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好不容易記了一半，結果又來了新的……」
她自暴自棄地翻過各個章節掃了一眼，看來自己悲慘的魔法史又要打掉重來了嗎？

聽著烏法娜的抱怨，希莉婭倒有些無法理解──不過是記下課本上的字句，有什麼難的？她瞥了眼烏法娜手中的課本，微傾過身子：「怎麼才記了一半？」她記得圖書館內不得大聲喧嘩的規矩，小聲地開口道。

「呃……沒、沒有啊。」
烏法娜心虛的敷衍了過去，低下頭迴避希莉婭的視線，翻開了新書的目錄。
正想熟悉熟悉新書的內容，烏法娜卻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
「嗯……」
她撐住桌面才不讓自己趴下去，眼前的東西全都在旋轉，只好閉上眼睛防止自己更暈。
下一秒重新睜開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圖書館裡。

希莉婭愣了愣，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烏法娜消失在自己面前。「烏法娜？」出於困惑，她開口喚了聲對方的名字，伸手拿起那本把少女吞沒的罪魁禍首，翻開幾頁，卻看見烏法娜出現在陌生的照片上頭。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希莉婭伸手戳了戳照片上頭的熟悉的身影，接著一陣失重感襲來，回過神時她竟已出現在街道上頭。並且，這裡的一切都不像是英國，她瞇起眼睛，這才想起自己在哪裡看過這種建築──方才的那張照片上。

才剛站定看清周圍的環境，希莉婭便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她上前湊到了希莉婭身邊。

「呃……我們是跑到了書裡？」

烏法娜總覺得這裡十分眼熟，不只是方才在書上瞄到的那種眼熟，而是彷彿周圍的事物都早已刻在她腦中的熟悉，她甚至發現她能叫出身處的路名。
看來是跑到了希臘……只是這條路給了她一種奇怪的感覺，烏法娜些微不安的輕輕拉住了希莉婭的手。

手被拉住，希莉婭下意識地想抽開，回頭發現是烏法娜的那刻便停止了動作。她任憑對方微微勾著自己的手指，遙望著路的彼端。

這裡實在太過安靜，靜得有些詭異，但希莉婭張望的同時仍不忘回答對方的問題：「書裡。」或許是因為氣氛不佳，她的話語全變得零碎，像是硬生生被截斷一般。

「走？」彷彿是從一堆詞彙裡頭拎出一個字做回覆，希莉婭晃了晃手，朝烏法娜道。

「好啊，要怎麼出去呢……」
烏法娜勾著希莉婭的手慢慢的往街道的某方向走去，街道安靜得有點讓人困惑，她努力張望周圍店家的佈告來判斷時代。
在心裡推算了一番，她發現是自己五歲那年。

「這裡感覺很熟悉，我看那廣告現在是我五歲那年，也許我們等等還會撞見我？」

她怕尷尬似的乾笑了幾聲，卻覺得五歲這一年有什麼不太對的。
「我們現在應該要……」

希莉婭仍放空地望著遠方，嘴裡的回覆像是喃喃自語。「不知道……」如果書裡的世界是重演歷史，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許對方也曾經歷過吧？

但她總覺得烏法娜異常的不安，於是站定腳步，看著烏法娜的背影：「嘿，烏法娜──」倘若此時脫口而出「妳還好嗎？」聽起來倒有些事不關己之感，於是她輕喚對方，要對方轉過身子。

「嗯？」
聽到希莉婭的呼喚，原本尋找著自己小時候常去的咖啡廳的烏法娜轉過了頭，停下腳步微微揚著眉看著對方。
她還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心不在焉和奇怪，還在疑惑自己五歲時的記憶似乎空缺了一塊。

「你好奇怪。」這是肯定句。希莉婭伸手戳了戳烏法娜的肩膀，又摸了摸對方的臉頰。「我希望妳可以跟我說，」她在放開手後這麼問著：「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魂不守舍？」

像是這裡曾經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是嗎？我看起來很奇怪？」
烏法娜發現自己說出來的話確實非常心不在焉，她嘆了口氣，嘗試解釋自己的感受－－儘管連她自己也搞不懂。

