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大會當日，他們在神社附近的商家那邊碰頭。

時近傍晚，夜幕逐漸擁抱夕陽的金輝燦爛，商店街的燈一盞盞亮起。

生征節滋穿著浴衣等到了梅林·奧斯瓦爾德，說著要往會場走去，走著反離人聲越來越遠。

夜風吹徐。

「——梅林，你還記不記得我先前遊戲時沒說完的話？」
生征節滋站定，突如其來的開口。空氣很安靜，只能隱約聽見人群在遠處喧囂的微小嘈雜聲。
「關於你的氣質。」

「是？」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的男人。

生征節滋看著梅林奧斯瓦爾德，看他昏暗裡彷彿還在發著微光的眼睛，看著他回過頭來的樣子。

嘴唇動了一下。

「……在那之前，梅林穿著浴衣看起來很……特殊——我是指，我從未見過。」

他毫無意義的斟酌了一下用詞。

「謝謝學長。」他笑瞇了眼睛，自然地將此話作為稱讚。

畢竟是生征嘛。

「您也十分好看，非常適合日式服裝。」簡潔的稱讚，真心誠意。

……
指尖開始發麻，頸動脈突突跳著，腹部發緊。梅林沒有哪裡不對——或者該說，正因為他沒有哪裡不對。

「……可以讓我坐下來嗎？」
生征氣息不太穩的問道，這是種十足明顯的示弱，神色裡不可避免的帶了點哀求的意味在裡頭。

「當然。」沒有過多的詢問，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狀況，領著人到一旁遠離嘈雜人聲的座椅上歇息。

「不舒服的話，可以回去休息哦。」

「沒關係，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生征節滋依言坐下，視線不自然的轉向一旁，幾不可聞的吁了口氣。

「抱歉這麼說說停停的。」

「我只是想告訴梅林，我對你感到......恐懼——一種本能性的畏懼。」他直接切入話題，閉上眼，睫毛輕輕地抖，像是在感受什麼一般。
「你真的想聽我說這些嗎？我沒有冒犯的意思。」生征節滋淺淺的吸了口氣。

「……好像一直在告訴我你很危險似的——好像隨時能殺了我一樣。」

「……好像你不是人一樣。」最後很輕很輕的說道。

靠著椅背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

「你沒必要道歉的，你只是提出自己的感受。」

「我想『是不是人』這件事也許很主觀？」不慍不火地回覆。
「好比你剛認識一個人，你會認為對方是一種緣分；當你開始喜歡一個人，你可能認為對方是再好不過的天使；當你演變為極度厭惡一個人，你大概會覺得對方是路邊的野花野草，或是垃圾。」

「——而當你懼怕一個人，理所當然會認為對方是怪物。」

「你能理解嗎？」

「這是取決於你是怎麼想的，所以你覺得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平緩的語氣及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

「我能理解......我想是吧。」

又是模稜兩可的回答。他在梅林說話時看著他紫色的眼瞳，著了魔似的，怎麼也移不開來。

生征節滋的吐息，呼吸，嘴唇都在顫。好像什麼梗在心窩，絞緊他的心臟，把他拖入水中一樣。

他不怎麼同意梅林的回應。他既不想要畏怖梅林，也沒有理由畏懼，啊啊，不，他有理由。

這個理由就是他——梅林·奧斯瓦爾德——本身值得人畏懼。

「你能聽我說個故事嗎？梅林。」

生征節滋反過身，湖水綠的眼睛映著不遠方暖色的光，映著眼前的梅林，映著梅林沒有任何變化的淡淡笑容在他眼裡變換成另一種樣子。

「當然，請說吧。」

像是得到許可般，生征節滋這才繼續說下去，彷彿他們之前那樣，在無人的圖書室裡分享著自己所知的故事。

「……有一隻小狗。」

他開了頭，想起他和梅林說過的童話故事，他想起梅林聽完後有趣地笑起來的臉龐，想起不知何時開始，他開始畏懼他。

不過現在先不想梅林——

「他有一個主人。」
他續道，銘刻記住的愛意恨意不甘心凝結在話裡。
「主人除了小狗，還養了一隻鳥。」
訴諸口齒之間的故事即將被人知曉。
「但是不管是小狗還是鳥，主人都不會和他們玩——」

