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逝者如斯‧其六
──流言嘈雜,彷若葉語窸窣,無端惹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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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至,二月楊花開。

  在侯家庶長子居住的別苑庭院裡,有一株逢春開花的白楊樹。鵝毛般的絨絮使得「楊花」亦成了「柳絮」的別稱,隨風紛揚之際,飄忽散落的雪白在乍暖還寒的春日裡,便成了一場不會融化的雪。

  不同於平時輪軸轉動時的動靜,那蓄著一頭碧綠極短的澎軟捲髮、垂眼溫順而眸色銀白的別苑主人,隻身一人拄著未及腰際的拐杖,緩步推開了房門,行至那張了一片蓊鬱樹蔭、開了一頭潔白絨絮的白楊樹前。

  人們先是道,侯家長子體弱多病、生性喜靜,怕是無法活過弱冠之年;後又道,侯府二位庶子嫡子相處融洽,庶子謙讓而嫡子恭儉,實為府上之幸。

  ──流言嘈雜,彷若葉語窸窣,無端惹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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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因為昨夜下過一場雨,枝頭楊花被打落一地,白花沾上軟泥,倒也有了幾分更護花的寓意。

  待春日一過,便又是一年前相遇的日子。先是熱氣逼人的暑夏,再是氣溫漸降的金秋,後是年節將至的冬寒,末為萬象更新的初春。

  ──明日,也能是個值得期待的日子麼?

  無聲佇立等候的他如是心道,又生幾分自嘲,否了那份易長事端的心思,只餘雙腿久站後難掩的痛楚,作為最深刻的警醒。

  侯家嫡子今日不會來。

  作為嫡子,大抵要承擔更多責任與管束。

  左不過一個做為庶子的兄長,不可能成為他的全世界。

  侯梓安最近的事兒明顯多了起來。

  先是學堂布置的作業磊成了小山之勢,後是世家邀約的信帖化作了魚雁之形,閒暇時光是為了隨母親赴宴、隨伴讀苦讀就已經花去過多精力,過了沾床即睡的無數個日月之後,他這才意識到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兄長了。

  對於侯梓疏,侯梓安向來是抱持著「山不就我,我來就山」的心情。他時常覺得兄長就像是那遠處的山水,風景雖美卻難以親近,非得要空下時間特意來踏一踏、看一看,才能知曉那片風景裡有著怎麼樣的寓意。

  而今日會想起那久不見的兄長,說來諷刺,竟是因為赴宴又貪玩的他想偷溜回府時,從年歲與侯家庶長子相仿的公子們口中聽見的碎語。

  侯梓安無疑是生氣的,但是偷聽在先,如此不軌之事有違母親教誨的君子作為,這讓他只得按耐住性子,躲在樹叢之後,等著那群像長舌婦般只會背後嚼人舌根的公子們自行散去。

  他想,兄長又不是什麼雞腸小肚之人,儘管侯府有些下人的確是欠缺管教,但才不至於因此產生怨懟之心。

  他想,兄長又不是什麼恩將仇報之人,儘管天生體弱多病,但怎可能因此憎惡著給他一席棲身之地的侯府。

  他想,兄長又不是什麼人面獸心之人,儘管態度並不熱絡,但分明對著他時也足夠耐心,怎會有暗害心思。

  侯梓安不明白。

  因為,這已非年幼的男孩第一次聽見這般的閒言碎語。

  難道是因著他對兄長還不夠好、不夠時時惦記,所以如此空穴來風之事,才得以一再興風起浪的麼?

  「……兄長聽到的話。」人散之際,獨留叢間的侯家嫡子不甘心地扁扁嘴,「會有多難過啊?」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

  一場盛宴賓客盡歡,夜已深,戌時一更甫至,打更人的報時便響透了大街小巷。

  過重的思慮對年幼的孩子而言已成負擔,偷跑未果的侯梓安最終沒能率先離席,最後只得溜回娘親身邊,與之一同搭乘侯家的馬車返回府邸。

  規律晃蕩的路途平白使人生倦,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在嫡母白氏的默許之下牽著她的手,趴上溫暖的大腿闔眼,靜靜地感受著溫柔的拍撫。

  睏意在疲倦與縱容中催生,從不失眠的侯梓安向來是個吃好睡好的孩子,呼吸起伏間,娘親身上淡雅的薰香成了最為眷戀又最為信任的氣息,讓他幾乎沒有防備地放鬆了身體。

  「娘親……梓疏哥哥,會不會、怪我……」天真的稚子說得迷糊,近乎夢話,「我都、沒去找他……不會怪我的罷……」

  長年經商在外的父親,在侯家嫡子的生活中早已缺席多年。而今,他最為信任的,除了朝夕相處的侯府夫人之外,便只有那位一看便喜歡上的、同父異母的兄長了。

  所以,侯梓安不想被討厭。哪怕他覺得兄長沒那樣小心眼,卻也不想留下任何隱患的可能。

  ──閒言碎語聽得多了,沒有心計的稚子儘管學不會猜疑,卻仍然會感到害怕。

  微黯的車廂盈滿封閉的沉默,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已經問題拋了出口。侯梓安只是太累了,累得想睡、累得不欲思索,累得僅要此刻有誰提出了建議,都會毫不猶豫地採納。

  只要兄長不怪他、不討厭他,怎樣都行、怎樣都好。

  昏沉之間,即將墜入夢鄉之前,車速趨緩,輪轉止歇。有誰俯下身抱起了他,入夜後的寒涼又被誰隔絕於絨裘之外,還稚子一個安穩的好眠。

  於是,那遠在天邊的,熟悉又讓人信任的嗓音,就像是夢境的指點般親切。

  那道嗓音道──

「既是如此,那便帶著你親手做的心意過去,向梓疏賠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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