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成一場殺害的必要條件是什麼?你需要點動機、執行的能力、以及一點點的情緒推動。
一樣是夕陽垂落的日子,寒假期間學生們快樂放假,教職員可不是每個都能如此。
至少陳老師不能。
沒了學生的歡鬧,校園內靜得可以,偶有開放操場內附近居民運動,接近閉門時間,也沒多少人滯留於此了。
陳老師收拾東西,至少今天的份帶回家應該可以處理得完,三年級學生的各項事務都仰賴他處理,忙得他每日都在咒罵答應接下爛攤子的自己。
要到地下停車場前得走過昏暗的樓梯,逃生警示的綠光成了唯一光源。學生們傳言著樓梯底層有不乾淨東西,只是個打掃不便而堆積樹葉的空間罷了。
陳老師拿著車鑰匙踏下台階,背後的喊聲使他停頓腳步。
「陳老師。」
「河、你幹嘛跟在我後面一點聲音也沒有。」陳老師畏縮地後退一步。
「……我有問題想問你。」
看不出喜怒,河春彥面對陳老師時一直是如此,應該是一直是如此的。
在詭異光線的照射下陳老師腦中隱約有警鈴在響,隨即又被自己的自尊心壓下。既然上回張律師都那樣說了,顯然河春彥也沒什麼好怕的。
「呵,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我、」
「你可曾有過一刻後悔?」
「……」陳老師一愣,譏諷道:「後悔?我無時無刻都在後悔當初要是沒選擇你,而是別的隨便一個人都比你好。」
「......後悔這樣對我。」
「河春彥?不會吧……難不成你到現在還喜歡我?當年那些是你活該!陰魂不散!你以為你有多好?要不是你姓河,我早就想辦法弄掉ㄋ——」
算了。
、一推,陳老師跌坐在地,另一手則持金屬利剪反射詭異的光線,用力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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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der with 張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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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主任們的會議拖了點時間,幸好最後還是在其他教師下班時間前結束。張枳趕在下班時間前回到了車上,他記得今天在走廊上有看到河春彥,便打算來個突襲的小週末晚餐。
車子停在校內的一樓停車格,可以輕輕鬆鬆看見校門口。
「……好慢。」
張枳趴在方向盤上,看了看手錶上的指針位置,也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卻完全沒見到河春彥的身影。
猜想大概是錯過了吧,他嘆了氣撐起身子準備離開。
──不對,應該不是那樣。
腦內閃過的細碎片段讓張枳不自覺的焦慮起來,他熄了火,跑進校舍並祈禱著事情不會往最糟的方向去。
「春、」
眼前的背影走下樓,彷彿沉入海底,而他的聲音卡在喉嚨。
張枳發現自己一無所知。
「河春彥!」
直到金屬折射著刺眼的光線,他才衝上前架住了方才沒能阻止的背影。
就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就能讓他消失了。
「放開我!」
力氣遠不及張枳,河春彥死盯著地上的人,不見平時的冷靜,瘋了似的掙扎揮舞手中的利剪,只為了能傷到對方,即使只有一下也好,為了自己曾經付出的那些不平衡。
陳老師被眼前的畫面嚇到一時間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你等──唔。」
毫無規則揮舞著的刀尖劃過了臉頰,即便傷口不深,被冰冷的金屬劃破皮膚的刺痛仍讓張枳忍不住悶哼了聲。
若是在法庭上,不論是多麼危險的情況,都有其他人能確保自己的安全……在這種狀況他更沒必要冒險,卻讓感性早一步做出了行動。
他向前一步擋在兩人之間,雙手用力扣住河春彥的手腕。
「你冷靜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趁著張枳箝制住的空隙,陳老師笨拙地滾爬到一旁,顫抖地指著河春彥,「瘋了!張、張律師他想要殺我!」
「趁現在快走。」
張枳壓低了聲音,沙啞的像是從乾涸的喉嚨中硬擠出些語句。
他知道這股焦躁感是出於什麼,是他時至今日也沒能面對的真心話。
「你趕快走!剩下的我會處理!」
不論是為了什麼,都快從河春彥的視線中消失。
因劃傷張枳而出現的短暫愣神,被陳老師的指控拉回現實,河春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連滾帶爬地離開,再怎麼使力也掙脫不開箝制。
很痛。
「為什麼幫他?」河春彥顫抖著手仍不願鬆開,或許還有機會,他還沒跑遠。
為什麼?