「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不起來五歲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一直有種糟糕的感覺。」
她拍了拍希莉婭的頭，繼續說道。
「我在找小時候常去的咖啡廳。」
烏法娜轉回了頭，稍微握緊了希莉婭的手，又往前漫步。

比記憶更奇怪的是看起來有些太過安靜的大街……是因為穿書嗎？
她一邊想著，熟悉的咖啡廳和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眼角。

當身影出現在視線之中時，希莉婭差點就掏出了魔杖。但她很快發現那只是個小孩──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孩。

「這就是你說的咖啡廳嗎？」她決定先忽略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和烏法娜詢問道。

她看見年幼的孩童邁著腳步跑向了咖啡廳。

順著希莉婭的視線望去，烏法娜很快就把注意放到了咖啡廳和那個邁步的小身影，那很顯然是五歲時的自己，烏法娜有些懷念的笑了一下。
「啊，是啊。」

微微走近前，卻看到小烏法娜不知抱著什麼，走出店外便往暗巷彎去，烏法娜微微蹙起了眉。
暗巷？為什麼自己要進暗巷－－還在這麼想著，巷子裡就傳出一聲尖叫。
烏法娜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

怎麼了？救命？為什麼有人在尖叫？

注意力還放在咖啡廳的裝潢上頭，希莉婭沒看見小烏法娜出了門後的一連串舉動，只聽見尖叫聲劃破空氣。她嚇得轉過了頭，卻發現烏法娜的臉色比自己還要難看。

「那是……你嗎？」

握著手腕的力道大得嚇人，她的手幾乎被掐紅。

烏法娜緊緊抿著嘴唇一語不發，那不安的力度使得她的嘴唇有些泛白。她鬆開了希莉婭的手腕往暗巷奔去。
－－暗巷空無一人。
烏法娜又往前走了幾步，扶著牆蹲跪在地上。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要站起來去看看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有什麼在阻礙著她的腳步。
她迷茫的轉頭看著希莉婭，像是在求著她的幫助。

希莉婭小跑步來到烏法娜身邊，蹲了下來。她輕拍著烏法娜的背，卻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

小烏法娜不見了，然後呢？她後來發生了什麼？她聽見她在尖叫，但沒能看見她消失前的樣子。

「……要去看看嗎？」她輕聲道，徵求著對方的同意。

烏法娜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四肢不大受控，彷彿小時候的自己是與自己相斥的磁鐵。她拉著希莉婭的手站起來，點了點頭。

「我想去看看。」
輕輕嘆了口氣，烏法娜拉著少女的手往暗巷的深處走去，試圖靠著地上的痕跡判斷方向。
追了一大段路，她們又繞回了比較寬敞的路，發現看起來已經昏迷的小烏法娜正被放到一輛車上，往不知何處駛去。

「綁架……？」
眼前的畫面陌生又熟悉，她在這刻才想起了小時候被綁架的事－－那個顛簸的噁心、那潮濕陰暗的木屋……也許後面還發生了什麼事。
她至今仍不理解為什麼那些人要綁架自己，只是在看到那些人時，心底燃起了一股拿魔杖把他們全部捅死的衝動。

/魔杖：？？？

「他們要走了。」希莉婭指著正緩緩啟動的車，反握住烏法娜的手，「追上去？」

但說是這麼說，一雙腿怎麼可能贏得過四個輪子──

「你會什麼……麻瓜的交通工具嗎？」這個問題有些蠢，但她不能保證這裡有掃帚──而且她也不會騎掃帚。

烏法娜環視四周看了一下，只看見腳踏車與幾輛機車。腳踏車的速度想必是不夠快的，但……雖然父親教過她怎麼騎機車，要載人追車好像還是有些太危險。
「啊……會是會但好像有點危險。」

