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起來,回來以後還沒看見那隻常常跟在自己後面的大根妖怪呢。
明明修行前還一直跟上跟下的,修行回來以後時常不在本丸的關係,反而很少見到它。
才剛在心中叨念完,就聽見後方傳來高速「咚咚咚——」的腳步聲,像是什麼生物正朝著自己高速衝來。
日日期盼發酵而成的迫切心情,讓大根成了速度的化身,綠白的身軀疾馳而過,在走廊畫下一道殘影,幾乎連成一片的腳步聲鼓點般急促,由遠而近、由二樓往一樓飛奔。
伴隨一聲煞車似地刺耳摩擦,茂盛的葉子在空中熱烈地甩出奔放的弧度,四條短足因驟停而差點離開地表。在那人轉過來以前,它下意識地藏進了廊柱後方。如果大根有動物的內臟器官的話,那一定是一顆心正撲通撲通地狂跳吧。
也許生長在土裡的動物(或是植物妖怪)都有同樣的特性,那就是視力不怎麼優秀,但嗅覺和聽覺十分靈敏,而這些特長現在卻讓三郎油然升起一股困惑──那個紅紅人的樣子好像和印象中哪裡不太相同,但留下的氣味卻十分相似。
它低下頭在加州清光足跡所至的地方嗅了嗅,確認味道與往昔無二,但再抬頭偷偷看向那人的背影,又覺得好像真的哪裡不太一樣。
頭上的綠葉發出窸窣聲響,似是正表達內心的疑惑,前足猶疑的交互踏著地面,理智與感性一陣拉扯後,終於下定決心向那人踏出腳步。
然而僅僅是踏出了決斷的一步,所有猶豫和遲疑便盡隨行動分崩離析,三郎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奔跑著越向了打刀。
「嗚哇!什麼?什麼東西?」
轉過身還沒看清飛奔而來的究竟是什麼物體,如砲彈似的生物便一邊哭喊著一邊疾速往自己身上一跳,連忙伸出手去接後,才看清楚手上抱著的正是方才才在腦中閃過的大根妖怪。
「等等?先不要哭啊?為什麼哭?!」
只見懷中的大根妖怪一邊「咪——咪——」的低聲啜泣,另一邊還把滴出來的大根汁⋯⋯淚水往自己身上的黑色背心蹭,蹭出一片沾著蘿蔔味道的水漬,讓人頓時以為自己在廚房處理點心的關東煮高湯。
⋯⋯不知道這件衣服拿去拜託洗衣組幫忙洗,會不會被誤會成自己打翻晚餐材料了。
「好啦,不要哭了。」
一陣遲疑後,還是先手忙腳亂地安撫著手上還在不知從何流淚的大根妖怪,一邊左顧右盼,尋找著腦中閃過的那抹身影。
大根妖怪在這裡,就代表那振悠閒自在的平安太刀八成也在附近,而且現在是早餐時間,那振刀是不會輕易錯過美味的餐食的。
三郎賣力的拱著加州清光的懷抱,死死巴住對方不肯鬆手,加州清光也束手無策的拼命誘哄著小小的妖怪。好一個父子相聚的名場面,然而一振刀手足無措安撫一根蘿蔔的場景實在過於滑稽,讓躲在樓梯間的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顯然完全沒有要掩蓋看好戲的事實。
我要不要乾脆上樓,把整條走廊留給他們兩個感人重逢呢?
毫無同伴情誼的想法悠悠在腦海打轉,但食堂已經到了開飯的時間,本來就因習慣性晚起而從未準時到場過,再拖延下去的話可能連早餐都沒得吃,更糟的話還會惹檯燈切生氣被沒收點心……
雖然混雜在大根哭泣的咪咪聲之中,不過那沒忍住的笑聲與沒藏好的白色衣角仍然隨著那人的動作在樓梯口搖擺,隨後似乎是打算繞路離開的太刀便是正面對上了打刀那仍帶著些許無措的雙眸。
無聲的壓力成功促使那貌似要拋棄夥伴的太刀終是隨著自己的意思走到了跟前,然而懷中的大根仍然緊緊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肘不肯鬆開,還一直往懷抱裡用力地蹭來蹭去鑽來鑽去的。
「⋯⋯它怎麼變這樣?」
再度哄了哄手中那啜泣著的大根妖怪,還是先了解一下自己去修行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了。
沉默的空氣在走廊間醞釀,即使伴隨大根的啜泣而添了不少喜劇效果,但加州清光那彷彿說著要是自己無視他的話事後可能會遭受他不可愛的報復的殺氣眼神,為了往後當番的偷閒──不,是為了他們嚴肅而默契的勞力合作,若無其事的調轉腳跟回來往一人一妖的方向走去。
只擅長撒嬌卻不擅長哄人的川下之子托著大根的身軀輕拍搖晃,看見另一名監護人到來的三郎僅是抬頭看了自己一眼便又委屈的躲進了打刀那已經變得濕漉漉的懷裡。距離靠近了點後鼻尖便敏銳的嗅到了一股植物汁液的特殊氣味,視線了然的垂落在大根臉上潸潸滑落的淚水,再看看沾染新鮮大根汁的打刀,感覺兩者在氣味上微妙的逐漸同化成美味的關東煮材料。