不穩的聲音如利刃般直直刺進胸口,將那些自己常用的理由和藉口一刀剪碎。
「我不能讓河春彥殺人。」
他直視對方,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真心話,不帶任何利益的。
河春彥不知道了。
他記得每個、每件、每次為了陳老師做出的噁心事。他就等著一筆一劃地刻在陳老師身上,但他現在不知道了。恨意鮮明,眼前的人卻總是一點點地佔掉那部分的執著。
甚至可以讓他選擇放棄。
「憑什麼……憑什麼只有我…」
剪刀哐地一聲落在地上,河春彥好不容易築起的牆被一句話擊潰,眼淚隨著委屈傾斜而出,河春彥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大哭。
「只有我一直停留在這……」
放輕了手掌的力道,張枳卻沒鬆開河春彥仍在顫抖的手。他稍微蹲下身撿起那把前端還沾染著紅色的剪刀收進口袋,拍拍河春彥的背邊說著沒事了。
說實話也挺害怕的,要是出了差錯,今天死的大概就是自己吧。
「你還好嗎?有受傷嗎?」
張枳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將對方的事放在第一順位了。
空著的那隻手抹了抹臉,索性半捂著輕靠上對方的肩。安撫的話語很受用,河春彥吸了吸鼻子,顫抖的身體才漸漸冷靜下來,情緒卻無法。
各種複雜的情緒隨之浮上,河春彥實在是沒臉抬頭見人,只沙啞地悶聲回應。
「沒……」
他依稀記得有劃傷張枳。
「你還好嗎?對不起……」河春彥連忙自責地抬頭查看對方的傷口。「先、用水清理一下,我辦公桌有急救箱……」
見河春彥情緒似乎開始緩和下來,張枳也鬆了一口氣,輕握了對方的手後才放開。
「先去車上吧,我待會處理就好……沒事,又不是靠臉吃飯的。」
他揉揉河春彥那頭黑髮,將連帽外套脫下披在對方肩上。
「走得動嗎?」
對方的關心令河春彥又一陣鼻酸,連忙低下頭拉了帽子遮住自己。
在慌亂的思緒中點點頭回應提問。
其實正常狀況下張枳應該要報警的,但沒有。
為什麼沒有…?
河春彥不敢問。
張枳用手背隨意的抹了抹傷口後,便攬著河春彥的肩膀走回一樓。他盡可能的避開了走廊的監視器,卻又自然的像是普通的經過,直到將人送進副駕駛座上才稍微安心。
他滑進駕駛座,從置物架上拿起礦泉水,又抽了幾張面紙沾濕後在傷口上壓了幾下,淡淡的紅色染上面紙,但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重複了幾次一樣的動作直到血不再流。
「今天……嗯,回我家吃飯吧。」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如果放河春彥一個人會發生什麼事。
呆愣地看著淡淡的紅色在面紙上暈開,低聲道歉,河春彥忍不住又陷入自己的思緒裡面。
張枳不該出現的。要不是自己蠢到給陳老師辯解機會,張枳就不會受傷了。
總像個小丑一樣地活著,連自己都覺得滑稽可笑,笑自己一個人在提心吊膽的記著,深怕遺忘也迷失了活著的方向。
活著……除了殺陳老師也沒別的意義了。
「嘿,沒事的。」
一手還在轉著方向盤,張枳騰出另一隻手捏了下河春彥的手指。
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介入別人的私人恩怨,但現在也沒時間思考那些了。
就算試圖回想著自己合作過的那些諮商師是如何安撫別人的,在經由判斷後卻又因不適宜而作罷,張枳沒能做出什麼,只是在每個紅燈路口轉頭確認河春彥是否還在。
沉默依舊,河春彥望著窗外卻什麼也沒看,像抽了靈魂獨留仍在些微顫抖的軀體,直到張枳停了車他才聚焦環視了一下。
「?」陌生的環境。
「走吧?」
他走下車替河春彥開了門,同樣是地下停車場,光線卻比校內的強了些,卻也因此看不清張枳背光的表情。
看不清,也不敢去猜測張枳表情,河春彥逃避著目光走下車,只跟在張枳身後。
河春彥從未在他人面前表現得如此軟弱,習慣自己承擔處理。他總覺得張枳不會抓住自己的弱處利用,但無法克制地感到害怕。逃避觀察沒看到就不知道,不知道便當作沒有這個可能性就好。
可以信任你嗎?
