。

讓它繼續成長茁壯吧。待得嫩色花鐘掛滿枝椏，待得蔚藍玉英開滿原野……

奥辛學長四個字刮著他的柔腸，名字主人應了一聲，動了動心神，後知後覺地喉嚨發乾。
「好，我還要喝乾一些玻璃杯。」培托探進鑲有粉藍色羅蘭刺繡的桌巾下，拿走兩瓶儲備的水果調味淡酒。遊子的夜晚放鬆歡暢，他親密的家人無法前來，她生疏的家人或許來過又離開，窗外稠李樹身披月光的銀羽，正是寧靜的花開時節，無人該隻身沉醉。

他們又跳了幾輪舞，吃上幾塊裹著核桃果乾和鮮奶油的蛋糕，輪番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還有期末考。他在格林斯的眼中不必預見彼此的未來，時間的大鐘上只寫了兩個字，而此刻即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