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衝鋒陷陣的果敢獨舞,如同陣風廣泛掃蕩,阻擋持續帶引動亂的侵略者。
一人赴湯蹈火的昂揚亂舞,如同青雷垂直劈落,震懾不斷窺伺性命的進犯者。
斬切感觸深附筋骨、劈砍感受竄入血流、貫穿感覺滲透臟腑,迷亂目光判別的游移軌跡半途中止,一節一節密麻骨節分段落地,明辨生死區間的唯一火光暗自熄滅,由尖銳白牙啣咬的短柄器械一同墜落深淵。
五?十二?十六?與封閉思路從未協調的印象模糊計測,無從細數斬殺的究竟是第幾振,僅知視野範圍見得的所有障礙一律不需留情,一波、下一波、下下一波,剎那間的停滯清靜彷彿不復存在,只要敵側陣勢存有空缺破綻,在場待命的殘餘戰力便會自主遞補完整。
不否認略微棘手,猶似一道不見盡頭的曲折遠道,又像佇立在一面堵塞邊際的堅韌厚牆前方,拼命尋求攻堅法則卻徒勞無功。
鏗、刀刃承載的反彈後勁令指掌略麻,僅不過是分神數秒,整個人被樣貌詭奇的粗壯手掌扯起衣角,粗魯痛毆不光直逼柔軟肚腹,再者朝向其他方角隨興拋摔的殘虐意味展露無遺。依據引力摔落的肉體重重觸地,骨骼支幹或許沒有斷裂半根,深入內臟的悶痛餘韻誘發不適嘔吐感——輕咳數回理清喉間的難耐哽塞,下秒接連迎來的強勁風壓驚擾知覺,逼使自己依順倒臥姿態在昏黑地盤之上翻滾,彷如蜘蛛構造的細長足刀襲地緊逼,一回、二回、三回、四回、五回,快慢不一的強勢韻律為平坦堅土留下醜陋烙印。
主動暴露受襲的危急險境停止迴避,捉摸時機以本體抵禦交互襲來的鋒利細足,吭、吭、吭吭,絕非和諧的對立火花隨同堅實響音激烈綻放,較量氣力的僵持交界一下子朝上淺移、一下子向下深壓,面對來來回回難分高下的膠著情勢,不得不一鼓作氣地利用對側力量反向推彈,保有匆促側翻起身的片刻餘裕。獵物逃脫好似加深獵者的歪曲偏執,間接讓擁有悚然六足的凶險形影染上憤怒,相較前刻稍快的移動速度便是一記鐵證;縱使需要再次應付一對一的決勝間距,僅只壓低身形邁開奔馳腳步,一秒、毫不畏懼揚起衣料被割壞,二秒、毫不避諱飄逸亂髮被削落,三秒、毫不介意面頰薄膚被劃傷,彼此身影交接並錯開的一瞬間,手裡遵循意志的刀刃已襲向下半顱骨,硬質骨面無從承擔鋒銳摧殘,這名身染幽深紫光的脇差嘶吼一聲便不再動彈,清晰輪廓漸漸地化為霧濛灰燼。
那聲吼喊宛若一道集聚號令,數振打刀緊接從四面八方靠攏包圍,甚至一同聯手奔馳而來,即便蹲下身依賴直覺閃躲接連的密集撲壓,仍舊應對不及的承受疊壓後果。眼下大部行動空間雖受到箝制,並非坐以待斃的嘗試扭動軀體試探反抗極限,過分擠壓的密閉狹窄令呼吸略顯艱困、令活絡氣力趨於停滯、令四肢不易自在伸展——輕闔眼瞳減除過多的流轉考量,傾心為那柄唯一利器灌注信任,伴隨倏然發出的渾厚吶喊傾盡全力揮出一刀,一點、一點、再一點,皮肉綻開的腐朽氣味率先侵奪空氣,黏滑質地的混濁稠液接續肆意噴濺,意欲竄逃的張惶掙動最後穿插其中,刻意堵塞的紮實障礙現出突破機運,誘導自己手腳並用的衝破這層厚重包圍網,並趁勢追擊的截斷一個個反撲敵意。