拉著河春彥的手臂往屋內走,張枳將手中的包包往沙發上扔去。
「隨便坐吧,如果餓了我再弄點什麼……還是累了?我房間在那邊。」
試圖表現出和平常一樣的態度,口袋裡的剪刀卻提醒著自己不能輕舉妄動,若是走錯一步,河春彥會做出什麼都是他無法想像的。
順著指示往張枳房間走去,河春彥抓了棉被就披在自己身上,整個人包裹起來,連張臉都沒露。
「……」
在一片黑暗之中閉上眼睛,河春彥疲憊卻不敢睡,側耳聽著外面的聲音。
對河春彥一進房就直搗臥室的行為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張枳坐在床沿,伸手往那團棉被輕拍了幾下。
「要這麼早睡啊?」
棉被動了動,看得出來是搖頭的動作,隨後朝張枳在的方向一傾,輕輕地靠著。
棉被裡悶悶地傳出河春彥的聲音,「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靠著一下就好。
讓這股他不敢奢求的安心再延續久一點。
他思考著該把剪刀藏在哪,又或是該怎麼處理掉才好,河春彥的聲音卻如干擾電波般不斷地讓他失去平常的判斷能力。
「好,不吵你了。」
張枳收回手,準備起身離開。
在腦袋反應過來前,河春彥已經伸手抓住了張枳,力道不大,輕易便可掙脫。
「……別走。」
因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了半晌,張枳盯著那隻帶著手套的手好一陣子才闔上眼,稍微將身體向後靠上棉被。
「我哪裡都不會去的,放心。」
而現在也不是能安心讓河春彥獨處的情況,不論對誰都是。
溫度一點點地透過手套傳來,淡淡地跟棉被裡的味道一樣,令人感到安心,昏昏欲睡。河春彥不知不覺陷入了淺眠,維持著奇怪的姿勢,一坨棉被平穩地呼吸著。
即便隔著手套,依舊能感受到河春彥有些冰冷的體溫,張枳撐起了上半身,視線最終還是落在了手上。
隨著河春彥逐漸入眠,原先抓著自己的手也緩緩鬆開。
他調整了角度,捏著對方的拇指並以指腹輕蹭,卻只能感受到薄薄的布料觸感,就像河春彥一直以來都對他藏著的痛苦,自己觸碰到的僅僅是表面罷了。
──他順勢將手指全扣上他的,像是這樣做就能把溫度傳遞給那明顯比自己小了些的掌心似的。
有點逾矩了吧,他想。
猛地從夢中驚醒,睜眼閉眼都是一片黑暗,河春彥從棉被中探出頭才發覺已是半夜,暖暖的夜燈照著房間,張枳不在這。
河春彥愣神片刻,原先抓著張枳的手有種餘溫的錯覺。
他收攏起指尖,私心地想維持的久些。
這才注意到床邊放著折疊好的衣物,躡手躡腳地爬下床鋪,河春彥抱著衣服走出房間,最後在沙發上發現張枳。
河春彥悄悄靠近,枕在椅背,視線勾勒對方的眼臉。與醒著的時候不同,河春彥認為這樣的張枳還挺可愛的。
手忍不住在臉上捏了捏。
在完全鬆懈下來後是疲勞的逆襲,即使被捏了臉頰,張枳也只是發出小小的悶哼、皺了皺眉並調整了姿勢,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持續著平穩的呼吸。
被張枳的動作一嚇,河春彥手老實地收在椅背上,靜靜看著人,好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空間內只剩下遠方經過車輛的聲響。
呼吸聲。
心跳聲。
不知道張枳衝出來阻止自己之前聽了多少,他的秘密藏得很深,也從未想過要說與他人聽,更別說是張枳,因為……
「我可能……挺喜歡你的。希望你永遠也別知道,以前的我…」有多……
一聲嘆息,河春彥放棄沒有意義的自言自語,簡單洗漱換了乾淨的衣物,便再度窩回張枳的被窩。
睜開眼睛已經是半夜三點,入夜的冬天只靠著外套確實有些寒冷。張枳從沙發上爬起,按著有些暈眩的頭走進臥室確認河春彥的情況。
床沿的衣物已經消失,大概是已經被換上了吧。
張枳將手輕輕按在棉被上方,彎下身試著喊了對方的名字,即使回應的只有細微卻安穩的呼吸。
他重新在床邊坐下,將自己的十指交疊,再分開,反覆了好幾次,最終目光望向了床頭櫃上原先沒有的手套。
是河春彥一直戴著的手套。
他從未見過那底下的秘密,或許現在正是機會?