生征節滋不可遏止的顫抖著手，顫動喉嚨，他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

「——、」

「見笑了。」

點點頭，讓對方繼續說。

他睜著眼睛看梅林點頭，才像被鼓勵似的絮絮說下去。

「寂寞的小狗只能和小鳥玩耍，小鳥告訴小狗，他能問牠三個問題。」

「所以他問小鳥來自哪裡。小鳥回答說，牠自愛情中誕生，從主人的愛人那裡來。

他又問小鳥，他來自哪裡？小鳥回答說，為了看門而生——為了看門而生，你是將來要看門的小狗。」

「他最後又問，為什麼主人都不和我們玩呢？

主人為了照顧庭園美觀，每天細心呵護澆灌她的秧苗，注意即將綻放的花蕾，保存結成的果實。

『你來自主人的愛人，我是即將看養家門的小狗，為什麼主人不多看看我們？』」


「『因為主人不愛我們。』小鳥回答。」

「……有一天，小鳥死了，死在貪玩的小狗掌底。」

生征節滋頓了頓，闔上眼，隔一會才睜開。

「主人既傷心又難過，她捧起小鳥的屍體每日哭泣，主人說她好後悔，說她愛著小鳥，說她不想失去他。

但就算如此，主人依舊沒有理會寂寞的小狗。」

「……」

「在那之後，小狗孤獨的長大，看家，死去。他在生命的最後終於感受到幸福。」

「因為他將會和小鳥一樣被主人愛著。」

說完故事，生征節滋靜靜地看著梅林，像是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似的。

他沉默地聽著人敘說著故事，直至結尾。

「雖說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是許多人會犯的錯誤，不過呢－－」
「聽起來主人並不是因為失去了鳥而難過，而狗亦是如此。」
「主人會難過是因為唯一可以依靠的愛情的信物失去了，唯一可以用來思念愛人的物品失去了，而不是鳥本身。」

「狗的話——」

「小狗呢，與死去的鳥不同，他可以是自由的，他可以選擇找到更愛自己的主人，而不是為了不可能在生前獲得的愛去義無反顧。」

「並不說狗的選擇是錯的，只是他自己願意去過那樣的一生。」

「他甘願的。」

他不知道。

生征節滋設想了好多種回應——他知道他不該為梅林預設立場，但他忍不住。他想了好多種可能，他想著梅林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不知道，他緊張死了。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他很動搖，耗盡了所有理智才擠出這句話。

眼睛掠過了眼前的人看向他身後的天空，煙火大會還沒開始，梅林的話已經像深深靛藍天空色浪潮，向他席捲而來。

生征節滋原本想請梅林殺了他的。


他是甘願被主人鎖住的看門狗。他深愛著母親，深深愛著，迷戀她的擁抱，迷戀她的笑。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不能對母親予取予求，他是個懂事的小孩，所以痛苦。