「什、什麼?唔……、」凝望一絲絲遺骸之灰隨風遙遙飄泊,一邊輕甩刀刃上頭沾附的濕黏污漬,一邊喘口氣打算確認全身目前狀況,埋伏許久的敏捷敵槍卻接連帶引致命突襲,唰——儘管瞳眸捕捉刺擊的殘光蹤跡,延遲同調的肉身仍與迅疾風壓交叉相觸,一時緊急退避無法根絕從左肩傾洩的犀利痛楚。那雙無機眼神無法倒映實質事物,此刻附著自身面部神情的是冰結冷冽?或者是……灼燒怒火?不發一語地斬除仍舊加重鑽刺力道的那對臂膀,二只斷肢脫離主者掌控黯然落地,那灘擴寬的濃厚潤澤被飢渴燥土納為己有,無法完成任務的結實身影雖瑟瑟後退拉開間距,自己則是忍痛抽拔沾染濃郁絳血的那柄長槍,一步一步填補二者之間的不對稱差距,等同回禮的無情戳刺不久貫穿對方胸口位置,直至那聲臨終的低沉哀嚎消散為止。
目標已全數殲滅?
不,尚有一名藏匿行蹤、支配作戰權限的指揮者。
衣裝柔料遍佈需要修補的破損痕跡,陣陣冷風撩擦大幅裸露的上半肌膚,以及、大部已然止血的深淺不一粗細傷跡,即使在意身攬詆毀格調的難堪狼狽,必須坦承疼痛是讓精神保持清醒的一劑速效藥。
唦、直向朝前的從容漫步隨同驟變氛圍停歇,目光投向與自然景物格格不入的不淨形影,那便是……率領部隊的主力隊長、嗎?獨屬於大太刀的魁梧形體、襯托磅礡氣勢的雷紫秘光、緊密圈纏身形的長條骨骸、吐瀉單調長息的猙獰唇口、扛上健壯肩頭的長尺刀械,明明是一直以來在諸多征戰隨可見得的熟知容貌,針對這位敵者卻初次產生無可抑制的不合微妙;並非攀附脊髓的怪異刺麻在暗自作祟,也非動搖連繫的飄浮猶疑在暗中作亂,彷若一幅似曾相似的定格畫面原封不動地移轉至現實再現。
以往曾有一面之緣?似乎……又沒有見過面?紛擾記憶領域的搖擺不定是否為一種心理戰術?
忽略錯綜複雜的熟識錯覺,由緩至急踏出明示宣戰的堅毅步伐,奔向與虛偽寂靜接壤的決斷邊界,吭、吭吭、吭,二側全然相違的沉重意念交疊為一,再互不相容的各自分道揚鑣,作為探捕策略的基礎進攻看似合乎常理,無形累加的高漲納悶逼使自己退回保守間距——究竟是過於多慮?還是刀種相同的緣故?攻擊手段、謀略思維雙方皆心知肚明,不論何者處於何種立場、調換何種角度,每一回近距攻防維持難分難解的拉鋸局面,更可疑的是……對方不拘泥於魯莽激進的攻伐形式,僅僅保持固定間隔沉默對視,我方走動一步便自動應對的跟隨移動一步,好似佇立在晶透鏡面前方端詳映射的相仿自我,仔細地從中尋覓何物、縝密的從中捕捉何物。
「為何不攻擊?想告訴我什麼?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
吭。
單向挑高的質疑語尾墜入無聲懸崖,鋼鐵相觸的矛盾衝擊一方取代交流語言,一方將停頓片刻的無解循環拉回。
若將目標對準那雙腿足,沙塵便被揚起干擾視野;若將標的對向腰際部位,細長骨尾便會左右大肆揮掃;若將目標對準厚實胸膛,沉重長刃便被用來鞏固防禦;若將標的對向頸喉位置,額際長角便會極力展開頂撞;若將目標對向粗壯手臂,對方則會後躍迴避刀光所及範圍。無可終結的滯礙進展不僅消磨耐性底限、也同樣地消費殘存體力,細推仍能支撐多久的陳舊結論實屬無謂,只得強制以孤注一擲的手段作為最終盤算,至少……一定要破壞那振刃器。