──不,算了吧。
他再次閉上眼,最後躺在那團棉被旁睡著了。
河春彥睡醒的時候頭已經露在外面,可能是半夜睡悶了拉下被子,但令他呆住的是不知何時從沙發跑來床上睡的張枳。
近在咫尺。
來不及反應,河春彥直接伸手一拉重新裹上棉被,只露出頭瞪眼看向張枳。
被河春彥的動作影響而醒來,張枳卻沒有要睜開眼的樣子,只是伸手抓著棉被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些。
「……張枳,你醒了嗎?」
硬是死抓著棉被不放,河春彥腦中出現了鳩佔鵲巢這四個字形容自己。
……管他的鳩佔鵲巢,現在連手套都沒戴,被子河春彥是不會讓的!
「嗯醒了……」
和平常字句分明的說話方式不同,張枳迷迷糊糊的從嘴裡擠出幾個字,比平時更低沉的氣音擺明了就是半夢半醒。
「…………很冷……」
也沒管棉被到底為什麼一直越拉越遠,他索性整個人鑽了進去。
「張、」
急劇拉近的距離使河春彥愣得一動也不敢動,隨著張枳擠進的除了外面冰冷的空氣,還有一絲棉被主人的沐浴香氣。像那天溜出宴會時在張枳身上聞到的那樣。
「…………你沒有別的棉被可蓋了嗎?」壓了音量,河春彥試圖讓自己呼吸平穩,但願你沒聽見他過快的心跳。
「我一個人住,要那麼多棉被幹嘛……」
他的聲音依舊懶洋洋的。那雙深灰色的眼睛慢慢睜開,抬頭就能看見河春彥。
……好像有點做過頭了。
越相處河春彥越是在意身上紋路,或者說,在意張枳會怎麼看。
然而他還沒做好獲得答案的心理準備。
眼看張枳要張開眼睛,河春彥索性將身上的棉被都甩在張枳臉上,以遮擋視線(?)
「呃,我拿東西……」慌慌張張地隨便說了個藉口,河春彥想越過張枳伸手拿床頭櫃上的手套。
「……嗯。」
發出了單音節的回應,張枳像是要把整張臉埋進去似的抱緊了棉被。
或許這樣正好。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做出什麼表情,更何況河春彥還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戴上手套感覺安心了點,好在張枳給的睡衣領子算高,他有些不習慣地摸摸脖頸。
「……你要起來了嗎?」河春彥有些尷尬地補充道,「抱歉搶了你的被子。」
在棉被裡睜開眼,他不敢說自己大概睡不回去了,只是壓低聲音說了再五分鐘。
他需要時間平復過於快速的心跳,也打算趁著還能思考,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處理昨天的事。
但河春彥還沒打算讓他看手套底下的東西,這讓他有些失望。
輕聲回應,河春彥索性爬下床先到廁所洗臉冷靜。
沒了昨日的慌亂,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說不出是沒成功而鬆了一口氣,還是該感到懊悔,至少他確信陳老師沒有那個膽量報警,這樣就夠了。
張枳……會怎麼看呢…
搖頭甩去這個念頭,河春彥算準了時間才走出廁所。
「五分鐘了。」搖晃棉被。
這五分鐘確實是夠他用了。
一臉依依不捨的坐起身來,張枳露出平常的笑容和河春彥道了聲早安,經過一番折騰的金髮亂翹著,像是玩過頭的大型犬。
「你會餓嗎?昨天也沒吃晚餐吧。」
視線被其中一搓翹得嚴重的頭髮吸引,河春彥微微一笑伸手幫忙撥了下來。
「嗯,肚子餓。」還是平時的張枳,「張大廚該不會連早餐都會做?」
河春彥看起來像平常一樣,很好,可以放心了、嗎?
