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畢業的季節,通常會讓二年級或一年級的學生幫忙佈置場地,陳老師請了其中幾位學生確認倉庫的椅子數量,而自己則至體育館的器材室內確認清單器材。
要說這些其實上一屆就該整理成冊,但做的馬馬虎虎的,陳老師看了就渾身不適,實在沒法只好重新清點。
整了整西裝的領口,張枳掩著臉打了個呵欠,和學生家長的會談冗長又無趣,還得在已經轉熱的天氣中穿著正裝,即便有冷氣,但能在時間內結束簡直是上帝的大發慈悲。
想著還是早點回去補眠而從會議室所在的樓層離開,在往停車場的路上經過了體育館。
「……啊。」是陳老師。
他沒發出聲音,只是跟著進了器材室。
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鑑,陳老師每每到了無人的地方都會回頭確認再三,開了器材室的燈他一回頭便見張枳站在身後。
「哎,張律師,嚇我一跳。」
自第一次談話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陳老師內心焦急著又不敢太過催促,耗著耗著就到了現在。
他甚至覺得張枳跟河春彥的關係比跟自己還好,這學期已經不會每天下班都見河春彥還待在位置上了。
「陳老師都放學了還在忙什麼啊?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裡,學校真的比我想得大很多。」
他一臉自然的笑著搭話,探頭看了看器材室。
若不是真的無心眼就是演技很好了。
「這個,在清點器材啦,畢業典禮上要用的。」陳老師陪笑道,將紀錄用的紙隨意一放,清點起角落的椅子數量。
「張律師這麼忙怎麼有空來找我說話?還是……」手上動作停頓,「上回那件事有什麼進展了?」
靠著門,張枳淺淺笑著。
「很順利,跟河老師要了點資料交上去了,上面的人說要一點時間……」
他壓低音量,聽不出究竟是因疲憊亦或是警戒。
「陳老師一個人忙的過來嗎?我可以幫忙。」
為了轉換氣氛,他打起精神往放著體育器材的籃子湊了過去,從球類到訓練用具皆有,從上頭的使用痕跡看來是有在定期做整理的。
「貴校真的很重視學生耶。」
他隨口稱讚了下。
「喔?那就好。」放鬆下來,陳老師拍拍手上的灰,「沒事沒事,我只是確認椅子跟桌子數量。」
「嗯?怎麼突然這樣說?」聽張枳說提交資料上去,陳老師在腦內想像無事一身輕的快樂,面上的表情也跟著親切起來。「人生也就只有一次機會,不好好待他們怎麼行?」
──提是提了,但東西究竟是什麼可不好說。
張枳裝作若無其事的碰了碰架上的棒球護具,想起了那個冬天河春彥說過的話。
「人生只有一次……是啊。」
閉上眼,他打從心底對陳老師的表情感到失望。
只有一次,而你究竟毀了多少學生的人生呢?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死局。
「說來也是辛苦你了,被劃傷了還能若無其事的假裝跟他好,我聽說你們偶爾會一起去吃個飯什麼的……」只是再確認一下吧,「是為了跟他套資訊吧?謝謝阿張律師。」
「嗯?陳老師難道覺得會有其他可能嗎?」
確實河春彥並不是那種能輕鬆簡單接近的人,不論自己實際上是怎麼想的,光這點就能做為良好的掩護吧。
「傷口倒也不是多嚴重,沒鬧出什麼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收回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排列整齊的球棒,鋁合金的材質在碰撞中發出的清脆的聲音。
「哈哈,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只是我處在比較被動的位置,難免會想東想西的,之前還以為你其實是站在河老師那邊呢。」
聲響在狹小的空間內顯得特別刺耳。
是沒錯。
「……哈哈,這樣啊。」
他愣了半晌,乾笑幾聲。
器材室的門不大,除此之外也只有一個通風口,悶熱感和難以言喻的厭惡不斷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河春彥喜歡過的人。
河春彥恨之入骨的人。
記得通知書應該今天就會到了。好累。呈報了資料也沒有問題,願意做證人的畢業生也聯絡過了。金屬的聲音好吵。但要是判決無罪?好累、好熱。要是前功盡棄的話──
「陳老師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他盡可能的笑的像平常一樣,習慣的、自在的說謊。
「那就放心交給你了。」在紙上紀錄數量,陳老師收拾重新排列回去,「好了好了,我們出去吧,這裡悶死了……」
鏘。
鋁棒的前端敲在地面上,劃破空氣的聲音還圍繞在四周。
他動手了。
「……啊。」
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球棒並沒有碰到陳老師。
張枳愣在原地,這下完全清醒了。
陳老師吞了吞口水,一回頭腳都還未踏出,便被陣破風聲敲響警鈴。
這…不在預想範圍內。
「……這樣玩很危險喔,張律師。」
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只是玩鬧吧?