「喝啊啊啊啊、」重新深吸一口疊壓心脾的厚重空氣,橫向揮開一道暗喻決意的預備軌跡,而後咬牙對向目標邁開不知次數的緊湊奔馳,再大幅躍起的舉高本體向下劈斬,對手如同預料的執起刀械頑強抗衡,刀鋒對向刀鋒的相衝水平綻出摩擦火光;絕不會落敗、絕不會被折斷,無畏突襲耳膜的那聲威嚇吼喊、無懼印入眼底的那抹嘲弄獰笑,僅只將力量透過雙手傾注於自我媒介,不再只是庇佑他者的加持祈禱,而是、為得實現跨越時線的自身願望。
「我的刀刃連岩石都能斬斷!」猶似天穹那道穿破厚雲貫通至地表的制裁遠雷,持平僵局漸漸地出現傾倒變化,朝下降低數分的明確差距讓敵者吃力上提補救,不料那振刀身伴隨碎裂音聲出現崩落的細微缺角,銜接缺口的顯著裂痕一點一點地朝向刀背延伸,似是毀壞即將降臨的倒數計時,啪、啪啦,達到負荷界限的刀體終究斷裂二截,半截落於地面左右微幅震蕩,半截遺留在不再完美的缺陷殘刀上頭。
失去所有對抗的前線利器,損失全數輔助的後援戰力,敵軍私自擬定的突襲作戰應以失敗作結,對方沒有因此驚慌失措地選擇退縮、沒有喪心病狂的暴衝鬥毆、亦或利用撤退名義拔腿逃離,妖異手臂僅只順從沉澱寧謐向前伸展,像似整理儀容般觸及自己的些許亂髮、再者下滑至面龐撫摸細長傷痕。
不斷游移的粗厚手指在觸摸頸脖中途僵住並淺淺發顫,末後喪失力量的自然垂落,鋒利尖端已貫穿那具被骨駭束縛的結實軀體,死亡化為一縷抽離實體分秒的晦暗灰燼,留下那份穿透心靈難以解釋的詭譎惆悵,以及那聲穿梭在空氣之中若有似無的空靈呼喊。
『你是……石切丸。』
『你斬的、是什麼?』
『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
精神宛若遭受電流刺激被斷續干擾,不明所以的未知嗓音、畫面被引流於腦海深處,甚至擴增更多被迷霧包圍的神秘疆土,那是什麼……已無法隨心所欲的專注探究。
意識到脫離死線、抑或緊繃因子被抽空,由暈眩奪勝的肉身耗費過量體力而癱倒,儘管挪出空手嘗試觸地也難以撐起;那不是刻劃在時運簿冊一頁的必然僥倖吧?自己仰賴在本丸鍛鍊提升的練度、平時切磋獲取的各種經驗,以一振刀刃的身份佇立於此,那麼、應該誠心誠意的滿懷感謝?應該倍感無奈的道盡感嘆?
匆促步伐劃破戰後恢復的柔潤靜寂,目睹全程的青年焦急地拉近距離,並伸出援手幫忙攙扶起身,神情非既往時日的沉著冷靜,微啟薄唇打算吐露什麼卻欲言又止,是擔憂言詞?或、關心語彙?還是……責備話語?早一步輕拍肩頭制止煩亂情緒雕塑的破碎言語,連同收束正於彼此之間緩慢發酵的疏離感。
「一鬆懈就站不起來了,抱歉,讓你看到這副模樣。」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
「哈哈,我現在終於理解了,作為一把武器是多麼不容易,但、那就是我的本分,對吧?」
此刻才能理解是否過晚?