雖然試著努力把上揚的嘴角壓平,但僵硬的臉部肌肉卻還是出賣了內心的想法,最後忍不住對加州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轉過去把下半臉蓋在手掌底下,肩膀隱隱顫抖。
「啊……那個。」好不容易發洩完情緒,轉回來見大根咪咪叫著不小心把菜葉拍在打刀臉上,本以為已重返堅定的心理防線再度潰堤,當著他們的面毫無遮掩噗哧一聲笑出來。
頂著加州清光逐漸實體化的殺氣,雖然收攏不少笑意卻仍舊笑瞇瞇地說:「好餓……我是說好巧。」
啪一聲的菜葉就這麼打到臉上,抽出手把擋住視線的葉子撥開後,大根又伸出前肢把那隻手抱了回去抓緊緊。
「嗯,好巧。」
好巧個鬼,早就已經看到那太刀窩在樓梯間,大概是跟不上大根極速的步伐,索性慢悠悠地跟在後頭欣賞大根的撒嬌秀吧。
「我出門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幾個星期前的大根對自己可不是這種態度⋯⋯至少不是這種幾日不見就像是要哭倒本丸城牆似的。
就算是此刻,也能感受到胸前的布料仍然在逐漸濕潤中。
⋯⋯總覺得自己快變成行走的關東煮了,等等肯定要去換衣服。
「你出門這段時間啊,嗯──」摸了摸下頷,看著逐漸哭累而有點萎縮的大根三郎,稍微思考了一下後者這幾日以來的心路歷程,將其簡潔規整為一句話:
「我想,它是產生了分離焦慮了吧。」
無視加州清光微妙的表情,接著說,「這個……誰來著,不久前不是才和你拉近了不少距離嗎?但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收到你出門修行的告知,突然就要忍受和你分離一個禮拜的現實,還是幼年期的妖怪也和人類小孩一樣承受不住吧。」
伸手摸了摸大根的腦袋,得到對方無力的蹭蹭,輕聲笑了,「這幾天雖然很努力的在忍耐,不過看見你之後終於忍耐不了了,不過發洩完應該就好了吧。它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唷。」
「稍微誇獎一下它吧。」
被說出內心話的妖怪似乎有些羞赧,朝打刀懷裡埋得深了一點,但卻似乎很期待加州清光會對它說些什麼,葉片不經意地動了動。
低頭看著用力埋入懷中的大根,再抬頭看向臉上寫滿正經但話語的內容聽起來非常詭異的太刀,可以確信自己的表情絕對是複雜萬分。
分離焦慮?先不論大根為什麼有焦慮這種情緒,此刻倒是慶幸本丸流動的時間與自己修行的時間不同,否則完全無法想像大根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再讓大根哭下去感覺它就要脫水了,實在是不想看見它直接在自己身上變成蘿蔔乾這種讓人懷疑刀生的畫面。
「欸⋯⋯三、三郎?」
輕聲呼喚大根妖怪的名字,只見大根低下的頭瞬間用力抬了起來,還連帶把菜葉又自己臉上一拍。
隻手撥開那因為大根動作連帶往面部蹭來蹭去的葉子,看向那明明空無一物卻好似寫滿了殷切期待的臉部(?),安撫的話語連自己都覺得荒謬至極,「那個,你做得很棒了唷?是可愛的好孩子。」
一秒、兩秒。
愣到第三秒,一聲極度壓抑的啜泣聲從加州清光懷裡傳來,但這一次它沒有再大聲嚎啕,而是努力抑制著淚水,驕傲的挺了挺胸膛(?),對兩振刀喊出一句顫抖的「咪」。
「嗯嗯,好孩子好孩子。」
笑靨盈盈的看著眼前這幅和樂融融的場景,不僅是刀劍本身在成長,就連弱小的妖物也會因為得到了心而有如此強烈的情感,真不知道該感嘆還是該欣慰呢。
雖然內心是如此正經的思索著,但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打破了一刀一妖珍重相視的場面,對上看過來的兩道視線,後知後覺的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胃袋,終於想起早上掙扎著起床的目的何在。
「既然解決事件了,我們就去吃早飯吧。希望不要被大食量的傢伙們分完了才好。」
摸了摸大根那有著菜葉的頭頂,總覺得有種孩子成長了的感覺,應該是錯覺吧。
隨後便是兩刀一妖重新邁開了步伐,直到到了食堂門口,抱著大根妖怪的打刀才想起,自己應該先回房間換衣服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