「就只是簡單的隨便弄弄,不要太期待。無聊的話先自己找點事做吧。」
他走進衛浴做了簡單的梳洗,在鏡子前確認表情一如往常後才重新踏出門直直走向廚房。
「簡單的…就很好。」
找點事做,在別人家裡河春彥也不知道要找什麼事做才好,環視了一圈房間,好像也只有棉被能折。
自從搬到新家後還沒有讓人借宿過,前一次大概是在上次租的公寓,但來的人是前女友還是前同事倒也不太記得了。
他打開冰箱隨手抓了幾包食材,將吐司扔進小烤箱後打開了瓦斯爐。
──如果要從門口離開,廚房這裡馬上就能看到。
平底鍋上的油滋滋作響,他伸手摸進口袋拿出工作用的那台手機,發了幾條訊息給陳老師後迅速關機,像是不打算給人任何能馬上聯絡的管道。
──後陽台……不,依河春彥的個性,不會選擇從十一樓的高度冒險離開,那太顯眼又太危險了。
第四顆蛋的蛋黃在敲破殼時跟著破裂,張枳索性將前三顆也一起打散做成了炒蛋。
折了棉被也沒別的事可做了,河春彥索性悄聲來到張枳身後,從身後探頭看他在煎些什麼。
「我可以幫忙。」順手拿了門把上的圍裙,沒有穿上。
河春彥發覺過近的距離會使自己心跳加速,久違的,或許他還挺享受這種感覺的。
「嗯?好啊。」雖然回答了但卻一時想不到該讓對方做什麼,張枳環顧四周,最後從櫃子裡拿出兩包即溶咖啡。
「交給你,燒開水跟杯子都請客人自便啊。」
說是這樣說但瓦斯爐上早已放著即將燒開的水壺,一旁也只有整齊倒掛在杯架上的六個一模一樣的白色馬克杯。
甩了甩即溶咖啡包裝,河春彥聽話地拿了兩個杯子倒入邊等待水燒開。
沒有絲毫想要離開或逃跑的意思,張枳不知道,有他在河春彥才能感受平靜,腦中那些混亂的想法,也只有在和張枳相處的時候顯得安靜。
在水壺發出第一聲聲響前關上瓦斯,注入杯中形成咖啡色的漩渦帶有一點白色的漂浮泡沫,攪拌均勻便完成了。
「嗯?」
將最後一片培根從平底鍋中鏟起,放上盤子,張枳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
手上動作未停,視線仍停留在咖啡色的漩渦裡,河春彥靜默片刻。
「……你昨天聽到了多少?」
張枳的動作頓了一下。
該說實話嗎?還是該矇混過去?哪個才是正確的?