在神社執行神刀的聖潔工作,在本丸執行命令的出征工作,表面毫無瓜葛的二件事務有何差別?或許本就不該將二者以相異角度的牽強藉口分離,溯行軍在歷史繁複血流之中如同病魔侵蝕正常細胞,試圖夾帶嚴重的變質污染、帶引莫大的扭曲災厄,而斬除災厄本是御神刀的本分根基,二者本質本就沒有不同、沒有衝突,不是嗎?
唯一出入口的樸素障子剎時敞開,打斷藉由打盹陷溺的輕淺恍惚,夢境?並非一場空幻織造的白日夢?並非一陣由暴風雨前夕虛構的不實寧靜?並非一個從深淵底層橫渡的誘捕密網?
室內景象跟隨清醒的視覺框架擴展,由窗沿斜灑入內的橙黃日光略顯刺眼,被溫暖的清新氣息包覆、被乾爽的舒適溫度包裹,自己確實存在於真假互調、虛實並存的現實區間,並不否決認知回饋的篤定判別。踩上疊蓆的自在腳步逐漸靠攏,確認修養狀況的端量眼神隨後投來,沒有主動揭露藏匿瞳色的詫異困惑,純粹望向矮桌上頭收拾潔淨的墨黑硯台、細長筆管、與褪去茶湯色澤的淨空杯具,那封填滿端整字句的書信已在數個時辰之前送出。
「你的樣子……似乎、比當初來的時候不太一樣?」
「那個啊,那天過後就變成這樣了,大概是、擁有身為武器的自覺讓外觀產生變化吧。」
心靈層面的轉變。
不再對應時時刻刻頻繁相衝的頑強矛盾,如同親手鬆解糾纏多時的緊扭死結,重拾理清前行方向的沉穩踏實。
那席戰裝束的細部樣貌不單與過往稍有不同,左肩、腰部、側腰加諸佩戴利於發揮保護作用的堅韌護甲,好似將本質延展的既存二面性一同結合,那也意味著……這趟名為「修行」的漫長旅程至此結束,必須返回審神者身邊執行守護歷史的艱困任務,一旦離開神社得經過數月才得以回來,或者……往後便沒有返回的機會。
「我差不多該動身了。」依順心頭大幅泛起的不捨波瀾,伸手細撫房內所有陪同自己渡過光陰的陳舊物件,不得不承認耽擱時間越久、停留時光越長,眷戀便會得寸進尺地纏縛根生人性的柔軟退讓。
動手將旅裝束的條紋披布披回身軀,拎起手執迷你刀器嘗試刺向肩甲的鳥偶安置於肩頭,再者拿取筆墨、茶葉罐置回長形箱盒之中,理應屬於信封信紙的固有位置被用盡空缺取代。
「在離開之前我想去那邊打聲招呼,畢竟還是想見上一面。你也別太過擔心了,我依然是一振名副其實的神刀,我會如實貫徹我的使命。」
「真可惜,那盤棋還沒分出勝負。」
「那場勝負便留待下次吧。啊,有件事讓我非常困擾,這份臨時到手的油豆腐該怎麼辦呢?路途上並不方便食用,嗯……這樣好了,就當作伴手禮送你了。」
並非揶揄以記帳之名行敲詐之實的興味戲言,單純作為看顧辛勞、作為友好舊識,無法使用精簡一言傾注感謝的一點心意。
刻意塑造的苦惱惋惜即時誘引注意,青年順從關鍵語彙盯瞧矮桌角落那只浮現煙白熱度的素雅碗器,再自主上前掂量內容的嗅聞香味,不久似是想要擺脫誘惑、維護形象的以輕咳掩藏先前行徑。滿意、嗎?是否察覺到是刻意準備?保持視而不見的善意假象繼續整頓行囊,唇邊卻不禁勾勒上揚弧度,彼此之間未有一句多餘挽留、未有一句多餘建言、未有一句多餘離別,直至準備妥當為止便側身讓出位置,在那對視線目送之下踏出房間門檻,僅僅前行數步,那句突破冷靜極限的愉悅吶喊便從後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