這段期間強壓下的疑心被一一揪出,本性多疑,若不是情勢所逼,陳老師並不會將籌碼都放在同個地方。
眼神冷淡下來,陳老師內心的猜想越發佔據腦袋空間,使他臉上的笑容也掛不太上了。
「哈哈,應該……不是吧?嗯?」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做,要說什麼才對?
焦慮的腦內不斷空轉,張枳扶著臉,搖了搖頭。
「啊,不是不是……哈哈,手滑了一下,我可能太累了。」
唬弄過去吧,盡可能的,就算不可能重新得到這個人的信任也好好唬弄過去吧──
不需要了吧。
他放下手,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能稱之為表情的東西,只是靜靜盯著眼前的男人。
陳老師感覺像是從頭被人潑了桶冷水,跟校內律師槓上代表著什麼他知道,是他一直懼怕的,做賊心虛。
不,或許還來得及,全部銷毀掉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哈哈,真的假的?」陳老師笑出聲,臉上卻是不協調的扭曲,「河春彥……真行啊?原來不是我的錯覺,你們早就搞上了吧?怎麼樣,好用嗎?他這手段是長大了,但本性還是一樣啊。」
一股腦地將想法說出口,陳老師已然是隻被逼到牆角的困獸。
他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在這種情況下陳老師依舊是說著大話……這下子就可以毫無罪惡感的繼續下去了。
張枳深呼吸,將球棒放回原位,同時恢復成平常的微笑。
「你好像誤會了,我跟他沒有關係,現在在做的事都是我個人的決定。」
──擅自行動是事實,兩人沒有任何關係也是。
「是嗎?張律師有這麼討厭我?」隨便是不是,沒搞上也肯定不是站自己這了。
陳老師臉色難看的抓了紀錄紙就想離開,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你應該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吧?人生只有一次……把別人的人生一次又一次毀掉的是誰啊?」
他向前踏了一步擋在門口,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
「陳老師,都一把年紀了還不知道什麼是謹言慎行嗎?就是這樣才會引來危險啊。」
嘴角上揚著,臉上的表情像是嘲諷,又像是憐憫。
只有怒意在瞳孔的深處靜靜燃著。
恥辱。
陳老師瞪著張枳,揮手拍落對方的手。
「試試看吧?」嘴硬地嘲諷回去。
多說多錯,他用力推開比自己高大些的人,快步走向導師辦公室。
沒事,全部銷毀一定來得及…來得及……
「回去可別忘了收信啊。」
他維持著資優生的微笑,直到陳老師的身影從視線中完全消失,才像放鬆了全身的力氣似的靠著牆滑落。
「……太情緒化了啊,張枳。」
抱著膝蓋縮起身,他寄出了錄音檔。
順利的話就快結束了。
暑假·
被不間停的電話鈴聲吵醒,河春彥瞄了眼手機時間還早,已經是暑假期間,若沒有導師課要上是不需要到校的,不曉得主任這麼急著打電話是要幹嘛。
「喂?主任這麼早有什麼、」
「河老師,快看訊息跟導師群組公告,切記不要接陌生電話,知道了嗎?」
「好的。」雖滿臉疑惑,河春彥仍語氣穩定地應下,打開群組通知。
訊息99+
「……」挑眉,導師群組很少會聊成這樣。
群組內都圍繞著
新聞內容討論,要求各教師今日不要到校並且勿接聽陌生電話或回答記者問題。
河春彥來回看了新聞稿內容,像要將字裡行間的內容刻印在腦中,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恍若隔在身外,只有眼前的畫面跟自己存在。
不可能,是誰?
河春彥不是沒嘗試過尋求法律途徑,奈何當年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出了車禍被送到國外,回國後遲遲找不到突破口蒐證,他知道陳老師不會留下可以讓自己追溯的痕跡,除非利用關係尋找其他受害者……
「……張枳…」
掛斷顯示著“母親”的來電,河春彥焦急地想打通電話求證猜想。
一通…兩通…三通……
無人接聽,河春彥一邊撥打手忙腳亂地更衣準備直接去找人,眼角餘光看見床頭上放了封白色的信。
昨天睡前沒印象有拿這封信。
『嘟…嘟……您撥打的電話現在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謝謝……』
白色的信封輕輕飄落,靜躺在地,最終消散於空氣之中。
室內回歸寧靜,一個人也不在。
總算是想起了全部的事
再來找機會出美術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