要渴望一件事對小孩來說很簡單。生征節滋也很簡單，他只渴望母親愛他。

小鳥死了主人會愛牠；小狗死了——主人也會愛他吧？

以防萬一，讓他也被剝奪，主人會為了失去看門狗而掉淚的。


但是梅林說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嗎？

生征節滋看見了梅林看見他心底，他說小狗是甘願的——他是甘願的。

生征節滋是被主人項圈套著的，掩蔽耳目的，愚昧而可悲的狗。

「……我可以是自由的？」

梅林的話讓他面紅耳赤，他看著梅林的眼睛，他的表情可悲極了。

「梅林……我不知道。」

「……我必須被鎖著，梅林，我做不到。」

他抖著吸了口氣。

第一聲煙火炸裂開來，橘紅色的火花開在他們面前的樹梢，斑斕落下，支離的破滅聲還未停歇，下一朵便再次炸開。

「……」

他的注意力被煙花吸走，呆愣的看著一朵朵刺目的火光。

梅林仍舊保持著笑意，沒有繼續搭話，目光緩緩從生征臉上移開，轉向了絢麗的天空。

好似在告訴對方問題已經給與了解答，而後的抉擇事不關己般。

他並非是嫌麻煩，或是不知道該如何給與回覆。
而是對方並沒有正面『請求』。

一瞬就凋零的美麗。

一朵朵色彩在所有人面前燦爛燃燒，最終剝離群體，幾近安靜地落下。直到眼看煙火越來越稀疏，生征節滋才垂下眼眸，視線放回梅林身上，嘴唇蠕動了一下。

……梅林。

他的呼喚僅存於嘴唇和舌尖的碰觸，無聲停留在喉嚨裡，看著梅林放在腿上的手。

生征節滋向前傾身，抬手，碰了一下梅林的。

很冰涼。

「？」

他手指滑過梅林的指節，覆住，很慢的牽到空中，抓好。

「……梅林。」

雙眼直直看著梅林，氣音低淺的又喚了一次。

生征節滋偏過頭，拉過梅林的手，讓他的手掌能碰到頸側，他很輕的覆蓋住梅林的手背，感受自己正在跳動的脈搏，全身輕微發顫。

「今天是我生日。」

他說，仍然看著梅林，彎著身子，抬起他寧靜午後湖泊般的眼睛，乖順的真像是隻小狗。

「我想死。」

他呼吸很輕，哀求。

「你能殺了我嗎？」

按在對方脖頸上頭的手動了一下，梅林瞇起了眼，眼底看不出一絲波瀾。

身後終幕的煙火在夜裡綻放著，梅林緩緩開口說了幾個字，而巨響蓋過了他的細語。


「 。」


聲音輕柔地，隨著流星般升起、墜落，至終消失在夜幕。

他掛著以往的笑臉，把你的手輕輕放下，接著將那抹熟悉的艷紅交至手中。

「遲來的禮物。」

「祝福你。」

他呆呆看著梅林的嘴張闔，看著他面前的人身後升起煙火，吞沒了他的身影，而一切所有綻放火花的往生征節滋迎頭澆下。

梅林手的微動悄悄牽動他心跳，直到光線恢復，眼前又是他一如既往好看的笑臉。

撤開的碰觸讓他一瞬間露出失望的神情，但隨後手裡稍涼的觸感與鼻間的花香又讓眼睛微微睜大。

「啊……」

他喉間發出無意義的單音。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生征節滋冷靜而崩潰，悲傷又喜悅，他不知所措的拿著玫瑰，再次失去方向。

他想他不是不擅長說出真心話，也不是容易欲言又止的人。只是梅林——

「……謝謝你。」

——梅林是他的意料之外。



「煙火很好看呢，對吧？」
生征節滋隔了一點時間後若無其事的說。他處理不了情緒，所以將他們全都壓回去，綁好，僅存於體內深處喧囂。

「真的很美。」

「可惜結束了。」

——美好的事物總是如此短暫。

「……但明年的這個時候也會有。」

「和月亮一樣，每個夜晚都會升起。」

「……」

「謝謝你，也謝謝你的玫瑰。」
生征節滋扶著椅背起身，微笑著等待梅林。

「我今天……很高興，之後再一起玩吧？」

「不會、我才該謝謝學長。」笑了笑，隨後起身跟上對方。

「沒問題的，放假再一起出去玩吧。」

生征節滋的嘴角不自覺地上翹，稍微理了一下自己的浴衣後走在梅林後頭。

路途的最終停在最初相約的商家路口，燈光在夜晚更加耀眼，光火闌珊。

他和梅林簡短說了幾句，兩人一同前往生征節滋的家，他家離這裡不遠，正好給梅林暫住一晚。

今夜月色很清澈。

補充，和梅林的初遇還有寫給梅林ㄉ信

信是贏家晚宴左右，煙火大會前寫的

……我好愛你

我愛你也愛生征

流淚鼓掌超級好看

Sakuragi_Yae:
我的寶貝美女……你也好好看……
八重好溫柔又好堅強 （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