他垂下眼簾,視線固定在眼前的盤子上。
「抱歉,」他以眼角餘光偷瞄著對方的反應。「大概是全部。」
攪拌敲擊杯子的聲音頓停,河春彥歎口氣,試圖裝作只是問問。
將杯子放上廚房中央的餐桌,一人一邊,也整理好了表情跟情緒,河春彥勾起無奈的笑容。
「好吧,先吃飯?」
跟著將餐盤放上桌,張枳低著頭,手中的叉子在吐司上壓了幾下。
「如果……」他盯著馬克杯中飄出的白煙,最後將視線落在河春彥身上。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聽你說的。」
抬起頭,河春彥看向張枳臉上的劃傷。
「我……」
說不出口。
河春彥欲言又止,最後輕歎口氣,「抱歉。」
張枳的表情從原先的嚴肅,轉而透出一絲幾乎難以被察覺的失落,最後還是那張平時的微笑。
「這樣啊。」
確實河春彥沒有對自己全盤托出的必要,即使知道了,或是一無所知,對張枳而已河春彥依然是河春彥,他所抱持的感情也不會改變,只是那股無法幫上忙的愧疚感如梗在喉。
「那換個話題吧,昨晚睡得好嗎?」
「我會跟你說的。」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驅使,河春彥認真地直視張枳,「只是現在我還……做不到。」
任性妄為啊河春彥,每每都是張枳幫助了你,卻沒辦法跟他透漏半個字。
「睡……還好。張枳,謝謝你。」各方面都。
「不客氣,附三餐的民宿還不錯吧。」
他將吐司切成小塊送入口中。
「反正是假日,等等再睡回籠覺也沒關係,無聊的話也有遊戲片……或是我們也可以去附近走走,啊,今天晚上有夜市──」
一股腦的將所有能留下對方的選項說出口,他沒辦法安心面對河春彥接下來可能會採取的任何行動。
河春彥帶著絕望和憤怒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如果只是恨意倒無所謂,但接下來呢?要是放著他一個人──
「不要走。」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脫口而出了和前後文毫無關聯的真心話。
不要走三個字按停了河春彥所有思緒,叉子上的吐司落回盤中的瞬間,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阻止自己衝動站起,他想俯身親吻眼前的人,他想將一切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但不行,現在還不行。
「嗯,哪都不去。」輕聲回應,河春彥伸手捏了捏張枳放在桌上的手,「聽起來很不錯,好久沒去夜市了,說到夜市,我記得以前有買過一攤烤玉米很好吃,不知道還在不在……」
肚子餓了三兩下把盤中食吃光,一邊和張枳聊著夜市美食。
直到得到河春彥和平常一樣的回話,張枳才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沒事的,只要自己把事情安排好,河春彥就不會有事的。
「那等天黑了我們就去逛吧,今天天氣很好,晚上大概也不會太冷,不過得安排一下在這之前要做點什麼,時間還很早……」
他將最後一口咖啡灌入喉嚨,盯著外頭的時鐘,又看了看電視,認真地考慮著該如何讓河春彥打發剩下的時間。
「時間還早……你昨天有睡好嗎?如果累可以睡一下?」將餐盤清洗收納,河春彥提議道,「我的衣服……可以跟你借一下洗衣機嗎?」
「我睡了的話你會很無聊吧。」
開玩笑的將杯盤放回原位,張枳倒也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睡著。
領著河春彥走進臥室,張枳打開了後陽台的門。
「請用──」
昨天一片混亂沒注意到這還有個陽台,河春彥抱著衣物探頭在後陽台看了看。
「累了就睡一下,我可以陪你一起打瞌睡。」伸手揉了揉那頭金毛,好在身高差沒有很大,不必墊腳也能摸到頭頂。
大致的操作機器上都有標示,河春彥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套脫了一併仍進去。
張枳衣服袖子的大小還夠河春彥將手藏在裡面。
閉著眼睛乖乖地讓河春彥揉揉頭髮,張枳倒是很快妥協了,說了句好吧便往床上一倒。他抱著枕頭,盯著河春彥在陽台的一舉一動,卻還是因角度的遮擋和逐漸沉重的眼皮而錯過了能看見那雙手的機會。
河春彥蓋上洗衣機時,他已經沉沉睡去。
計算好了清洗時間,河春彥回到臥室發現張枳已經睡著,果然昨天那樣根本沒睡到多少吧?
坐在地板上,河春彥趴在床沿像昨天那樣觀察張枳的睡臉,伸出手指在對方手背上輕輕點劃著,和隔著布料不一樣的觸感,心癢癢的。
悄悄地、
輕輕地、
在指節上落下剛才沒能給的一吻。
河春彥也打起了瞌睡。