果然還是用掃帚最保險吧……只是要處理一下沿路上的麻瓜就是了。

「……掃帚？」試想了下，似乎只剩下這個工具了，況且她也常看烏法娜騎著掃帚在球場上穿梭。「可是我不會騎。」

話雖這麼說著，她還是舉起了魔杖──「Accio！」

有一個黑點離她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是一把飛天掃帚朝她們衝鋒而來。

烏法娜抬手拿下了掃帚，回頭看向希莉婭。
「我可以載妳，妳會遺忘咒吧？麻瓜交給你了。」

她跨上掃帚朝希莉婭伸手，讓對方也上來，確定對方不會掉下去以後，便轉頭盯著車子離去的方向開始狂奔。
雖然看她現在還活著就能知道當初沒有出什麼大事了，但烏法娜還是在心裡不斷焦急的祈禱不要出事。
過了約莫十來分鐘，看見了停在偏僻的木屋旁的車輛，烏法娜便在數十公尺外停了下來。

她抑制著自己拿魔杖衝上去的衝動，自己不能干擾這裡發生的事情，但她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來救援她的。

希莉婭和烏法娜一起縮在一旁看著小烏法娜被拖進了木屋裡，不自覺地咬起自己的唇。她拉著烏法娜的手，不知道是出於安慰還是同樣緊繃。

「你不記得了嗎，」她開口時的聲音有些顫抖，「關於你曾被……綁架？」

聽見希莉婭的問題，那潮濕的氣味彷彿又佔據鼻腔，烏法娜咬了咬嘴唇。
「不完全……我剛剛才想起來一點。」

她依舊盯著那間破爛的木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焦急，直到一陣引擎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輛黑色的重機沿著方才的小路急馳而來，俐落的停下並跨下車摘下安全帽，散出了被高高束成馬尾的深藍色捲髮。
烏法娜整個人彷彿被釘在原地，她就這樣盯著那個騎士抓著魔杖走進木屋，瞳孔緩緩長大。
她全身都開始顫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媽……？」

那是烏法娜的母親？

「沒想到能看到……」希莉婭突然說不出口了，她想起她從沒有見過烏法娜的母親，也沒聽對方提起過。她的母親有太多謎團，她甚至未能窺見一部分。

她握著烏法娜的手，感受到自己與對方都顫抖著，彷彿置身冰窖。她頭皮發麻，卻強迫自己鎮定，至少不能比烏法娜慌張。

烏法娜覺得有些呼吸困難－－為什麼母親會在這裡？
她連被綁架都沒記起，更遑論母親來救援自己這件事。如果成功被救援了，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而且更糟糕的巧合是，她從五六歲就沒了媽。儘管大人都說是母親出任務時出了意外，但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單純。

眼前傳出碰撞聲響的木屋驗證了她的猜測，她看著自己被從木屋裡推出來又不敢往回拉走母親，這個角度依稀可以看見木屋裡的狼狽。
喉嚨彷彿被緊緊攥住一般，聲音破碎而乾啞。
「是我……」

烏法娜緊緊抓著希莉婭的袖口，一臉蒼白。
「是我害死我媽的……」

下一秒，那棟建築突然掀起一陣火光，巨大的爆破聲響席捲了周圍的樹林。

烏法娜喃喃說著什麼，她沒聽清─—或者說不願意聽見。她看著火焰燃燒著木屋，揪著烏法娜的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明白這不是烏法娜的錯──就算錯也是那群綁架犯──但卻找不到任何理由抑或藉口，去安慰烏法娜。

烏法娜輕輕推開希莉婭往旁邊的樹林跑去，不願再看向木屋的方向。她扶著樹幹用力咳嗽，空氣裡似乎泛著一股血腥味，這使她忍不住彎腰乾嘔了一下，淚水也受到刺激開始止不住的不斷落下。

眼淚中的鹽分散開在口腔，烏法娜透過模糊的眼睛盯著早已沒了疤痕的左手臂，彷彿看見火焰又掠過皮膚帶來劇烈的灼痛。她嗚咽的抱著手臂蹲了下來，一手捂著眼睛。

媽媽是我害死的，我沒有臉見任何人了

希莉婭跟著烏法娜的腳步走進森林，沒有走近，只在稍遠的距離看著烏法娜扶著樹幹，乾嘔，卻像是靈魂抽離，怎麼也做不出反應。她知道面對生離死別大家都難免失態，但一昧地把過錯歸咎在自己身上只是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烏法娜，」她試著開口叫她，聲音有些沙啞，「過來這裡。」

手好痛……
在那幾秒之內，烏法娜什麼也無法思考，只感覺疼痛和悲傷內疚掏空了她的腦子和心臟。她聽見希莉婭似乎在叫她，用著如第一次見面那時的命令語氣，才驚醒她們還在書裡。

烏法娜把眼鏡重新戴上，忍著手臂的痛走向希莉婭。她抬手試圖抹掉臉上的淚，但是依舊止不住它們湧出、劃出新的淚痕。
「怎……咳咳咳。」
她狼狽的又咳了幾下，試圖調整好自己的喉嚨，但聲音還是一樣的難聽和微弱。
「怎麼了？」

「再過來一些，」希莉婭招了招手，試著放軟語調讓自己聽起來沒有那麼緊繃。「靠近一點。」

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反覆咀嚼的話語到了嗓子眼仍是被吞入腹中，只得緩緩地伸手，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以示安慰。

「你可以悲傷，但悲傷完了就得往前走。」不知道為什麼迸出了這麼一句好似很有深度的話。

「……嗯。」
烏法娜聽話的往前了一步，感受到希莉婭的手在她頭上輕輕安撫著。她摘下眼鏡抹了抹臉，不斷落淚使得她的眼睛泛紅。

「我控制不住。」烏法娜的聲音平穩了不少，她努力試著冷靜下來去應對現在的場面，不斷落下的淚水卻逼得她十分狼狽。

她伸出手抱住了希莉婭，把臉埋在對方肩上，悶悶的出聲。
「現在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道，垂下眸子。希莉婭抬起手來回抱住烏法娜，輕拍著她的背。「也許去散散步？」

她吻了吻對方的髮，帶點安撫的意味。「我不急著回去。」

烏法娜抬起頭，下巴靠著希莉婭的肩膀，遙遙望著草原的彼方放空。

「不能滅火，對吧？」
她問了一個自己也知道沒有希望的問題－－更何況，她們最好不要對這裡造成什麼改變。

也許遠離這裡會好一些吧。
「好啊，好主意。」

希莉婭牽起烏法娜的手──她鮮少在外頭這麼做，但目前的情況讓她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好對方。

她牽著她走遠了，卻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實在不知往何處去。最後她看見一張長椅，便拉著對方走過去坐下。

「還需要……抱抱嗎？」

「好啊。」
烏法娜伸手攬住希莉婭的腰，她的眼淚在散步的時候早已被吹乾，只留下泛紅的眼睛和鼻尖。
她發現自己現在意外的冷靜。

「我們會自動被送回去嗎，或救出來嗎？」
她緩緩環顧著四周陌生的街景，輕輕呼吸著希莉婭的味道

「也許時間到了就會回去了吧。」希莉婭閉上了眼假寐。

空氣裡有古怪的沉默。

「如果可以，你會想──忘記這段時光嗎？」

換做是她，也許會毅然決然遺忘，但她想聽聽烏法娜的想法。「記得是件很痛苦的事吧？」

這樣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烏法娜楞了一下，希莉婭的話裡似乎藏著想幫助她忘掉的意思。
忘記？她原先是不記得的，但她也不知道記得還是忘記更好。

「我不知道。」
烏法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因為自己鬆手而墜地無數次的魔杖。
「也許想要克服它，就得記得？」
自己的聲音意外的平靜。她沒有說要克服什麼，也不知道希莉婭知不知道她所指涉。

沒有再說什麼，希莉婭直起身子，伸手把烏法娜的髮絲順攏好，整理著對方凌亂的瀏海。

微風輕輕吹來。

而後她們周遭的景致開始旋轉──醒來時仍是兩人，面對面坐在圖書館的長桌前，和桌上那本翻開幾頁的魔法史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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